第5章
作者有話要說:
三月三日為上巳,鴻翊和幾位兄弟帶着妻兒到上京近郊。上巳的風俗是“陶裏桦”,“陶裏”是指兔;“桦”則是指射,陶裏桦就是射兔。不過他們射的可不是真的兔子,是用木刻成的。他們分成幾隊,騎馬射兔,先射中的人就算贏。本來輸的人要跪下給贏的人進酒,但這幾人身份尊貴,尤其是鴻翊,如果他輸了,想必誰也擔不起他一跪,所以下跪一項倒是可以免了。
其實鴻翊也沒有輸,因為大家都在偷偷放水。即使和鴻翊間已劍拔弩張的馭風,表面功夫也做的很足。鴻翊玩了幾次,自覺無趣,也就不再下場,看別人玩。雁雪陪在他身邊。
“雁雪,你要不要也下場玩玩?”鴻翊問道。
“不了,我下場對他們而言太不公平。”雁雪答道,“你們雖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弓馬娴熟,但真論起射箭,你們和真正的武林高手還是差的太遠。”
“那在這裏看着多無聊啊。”鴻翊忽然看到一名侍衛走過來又停下,東張西望,好像在找人。鴻翊揮手把他叫過來,問他有什麽事情。
“稟皇上,有一人說要找一個叫龍雁雪的女子,并欲闖進來,已被擒下。卑職是想來問問五王爺怎麽發落。”侍衛言道。
鴻翊和雁雪對視一眼,雁雪露出迷惑。“五王爺在場內,就不用叫他了。朕親自去看看。”鴻翊說着,帶着雁雪一起離開。
二人來到臨時搭起的行營裏,侍衛們将人帶到。
鴻翊一見這名男子就知道他和雁雪一定是血親,他雖已近中年卻仍是十分英俊,尤其一雙朗如星的眼和雁雪一模一樣。他正要吩咐旁人給他松綁,雁雪已進步上前,走到那男子身邊。
沒有什麽親人相見的場面,雁雪從劍鞘中拔出劍架在那人脖子上,全身微微發抖:“你是龍佐?”
那名男子也不驚慌,溫和的笑道:“沒錯。”
雁雪一劍挑開他身上的繩子:“現在有皇上在,我不想殺你。你給我快滾!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鴻翊怔怔看着雁雪,他從來沒見過雁雪這樣的表情。雁雪總是冷冷淡淡的,淺笑微嗔,即使是在演戲的時候也沒有嚴聲厲色過。她的語氣也一向少有起伏,不管是談論殺人的事情還是威脅別人,她都是柔柔的,淡淡的說着。像現在這樣激動的雁雪,他從來不曾想象過。
龍佐用手握住劍刃,一用力将劍身拔了下來。劍刃之內另有一把劍,閃閃發光,顯然是一把非同尋常的寶劍。這把劍原來有兩層劍鞘,第二層劍鞘打成普通劍刃的樣子。龍佐看着劍,緩緩道:“飛龍劍的特殊之處在于它的深藏不露,不知你深藏不露的,是你的殘忍還是你的感情。”
“你管不着!你給我滾!現在!”雁雪喊道。
“我的确是要走的,但你必須和我一起走。”龍佐看着雁雪,“雁雪,你母親重病垂危,我是來接你見她最後一面的。”
“不要提她!我沒有母親!”雁雪近乎瘋狂的大喊,飛龍劍的利刃在龍佐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滾!”
龍佐像是什麽感覺都沒有,繼續說着:“龍佑告訴你你母親抛下你和我私奔了,對嗎?而你也相信他?”
雁雪的劍忽然抖了起來:“你是什麽意思?”
“你母親快死了,她希望在死前見你一面,所以我來了。”龍佐不理會雁雪的問題,自說自話。
“你給我說清楚,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雁雪腦中浮現很久以前的畫面:娘坐在馬車上,自己哭着要娘留下來,但馬車絕塵而去。她想起自己的傷心,想起爹的寂寞。爹說娘和伯父走了,他留不住她。自己有多恨她和伯父啊!如果她沒有和伯父私奔,一切都會不同了,自己會很快樂的長大,會很幸福很幸福……
會嗎?那時自己就已經開始每天學習、練武……那時爹就已經打算好讓自己繼承龍族……那時……
她越想臉色越蒼白,是爹騙了自己嗎?這種事情爹做的出來,只要是為了龍族,什麽事情爹都做的出來!她緊緊咬住下唇,想抑制自己不停抖動的手,卻一點用都沒有。手漸漸松開,飛龍劍“當”的一聲落地。迷亂之中,她聽到龍佐的聲音,清晰、沉重,一字一句擊在她心上。
“看來你很了解你爹,你猜到了,是嗎?沒錯,在你二歲的時候就已經展現了非同常人的智力、體力和領悟力,你爹如獲至寶,每天從早到晚教你各種東西。年幼的你實在是受不了那樣的苦就去找你娘哭訴,你爹怕你娘妨礙你學習,怕你娘在會讓你習慣依靠變得軟弱,于是讓我把她帶走,永遠不許回龍族。”
雁雪全身發抖,腿軟的幾乎無法站立。鴻翊過去扶着她,攙她坐下,親自拿來一杯茶。好半天雁雪才平靜下來,她拿過茶,茶杯蓋發出陣陣響聲。她一飲而盡,然後,用盡所有力氣似的說道:“我明白了,你走吧!”
“雁雪!”龍佐還沒出聲,鴻翊已經先喊了出來,“你沒有聽見嗎?是你母親病危啊!”
“我一向與父親相依為命,我沒有母親。”雁雪一臉冰冷。
龍佐問:“你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雁雪站起來,“但既然爹認為我不需要有母親,我又何必見她?她對我無利,當初沒有,現在就更沒有。”
鴻翊在雁雪耳邊輕聲道:“你怕她,是嗎?所以你不敢見她。”
雁雪慌忙答道:“不是!”心中卻又升起那種恐懼感。
怎麽能見她?怎麽能讓自己十多年的恨成為一個笑話,怎麽能讓自己的孤苦成為自作自受?怎麽敢見她?怎麽敢承認自己還有親人,怎麽敢讓自己的心變得軟弱,怎麽敢否定以前的自己?
怎麽可以有這種懼怕的心情……
鴻翊環住她:“陪朕去看看她,好嗎?”
雁雪一言不發。
三匹馬疾馳着。
上京與龍族相距不是很遠,快馬奔馳的話一個多時辰也就到了,況且三人所乘均是萬中挑一的寶馬。不到一個時辰三人就已到達龍族。
龍族秩序井然,有專門的守衛守住各入口。雁雪回來,大家都露出驚喜的表情,但無一人喧嘩。大家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向雁雪問好。
三人走向族長起居處,鴻翊問龍佐:“雁雪的母親得的是什麽病?何時得的?大夫怎麽說?你們又是什麽時候來的?”
龍佐答道:“十六年來,如依——就是雁雪的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好,悒郁成疾。我們住在南方,直到去年才知道小佑已死了十年。此後如依就一直以淚洗面,了無求生意識。我也算是大夫,但也只能束手無策。見雁雪是她最後的心願,于是我們在兩天前來到龍族,但雁雪已經入宮。今天是上巳,我知道你們會出宮,所以貿然求見。”他是在回答鴻翊的問題,但他的眼光一直落在雁雪身上。雁雪知道他是說給自己聽的,她靜默不語。
到一間草房前,雁雪停下對鴻翊說:“這就是我的屋子,皇上請進。”
屋子很大,但卻十分簡陋。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茶幾。最多的是椅子,還有厚厚的幾摞書。琴瑟蕭笛等樂器并着紙筆丹藥刺繡等東西雜放着。雁雪站在門口,等鴻翊進去,自己跟在後面。
三人走到床邊,床簾放下,依稀可見裏面地人影。龍佐拉開簾子,輕聲道:“如依,雁雪來了。”
床上是一位年過三十的婦人,臉色蒼白,消瘦而憔悴,然而秀麗過人。除去一雙略顯無神的眸子外,她的五官幾乎與雁雪一摸一樣。她聽到“雁雪”時震動了一下,睜大眼睛看着來人。
雁雪上前一步,淡淡說道:“娘,我是雁雪。”
杜如依一手抓住雁雪:“你是雁雪?”淚流了下來,“來,讓娘看看你。”
雁雪仍是默默的站着,臉上表情沒有絲毫改變。如依仔細看着她,嘆了口氣:“雁雪,你是不是在恨娘?”
“不是。”
“娘知道你在恨我,你恨我聽由你爹趕我走,沒有反抗只有哭泣。你恨我抛下你,讓你一直受你爹的教導,以至成為現在這個樣子。雁雪,你和你爹不一樣,你爹感情淡薄。而你,在你兩歲的時候,娘就知道你不是你爹,相反,你是太執着了。”如依緊握住雁雪的手,感覺她手心的顫抖,“你是一個善感的孩子啊,雁雪,你應該放下龍族,找到你自己的幸福。”
“你不了解爹,爹沒錯,爹從來就沒有錯。作為一名族長,如果有太多的感情,只會影響到自己的判斷力。好的首領的含義就是沒有自己,只要有利于龍族,我什麽事情都會去做。娘,你可以問問皇上,他大概也是一樣,所謂的政治,絕對不會有你看到的那樣光明。”雁雪幽幽的看着前方,“爹把龍族交給我,我就要看好它。即使為之犧牲一切也無所謂。”
鴻翊也顫抖了一下,雁雪的話和他登基時,他母後所說的話是這樣相象啊……他看着雁雪,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小女孩,她很心軟很善良,但為了自己的族人,她不得不去殺人。她不能動感情,因為如果她放了那些人,她自己和她的族人就要死。所以她只有不停的殺人,不停的用着各種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即使她心裏想停下,她也不能。
“雁雪,你現在已經入宮,龍族的事情其實已經與你無關了。而且現在龍族已經附庸與契丹,不會有人來犯的。你就放下它,做你自己吧!”如依的眼光掠過了雁雪,停在鴻翊身上,“這位是不是皇上呢?”
鴻翊一笑:“在這裏,朕只是雁雪的丈夫而已。”
杜如依深深凝視鴻翊:“皇上,您現在是雁雪的夫君,有些話我想也許應該對您說。雁雪并非無情,而是将深情藏于心中。她的一生因我和她的父親已經夠苦的了,我希望皇上能明白真正的她,能真心對她。我從來沒有為她做過什麽,現在我只能以一個母親的私心拜托皇上,請皇上珍惜雁雪。”
鴻翊走到床前:“請放心,朕一定會的。”雁雪飛快的看他一眼,卻為他真摯的表情吓到。她避開鴻翊的視線,回過頭去,右手手指搭上杜如依的手腕,忽然渾身一震,迅速伸出左手探杜如依的呼吸。杜如依笑道:“不用費事了,我已經活不了幾天了。”
雁雪垂首,杜如依續道:“我沒說錯,雁雪,你是有感情的。”
“我先和皇上回宮了。”雁雪忽然擡頭,拉起鴻翊。
“雁雪……”鴻翊站着不動。
“随她去吧,皇上。”杜如依道,“我已經見過了她,該說的話也都說了,沒必要讓她留下來。雁雪,想想娘的話,不要再受你爹的束縛了。”
雁雪拉着鴻翊沖出屋子,騎馬疾馳回皇宮。
二人回到霁雪閣,聽侍衛說幾位王爺在鴻翊離開後不久便走了。
雁雪道:“皇上今天本來應該與幾位王爺同樂的,卻為了雁雪的家事奔波……”
鴻翊坐在床上,他拉着雁雪坐到他身邊,伸出左臂攬住她的腰:“和他們一起有什麽好?雁雪,朕很慶幸陪你跑了這一趟。“
雁雪很不自然的看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皇上說笑了。雁雪知道皇上那句話是為了安慰雁雪的母親,請皇上不要介意。”
“哪句話?是指朕說一定會真心待你的那句話嗎?”鴻翊直視雁雪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內心,“朕沒有說假話,朕是真心的。”
“皇上……”
鴻翊緩緩摘下右面的紅玉耳環戴在雁雪右耳上:“朕的母後在朕登基的時候送給朕這對耳環,她告訴朕,作為皇上,朕不能心軟,不能多情。她用耳環封印住朕的感情。如果朕對誰心軟,就摸摸耳環,想想會有的後果;如果朕對誰心動,也摸摸耳環,想想那個人值不值得朕的心。但如果有一天,朕遇到一個可以讓朕無怨無悔付出感情的人,朕的封印就解除了。”
“雁雪,朕遇到了你。”
“皇上,雁雪怕是承受不起您的厚愛。雁雪将全部的心都給了龍族,沒有其他的感情可以給別人。”雁雪想摘下耳環,“皇上,您該找的人不是我。”
鴻翊按住她的手:“幾年來朕見過無數女子,你是唯一一個可以讓朕心動的人。你像是另一個朕,卻比朕更孤獨更苦。朕還有一些自我,還有一些感情有一些情緒,你卻是連自我都沒有了。雁雪,學着表現你的感情,不要強行抑制它,做你自己吧。”
“雁雪……”雁雪喃喃自語,“皇上,告訴我,龍雁雪該是怎樣的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雁雪是完美的,雁雪是冷漠的,雁雪是無情的。雁雪做一切都只是為了龍族,雁雪只是個……傀儡……為龍族而動的傀儡。
“打開你的心,不要抑制你的感情……”鴻翊的話像咒語一樣,在雁雪耳邊反覆響着。
翌日,鴻翊準備上朝。
“雁雪,你再去看看你娘吧!”鴻翊再次說。
“不,沒有必要。”雁雪不複見昨日的脆弱,掀開簾子,淡淡的說。
“若不是因為今天四弟要禀告韓道開上任一事,朕一定會罷朝陪你去。也罷,朕今天盡量快點退朝,你在弘慶殿等朕回來一起去。”
“走吧,雁雪。”鴻翊跑到弘慶殿,“怎麽樣,很快吧?”
“韓道開何時上朝?”雁雪正在畫畫,她放下筆問道。
“明天。好了,別拖延時間了,現在就走吧!”
“這怎麽可以呢?皇上還有很多正事要辦,怎麽能為了我耽擱時間呢?”雁雪拿起桌上奏章,“這些是剛才送來的奏折,這一份是迄蘇的折子……”
鴻翊聽到迄蘇的名字,臉色變了一下,拿過折子打開看了下去。迄蘇是他派到宋營的密探,他負責監視将軍楊益。楊益此刻已經離開宋營,到了祁州,正與當地一些有心叛亂的人聯系。
鴻翊正看着,只聽殿外傳來茗雯的聲音:“皇兄,龍姐姐!你們在這裏嗎?“
鴻翊合上奏章:“進來吧!“
茗雯跑了進來:“龍姐姐,聽說你娘病危,是嗎?你怎麽不快去陪在她身邊呢?”
雁雪有些驚訝的看着她,就在前些日子,茗雯還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這幾天也一直是看到自己就走,怎麽今天忽然變了态度?她當然不知道,茗雯通過各方“資料”,判定她是那種“面惡心善”的人,一心想讓她“棄暗投明”,決定要以自己的誠心感動她。像此刻,她就确定雁雪是想陪在她母親身邊的,只是先前裝得太強硬了,不好意思去。
雁雪淡淡回答:“反正她只剩半天之命,既然她想見我的願望已經實現,應該沒有什麽可遺憾的了吧。”
“半天?”鴻翊和茗雯同時叫了出來,“那你還不快去?”
雁雪道:“我為什麽要去?在我而言,她和路邊行人沒有什麽不同,我為什麽要浪費時間去看她?”
“她不是路邊行人。”茗雯道,“她是上任龍族族長的妻子,現任龍族族長的母親,怎麽會是不重要的人?對你而言,龍族人不是最重要的嗎?你不能去看一個重病垂危的龍族人嗎?”
雁雪說不出反駁的話來。鴻翊看着茗雯,想不到單純的她會說出這番話來。他不想以這一點來說服雁雪,因為這樣的話,雁雪即使去也是為了龍族。天知道他有多希望把龍族從雁雪心中拔去,又怎麽會主動提起?但茗雯話已出口也沒有辦法了,他看雁雪還在猶豫,走到她身邊小聲說道:“雁雪,
你娘也很苦啊。她記挂着你爹,又放心不下你,你以為她的病是怎麽來的?”
雁雪一轉身:“走吧!”
二人走出弘慶殿。
茗雯笑着看他們離去,将奏章收拾到一起。從鴻翊剛剛看的奏章裏面掉出一張紙,顯是奏章寫完後再加進去的。鴻翊剛才看奏章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裏面還夾了紙,也就沒看到。紙上的字潦草:“啓奏皇上,據最新消息,楊益已經潛入上京,恐對皇上不利。他在上京用自己的字當作名字,叫做楊承文。”
茗雯忽然感覺背後發涼,她一回頭,一個黑影點住他的昏睡穴。她一聲未發,栽倒在地。
那一張紙從她手中掉落,飄到桌子下面。
雁雪與鴻翊出了上京,四周是茫茫的草。雁雪看向路旁,策馬靠近鴻翊:“有人埋伏。”遞給鴻翊兩顆藥丸:“皇上你吃一顆,另一顆給馬吃下。”她也喂了自己的馬一顆,接着從懷中拿出一包藥粉,揚手灑在二人二騎上。鴻翊不明所以,只見周圍草動,雁雪卻清楚看到那些人聞了藥味紛紛倒下,不禁冷笑。
鴻翊眼力也不是很差,過了一會兒終于看出周圍的埋伏:“哇!這麽多人!雁雪你這是什麽毒?離這麽遠就可以毒倒這麽多人。”
“不是可以致命的毒,但他們今後想用武恐怕是不可能了。”雁雪問,“皇上知道他們是誰派來的嗎?”
“耶律馭風,動作還滿快的。”
“昨天我伯父來的時候周圍有不少侍衛,既然茗雯都能聽說,三王爺就更沒問題了。但這麽短時間內就能找到這麽多武林中人,三王爺手下看來有厲害的角色啊!皇上要時刻注意,一定不要離開我。”
“恩,朕知道了。”
路上仍有埋伏的人,但尚未靠近二人便被毒倒。很快,二人到了龍族。
雁雪把自己和鴻翊身上馬上的毒解去,二人走進龍族。
雁雪和鴻翊快步走到雁雪的屋子,龍佐正在門口,看到雁雪道:“你來的正好,如依恐怕……”
“她的命在須臾之間。”雁雪接道,“昨天號脈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龍佐驚訝的看着她:“我記得小佑的醫術不比我高明多少。”
“但我比他高明很多,”雁雪推門而入,快步走到床前。
“山盟海誓成空,濃情蜜意無蹤。恩愛太匆匆,醒來倚枕泣紅。如夢如夢,自此無依何從?”杜如依緊閉雙眼,一個字一個字的吟着。雁雪打了個寒戰。
如依睜開眼:“雁雪,娘就要去見你爹了,你有話要對他說嗎?”
雁雪咬着唇,半晌才說出一句:“放心,我把龍族治理的很好。”
杜如依笑了,眼光又落在鴻翊身上,鴻翊上前一步,如依道:“皇上,雁雪就交給你了。她很可憐,如果做了什麽令皇上生氣或傷心的事,請原諒她。”鴻翊點頭應允。
杜如依對着龍佐,伸手至懷中取出兩只夜明珠,慘笑道:“還君明珠。”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雁雪和鴻翊同時想起張籍的《節婦吟》。龍佐對如依的心如依并不是不知道,但她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利了,在最開始的時候。
如依交代完一切,眼光又回到雁雪身上:“雁雪,娘放心不下你啊!”
“我沒事。”
“雁雪,你不僅是龍族族長,也是龍雁雪。我當初生下你,是希望讓世界上多一個幸福的人。放開你爹對你的一切要求一切束縛吧!你有你自己的感情,你有得到幸福的權利。雁雪,你……是你自……己……”
“娘!娘!”雁雪一驚,如依已緩緩閉上眼,氣息斷絕。
雁雪呆呆站着,龍佐在一邊說:“雁雪,如依已經去找小佑了……”鴻翊則雙臂環抱,支撐着雁雪。
雁雪耳邊響起了龍佑的聲音:“記住,是你伯父搶走了你娘,記住!”
“你沒有感情。”
如依的話也來到耳邊:“我沒說錯,雁雪,你是有感情的。”
雁雪只感到視線模糊,眼中不斷湧出的,是淚水。
“不許哭,眼淚是軟弱的标志,只有在作戲的時候才能流淚!”
“做你自己,你是你自己。”
淚最終也沒有流下,雁雪舌根一甜,一口鮮血噴出,暈倒在鴻翊的懷裏。
“不能再讓你這麽寵雁雪了!再這樣下去,她不會成為最好的族長的!你走吧,我已經告訴大哥帶你走了!”
“不!佑!我不會再寵雁雪了!不要趕我走!”
杜如依淚如雨下,龍佑硬将她塞進車子裏:“大哥,如依……交給你了。”
“娘!娘!爹,雁雪會聽話,不要趕娘走!”
“佑!我保證不再見雁雪,讓我留下來,可以嗎?”
龍佐坐在車夫的位置上,他遲疑着。龍佑揮起鞭子打在馬身上,馬車絕塵而去。
“記住,是你伯父搶走了你娘。”
“不,娘是爹趕走的!”
“是你伯父搶走了你娘。”
“不,是爹!”
“是你伯父搶走了你娘。”
……
“一定是我不想記住這件事,才強迫自己相信爹的話的。因為是我害爹趕走娘,是我不好。所以我要故意忘掉這件事。”
“爹,雁雪聽話,雁雪會乖乖的,娘會回來嗎?”
“爹,是雁雪不好,雁雪沒告訴你雁雪學會了很厲害的功夫,才會讓你為了保護雁雪而死。雁雪會聽話,雁雪會聽爹的話。爹死了,雁雪會替爹照顧好龍族的。”
“雁雪沒有感情,雁雪會為了龍族做一切事情。”
“但是爹,雁雪真的好怕啊……”
“珠淚盈,未曾傾。明眸秀睫鎖深情,雪膚素顏冰。
心未寧,怨難平。相伴唯影人伶仃,蒼茫天地行。”
雁雪呓語着,床邊做着鴻翊和龍佐。鴻翊看着雁雪蒼白憔悴的臉,伸出手來,與雁雪露在被外的纖手交握。雁雪震動一下,緩緩睜開眼。
一瞬間,雁雪眼中掠過迷茫、孤獨、軟弱……她握緊鴻翊的手,鴻翊也握住她。但只是一瞬間,雁雪眼光一斂,手緩緩松開。鴻翊感到手中空了下來,心中不舍,把手放在床上。
雁雪慢慢坐起,她原本素白的臉上此時更無半分血色,看來楚楚可憐。她左手一搭右手脈搏,從懷中拿出一個瓶子,倒出一丸藥服下。立時她蒼白的臉染上一層紅色,随即下床站起。
鴻翊與龍佐忙阻止她,雁雪淡淡一笑:“我沒事,只是一點血而已,不會有問題的,況且我已經吃了藥。”
龍佐拿過藥瓶,湊到鼻前聞了聞,臉上顯出驚異之色:“這藥……雁雪,你的醫術實在是太高明了。”
雁雪環視屋子,見杜如依的屍身已置入棺木,輕聲道:“伯父,我娘的後事就交給你了。”回視鴻翊:“皇上,天色已晚,我們還是盡快回宮吧!”
鴻翊忙道:“我們在這裏住一天吧,順便料理一下後事。你的身體正虛,怎禁得起快馬奔馳?況且馭風的人還在,你這樣怎麽擋得住他們?”
“人都死了,還那麽介意形式幹什麽?”雁雪走向門口,“我現在動武絕對沒問題,皇上放心。不要忘記明天韓道開要上朝,皇上要是罷朝,他萬一一氣之下揮袖而去就糟了。”
“可是……”
“皇上不走的話,我先走了。”雁雪出門。
鴻翊連忙追上前,拉住雁雪,對龍佐說:“朕與雁雪先告辭了,一切就麻煩你處理了。”
龍佐道:“皇上和族長請放心。”
兩人将要踏出屋門,雁雪內力深厚,聽到龍佐喃喃低語:“還君明珠,哈。”苦笑一聲。
龍佐苦戀杜如依二十年,十六年間與她朝夕相伴,然而她心中,只有一個龍佑。
還君明珠……只是,至少那節婦還對“君“有情,而如依,即使戴着這明珠,心中又何曾想到自己?
雁雪明白龍佐心中所想,暗嘆一聲,策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