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作者有話要說:

“啊!雁雪輕呼一聲,勒馬而立,身子半倚在馬上,鴻翊也急忙勒馬而還。雁雪伏在馬背上,呼吸急促,臉色如白紙一半。鴻翊急忙扶她下馬。

此處是山崖,懸崖高峭,下面有一小塊陸地,大部分是湖水。雁雪靠住一塊山石,呼吸漸漸平和。鴻翊在一邊看着,道:“朕就讓你多呆一晚,你偏不聽。”

“我沒事。”雁雪伸左手挽了挽頭發,袖子滑下來,露出左腕上翠綠玉環。鴻翊仔細端詳,環上雕着飛龍,一如飛龍劍鞘上的圖案。鴻翊想起龍佐的話,問:“這就是飛龍環嗎?”

雁雪答道:“是的。它是龍族族長的象征,戴上它的人,就表示要将自己完全奉獻給龍族。”

“所以,它禁锢了你的幸福!”鴻翊恨恨的說,執起雁雪的左手,将飛龍環貼到眼前看。

“只要飛龍環還在我的手中,我就是龍族族長,我就要為了龍族而活。”雁雪低頭斂眉,聲音低沉而堅定。

“你娘說過,你不應該被龍族束縛!”鴻翊濃眉緊鎖,他迅速将飛龍環摘下,從懸崖上扔下去。雁雪在他摘環的時候愣了一下,擡起頭的時候,鴻翊已經将飛龍環扔了下去。她臉色慘白,腦中瞬間浮現龍佑死的時候将飛龍環套在自己手上的情景。沒有一點遲疑的,她從崖上跳了下去。

雁雪用內力使自己加速下墜,在她的手幾乎觸到飛龍環的時候,環沒入水中,雁雪随即掉入湖中。

“雁雪!雁雪!”鴻翊驚而大呼,在雁雪跳入湖中的一瞬間,他幾乎停住了呼吸。他用最快的速度從懸崖邊上一條荊棘叢生的小路跑下去,一邊跑一邊看着湖面。

湖水平靜無波,半晌鴻翊也沒看見雁雪浮上,更加加快了下山的速度。忽然,碧綠的湖水間,一絲鮮紅的血擴散開。鴻翊此時已近山腳,他愣住了。接着,他迅速跑到湖邊,大聲喊着:“雁雪!雁雪!”聲音哽咽嘶啞。

湖面除了擴散的鮮血外,一無所有。

鴻翊再不猶豫,縱身跳入湖中。

鴻翊泳技顯然不太好,他潛入水中幾次均未見到人影,他越來越焦急,越來越擔心,聲音中充滿了慌亂,向湖中心游去。

“皇上,別去,湖中心有漩渦。”雁雪的聲音傳來。鴻翊順聲看去,只見距自己十餘步外雁雪的頭露了出來,他連忙游了過去。雁雪臉色有些發青,嘴角有一縷鮮血。鴻翊一把抱住她,驚訝的感到自己眼中湧上某種液體。他擦擦眼睛,抱住雁雪游回岸邊。

上了岸,眼雪對他一笑,伸出左手,腕上晶瑩碧綠的仍然是飛龍環:“怎樣?我游泳游得還算不錯吧?”

鴻翊抱着她,感覺她全身冰涼,微微發抖。他抱緊她:“對不起,雁雪。是我不好,我不會再這樣了。你以後也不要作出這麽危險的事情來。”情急之中,他竟忘了七年以來一直用的“朕”。

鴻翊感到雁雪抖得越來越厲害,道:“這附近有客棧嗎?朕背你去歇息一下,把濕衣服換下來。”

“沿着這裏走十裏就有一個鎮子,只怕皇上走不了這麽遠。”

“十裏……”鴻翊皺起眉,他會一點武功,但背一個人走那麽遠他的體力無法負擔。他背起雁雪:“管那麽多,先跑過去再說!”

才跑出兩步便有喲群人擋住去路。雁學小聲道:“都會武功,和來時埋伏的人是一批。看我們落難了,趁火打劫。”她又給鴻翊吃了一丸藥,從懷中掏出一個密封的小瓶打開,将瓶中藥粉灑在二人身上:“很抱歉,原來的毒在進龍族時已被我除去,剩下的藥粉剛才濕了。只有這種可致死的毒藥可用了,看來你們是非死不可。”

身邊人同馬紛紛倒下,鴻翊忽道:“雁雪,留下一匹馬。”雁雪馬上反應過來,将一顆解藥擊入一匹馬嘴中。

鴻翊抱着雁雪正要上馬,眼前出現了一個人。他約五十餘歲,有些儒生氣質,但雙眸精光四射,太陽穴微微凸起,望之便知此人武功極高。雁雪抱着鴻翊的手臂緊了一緊,笑道:“宋遣為,沒想到你竟然會投靠耶律馭風!”

“宋遣為?”鴻翊好不容易從記憶中找到這個名字,“曲寒師父的仇人,中原第一高手,曾敗于雁雪劍下。”

宋遣為獰笑:“我不是投靠他,只是想借助他的力量殺了你,一洗前仇。”

雁雪仍在笑:“你現在殺了我又有什麽用?傳出去只會讓江湖人更加不齒你的行為,即使殺了我,你的名聲也回不來了。”

“少廢話!反正我要殺你報仇!”宋遣為一步步走過來,“你的毒霧對我沒用,別枉費心機了!”

眼雪在鴻翊耳邊小聲說道:“皇上,你快上馬走吧!他不會為難你,我自己回想辦法逃走的。”

鴻翊道:“不!”

雁雪蹙眉道:“皇上,大遼的将來系在你的身上。雁雪一條賤命死不足惜,只要皇上顧念今日之事,善待龍族,雁雪便死而無憾了。”

鴻翊決然道:“朕絕不會抛下你的!雁雪,你死,朕陪你死!”

雁雪吃了一驚,慌亂的看着鴻翊。鴻翊這兩句話簡直是在發誓,她顫栗了,鴻翊與自己該是一樣的啊!他該是以大遼為重。不管發生什麽事,犧牲什麽人,也要保全自己才是。同生共死……這種說法怎麽會是他說出來的呢?而自己……明明曾有無數人想自己表示過愛意,也為了自己不計性命,但自己心中一向波瀾不驚。而現在……為什麽忽然覺得心裏有些溫暖。而一向空空的心,竟也漸漸的有了被填滿的感覺。她閉上眼睛,道:“好,皇上,那我們死在一起吧!”

鴻翊心下奇怪,這并不像是雁雪能說出的話。雁雪這句話聲音很大,宋遣為也聽到了。他一臉獰笑,盯着龍雁雪,一步步走進。

雁雪伏在鴻翊身上,鴻翊手中忽然多了個小盒子。雁雪的聲音細若游絲在他耳邊響起:“按上面凸起部分,然後跳上馬。”

鴻翊依言按下,只見盒中射出數十根小針,滿天花雨向宋遣為射去。宋遣為大驚躍起,然而還是中了一根。他強站着從懷中拿出幾丸藥吞下去,鴻翊趁機搶身上馬,一拉絲縧,與雁雪疾馳離去。

天色已暗,二人到了鎮裏。鴻翊與雁雪翻身下馬,雁雪将身上毒解去。鴻翊把馬放開,扶着雁雪走進一家客棧,要了一間上房。

雁雪躺在床上,孱弱蒼白,拿了紙筆寫下藥方,讓鴻翊差店小二抓藥,一并為兩人買一些衣服。小二離去,鴻翊坐在床邊,問:“感覺好一些了嗎?”

雁雪一笑:“沒事的,我的體質異于常人,一點小傷無礙的。吃完藥休息一晚,明天就會好了。我擔心的是今天晚上,我肯定是不能回宮了,三王爺必會派人繼續追蹤。皇上,你先回宮去吧,明天韓道開……”

“別說了!鴻翊凝視雁雪,“你現在仍在險境,朕怎會棄你于不顧!”

雁雪把玩着剛才給鴻翊的盒子,道:“可惜毒藥幾乎都用完了,‘碧雨針’也沒有多帶,否則再多的人來我也不懼--反正三王爺沒辦法派大軍來。幸好剛才打中了宋遣為,他要恢複至少要兩三天,敵方最可怕的人被消滅掉了。”

鴻翊好奇的問:“‘碧雨針’?剛才打宋遣為的暗器嗎?還有,既然宋遣為武功那麽高,為什麽以前不入宮行刺朕,非得等到你入宮之後才來找麻煩?”

雁雪答道:“這是我研制的暗器,毒針作碧綠色,發出如雨,無人可擋。龍環不會武,出宮時就随身帶着它以備不測。三王爺以前應該也找人行刺過皇上吧!只是皇宮雖然防衛不是甚嚴,但天下可以闖入而不被發現者恐怕只有三人,我、宋遣為、另一人還很難說。宋遣為完全是沖着我來的,若我不如宮,他也不會投靠三王爺。朝廷之事,武林中人是不參與的。”

鴻翊正想接着問,門外傳來一陣喧嘩。他好奇心起,打開門向外看。

幾個遼人和幾個漢人正在吵架,鴻翊仔細聽,倒也聽出個大概:遼人投宿時已沒有空房,他們要把宋人趕出去。鴻翊皺起眉頭,走出門外,對遼人說:“你們也太不講理了吧!人家先來的,你們憑什麽趕人家?”

“理?在這裏,老子就是理,你知道老子是誰嗎?”領頭一人氣勢洶洶的說。

鴻翊一臉笑:“你都不知道你老子是誰,我又怎麽會知道?癡呆。”

“你說老子癡呆?”

“有人撿錢,還有人撿罵,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啊。”鴻翊在一邊冷嘲熱諷。

領頭人終于按耐不住沖上前去,鴻翊三拳兩腳就把他打倒,餘下人一擁而上,也很快倒地。鴻翊拍拍手,對屋裏喊:“雁雪,收拾這種人的時候,我的工夫還不錯吧!”

領頭人勉強爬起,一邊向外跑一邊說:“我爹是縣令,你等着,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店中夥計吓得渾身發抖,看着鴻翊,生怕他走了領頭之人拿店裏出氣。幾個漢人來向鴻翊道謝,鴻翊道:“罷了。漢人在遼飽受欺辱,在下身為遼人,實在羞愧。”

賣藥的那個夥計站在門口,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愣愣站着。鴻翊把他買的衣服拿過來,大聲道:“還不快點去煎藥!”

鴻翊拿着幹淨衣服進屋,找來一條毛巾,在床邊發愣。雁雪臉上一紅:“皇上,你把衣服放那裏吧。我自己換就行了。”

鴻翊背過身去,用最快的速度自己換了衣服,閉上眼睛等雁雪換好。他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是腦中不自禁浮現绮麗的想象。他暗中罵着自己,自己本來以超強的定力而自傲,在宮中這麽多年從未有過控制不了自己欲望的時候,怎麽面對雁雪,卻像是十歲出頭不解人事的少年。

也許,因為心境是不同的。自己一向不重情欲,臨幸妃子也是幾日甚至十幾日一次,因為不想與自己不喜歡的人有太親密的接觸。對這方面,自己算是滿有潔癖的。即使當初還算喜歡那個漢女,破例經常寵幸她,也是能夠保持清醒。而雁雪入宮以後自己幾乎每日都睡在霁雪閣,雖然說的光明磊落,其實每天晚上幾乎都在掙紮中度過。因為自己愛她,想擁有她的心自是不同于單純為了纡解欲望的發洩。但也是因為愛她,轉而有一種敬畏的心理,怕她游離的心,會把一切都當成是交易。所以,即使希望把她抱在懷中,給她一切,讓她永遠不離開自己,卻還是希望能在她動心的情況下擁有她。

只是苦了自己啊,像現在這樣聽着衣服淅淅落落的聲音,真的是一種煎熬。

“客官,藥煎好了,我給您送進來?”小二在門外說道。

“你快送進來……不對!你站在門口,不要開門!我出去拿……等等,你放在門口吧。”鴻翊想起雁雪在換衣服,床還是正對着門口的,急忙改口。

雁雪撲哧一聲笑了:“我換完衣服了,送進來吧!”

小二第一次看到雁雪時就愣了半天,這次又呆呆盯着她。鴻翊道:“這沒你的事了,出去吧!”他坐到床邊,親自給雁雪喂藥。

鴻翊身為九五之尊,什麽時候給別人喂過藥?他小心的舀起一勺藥,放到嘴邊吹涼,再小心翼翼的送到雁雪嘴邊。雁雪輕輕張開嘴,頗為笨拙的喝着,藥水溢出了勺子。鴻翊不僅笑道:“藥都灑出來了,你喝東西怎麽這麽笨啊?沒讓人喂過嗎?”

雁雪蒼白的臉被水汽蒸出了一些紅暈,使她看起來沒有平時的冷淡堅強,反而顯得脆弱無依,她答道:“沒有人喂過我吃藥,十幾年來,從沒有人照顧過我。”

鴻翊心生憐意,不知為何,對這個完美無缺,無論何時都堅強無比的雁雪,他的願望是去保護她。當然也許不是身體上的保護,而是精神上的。雁雪十餘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快樂過,她為了龍族奉獻了所有,鴻翊希望自己能打開她的心防,讓她真正的快樂起來。

門外一陣喧嘩,鴻翊笑道:“找麻煩的來了。”雁雪抓住他衣襟:“讓他們把我們抓起來好了。”

鴻翊笑道:“朕也這麽想。只是你這麽虛弱,最好是能坐轎,朕叫他們縣令奚滿來接咱們吧。”

門被打開,幾名官兵闖進來。鴻翊好整以暇的說:“叫奚滿來見我。”

“大膽!竟敢直呼縣令大人名字!”官兵顯是目中無人慣了,問也不問就将二人綁起,推到店外。鴻以本來還在對雁雪做鬼臉,一到外面可樂了:“不錯啊,竟然派了囚車,這下就沒問題了。”

縣令府中,公堂之上燈火通明。

“大膽刁民!看了本縣竟不下跪!”縣令奚滿喝道。

鴻翊對雁雪笑道:“這個奚滿不是老年癡呆,就是眼睛有毛病,朝中無人啊!”

奚滿一拍驚堂木:“放肆,給我拖下去……”忽然看清鴻翊的臉,連滾帶爬從堂上下來,伏倒磕頭:“臣奚滿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奚族為八部之一,奚滿官職雖小卻也見過鴻翊。

鴻翊沉着臉:“你可知罪?”

奚滿面如土色,滿頭大汗:“臣知罪,請皇上發落。”

“朕微服私訪,卻被你子敗了興致。有子若此,你平日有多強橫可想而知。朕要肅清貪吏,定以你為首!”

奚滿連連磕頭,鴻翊道:“既然你已經‘請’朕過來,朕今晚就在此歇息,你不會不同意吧?”

奚滿忙說:“此乃臣之榮幸。”吩咐下人去準備房間。

二人被引至客房,只見屋中華麗非凡。鴻翊皺眉,雁雪道:“此人寡智無謀,但為人奸猾,不可不防。”

鴻翊冷笑一聲:“難道他還敢轼君不成?”臉色忽然一變:“他好像是馭風的人,搞不好真的會……”

雁雪道:“皇上,你去門外叫兩個人過來,別讓其他人看到。”

鴻翊依言照辦,雁雪點了那兩人的穴道,和他們交換了衣服。然後讓鴻翊抱着自己偷偷溜出客房,兩人躲在公堂屏風之後。

二人剛躲好,客房內火起。鴻翊冷笑:“朕要将他抄家滅族!”

堂上傳來聲音:“三王爺,臣已将皇上留宿的屋子燒掉了,龍妃身負重傷,他二人必死無疑。”

馭風道:“那你可立了大功,待我當上皇帝,一定好好……”他忽然拔出劍,正刺奚滿心髒,奚滿一聲未吭滿面驚恐倒下,馭風續道,“追封你。”

他一陣冷笑:“一點腦子都沒有的家夥,轼君之罪就交給你擔負了。”轉身離去,吩咐手下把守縣令府門,繼續放火将縣衙燒盡,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鴻翊與雁雪相視而笑:“總不會逃到這裏還要死吧?”雁雪忽道:“剛才我好像看到花園中有條小河。”

鴻翊立刻領悟:“我背你,你指路。”

二人跳入水中,鴻翊抱着雁雪,雁雪的臉被火映得通紅,她笑道:“正好我很冷,三王爺這是替我生火呢!”鴻翊聞言将雁雪抱得更緊,感覺她全身在發抖,心下不知有多憐惜,将自己的臂緊緊環住她後背,希望能把自己的溫度傳給她。他四下望去,找到兩根葦草,遞給雁雪一根:“一會兒他們一定會着活口,到時你與朕就潛下水底,用這個呼吸。”

雁雪嫣然一笑:“這大概是皇上小時與人玩耍用的花招。”

鴻翊忽然臉色黯然:“朕小時常用它來唬馭風,他一直想不通朕怎能在水中呆那麽長時間。”

二人潛下水底有半盞茶時間,雁雪仔細聽了聽:“上面沒有人了,上去吧!”

兩人上岸,走出縣衙。此時離黎明還有一段時間,但餘火未盡,看得還很清楚。有幾匹驚馬在附近疾馳。鴻翊看準一匹,跑過去翻身上馬。

馬感到有人上去,一驚更甚。鴻翊按辔控馬,經過雁雪身邊探下身去把雁雪抱上馬。

鴻翊緊緊抱着雁雪,另一只手握住缰繩。忽然眼前出現一個身影:耶律馭風!

雁雪在鴻翊身邊輕道:“沒事,他擋不住我們。”從懷中摸出一個東西放在手中。

耶律馭風停在原地,右手一擡,不知什麽東西直向二人射來。雁雪伸手接下,只聽馭風聲音傳來:“我終于知道你是怎麽能躲到水裏那麽久的了。”

雁雪攤開手,手心中竟是一枝蘆葦!

此時馬已跑遠,雁雪回視鴻翊,輕輕一笑:“皇上,看來三王爺對你,絕不簡單是恨意。愛深恨切啊!”

鴻翊俊面一紅:“別這麽說,聽着怪怪的。”

雁雪道:“我沒說錯吧?”

鴻翊按着眉心,道:“也許。小時我們一起玩耍,感情很好。在馭風眼中,朕一直是他崇拜的大哥,無欲無求,也不與他争太子之位。直到父皇封朕為太子的時候他才明白朕的‘不争’只是另一種形式的‘争’,朕不是不想當太子,只是裝出一副謙遜的樣子,以博得父皇的賞識。從此他便對朕恨之入骨。”

雁雪靜默一會兒,道:“因為你騙了他,他無法忍受被最相信的人背叛。在他心中,你是最重要的。”

鴻翊無語,二人一騎就這樣跑向上京。

到皇宮時天已大亮,鴻翊自知已過上朝時間,麒生必會以“皇上染病”為由罷朝。他想起韓道開,不僅暗嘆一聲。韓道開多歷磨難,雖常逆來順受,卻練出一身傲氣。希望他不會因此次罷朝揮袖而走才好。

鴻翊與雁雪從側門回到宮中,二人不欲張揚,沿小徑摸回霁雪閣。一進屋,二人都愣住了。屋中不僅有龍環、麒生和群立,甚至連從不在霁雪閣附近出現的曲寒也在。人人面色凝重,見鴻翊連忙拜倒。

鴻翊暗自心驚,将雁雪交給龍環,讓她扶雁雪到內屋更衣躺下,問:“是茗雯出了什麽事嗎?”

幾人驚訝的看着他,鴻翊道:“朕是猜到的,連曲寒都在卻沒有茗雯,未免有些不尋常。”

麒生道:“皇兄,你先換一身衣服再出來說話,小心着涼。”

鴻翊近另一間屋子更衣,然後出來詢問。

麒生面色凝重的說:“茗雯被人劫走了!”

鴻翊、麒生、群立和曲寒來到雁雪屋中,鴻翊坐在雁雪床邊,其餘人散坐。鴻翊道:“曲寒,你先說說事情經過。”

曲寒答道:“是。昨日早晨皇上下朝不久,臣發現有人影在一處屋檐掠過,臣連忙追去,但此人輕功甚高,一時追不上。臣想宮中有龍妃在一定不會出事,就一邊追蹤一邊布置侍衛,遠遠看到那人闖進了弘慶殿。臣大驚追去卻已晚了一步,那人點了公主的穴道挾持公主。臣等不敢妄動,唯有任那人離去。那人出宮後臣派人追蹤,但那人輕功實在太高,又一直青巾覆面,臣無法查知此人去處及公主下落,臣慚愧,但臣實不知武林中還有如此一號人物,唯有請龍妃指點。”

雁雪神色一變:“此人是不是很矮,輕功雖高武功卻一般,聲音高亢響亮,聽來不過二十餘歲?”

曲寒道:“正是。龍妃知道此人?”

雁雪環視屋中諸人,道:“各位不必擔心,雁雪向各位保證,最遲今晚,那人定會将公主完好無損的送回宮中。若不是雁雪實在無力奔波,今天白天就可以接公主回來。”

鴻翊問道:“你認識那人?”

雁雪一笑:“他是我師兄,此次闖宮,怕是為我而來。只是剛好我不在,他怕被人抓到我脫不了幹系,于是大膽劫走公主,望皇上恕罪。”

“師兄?”鴻翊問,“你的武功不是學自于天嗎?”

“同為天授,他大雁雪七歲,是為師兄。”

“噢,”鴻翊點頭,“那他叫什麽?”

“……”雁雪略一遲疑,眼光掃視一周,道:“楊承文!”

“楊承文?”茗雯看着眼前這個将自己劫出宮、身高幾乎與自己平齊的“侏儒”--盡管很英俊--叫了出來,她想起剛才看到奏章中的紙條,道:“你不會就是那個威震邊關的宋将楊益吧?不可能,只是重名對吧?”

楊承文濃眉一挑,他雖為宋人,長相也是俊秀一類,神态卻豪放一如遼人,答道:“我就是楊益,有什麽不對嗎?”

“好大的膽子!”茗雯沉下臉,“身為宋将竟敢入契丹闖遼宮,還劫持本公主,你是不是活夠了?”

“哦,原來你是公主啊!我說他們怎麽不敢追過來呢!我可不是為了劫你闖宮的。”承文笑着答道,問:“你認識龍雁雪嗎?聽說你哥封她為妃,是嗎?”

“龍姐姐?”茗雯叫了出來,“你和她是什麽關系?”

楊承文側臉凝思片刻,道:“該算師徒吧,但她不肯讓我叫她師父,只好算師兄妹了。我們的關系有點複雜,說不清楚。”

茗雯敵意立消,笑道:“我皇兄很寵龍姐姐的,龍姐姐母親病危還是他陪龍姐姐去的。”

“雁雪的母親?”承文皺起眉頭。

“是啊,聽說龍姐姐的爹為了教育龍姐姐,在她小時候把她娘趕走。現在她娘重病快要死掉了,想在臨死前見見龍姐姐,今天我皇兄就是陪龍姐姐去看她娘了。”茗雯感覺到承文和雁雪關系匪淺,于是把聽來的和她猜到的事情都說了。

承雯臉色黯然,緩緩說道:“這果然象是雁雪她爹的做法,可憐雁雪……那麽她現在是在龍族?”

“是啊,是我和皇兄勸她去的。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承文猶豫了一會兒,“我不去了,我和雁雪約定過的。”他眼前出現了三年前雁雪的身影:“不要來龍族,師兄,你所認識的雁雪不在龍族!”

承文看看茗雯:“告訴雁雪明天我在老地方等她--其實不說她也知道。我先送你回宮。”

“不!”茗雯道,“我還想聽聽你和龍姐姐的事,難得出宮,我還想好好玩玩。你劫我出來就要負責到底!”

承文看着茗雯,笑了。

“你笑什麽?”茗雯兇巴巴的問。

承文道:“公主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而已!”

“我已經及芨了!”

承文改說漢語,凝視茗雯,吟道:“懵懂出于深宮,渾沌不知世情,豆蔻十五笑盈盈,錦衣玉食人娉婷,何見花飄零?”是半闕“破陣子”。

茗雯驚于他的文才,卻也被他詞中的輕視之意氣的要命。暗咐道:“哼,以為我不懂漢語嗎?竟然作詞來嘲笑我!”眼睛一轉,回視承文,露出一抹笑:“塞外霜冷雪冰,江南春和景明,雄鷹傲視陰山平,遼闊天下四海寧,何處遣君情?”

這一回換承文發愣了,茗雯看着他吃驚的表情,得意笑道:“怎麽樣?‘茗雯’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忽然臉一紅,暗怪自己怎麽把名字告訴一個初相識之人。

承文回過神來,道:“‘承文’這名字也不是太差吧!”兩人相視而笑。

茗雯道:“你都罵我一頓了,陪我玩一天總可以吧?”

承文道:“你也損了我一頓啊!”吟道:“雄鷹傲視陰山平,遼闊天下四海寧,何處遣君情?”神色黯然。

茗雯忙道:“我只是說來氣你的。其實我皇兄對我四哥五哥說過,打下祁州後不再南下。他說滅宋不難,難的是滅宋之後如何統治。遼人遠少于漢人,若南下占領大宋,用不了多少年遼人将完全被宋人同化,到時,不是宋滅,而是遼亡!祁州處于宋遼邊境,雖也是宋人居多,但畢竟沒有中原人民族觀念那麽強,而地勢險要,因此我皇兄才興兵奪下。沒有第二個祁州,他也不會再對宋用兵,除非宋先挑釁。”

承文笑起來:“你這麽‘洩漏軍機’就是想去玩玩吧!好吧。但是到晚上必須回宮,你是公主,若失蹤一晚對清名有礙。說吧,去哪裏玩?”

茗雯喜形于色:“這附近有沒有市集?我聽說那裏很好玩的!”

“那邊那邊!”茗雯叫着,“楊大哥,那個好有趣!”

承文無奈一笑:“你已經玩半天了,買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累嗎?”

茗雯身為公主,幾時逛過市集,自然是見到什麽都新奇。而承文也只好随時為她解疑、買東西。承文向茗雯指的地方看過去,發現竟是套圈的,不禁失笑。茗雯卻擠過去用錢換了幾個圈興致勃勃得抛着。一個,不中;兩個,還不中;三個,又不中,直至手中只剩一個。

“氣死我了!”茗雯把圈給承文,“楊大哥,我想要那個小玉佩。”

承文啞然失笑:“你身上任一件飾物都可以換一百個這樣的假玉佩,幹嘛非要這個啊?”

“管它值多少錢,它很漂亮,我很喜歡,這就夠了。”茗雯答道,“幫我套嘛!”

承文一笑抛出圈子,正套在玉佩之上。茗雯歡呼:“楊大哥,你太棒了!”跑過去拿起玉佩挂在脖子上。

又逛了一會兒,天色有些暗了,承文道:“這麽晚了,你該回宮了。”

茗雯道:“我餓了,你先請我吃飯再送我回去,好嗎?”

承文遲疑片刻:“附近有家‘迎賓客棧’聽說還不錯,走吧。”

二人向客棧走去,那家客棧在路旁,二人正穿過大路時,一群人騎馬迎面而來。

二人凝神一看,是十餘個遼兵,後面有近十個宋人,大多是老人孩子和婦女,被綁在馬上,相互間綁在一起,還有幾匹馬上堆滿了東西。那些遼人得意洋洋,讨論這次收獲之豐。

承文雙眉緊鎖,正欲上前,茗雯已領先一步:“你們可是去邊境打草谷回來?”

衆遼人見茗雯身着華貴氣度雍容,猜想是大戶人家之女,忙道:“是的,小姐。”

“皇上下令,不準打草谷,你們該不會不知道吧?”茗雯臉上罩了一層寒霜。

衆人打量茗雯,其中一人道:“打官腔啊!滿嘴皇上皇上的,天高皇帝遠,誰管誰啊!”

茗雯想起鴻翊頒布新法後的郁郁,不禁來氣,暗道:“都是這些人使皇兄新法不能實行,可惡!”說道:“既然讓我看到了,我就要管!你們把人都放了!”

“你?你是什麽人啊?你管得着嗎?笑聲中,遼人揮鞭欲走。

茗雯氣壞了:“楊大哥!”

承文早在摩拳擦掌,上來幾個回合遼人紛紛倒地,二人将宋人綁繩松開盡數放回,對他們的千恩萬謝只一笑,走進客棧。

地上遼人掙紮爬起逃命,有一人回頭看了看客棧招牌。

承文要了一桌上等酒席,茗雯期待的吃着。

“還不如宮中的飯菜呢!”茗雯吃了幾口,道。

承文失笑道:“要是能和禦廚相比,這家客棧就不會這麽小了。”他要了半斤白酒,自斟自飲,臉上雖帶着笑卻是越來越苦澀。

茗雯問:“楊大哥,你不高興嗎?”

承文強笑道:“沒有啊,只是有一點內疚。”

茗雯接着問:“是為了剛才的事嗎?”

承文猛喝了一杯酒,俊臉染上紅暈:“那些人本在大宋境內,只因我臨陣回朝,祁州被攻占才成了邊境之人。若我當時不回京……”他停了下來,只顧喝酒。

“可是我聽說是宋帝怕你功高蓋主,加上奸人挑撥,你才會被召回京任職的。直至我皇兄趁着這個機會攻下祁州才不得不讓你重任将軍之職,你沒有任何錯啊!”茗雯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受命回朝,本來就是我的錯。”承文顯然有些醉了,“像李牧,寧可被賜死也不退下戰場,此為英雄也!”

茗雯擔心道:“楊大哥,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承文慘然一笑:“醉了有什麽不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他長吟道:“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茗雯看着他,心下恻然。只聽承文繼續說道:“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哈!燕雲十六州未收,倒送出一個祁州,妄稱男兒!”

承文側伏在桌上,茗雯珠淚凝結,想過去扶他,只聽他輕輕念出一闕詞來,以茗雯見識之廣竟也未聽過:“承文習武,金弋執鐵驽。揮刀抽劍為燕雲,掃落敵首無數。

南望濃雲日暮,英雄定被人妒。獨立燕門抗胡,廉頗肯飯心苦!”詞義俨然是在寫承文。承文擡高聲音:“廉頗肯飯心苦!‘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自古以來,名将莫不被排擠,可惜他一片報國之心啊!”

承文聲音又轉柔:“雁雪,這闕‘清平樂’是你十五歲是寫給我的,當時我二十二歲,意氣風發,并不解你下闕之意,還以為你只是在湊韻。現在方知你詞中真意。南望濃雲日暮,英雄定被人妒。宋廷不能容才啊!獨立燕門抗胡,廉頗肯飯心苦!我一人抗戰,連皇上也疑我,又怎麽會不苦?”

茗雯心酸難抑,勉強忍淚要了一間上房,同小二把承文擡入房中。一路上承文翻來覆去念着那一闕詞,酒杯始終握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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