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京劇名角與廢物少爺(4)(已修)
這一大早周竹亥就腆着臉往顧曉寒的屋裏奔,手中拿着一瓶紅酒,沖顧曉寒挑眉,“喲,還在寫呢。”
“诶,你要真看上那家小少爺了,你寫什麽信啊,磨磨唧唧整這玩意兒還不如趕緊拿着禮物糕點去找他,”周竹亥直接坐在椅子上,翹起腿,道,“況且,那位看起來也對你有意思啊,怎麽現在還沒個準話?”
顧曉寒沒吭聲,默默把一行字寫完,才掀起眼皮瞟了一眼自己的兄弟,慢悠悠道,“你懂個屁。”
“你私下裏脾氣這麽大。”周竹亥挑眉,“你那小心肝兒知道嗎,受得了你這個嗎!”
周竹亥開個話頭,便喋喋不休起來。顧曉寒皺着眉,咬着筆頭,頗有些嫌棄。
“你要追求別人還不快回你那顧家,整日整夜跟着我爹待在梨園有什麽意思,就算人封少爺不在乎,他被人說閑話,你還能不在乎?”
顧曉寒結果信,随口道:“說什麽閑話?”
周竹亥道:“你以為做咱們這行的被人尊稱一聲老師先生就徹底飛黃騰達了?當初我爹好不容易傳出名來,也只是能勉強站穩腳跟,不去沿街表演讨飯吃……你不也是因為……”
周竹亥含糊了一聲,“這燕都城一腳踩下去十個有八個都有權有勢,他封家本就樹大招風,本就被人盯得緊,這傳出去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你家小少爺淹了。”
顧曉寒抿着嘴,面色陰沉。
周竹亥不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胡亂來,有道,“更何況,你是真的喜歡別人小少爺,還是因為她?”
顧曉寒擡眼,問:“她?”
周竹亥咳了一聲,低聲道:“秦玉。”
“這與她何關?”
周竹亥看出他眼中的不解,驚訝道:“別說你沒看出來啊!”
顧曉寒道:“看出來什麽?”
周竹亥道:“你說你挺聰明一人,平時過目不忘,這時候怎麽就傻了呢?”
顧曉寒皺眉問:“你少賣關子,究竟是什麽?”
“樣貌。”
顧曉寒哼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
周竹亥嘆了口氣。
“你不覺得那封小少爺和秦玉十分相似嗎?”
“……”
“嗯?”
顧曉寒思索半天,開口道:“哪裏相似了?你莫不是眼神不好。”
顧曉寒又道:“況且我并不是因為她。”
周竹亥:“那是為什麽?”
“是因為顧崇禮。”
顧曉寒把寫壞了的信紙揉成一團,“他認識顧崇禮。”
陽光從搖晃的樹葉縫隙裏鑽出來,螢火蟲般在檀木桌面上跳動。
封野捏着信紙,一言不發,把信壓在桌角的電話機下面,假裝繼續做他的翻譯,筆尖卻遲遲不動,在紙上留下一點蒼蠅狀的墨跡,那一頁紙上剛剛才寫滿了字。
封野嘶地一聲,懊惱地放下了筆,對着紙上的污跡發呆,想了一會兒又皺起眉,煩躁地撕下那頁紙,揉作了一團,緊接着又想提筆重新寫,卻腦袋一片空白,只好再把那團廢紙鋪平,對着上邊的字跡慢慢謄抄。
沒抄一會兒,他忍不住把目光放在電話機下面那封信上,放下筆,又把信拆開來看了一遍——
銜杯微動櫻桃磕……
顧曉寒的唇是軟的,有點熱,有玫瑰油的味道——可能是粉妝的氣味。
還有他的眼睛很好看,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裏面的眸子又黑又亮,眼角是向上挑着的,面無表情的時候也有三分笑意。
他的手指好像很纖長,不像女孩子那種軟綿綿,是有骨節的,有力氣的,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人拽到地上,也可以很輕而易舉地捏住對方的耳垂。
他的聲音也好聽,戲中高亮婉轉,戲外清俊撩人,能在人耳邊低語……想必,喘息起來也不錯。
封野目光似乎要把信紙穿透,手指在桌面無意識地敲動,眼裏跳動着明明暗暗的光暈。
封野想,自己一連去了好些場,顧曉寒到底也知道他的心思——不對,從第一場,從“吃飯”開始,是早就知曉的。
這麽明顯的讨好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來。
可是這信究竟是什麽意思?
封野一想到這有可能只是戲弄,心中不免有些生氣,別扭地把信塞進了抽屜,決定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他也不想再去劇院了,心中道,顧曉寒這個人心思壞得很,什麽都知道,卻又什麽都不說。
于是,封少爺說不去便真一次也沒去過,反而這幾日過得十分規律,逃金融課,去隔壁的燕都大學聽文學史,去圖書館,做翻譯讀書,吃飯,逃課,算鋪子裏的賬務,吃飯,讀信,睡覺……
讀信,自然讀的是顧曉寒寄來的信,不知道他在哪裏讀那麽多淫詞豔語,統統寫了上去,寄了過來。
封野一邊讀,一邊抱着絲毫不動的好感度條生氣,這等嘲諷手段,也就只有顧曉寒做得出來,可封少爺又忍不住自虐,偏是把每個字都嚼碎了,背下來,才肯老老實實睡覺。
這回的信上卻沒寫詩文,只寫了一句話——
九月二十三日,衆鑫劇院,百花亭,邀君共賞。
随信寄來的還有一張場票,包房席位。
柏煦興家裏不是做實業的,原本是做南北有名的典當,柏父目光長遠,借了改天換地的東風,剃了辮子,辦起了私人銀行,做成了燕都城內地位財富獨一份的銀行家,一邊投資一邊借貸生錢,雖然在政圈內地位不算高貴,但身價卻難以估量。
衆鑫劇院就是柏家投資的小劇場,所以每出的戲票總要寄兩張到老股東家中去,無論柏家有沒有人來看,總是一份心意。
至于這份心意,柏家想要轉交給誰,又是燕都城中的一份八卦。
封家自然是不用說,封家少爺封野自小就和柏煦興是竹馬之交,兩家的夫人也常常在一處打麻将,關系不容置喙。
可這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顧家收到了這份小禮。
顧家是商人出身,最開始做的是南北商運投機倒把的買賣,近幾年開始要步入政壇。雖能算的上富甲一方,可顧家顧繼德是攤販起家,一代發家後還留着許多粗俗的陋習,當初顧繼德三年娶了十個姨太太的事,到現在還是燕都城中的笑柄,自然是不受原本上流家族所欣賞的。
但這次柏家主動送出的幾張戲票,讓城中的權貴有些迷茫,這是……要向顧家示好的意思?
為什麽啊?
別說城中其他權貴感到疑惑,就連柏煦興本人都疑惑。
若他不是受封野之托,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去敲響顧家的門,他雖然知道封野同顧家小兒子顧崇禮有些交情,可那不是假裝的嗎?
相比于其他人的不解,顧繼德又高興又憂慮,他打拼了幾十年都沒能徹底買進燕都城上層社會的門坎,被區區兩張戲票就給解決了。
高興的是,顧家的身份水漲船高,僅僅幾天之內,就有幾家好商鋪遞來橄榄枝,要進顧家的貨物;憂慮的是,兩個兒子個個拿不出手,只有一個大兒子顧崇晟稍微懂一點事,卻愛耍小聰明,上不得大臺面。
還鑒于他手中只有兩張戲票,他後院好幾位姨太太在他耳邊聒噪,說來說去都是要跟着他去看戲。
顧繼德在歡喜和憂愁之間徘徊了好久,還是讓大兒子跟着去,畢竟之前聽崇禮說他去過了。
九月二十三日,衆鑫劇院。
顧曉寒在後臺做好了妝發,透過側面的簾子一看,封家少爺正坐在前面最好的位置等着。
這位封少爺似乎對戲劇并沒有多少見地,臺上正演着《貍貓換太子》,臺下封野昏昏欲睡,下巴磕在手背上,随着咿呀的唱腔眼皮微微阖着,又在一聲鑼響後猛然驚醒,整個人輕微地震了一下,一雙眼裏溢滿了秋光,翠盈盈的,就像受驚的小鹿一般。
“笑什麽,這麽開心?”周竹亥出現在他身後。
顧曉寒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誰笑了?”
周竹亥道:“你啊。”
顧曉寒道:“我沒笑。”他瞪了周竹亥一眼,周竹亥識趣地閉上了嘴,心中卻道,分明就是笑了,還挺開心,為什麽不讓人說……
封野在坐席上十分痛苦,一會兒被長音催眠一會兒又被鑼鼓驚醒,若不是一會兒可以見到顧曉寒,他才不會吃飽了沒事幹跑這裏來受罪。
封少爺就這麽在座位上活活熬了倆小時,直到最後001提醒他顧曉寒上臺了,他才又從迷蒙之中緩過神來,似乎太陽穴還在被人用鼓吹敲擊,咚咚地還在跳。
顧曉寒這次的扮相和前幾次沒有什麽差別,但封野沒見一次他,總覺得他比原先更加耀眼。
可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封野捧着那-2的好感度,臉上的笑容幾近谄媚,他這麽認真仔細的聽戲可能會給顧曉寒留下一個好印象吧,這樣好感度大概就可以上升了吧。
封野這時還不知道自己方才的睡相全被顧曉寒看在了眼裏。
臺上的顧曉寒自然也是看清楚了封野這副表裏不一的形象,心中覺得有趣極了,怎麽世上會有這麽有趣的人。
他眸光一轉,從臺下看到了樓上的包房,那包房是半封閉的設計,面向舞臺的一方是玻璃圍欄,所以不僅包房中的人能夠看見臺上的人,臺上的人也能看見包房之中的人。
那是顧家父子。
顧曉寒眼神在兩人身上淡淡地掃過,若無其事地繼續表演。
而包房中的顧繼德确實打了個莫名的寒顫,顧崇晟問他父親怎麽了。
顧繼德搖了搖頭,以為是秋季天涼,等再去看臺上表演的顧曉寒,心中卻暗暗地有些不安。
真是怪哉。
顧曉寒才是這場表演的重頭戲,顧家父子二人即使對這文人喜好的東西不感興趣,也不得不硬着頭皮認真看着表演,萬一下次聚會談起這場戲,沒有話說可是丢人現眼。
正看着,顧繼德緩緩皺起眉頭,凝神去望那臺上的青衣,他恍惚覺得這眉眼之中有些熟悉的味道,但卻怎麽都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