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十九章
回清明閣的路有些遙遠。蘇笛駕着馬車不疾不徐,悠悠晃晃走走停停。
這天傍晚時分,他們來到了汾城,汾城自古素以釀酒聞名,小闕才入城便在城門口聞到陣陣的酒香,到了客棧經過客棧大廳時又嗅到陳年老酒的味道。
要不是前頭走着柳長月,後頭跟着蘇笛,自己被夾在中間推着走,小闕真可能就在大廳裏停了下來,挽起袖子跑去和廳裏幾桌正在拼酒的酒客比拼起來。
因為這幾天都在野外露宿,也沒好好洗過澡,柳長月才一入房裏,蘇笛便讓店小二燒了水往柳長月房裏擡。
小闕是第一個沐浴的。他覺得這一桶子水和別的地方的不一樣,光是氤氲水氣中就帶着古城裏的酒味,而待他洗浴後出來臉都有些紅,是被那些酒味蒸的。
小闕穿着蘇笛替他準備好的裏衣,在柳長月身邊坐下。
柳長月就這燭光看着那副藏寶圖。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柳長月只要有空閑就會把藏寶圖拿出來看,可是那張從他背上撕下來的藏寶圖上頭什麽也沒有,只有些淺淺的、十歲少年的肌膚紋路。
小闕靠近柳長月,盯了藏寶圖好一下子,說道:「翻來覆去都看了這麽些天,水也浸過、火也烤過,該試的都試過了,就是沒有東西出現。柳大哥,你說,我們會不會被柳天璇騙了?」
柳長月摸了摸藏寶圖的一角,道:「應當不會,我的東西我最清楚,這是我背上的那層皮沒錯,當初清淵的确有把藏寶圖的路線紋在上頭,用的是清明閣獨特的水墨針法,所以必須要特定的方法才能看得見。
只是那方法得要柳天滟将閣主之位交給我後,清淵才會說,但清明閣沒多久就給柳天璇和利妘毀了,清淵也已死,是以這麽多年來柳天璇沒能參透其中玄機,而我也還沒找到令藏寶圖浮現的辦法。」
小闕伸手,柳長月就将藏寶圖給了他。小闕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又伸手在上頭摸來摸去,然而卻也痛柳長月一般,看不出任何能顯現的方法。
只是當小闕摸着那張藏寶圖時,潔白的手指輕輕帶過,雙眼專注無比,柳長月看着看着,突然緩緩說道:「小闕……」
「嗯?」小闕還是摸着那張藏寶圖。
「你手下的藏寶圖是我背上的一部分,看你這般摸來摸去,你可知我心裏頭如今想着什麽?」柳長月聲音有些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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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想什麽?」小闕擡頭,手還放在藏寶圖上。
但當他一接觸到柳長月帶着欲望的目光,雖然有些懵懂,但頓了一下,立即回想到之前在馬車上、在客棧裏,柳長月對他摸過來又摸過去的時候,就是那樣的眼神。
小闕立即把手從藏寶圖正中間縮回來,而後捏着角角,把圖送回到柳長月面前。
柳長月深深地看了小闕一眼。
小闕連珠炮似地說道:「藏寶圖還你了柳大哥你快點收起來。水就快冷了你盡快沐浴吧!我肚子餓了先到樓下吃東西去你如果想吃甜的行李裏還有些糖酥餅,我就不陪你先走了!」
語畢小闕扯了一件外衫披上,而後紅着臉快步走出房門将門帶好然後穿上衣服系上腰帶,接着立刻往樓梯方向跑,然後「嗒嗒嗒嗒」地跑下樓去。
被留在房裏的柳長月直笑。小闕還沒習慣兩人之間的情事,那單純的孩子連自己握住他的手久一會兒都會臉紅。但因為已經喜歡上了,無論小闕對這些事情如何反應,柳長月也不惱。有時候就算小闕想做縮頭烏龜躲着他,柳長月随他。
清明閣閣主喜歡一個人,大可用盡手段強壓逼迫對方屈服,然柳長月喜歡上小闕,卻是看對方開心自己就開心。
這樣的感覺柳長月最初覺得古怪扭捏,可是再與小闕多相處之後便覺一切釋然。
當心由情生愛,無論再美好的事物,都比不上那人一颦一笑;當情由愛轉濃,只希望将世間一切捧到那人面前,願得那人對你一笑。
情愛其實簡單,便是寵他愛他任他由他,即便不得與他同日生,但願與他共赴死,如此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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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月抱着好心情在客棧上房內沐浴時,小闕穿好衣服下樓,便招來小二問:「你們這裏最好的酒是什麽酒?是不是在這廳裏都聞得到香味的那酒?」
小二一聽「酒」這字,又見是個生面孔,便興奮地道:「客官您肯定是第一次來咱汾城所以不知道,咱這汾城自古就以釀酒聞名,方圓百裏最好的幾間酒莊都在咱這城裏。
第一好的酒是老陳記釀的汾酒,又醇又烈,喝下去頭一杯勁頭先是軟綿綿的,可接着第二杯來勁了,就會醉倒大半些人,能喝上三杯的基本上沒多少客人,見您年紀小,小的就不推薦您喝這味了。
第二好的酒是張家莊的汾酒,又香又嗆,可這勁頭也是挺足的,一樣不推薦您喝。
第三好的是許家的汾酒,喝起來滑順潤喉又有桂花香氣,通常文人雅士就喜歡點個一壺配些下酒菜喝喝,許家汾酒不太醉人,小公子您喝這個是最好了。」小二笑着推薦道。
小闕伸長頸子,看着中間并起來的兩個桌子,那兩桌一共坐了八個人,個個都是高頭大馬、勁衣挂刀、一臉胡子、肌肉贲張的鐵漢子。
小闕指着那些人問道:「我想要他們喝的那種酒,聞起來很香。」
小二聽了直道:「唉,小公子不适合啊!那些人是走镖的镖師,幾乎每隔一月就會來汾城一趟,他們點的就是小的說的那種老陳記汾酒,因為镖師們喝習慣了,酒量也好,這才能一壇一壇地喝,您這身子板……」
小闕說:「我只喝過燒刀子,沒喝過其他的,來一壇吧!」說罷,立刻就把蘇笛早上給他的一錠銀子豪邁地放到桌上,「叩」一聲發出挺大的聲響。
小闕臉上帶着笑,身上衣着又是柳長月精心挑選過的上好衣料,看着便是哪個大家公子的模樣,那桌镖師其中一人聽見小闕說話的聲音便轉頭過來,瞧小闕雖然長得白嫩嫩的,言語間卻有種不容忽視的豪氣在其中。
江湖漢子和其他附庸風雅的讀書人不一樣,兩雙眼睛一個相交,立刻看順了眼,當下那名镖師便站了起來朝小闕那頭喊道:
「小夥子燒刀子能喝幾杯?」
小闕想了想,扳着手指數了數,說道:「沒有幾杯。」
那镖師才要取笑,小闕就指着他們桌上的汾酒壇道:「是像那樣的大小,六壇。」
小闕一說,镖師那桌就炸開了鍋:「六壇?真的假的?」
「小夥子別瞎掰啊,看你腰那麽細,六壇酒下去是要擺哪裏?」
小闕也不惱,笑道:「先是擺肚子裏,肚子擺不下自然就跑去擺茅廁啰,還能擺哪裏啊?」
說罷,整個廳裏喝酒吃飯的人都笑了出來。
為首的表示看小闕挺順眼的,加上小闕又是那種豪氣的性格,當下便邀道:「六壇燒刀子,老子不信。小子你過來,和哥兒們一起喝!哥兒們今日保了一趟镖,正高興着,你若三杯老陳記汾酒不倒,咱們今日就把你酒錢、飯錢、什麽錢都一起付了!」
小闕高興地跑到镖師那桌,衆人擠了擠,擠出了一個位置給他。「喝酒喝酒,別說那麽多!」
「瞧你這小子,莫非還真是個酒鬼咧?」衆人笑。
老陳記的酒果然名不虛傳,真的是第一杯喝下軟綿綿,第二杯開始勁頭就上來了。小闕的臉稍稍紅了起來,但當他要繼續灌第三杯,就有人開始起哄了。
「不待這樣喝的吧小兄弟!」
「對啊,這麽直灌,好酒都被你喝光了!」镖師們說:「喝酒要慢慢喝才成!」
接着便有個人朝着小二大喊:「小二,拿個空碗來!」
空碗來了,小闕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這些年紀比他大上一、二十歲的镖師們拿出了骰子,說道:「玩過行酒令沒?」
「沒?」小闕呆呆搖頭。
「莫不是醉了吧?」小闕身旁的男子捏了一把他嫩嫩的臉蛋,然後驚訝地「唉喲」一聲。「我的娘啊,你的臉蛋也太滑了吧,剝殼雞蛋似的,長得又這麽水靈,你這孩子該不會是哪家的大姑娘女扮男裝出來玩的吧!」
小闕猛搖頭。「不是!」他道:「我是男的!」說罷還把衣襟用力拉開,露出胸口。然而胸口上那道要人命的傷口還留有淡紅色的痕跡,當下幾個老江湖都愣了。
「兄弟你這傷挺重啊!」
「沒事!」小闕大手一揮,「閻王不收,活過來了。」
衆镖師佩服地大笑。「有意思,小兄弟厲害啊!」
他們笑,小闕也跟着笑,可就是這麽一個孩子,一件不為人知的經歷,當場就讓所有漢子覺得他挺好,就也沒再在嘴皮子上讨他便宜。
為首的大胡子镖師從懷裏拿出兩個骰子出來,說道:「來個罪簡單的擲骰子。擲骰子你會吧?把骰子扔進碗裏,一圈輪回後誰扔的點最多就算贏,扔少的算輸,罰酒一杯。」
小闕點頭,表明知道了。
接着從帶頭镖師開始,兩顆骰子扔了十二點,那是兩個六,當場就有人贊了,「大哥厲害啊!」跟着接下的人扔啊扔,到小闕身旁那人時,對方扔了兩個一,這時镖師們大笑,「該罰該罰,兩個一,就罰你了!」
小闕身邊那人是一群镖師中最年輕的,大概大小闕幾歲而已。他之前已經喝了不少酒,臉已經紅到要出血,坐在椅子上都搖來晃去了,偏偏行酒令時倒的酒不是用杯來算,而是用碗來飲,那人看着同伴倒到全滿的一大碗酒,就覺得自己要昏了。
小闕這時立刻喊道:「還有我呢,我還沒扔!」
镖師說道:「阿名都扔了最小的兩點了,你還扔什麽,扔得成一點嗎?」
可就在衆人的笑聲之下,小闕拿着骰子和空碗,仔細摸了摸骰子,而後像那些镖師一樣用力在合起來的手心裏搖了搖,然後把骰子投進碗裏。
那些人用的是蠻勁,小闕使的是巧勁,骰子喀啦喀啦地在碗裏頭碰撞着,然當最後停下來時,衆人都驚了。
因為一顆骰子疊在另一顆骰子上頭,上頭的那顆骰子是個一,這不是最少的點又是什麽!?
「看看看,我輸了、我輸了!」小闕邊喊着,邊高興地把身旁那人的酒端了過來,聞了聞酒香,而後一口咕嚕咕嚕直接往嘴裏灌進去。
「哈!」喝完後小闕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左手用力抹了溢出嘴邊的酒液一下,喊道:「好酒,再來!」
镖師們頓時炸開了鍋,這一個喊着:「好小子,厲害啊!」那頭嚷着:「神準啊,怎就疊成了個一啊!」
一夥人不斷擲着骰子,大聲嚷嚷着。可一輪過一輪,每回小闕都是個「一」,直到兩壇汾酒都快見底,終于有個一直沒能喝到酒的人也忿忿然扔了個「一」出來。
那人原本想,空了兩壇子酒,老子終于可以喝一碗了,誰知骰子到了小闕手上,小闕少俠骰子朝碗裏一扔,突然「啪」地一聲兩顆骰子碎成了粉末,這回連「一」都不見,直接給了個「零」,小闕高興地跳了起來:「我又輸啦、又輸啦!」
他豪邁地站起身,轉頭朝後喊道:「小二,來個第三壇……」
但是見到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似笑非笑的紫衫人時,最後那個「壇」字的氣勢就一整個弱掉了。
「喝酒?」柳長月問道。
「啊……嗯……」小闕聲音小了。
「你的傷勢痊愈了嗎?」柳長月再問。
「啊……還沒……」小闕聲音更小了。
「那還敢喝酒!」柳長月只消聞聞周遭濃郁的酒味,就知道小闕喝的酒有多厚。「喝這麽烈的酒?是不是想傷勢永遠都好不了了?」
柳長月一下子怒氣爆發,全桌的人都感受到他的威壓。小闕縮了縮脖子,輕輕咳了兩聲,喝太多酒了,咽喉有些癢癢的。
看人家家裏人尋來了,還逮到他們這群大的勾着這個小的喝酒,當柳長月冷冽的視線掃過镖師們,衆人立即噤聲,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為首的镖師連忙站起來,拱手說道:「真是對不住,我等只是瞧小公子單獨一人,遂請了小公子一同飲酒,不知道小公子傷勢尚未痊愈,還請閣下見諒。」
柳長月冷冰冰的眼神掃了那名镖師一眼,那人頓時如同墜入冰窖當中。
柳長月道:「要是他出了什麽事,你們就等着陪葬。」說罷,轉身往樓上走去。
小闕不敢耽擱,只得朝镖師們道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喝。柳大哥等一會兒就氣消了,應該不會找你們麻煩的。」
小闕說罷就三步并作兩步追着柳長月上樓。
二樓欄杆處的蘇笛則是冷笑了一下,小闕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直想拿手指戳這小子的腦袋。老是讓主上心煩,這少主有夠讨打的!
汾酒後勁的确大,小闕才尾随柳長月進到屋裏,那兩壇酒的力道就出來了。
桌上攤平着藏寶圖,油燈燒着,照明着廂房。
柳長月坐在椅子上繼續看着那張怎麽也看不出花樣的藏寶圖,理都不理會小闕,小闕自知理虧,進了房後就乖乖地在柳長月對面坐好。只是因為酒勁上來,他坐着坐着,人慢慢往左邊歪,發覺以後再重新坐好,接着沒多久又往右邊歪斜。
柳長月擡頭看了小闕一眼,小闕立刻咧嘴露出笑容,帶着一點讨好,水汪汪的眼睛氤氲着酒氣,濕漉漉地望着柳長月。
「……」柳長月被這樣的小闕一看,當下只覺得下腹一陣熱氣翻騰。可張了口卻道:「你還真招人啊!可知道那汾酒一壇要多少銀子,幾個镖師走一趟镖才攢多少,就讓你喝了兩壇去!?」
柳長月心裏是嫉妒的。小闕生得這副模樣,誰看了都會喜歡。他心裏頭自然只希望小闕是自己的,誰都不許看,半眼也不成,然而小闕的心裝着整個花花世界,倘若照自己心思把他關起來,那就仿佛折了他的翼,會叫這孩子一輩子恨自己。
柳天滟和柳天璇的前車之鑒擺在那裏,柳長月自然不可能也犯同樣的錯誤。
小闕值得最好的一切,他也可以給小闕小闕想要的一切,但前提是這孩子出去後懂得回來,也懂得照顧自己的身體。
小闕一聽柳長月開口,就知道柳長月不生氣了。他嘿嘿地直笑,從柳長月對面的椅子上往柳長月身邊挪了挪,見柳長月沒表示,又挪了挪,挪到柳長月身旁坐好。
「渾身酒氣!」柳長月道。
「汾酒很香啊!」小闕說。
「香?有多香?有秋冽香那麽香?」柳長月輕哼了聲,雙手在攤平的藏寶圖上撫着,還在想着該如何才能見到藏寶圖的路線圖。
小闕舔了舔嘴唇。「秋冽香最香,可是只剩一壇了,蘇笛不讓我喝。」
柳長月将藏寶圖翻了過去,仔細看了一會兒再翻過來。「等你傷勢痊愈,回清明閣後想喝多少就有多少,秋冽香是酒也是藥,帶出來的大半都給你喝掉了,剩下一壇自然不許再喝,以備不時之需。」
柳長月說完話後,久久沒聽見小闕回答。
他以為小闕心裏計較剩下的那壇酒被自己扣了,正在生悶氣,可當微微朝小闕瞟了一眼,見到小闕雙手捂着嘴巴,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時,突然就給吓到了。
「怎麽了?」柳長月急問。
小闕忽然「惡」地一聲,哇啦啦地把方才喝進肚子裏的兩大壇酒全給吐到桌子上。酒液噴濺到柳長月的衣衫和臉上不說,連那張費了無數力氣才拿到的藏寶圖也整個濕成一團。
可柳長月來不及注意這些,他只見到小闕吐了一次,再吐的第二次酒液中明顯含着暗紅色的血液,柳長月連忙将小闕抱了起來往床上挪去,邊走邊喊:「蘇笛!」
蘇笛一直在門外候着,聽見廂房裏一陣混亂聲響後連忙推門入內。
這時小闕被柳長月壓在床上,柳長月臉色慘白,小闕掙紮着想要起身,卻讓柳長月吼了一句:「你給我靜下來!都吐血了知不知道!」
小闕見到柳長月生氣了,這才乖乖躺下。
蘇笛一入內,立刻就跑到床邊替小闕把脈,接着拿出卯星留給小闕的丹藥,倒了兩顆出來,然後倒了水,讓小闕和着服下。
蘇笛垂首答道:「主上放心,小公子這傷不礙事。只是一時血脈上湧,過于激動,才吐了口血。」
柳長月一聽,立刻知道是方才那兩壇酒惹的禍。
他神色化得冰冷,轉身便要下樓去找那幾個混賬镖師算賬。
柳長月向來穿着紫袍,今日的紫袍邊上滾着一圈銀白色的狐貍毛,轉身時衣袂翩翩煞是好看。小闕先是愣了一下,也沒多想,手就伸了出去,抓住柳長月的衣擺。
柳長月回過頭來,眼神冷冽,小闕眨了眨眼看他,兩人互相凝望了片刻,小闕眼裏似乎無聲說着對柳長月的依戀,不想這時柳長月離開,而柳長月的眼眸則是從最初的清冷被小闕直看到寒冰融化,最後無奈,只得淡去殺人的心思。
小闕又揪了揪柳長月的衣擺,柳長月嘆了聲,這才坐回小闕床邊。
小闕輕聲說道:「柳大哥你別生氣,我以後不敢這樣喝酒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剛才才那麽兇,你也不喜歡樓下那些镖師,但是他們請我喝酒又陪我玩骰子,其實我剛剛真的很開心的。」
小闕的聲音軟軟的,臉色又不太好。對着這樣的小闕柳長月還能生得起氣來才有鬼。
「你就這麽喜歡喝酒?」柳長月問。
「喜歡。」小闕露出牙齒,笑得眼眯眯的。
「那以後別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喝酒,」柳長月說:「就你這誰都是朋友的性子,喝醉了不省人事以後,讓人把你擡去賣了你也不知道。」
「嗯嗯!」小闕連忙點頭。
柳長月轉頭對蘇笛說:「去把剩下的那壇秋冽香取來。以後就放我身邊,一天倒一杯給他喝。」
小闕一聽秋冽香的這名字,口水就流出來了。
柳長月回頭見到小闕的模樣,忍俊不住,捏着小闕的鼻子寵溺地說了一聲:「你就是個讓人不省心的。」
小闕抓住柳長月的手往自己因喝酒而滾燙的臉頰帶,等柳長月略冷的手掌心貼上他熱熱的臉時,小闕舒服地幾聲喉頭滾動,悶悶的聲響從喉嚨間傳出。
蘇笛看了這兩父子一眼,直覺小闕果然是他家主子的克星。
若在以前,他主子想殺誰就殺誰,從來沒有第二句話的。現下只床上的人只一個眼神一句話,不但就心軟了,眼神還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似。
蘇笛去取來了秋冽香,就放小闕床邊。小闕看着秋冽香的壇子直咽口水,卻讓柳長月一個食指重重彈了額頭一下,痛叫了一聲。
「先吃飯還是先沐浴?」柳長月問。
蘇笛接着清理小闕方才吐得到處都是的東西。
小闕看了秋冽香一眼,心裏正在想着,卻聽柳長月再問:「或者先讓我吃了你,而後再賞你一杯秋冽香?」
蘇笛一腳沒踩穩,差點跌了個狗吃屎。
床上的小闕則是整張臉紅到不行,瞪大雙眼看着柳長月。
柳長月摸摸小闕的臉,又捏捏他紅通通的耳垂。「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招人喜歡,真想把你從頭到腳舔過一遍,再把你啃到連渣都不剩。」
結果蘇笛第一次沒摔着,他主子再說情話後,他就狠狠跌了個屁股朝天。
「呃……」小闕很不好意思地說:「我想我還是先沐浴好了,剛剛吐得渾身都是,你真的要舔,會很惡心的……」
「怎會惡心?」柳長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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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水先讓小闕沐浴,也服侍柳長月換了一套幹淨的衣裳,蘇笛忙碌地緊接着整理廂房和小闕那吐了一桌一地的酒。
然而就在把濕淋淋的藏寶圖拿起來要擦拭時,蘇笛卻愣了愣,而後手狠狠地抖了起來。
「主、主上!」蘇笛聲音拔尖,幾乎要尖聲驚叫。
柳長月靠着床懶懶地翻着書。「幹什麽一驚一咋地?」
蘇笛本想把藏寶圖擦幹淨再遞給柳長月,可又想如果擦幹了不知會不會有變化,于是就拎着藏寶圖上頭的兩個角,任藏寶圖滴着小闕剛剛噴出來的烈酒酒液,抖着走到柳長月面前。
柳長月百般無聊地瞥了蘇笛一眼,他正在等小闕沐浴出來,心裏想着等會要怎麽壓着小闕舔,哪知就那一瞥,令得柳長月心裏一震。
他眯了眯眼,看着人皮藏寶圖上浮現的鮮紅色刺青,深深淺淺的紋路攀爬在上頭,看起來詭異非常,但幾乎在下一刻,柳長月看出那其實是山巒起伏與溪流的模樣。
「原來如此……」柳長月大笑一聲。「水火無用,竟然是需要用烈酒浸過,才得讓藏寶路線圖顯現出來。」
「小闕,」柳長月朝着屏風後頭正在洗刷刷的人喊道:「你這回醉酒吐得好,竟然把藏寶圖給吐顯了出來。」
小闕洗浴完頭昏眼花的,穿裏衣出來後也沒聽清楚柳長月說了什麽,只見蘇笛拿着那張沾着酒液的藏寶圖,就一把搶了過去,嘴裏念道:「髒啊髒啊,我幫你洗洗!」
而後等他把藏寶圖浸泡熱水裏搓揉了幾下再拿出來,原本因烈酒而浮現的山巒路徑圖竟全部又消失無蹤,只剩下一張幹幹淨淨的人皮被他拿巾子拍了拍,擦幹,還給蘇笛。
「……」蘇笛看着空了的藏寶圖,惡狠狠橫了小闕一眼。
小闕覺得無辜,怎麽幫蘇笛把藏寶圖洗幹淨,卻被瞪了。
小闕轉頭看向柳長月,柳長月笑着說:「方才因你之故,發現了藏寶圖的秘密。原來清淵當年的紋身需要以烈酒擦拭才能顯現出來。但是你剛才把藏寶圖拿去洗幹淨,沒了酒,那圖便又消失了。」
「啊?」小闕有些頓的腦袋想了想,這才以拳擊掌。「原來是要用酒。」他走向前,颠了一步,柳長月順勢将他攬進懷裏,讓他坐在自己膝蓋上。
柳長月說:「蘇笛,取一杯秋冽香沾濕藏寶圖試試。」
「是,主上。」蘇笛應道。
可就在蘇笛打開裝着秋冽香的酒壇,酒香飄出來時,喝酒喝得醉醺醺又被沐浴的熱水蒸得腦袋不清楚的小闕竟「唔啊啊啊——」地叫了起來。
小闕趕緊揪住柳長月的衣襟,說道:「秋冽香只剩一壇而已、只剩一壇而已了!」
柳長月聞言笑了出來。「你這小酒鬼!」他吩咐蘇笛道:「就別動他的秋冽香了,下樓去買壇汾酒上來。」
蘇笛動作很快,開門出去,再回來時手上已經抱着一壇汾酒。
接着他也沒待柳長月吩咐,因為柳長月正和醉了酒的小闕在那裏拉拉扯扯,小闕身上的亵衣都給扯了開來,亵褲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瞪着柳長月「壞人壞人」地直叫。
蘇笛拿了幹淨的帕子沾取烈酒,将藏寶圖展開,而後一層一層地擦拭,直至酒液吃進了藏寶圖裏,詭異鮮豔的鮮紅紋路再度浮現。
蘇笛将藏寶圖呈到柳長月面前,柳長月停下了騷擾小闕的動作,仔細看着上頭的地圖。
小闕見柳長月專心看着藏寶圖,也探頭看着那張大家搶得你死我活的圖來。
柳長月沉吟道:「這圖畫得精細,然而歷經幾代閣主傳下,地貌早已在百年之間改變許多,如今要照這張藏寶圖找得寶藏之所,恐怕也有難度。」
小闕不解地問道:「藏寶圖藏的是什麽寶?為什麽你非得要它不可?」
柳長月道:「據說藏寶之地有一枚仙丹,乃是幾百年前皇家豢養的藥人血加上百味稀珍藥材制成。我氣海被破,武功全廢,原本再度習武無望,但只要有那枚不死仙丹,吃下後不但能重修氣海恢複武功,更能再添不少功力,而且日後百毒不侵、容貌不再衰老……」
柳長月還沒說完,只聽小闕插嘴說道:「就是吃了會成仙嗎?」
「差不多。」柳長月道。
「……」小闕在柳長月身上扭了扭,突然雙手環住柳長月的頸子,把腦袋埋進柳長月的胸膛裏,悶悶說道:
「柳大哥你成了仙,那我怎麽辦?我要保護你一輩子的,你當了神仙我怎麽保護你啊?那時候我的一輩子和你的一輩子就不同了啊……」
小闕的嗓音低低柔柔的,像是世間最甜的蜜糖一樣,一點一點地滲入了柳長月的心裏。
柳長月輕輕撫着小闕還未幹的發絲心裏覺得無比柔軟。他道:「那柳大哥吃半顆,小闕也吃半顆好了。半顆的話就不會成仙,柳大哥永遠都和小闕在一塊。」
小闕擡起頭來,濕潤的眼睛看着柳長月,而後忽然咧嘴一笑。「你說的啊!我吃半顆你吃半顆,你不許成仙,我們就永遠都在一塊。」
看着小闕的笑容,柳長月忍不住微笑應道:「嗯,就在一塊。」
「嘿嘿……」小闕紅着臉,醉醺醺地往柳長月胸口一趴,跟着就睡了過去。
柳長月還是輕輕撫着小闕的頭發,那因為小闕而挂起的淺笑,久久都沒能散去。
傳說中的不死仙丹只有一顆,分半而食的話,只能補氣海,恢複功力,其餘百毒不侵、容貌不變和最重要的功力則無法得到。
但是只要想着懷裏的人,想着能和他一齊老去,剩下的那一些,其實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柳長月擺手,蘇笛垂首退下。
被酒液浸濕的藏寶圖漸漸幹去,而柳長月仍然懷抱着小闕沒放,偶爾小闕講幾聲夢話,他聽的都覺得好笑,這一晚他不成眠,心情卻也沒壞過。
小闕砸吧砸吧着嘴道:「烤雞腿……唔……翅膀給你……嗝……燒刀子……嘿嘿嘿……柳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