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賣國求榮殺六親·廢物走狗(1)(已修)
封野靠在軟墊上,聽着馬車輪“噠噠噠”磕着石子路,在磕了第一百五十六下後終于嘎地停下,似乎是壽終正寝了。
馬車外嘈雜起來,封野等了好一會兒,見沒人有搭理他的意思,幹脆閉上了眼,讀取當前的世界背景。
“001。”封野在心中道,“在嗎?”
“任務傳輸中,請稍後。”腦內傳來了系統的聲音。
封野是聯盟“伊甸園治療計劃”的一員,此計劃将根據不同程度的精神力創傷等級,詳細制定不同的治療方案。而封野作為重度精神力控制紊亂症的患者,被選為計劃第一位試用者,由初始系統001輔助治療,通過真實模拟世界修複他的精神力産出和釋放缺陷。
首次執行輔助任務的001號系統在制定了長達三萬字的治療方案和2333個T模拟詳情的後,無機質的聲音都有了些許卡頓,向聯盟最高級治療官保證,一旦封野這種不治之症能夠痊愈,那麽全星際所有精神力醫療行業将迎來一個新的春天.
最初聯盟搜救犬把封野從星際殘骸裏挖出來的時候,他的胸腔至腹部幾乎被貫穿,在ICU整整躺了兩個月才奇跡般地恢複意識。
但同時,他與機甲連接的精神力也因為沒有及時脫離而受損巨大,特別是連接機甲的「域」近乎崩塌,導致他的精神力産出和釋放處于持續紊亂的狀态——就像豢養猛獸的圍欄被摧毀,封野S級別的能量可能随時暴走,屆時不僅會對自身造成反噬,也會對聯盟安全造成巨大的威脅。
“從前他用理智建立起關押兇獸的圍欄,可現在他随時會變成自我毀滅的瘋子。”聯盟秘書長給系統最核心寫了一條指令——
【一旦檢測到「域」的波動值超出安全範圍,立即抹殺封野的意識存在。】
聯盟可以失去一名上校,但永不能多一只瘋狗。
001內部億萬條數據同時運作,把此項指令層層加密,埋在了最深處。
而現在,對此一無所知的封野正在進行他的第一項治療任務——
“由于您的人生太過完美順利,精神力對于外界的情感認知能力偏弱,因此在容納精神力的「域」損傷之後,就會越難以感知其波動起伏,阻礙治療進程。”001解釋,“所以聯盟專門為您制定了一批萬人嫌劇本,并設立專業對照組任務對象,希望您以苦難的眼光去審視世界,感受現實的美好。”
這些話封野在進入世界之前就聽他的主治醫生講過了,他掀了掀眼皮,一言不發。
滴地一聲後,001說道,“現在開始讀取世界背景。”
封野靜下心,一串串藍色的數據代碼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交織着組成許多畫面——
昶時九年,永國紛争不斷。外受北疆匈奴騷擾,破秦州十三郡,北方民不聊生;內受奸臣宦官禍政,年僅九歲的小皇帝被太後挾持,朝內貪吏如蛀蟲般蠶食着這個搖搖欲墜的國家。
這個世界中,“封野”是一個花花公子哥,逛青樓喝花酒都只能算作消遣,日日枕香勾欄瓦肆。曾為了搏得清倌笑,一擲千金,砸了他爹一年俸祿,敗家子诨名轟動京城。
而本世界的主角窦易彬則與“封野”是兩個極端,他從小無父無母,吃百家飯長大,在災荒年間,被一位遠方表姑送入寺廟,以替人點香灑掃謀生。直到16歲那年外寇大規模入侵,自願參軍,因骁勇善戰,單騎闖營殺了三百人,被總兵贊賞,一路提拔,成了今天家喻戶曉的常勝将軍。據說,他所到之處從沒有敗仗,蠻子聽了他的大名都兩股戰戰。
自從他前往北疆,半年內,秦州十三郡已收回十郡。
若說窦易彬是萬衆矚目的天之驕子,那麽“封野”就是河邊的淤泥,踩了就嫌髒的那種。
他所在的封家顯貴已逾百年,因得子嗣單薄,還一個賽一個混賬,至今已有衰頹之勢,封父封長全原是吏部尚書,今為明哲保身,主動辭官,為嫡子“封野”覓得有實名無實權的協領一職,送出京都,遠離朝政。
按照原本的萬人嫌劇本來走,“封野”在前往秦州第一日就以好吃懶做的性子成了所以軍士的眼中釘,整天在軍營中溜貓逗狗正事不做,因此還得罪了主角窦易彬,把他扔進了後勤飼馬營。
劇本中原主貪睡錯過了撤離時間,在破州戰役中被敵方擒獲,為了明哲保身把軍中情報吐露無遺,做了可恨的賣國賊。敵軍靠情報重傷窦将軍,一鼓作氣直殺至京都,而“封野”為了表示衷心親自動手點燃了封家大宅,府中245人全數遇難,其中還包括當初費盡心思保他的親身父親。
就在敵軍入城直取小皇帝首級之時,窦易彬将軍負傷護駕,埋伏在城外的八千精兵圍剿敵将,終究以破釜沉舟之勢奪回了京都。窦易彬因此獲封“安國将軍”,真正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原主“封野”則在午門受盡淩遲之刑,遺臭萬年。
“此次模拟對照為窦易彬,字衍然,男,25歲,駐疆将軍。”001繼續道,“您的任務就是按照我們的劇本安排,演好賣國求榮的萬人嫌走狗,以死亡為代價為他鋪就一條通天大道。”
而此刻封野正挂着還沒捂熱的協領玉牌,乘馬車前往秦州駐防。
他的目光在虛空中頓了一下,腦海中最後一個句號消失時,緩緩地擡起頭。
他換了一個姿勢,讓自己舒服地靠在馬車軟墊上,這有助于他很好地去思考一些事情。
之前的記憶還是一片混亂,就像黑暗中摻雜的熒光彩帶,淩亂地交錯在一起,讓人怎麽也揪不出一個頭。
“封野上校?”001詢問。
青年睜開了眼睛,鴉羽般的睫毛像刀片割開光明。
“你們想要的是過程還是結果?”
001數據構成的大腦卡頓了片刻才理清這個問題的邏輯,它很官方,“按理來說,結果是最重要的。”治療數據主要是看封野是否給模拟對照達成劇本中命定的結局。
“也就是說,過程不重要。”封野上校極端等量代換,他斂去對原主的鄙夷神色,再次陷入了沉默。
所以只要最後用死亡換得窦易彬安國将軍的稱謂就行,至于中途做不做賣國賊并不是關鍵。
他找到了任務的漏洞。
001冰藍色的數據波驟停,就在它開始腹诽這個人類好難溝通的時候,青年忽然彎了彎唇角。
星星點點的光芒映在他的黑眸中,整個人的氣質忽然變得柔軟起來。
就好像兇狠的野狼在草地上打滾曬肚子毛。總之沒有之前那種淩厲的勁頭了。
“……還挺帥的。”他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臉上漸漸浮現出與原主貼合的玩世不恭。
太熟練了,就像是自己本身就戴了很久的面具。
“上校,您有感到不适嗎?”001立馬問。如果感到不适,它會随時準備強制脫離。
“不适?”封野咧開一口白牙,“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舒坦過。”誘引獵物主動走向陷阱的狐貍大概就是這麽笑的。
他的表情吓得001趕緊檢測對方的「域」波動值,發現并無異常後,緩緩地進入了節能休眠模式。
馬車外的吵鬧聲小了一點,有人靠近敲了敲車門:“封協領,馬車輪子被銳石劃裂了,勞煩您擔待,等會兒就能修好。”
封野沒啃聲,撩開簾子,向外望了一眼,一個魁梧黑臉的漢子騎在馬上,鬓毛濃密,身着甲胄,腰間別着中尉木令,話音傳來,人卻沒正臉看他。
——看來自己果真是诨名在外,不受待見。
封野笑道,“窦中尉辛苦,天将黑了,不若趕緊撿柴搭竈,給将士們吃頓熱的犒勞,到了北疆可就只能啃幹糧了。”
窦威皺了皺眉,僅是護送這個突然調來協領就遣了三百餘人,排場龐大,也不知是來打仗的還是來休沐踏青的。更別說這二十天來,封家少爺頓頓都吃熱食坐馬車,一看就是個嬌生慣養的主,送到營地不知能堅持到幾天開始哭爹喊娘,真是個大麻煩。
封野從世界背景中知曉,窦威就是他任務對象窦易彬那位表姑媽的堂侄,一表三千裏的親戚,勇猛善戰,靠着一手好槍法從士官混到中尉。
此人看着兇猛,但內心憨厚善良,就算是瞧不起這個朽木玩意,也沒有暗自欺壓,不然按着原主的頑劣性子,恐怕出了京都就會被人蒙着腦袋揍。
“飯罷還請中尉替我備馬一匹,馬車太慢,耽誤戰事,我與士兵們一樣,禦馬即可。”封野說完便撂下了簾子,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窦威有些詫異,不過立馬轉念一想,騎馬可比坐車勞累,封協領這細皮嫩肉的樣子,最多只是心血來潮,等大腿磨上泡了不得嚎成什麽模樣。
“此地距秦州約莫20裏,等吃完飯,稍作休整一晚,明日棄了車和運輸的騾子,快馬加鞭趕過去。”封野拍了拍呆住的中尉,撩起長袍往空地上盤腿一坐,笑道:“還要麻煩中尉備一套短衣,長衫騎馬不方便。”
這一笑,繡花般的嬌少爺皮囊竟洩出了一點伶俐的英氣,窦威又一愣,被那雙上挑的澄澈雙眼注視時,竟在恍惚間有股看穿了心思的錯覺,不禁面上一紅。好在皮膚黝黑,不然可要鬧笑話。
等窦威再看時,封野已經轉過頭招呼人把最後那幾十斤精米和牛羊肉搬下騾子,要生火燒柴做飯了。
第二日一早,封野果真棄了車,潇灑地跨上一匹棗色大馬,身姿英挺地行在軍隊最前方,往秦州而去。
越走海拔越加高,氣溫驟降,草木稀疏起來,偶爾看見一些幹枯的野草和荊棘,四周也安靜起來,士兵們為了防止沙土入體,都不約而同地閉緊了嘴巴。
窦威的馬緊跟着封野,眼睛也時不時關注着這位封協領,生怕哪個不注意給這位爺磕磕碰碰受了傷,他一個軍中小官可擔不起這責任。他觀察了許久,封協領不僅安如泰山一動不動,脊背也挺得筆直,這倒讓窦威有所改觀。
20裏路說近不近,說遠也倒不遠,日暮時分,一隊人馬已經貼近了秦州邊境。
遠處綿延了一線白色的雪線,由于地勢高峻,只是九月末,氣溫就開始凍人,連路邊僅剩的幾株耐寒灌木都挂上了一層朦胧的冰霜。
封野騎在馬上,口中吐出霧氣,纖長的睫毛墜着幾顆晶瑩的白霜,在眨眼間被熱氣化開,淌成一顆小珠落在頸間的狐貍絨毛中。
窦威駕馬到封野跟前:“封協領,前方就是營地,末将這就去通報一聲。”
封野眯着眼,望向前方那一排黑漆漆的營房,他輕佻地擺了擺手。
協領入營卻無人相迎。他心想,雖然他現在這個便宜爹能夠使他在京城中叱咤風雲,但到了秦州,他只有一個無權的虛名,再加上大名鼎鼎的廢物頭銜,着實令人讨厭。
窦威提着缰繩,也不知這擺手是該去通報,還是不該去通報,就聽封野道:“不必大費周折,直接入營,帶我去見窦将軍。”
“衍然,封長全的嫡子快到了,不去迎接嗎?”柏安康提起長/槍,猛然刺向來人,金戈之聲锵锵然,紅纓被木棍絞起,在空中劃過一個飽滿的圓形,帶着鋒利的刀尖,插進了身後堅硬的凍土之中,幾息過後,倒立在地上木柄還在猛烈地顫動。
周圍觀看的士兵叫了幾聲好,不由得對場上兩位将軍佩服得五體投地。
窦易彬氣定神閑收回木棍,吊起一雙淺色的瞳仁,混蛋道:“不去,誰愛去誰去,老子可不給一小屁孩兒擦屁股。”
他倚在棍子上,短打的衫被邊境風吹得鼓鼓,轉頭又望了望校場外邊,皺起了眉。
柏安康笑道:“你也就比他大兩歲,封野我見過,京城中讓人避之不及的纨绔少爺,聽人說,他得知自己要來秦州,在家中哭的稀裏嘩啦,差點鬧到殿前讓小皇帝收回召命。氣得封長全綁着他上了馬車,辛苦一輩子的家底差點就被親兒子這麽鬧沒了,放話讓他三年之內不準回去,不然見他一次打他一次。”
“哦?”窦易彬臉上的表情更加陰沉,即後勾出了一個近乎惡劣的冷笑,“那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在邊境活過這三年。”
柏安康看熱鬧不嫌事大,從地上拔出長/槍,在手中轉了一個花,對窦易彬道:“再來!”
窦易彬搖頭敲了敲手中的木棍,似有所察,挑眉道,“接客了,柏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