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賣國求榮殺六親·廢物走狗(7)(已修)
距離封野帶兵離開已有兩日,午後,窦将軍和柏副将正在校場進行最後的點兵,一只灰羽白頭的鴿子撲棱棱地從天邊飛了過來,落在窦易彬的肩頭。
是河道那頭來消息了。
柏安康見好友臉色猛然一黑,整個人都冒着難以言喻的恐怖氣息,于是伸手去拿那張紙條,上面寫着——
我先深入敵營,窦威領兵。
是封野的口吻,難怪窦易彬生這麽大的氣,柏安康自動把這句話翻譯為:我這就去送死,請勿挂念。
窦易彬怒極了是不說話的,狠狠地抿着嘴,也不罵人了,就抓着手中槍上的紅繩可勁蹂/躏,似乎把那當作了封野的脖子掐。
柏安康嘆了一口氣,道,“衍然,封協領其實也不是人們口中傳的那般廢物,看他機智聰慧,比武還能勝過窦威,想必是有自保的法子,不然怎會魯莽到去自投羅網?”
“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德行可沒有那麽容易死掉。”窦易彬冷哼一聲,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也罷,他早些死了,倒是沒有人天天在我眼前亂晃,清淨得很。”
此時副手前來彙報,“報告将軍,報告副将,一萬行兵在列,三千騎兵、兩千弓箭手也就位,都是從營中選出的好兵,剩餘士兵也按照布防分散在軍營和邊境線周圍,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
窦易彬未發話,副手見将軍一臉陰沉,以為自己辦錯了什麽事,戰戰兢兢立着,還是柏安康給解了圍,點頭讓他離開。
窦将軍骨節分明的手指還在纏繞槍頭的紅纓,忽然冷冷地笑了一聲,“前些日子我托你買的糖,全部給我,他別想再吃到一顆。”說罷把手中的長/槍給扔給一旁的好友。
原地只留下柏安康握着那把紅纓紛亂的槍把,那暗紅的穗子松松散散地纏繞着,在窦将軍的手下編織成一束,花紋有點像京中女子串玉的繩。
柏安康品過味來,方才将軍沉默良久,竟然是在想那幾包糖的去處?
以及,衍然什麽時候有了這等編織女紅的情趣?
怪哉,簡直怪哉。
四十裏外,祁連上郡,郡府。
自從秦州淪陷後,原本繁榮熱鬧的郡府門口至今已經冷冷清清一年多,再沒有了沿街叫賣商販小攤和酒肆,只有十米一個的北疆長髯士兵排成一排守着郡府,每隔一刻鐘還會有五人一隊的巡守反複巡查。
郡府的皇賜牌匾也撤了,上祖書法的字在蠻子入侵的第一日就折斷在了郡守的血泊之中,門楣孤零零地空出,隐約能從舊時的灰垢中看到“河清海晏”的影子。
如今,郡府中住下的是北疆的守官,哈裏克氏。
“奎尼叔叔。”薩迪克熱合曼站在一個健壯的身影後,薩迪克上個月剛滿十七,身量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但較于身材高大的北疆人而言,實在有些纖細。
北疆羊毛制的厚披風,遮住了年輕人瘦弱的肩膀,“今天的冬季來得很早,寒風過後,到處都挂了霜,外河水位近些日子來一直下降,像是上面的冰堵住了,流得很緩,恐怕很快就會進入枯水期。”
奎尼哈裏克轉過身,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但這種蒼白并不病弱,而是被北疆風雪磨砺過的蒼白,帶着點風沙的灰色,他的挺立的鼻頭和寬寬的下巴卻是紅的,被一圈濃密卷曲的深棕色胡須包裹着,一只眼睛受過重傷,眼皮上有一道肉色的疤,半閉上,耷拉着,裏面卻不渾濁,而是久經沙場後殺伐果斷的精明。
“若是到了枯水期,城中飲水最多頂不過七日……”
奎尼皺眉,“那就派兵守住城中的儲水井,只供軍中使用,限制每日用水,至于那些中原人,要想飲水,就押出去挖上游的冰。”
“是。”
薩迪克似乎并不敢去看他的臉,整個人都蜷縮在寬大的羊毛披風之中,低着頭,等叔叔發話。
奎尼眼看着自己的侄子,态度放柔和了一些:“河道最近可有什麽異常?”
薩迪克放松了一瞬,恭敬道,“侄兒已經派了人去河道上游查看,估計兩日後回來。”說完後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坦白,“昨日去巡查時,我抓住了一個妄想逃出城的中原人……”
“嗯?”奎尼有些不明所以,每個月都有幾個想要掏出城的漢人,被抓住後全部按規矩斬決,殺雞儆猴。
薩迪克吞吞吐吐半天,終于在奎尼疑惑的目光下道出真相,“奎尼叔叔,他……他生的很好,我想把他留下來,不殺掉,可不可以?”
奎尼好笑地望了一眼薩迪克,沒想到這等小事,薩迪克還要詢問自己,只得無奈道,“薩迪克,你上個月就滿十七,已經不小了,有些事情你可以自己決定,不用事事都告訴我的。”
薩迪克答好,眼裏全是順從,過了一會兒,又怯懦地問,能不能把那個中原人留在自己身邊。
奎尼似乎被他問煩了,又似乎被侄兒的懦夫行為惱住了,揮手不答。薩迪克等了半天,見叔叔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恭順地退了下去。
既然奎尼叔叔沒有不允,那麽便是可以留下吧?薩迪克心想,我得回去問問那位中原先生,那位先生似乎什麽都知道。
奎尼哈裏克見侄兒弓着腰退出去得樣子有些恨鐵不成鋼,淡淡地感嘆道,“薩迪克生性不像是哈裏克的兒子,我可憐的弟弟熱合曼哈裏克,命運多舛,年輕時因為背叛,受到了草原狼神的懲罰,唯一值得贊賞的勇猛善戰也沒能被唯一的兒子所繼承。”
“薩迪克少爺從小被将軍您寵大,是多少人都體會不到的幸運,若不是将軍您仁義心善,少爺則會被當作叛徒的遺子流放。”奎尼近處的侍衛恭維道,“将軍費盡心思,才沒能讓薩迪克少爺卷入政治的明争暗鬥之中,能夠永遠單純天真,漢人有句話叫以德報怨……”
“夠了。”奎尼打斷侍衛的話,招了招手,身後立馬出現兩人,迅速捂住那多嘴侍衛的口鼻,把人拖了下去,那侍衛掙紮了兩下,瞳仁中滿是驚恐,在呼喊出口前徹底消失在了郡府之中。
奎尼仿若根本沒有察覺到身後發生的一切,眼神仍盯着剛剛薩迪克退出去的路,裏面閃過一絲得意的光芒。
“是啊,要是薩迪克永遠當一個單純的小少爺多好。”
薩迪克推開自己的房門,從小在寬闊明了北疆房屋中住慣了的他,即使已經來中原一年,仍不适應這裏回環曲折的建築,他一不小心,膝蓋在門上撞了一下,才磕磕絆絆地進了門。
不過,薩迪克沒有顧得上疼痛,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在房中急切地轉了一圈,遺憾的是,除了複雜奇怪的雕花家具什麽也沒看到。
“先……”薩迪克有些慌張,但忽然住嘴,回頭望了一眼,确認無人後關上了房門,這才悄悄用蹩腳的漢語道,“先生,您還在嗎?”
這時,一人從一面山水潑墨的屏風後面走了出來,身量勻稱高挑,形貌昳麗,比薩迪克見過的任何男子……以及女子都要漂亮,先生手中捧着一個碳爐,肩上披着一張黑色鑲珠的羊毛披風——
看到這裏,薩迪克突然有些自慚形穢,明明是相似的衣服,穿在先生身上就是這麽的好看,而在自己身上就像一張垂落的裹屍布……
先生即使再好看,此時臉色卻有些臭,他剛剛接到系統消息,原本漲到正數的好感度又跌回了-5,之前裝無辜賣人設的功夫白費了一大半。
他行動之前不是放鴿子留了一封信嗎?窦易彬怎麽這麽小肚雞腸,他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盡快收複祁連三郡,從而幫助窦将軍盡快達成宏圖志向,幹嘛一直給自己加分減分。
001想要提示封野上校,好感度數值并不是模拟對象想怎麽變就怎麽變的,但檢測到封野情緒波動,選擇了裝聾作啞,它只是一個醫療輔助系統,在患者需要的時候出現就好。
“先生?”薩迪克疑惑。
“何事?”面對未來的合作夥伴,封野好歹還是端正了态度,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私人情緒。
他見這位瘦弱的北疆少年縮着頭,一臉小心翼翼地樣子,嘴角就忍不住抽搐,這樣看起來軟綿綿的小羊羔真的是會提出那種要求的人麽?若不是詢問了系統,有了整體的世界觀加持,封野還真不敢相信這人會有膽子做這種事。
合作夥伴薩迪克道,“先生,我已經向奎尼叔叔說了,他允許我随意處置你。”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別扭,封野心裏有種微妙的預感,“你……是怎麽說服你叔叔把一個漢人留在你身邊的?”
“我說您長得好看,我很喜歡。”薩迪克不好意思道,“叔叔一向都很寵我的,這種事情他一定會答應。”
果然。封野不由得想,為什麽這世界線中的人物都這麽彎裏彎氣,難道系統是按照患者本身的偏好來模拟世界運行的?
他這麽想,也這麽問了。
001否認道,“我們的世界線都是從億萬種劇本節點随機抽樣模拟,力求讓上校您體會不一樣的人生,吸納不一樣的情感精神力,與宿主本身的特長、偏好、家庭背景、社會經歷等無關。”
行吧。
封野對薩迪克直言道,“我幫助你達到你的目的,作為回報,你必須在我需要的時候配合我,不過放心,我不會讓你陷入危險之中,你只需要好好地協助我,這樣對你我兩人都好。”
薩迪克很乖巧,十分順從地答應着,順帶還問了封野,需不需要什麽額外的報酬。
封野搖頭,眼見着面前看似懦弱實則黑心的北疆少年,頓感心累,這麽來講,雖然窦易彬心思莫測,還愛發脾氣,但至少表裏如一,不會在人背後捅黑刀。
封野道,“你做好我交代給你的事就好了。”
薩迪克露出了一個明朗的笑容,低聲說,“遇見先生真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