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章

小闕隔日一早醒來時,腦袋還昏昏沉沉地。

柳長月一如往常替他整理好儀表,為他梳頭穿衣,而後喚來蘇笛将早膳端上桌。

小闕喝粥的時候柳長月正看着重新用烈酒擦拭過的藏寶圖,柳長月只是瞧着藏寶圖也不吃東西,小闕覺得無聊,就把頭也探了過來。

小闕盯着圖老半天,立在一旁的蘇笛忍不住出聲道:「怎麽,連主上也摸不着頭緒的藏寶圖,難道你看得出什麽端倪來?」

蘇笛老是這麽沒大沒小的,是柳長月偶爾放任所溺成。但蘇笛絕對不會對柳長月這般說話,他的主子只柳長月一人。只是想到以後,柳長月打算讓蘇笛當小闕的玩伴,這也才沒管得像當初那麽嚴。

小闕停下調羹,手指摸上藏寶圖,蘇笛不說還好,他這麽一說,小闕倒是覺得這張藏寶圖有些眼熟了。

一般而言,藏寶圖的地點都是落在圖的正中央,然而小闕不知道,他只是覺得西北角那個形狀有些扭曲的圈圈很奇特,便指了指,說道:

「我好像看過這個……」

柳長月轉頭看小闕,小闕皺着眉頭深思。而當小闕一把将藏寶圖抓了過來,柳長月也沒阻止,手便放開,把整張藏寶圖全讓給小闕。

小闕盯着殷紅的線條。他不知道那表示着起伏的山巒,只覺得這條線到那條線的蜿蜒法很熟悉,可瞧來瞧去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看過。

因為起得早,外頭的天還沒亮,桌上的油燈點着,燈火透過那層人皮地圖渡出光來。

忽然間小闕「唉呀」一聲,想通了。他喊道:「被騙了,這圖不是這樣看,要這樣看才對!」

小闕把藏寶圖翻了個面,又上下颠倒,從背面透過光,用手指輕輕在上頭描了幾條線路出來。

「我就說這個圈圈為什麽看着這麽熟悉,哥哥畫給我那張地圖,就是有這個圈圈的!」小闕指着地圖東南角落圈起來的紅色小島。

柳長月湊過去一看,倒是認出了幾分地形出來。他的手指往東南邊的線條劃過,看不出神情,只是淡淡說道:「這條線是東南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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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闕拿食指沾酒,在幾條線上摳摳畫畫,而後又想了想,直接用指甲往地圖上壓,以壓痕将幾條不規則的紅線連接起來。他說道:「哥哥畫給我的圖就是這樣的,他說我如果要去找他就照着地圖去,只是哥哥寫給我的信和話給我的圖柳大哥你那時候燒掉了。」

柳長月連聽見幾聲「哥哥」,臉上神色就冷了幾分。

吃醋的閣主大人說:「據聞蓬萊鎮乃是藥仙飛升後遺留在東海的一只藥葫蘆化成。」他指着東海沿岸外,那個奇形怪狀的紅色圈圈。「原來蓬萊鎮并非蓬萊鎮,而是蓬萊島。」

「蓬萊島?」蘇笛低呼了一聲。「小說話本裏的蓬萊仙島?」

小闕「啊」了聲,低頭想了一下。「所以說哥哥是從蓬萊島來的。那時候在天璧山莊我就感覺到很多人很尊敬哥哥,又說蓬萊鎮很神秘,不知道哥哥為什麽會出現在天璧山莊……」

柳長月接口道:「你那好哥哥十成十也是為這張地圖去的。」

「咦?」小闕擡頭看了眼柳長月。

柳長月說:「藏寶圖之事或許有人洩密,因為這張圖中所謂的藏寶之地,指的就是東海之外的蓬萊島。仔細想一下便能得出結論,清明閣幾代閣主都傳言藏寶圖中有顆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不死仙藥,又有數不盡的金銀財寶,寶藏滿地。蓬萊鎮自古遠離中原遺世獨立,但這回卯星卻離開蓬萊島來到天璧山莊,必定收到消息,知道藏寶圖即将出世。」

小闕問道:「但各個住得那麽遠,藏寶圖的秘密是又只有清明閣的人曉得,各個怎麽會知道要去天璧山莊?」

柳長月說:「自是有人通風報信。」

「誰通風報信?」小闕疑惑。「柳天璇明明藏得那麽好。」

「知道內情的人。」柳長月說。

小闕還想問下去,柳長月一個手勢,讓他止住。

柳長月說:「蓬萊島既然是傳說中藥仙落下的藥葫蘆所化成,所謂藥仙,自然與奇丹妙藥有關。那日你走火入魔又重傷命在旦夕,若不是鬼子與天癡替你梳理真氣,再加上之後卯星拿出的珍貴丹藥吊住你一口氣,今天你也不會恢複本名叫小闕,而該在閻王殿上被叫小鬼了。」

柳長月這番話說下來,小闕終于懂了。

小闕說:「所以哥哥那些很金貴的藥是從蓬萊鎮帶出來的,他本來也是想來找藏寶圖的,但沒想到藏寶圖讓柳大哥你拿到了,他就只好回家了。」

說罷,小闕的神情突然有些憂郁,柳長月見了遂問:「怎麽,又想起你哥哥了?」

小闕點點頭。「我一覺醒來就不見了哥哥,他要回家也沒和我告別,真的很想他。」小闕又說:「柳大哥你也知道,我失去記憶時睜開眼見到的就是哥哥,我是真的把他當哥哥看待的,哥哥走了,自然是很難過的。」

柳長月原本醋海翻騰,聽見小闕這番「單純把對方當哥哥看待」話,頓時受用不少,臉色也沒那麽臭了。

柳長月轉頭對蘇笛道:「蘇笛,吩咐下去,先到東海佛心鎮,再雇船出海。」

「咦?」小闕驚訝道:「柳大哥你要去蓬萊鎮嗎?」

柳長月露了個淡淡的笑容給他。「是啊,帶你去看你的卯星哥哥,你開不開心?」

小闕不相信地看了柳大魔頭一眼,說道:「你不是要帶我去看哥哥,你是要帶我去搶哥哥家那顆不死仙丹吧!」

心思被一語道破,柳長月也不尴尬,倒是笑着說:「怎麽,莫非你還想先行一步去警告你哥哥,偷仙丹的人要去了?」

小闕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嚴肅地看着柳長月說:「柳大哥,你這樣不可以的。哥哥的東西就是哥哥的東西,怎麽可以用偷用搶呢?」

柳長月才想笑話小闕,小闕卻伸出雙手來,緊緊握住了柳長月的手,說道:「我們一起去蓬萊鎮,因為那是哥哥請我們去的。到了蓬萊鎮,我再求哥哥把不死藥給你。」

「如果他不給呢?」柳長月挑眉。那麽珍貴的藥,哪是一言兩語就求得到的。

「那我就向哥哥下跪。」小闕說得認真。

柳長月心裏一跳。

「我跪着求他。」小闕說:「雖然我沒有很認真記在心上要哥哥還,但我一次為了救哥哥跌進坑裏失了記憶,又一次在天璧山莊救他一命,哥哥不是薄情的人,只要我求,他肯定會想辦法給我的。」

柳長月聽小闕這番說法,心中百般滋味不知如何開口,最後深深嘆了一口氣,道:「你這孩子……男兒膝下有黃金,怎麽可以說跪就跪。」

小闕一副萬死不辭的神情,仿佛覺得柳長月的話比他的更奇怪。

柳長月又說:「你這般軟的來,倘若得不到那藥,我的武功永遠都恢複不了呢?」

小闕倒是說:「那不要緊,我的手就是你的手,我的腳就是你的腳,你想幹什麽我就會替你做,你被別人欺負了我就替你打回去,說好了的,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向來高高在上的清明閣主沒聽過誰說過會保護他一輩子,但小闕認真地講了許多次,這時他頓時腦中一片混亂,但心裏卻升起絲絲暖意。

柳長月再說:「若是得到了那顆不死仙丹,你又如何?」

小闕聞言,歪着頭,眉眼含笑。「那就你一半,我一半,你恢複武功,不成仙,我還是待在你身邊,一輩子。」

「……」柳長月凝視着小闕,望着眼前這孩子的眼,注視着他眼裏那份情真意切。良久,他才道:「好,一輩子。」

小闕笑開了來。他的笑像春裏明媚的風,像荷花塘中最好的景色,消融天地間所有寒冷,狠狠地撞擊入柳長月陰暗的心中,而後,綻放美好花苗。

+++++

柳長月一行人駕着馬車照小闕所指的路線走了約莫半個月才來到東海海岸邊一個叫佛心鎮的臨海城鎮。

時值隆冬,海象又不好,但蘇笛硬是找了條大船,給船主塞了重金,東西約略收拾後便和柳長月與小闕一起上了船,指揮着船家要往哪處去。

蘇笛拿着的是自己畫的海圖,真正的藏寶圖已經被柳長月背熟後燒毀了。

柳長月燒那張藏寶圖時小闕十分不舍,蹲在火盆前說什麽:「柳大哥你的皮啊,你安息啊……」諸如此類的,聽得蘇笛額頭青筋直跳,主上又沒有死,安你娘個息啊!

蘇笛真覺得和小闕這少主在一起,是對他這生最大的磨練。他連被拖去刑堂打鞭子都沒這麽難受過,可只要聽小闕說幾句話,就有想吐血的沖動。

蘇笛感覺他家主上有時候也是如此,同他有一樣感受的。因為偶爾他也能看見主上額頭上浮現的青筋突突圖地跳個不停。

小闕沒看過大海,到了佛心鎮的碼頭邊瞧見一望無際的海藍色以後,就被震撼到了。以致于當蘇笛打點好一切送柳長月上船時,小闕是被拎着衣領拖上船的。

大船開了之後,小闕就趴在欄杆旁,看着船尖破水而行,偶爾見到海面上跳起來的飛魚,又驚呼連連,打從見了海開始就沒消停撲騰過。

柳長月也是第一次搭船出海,但是他顯然不習慣海路。從出發第一個時辰開始,他就走進艙房當中沒出來過。

蘇笛始終守在柳長月身旁,見柳長月面容慘白,喝一口茶吐一口茶,吃個點心吐個點心,心整個都揪了。

但艙房外就那個沒良心的也不懂得進來慰問幾聲,隔着門板都能聽見他和船夫在那裏喳呼着大海多藍多漂亮,海裏頭的魚多大多好吃。

待蘇笛出艙門去廚房燒水準備讓主子再擦擦臉時,那小子居然學起其他船夫,拿着魚竿坐在船尾,釣起魚來了。

「你這個……」蘇笛怒得不知道該說什麽,端在手中的銅盆猛地就往小闕腦袋上頭叩去。

當下「匡」地一聲聲響好大,船尾一排正在釣魚的船夫們都吓得逃開去做正事了。

「小笛子你幹什麽打我?」小闕眼泛淚光,委屈委屈地。

「主上人不舒服正在床上躺着,你還玩得這麽開心,虧主上那麽疼你!」蘇笛怒道。

小闕癟了癟嘴,說道:「你冤枉我!」

「我冤枉你?我哪冤枉你了?」蘇笛拿着銅盆叉着腰,怒氣沖天的樣子很可怕。

小闕說道:「我問過船主了,他說柳大哥這叫暈船,我已經請他幫忙熬藥了,可就算吃了藥,也沒多大效果,還是一樣吃什麽吐什麽。但他說東海裏有一種魚,魚湯鮮美不腥,用清水熬了之後可以讓柳大哥一點一點喝,這樣也比他什麽都不能吃來得強。」

「……」蘇笛瞧了小闕一眼,在确定小闕說的是真話後,也沒道歉,從鼻子哼了一聲,就往廚房給主子拿熱水去了。

小闕摸摸腦袋,把魚竿一扔,提着個小木桶也往蘇笛去的方向走。

到廚房後,蘇笛将大水缸裏預先儲放的清水舀出來燒熱,然後小闕就把小木桶遞給他。

小木桶裏頭躺着兩條帶着青色光澤的魚,魚尾巴還拍着木桶底部,明顯就是剛從海裏釣上來的。

蘇笛瞪了小闕一眼,就着廚房裏的家夥動手剖了魚,洗幹淨後扔進甕裏熬湯。

小闕一邊看着一邊講:「船老大說除了魚以外最好不要放太多東西,不然還是會吐。」

蘇笛就放了一點點的鹽調味,一點點的姜去腥,等甕裏的魚湯熬成淺淺的奶白色,再用紗布濾清,只留下湯水,而後盛入碗裏。

熱騰騰的魚湯帶着些許的鮮味和香氣,蘇笛把碗遞給小闕,小闕疑惑地接過,然後詢問地看着他。

蘇笛怒道:「看什麽看,你釣的魚自然是你自己要端去給主上喝!你以為我端去主上會開心嗎?他今天一整日都沒看見你了,你還有良心嗎你!」

「噢——」小闕點頭,于是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熱騰騰的湯,一步一步慢慢走,怕走快了船稍晃就溢出來,而後入了柳長月的房門,瞧見裏頭臉色白白的人,心裏一陣疼,就拿着調羹,一口一口地把有點味道又沒腥味的魚湯喂到對方嘴裏。

柳長月把那碗魚湯喝完之後,小闕将碗扔到一邊,擔心地看着柳長月道:「怎麽樣,還會難受嗎?」

清淡的魚湯暖了柳長月的胃,而眼前人憂心的面容暖了柳長月的心。

柳長月沒說話,只是淡淡看着小闕。

小闕想了一下,扶着柳長月讓他躺下,來貼心拉來被子替他蓋好。

小闕說道:「睡一會兒吧,好像還有好久才會到蓬萊島,我之前受傷很痛的時候,睡着就不覺得痛了,你也睡睡,睡着就不覺暈了。」

「我一個人睡無聊,要不你也上來吧!」柳長月說:「上來陪我聊聊天,說不定一會兒我就睡着了。」

柳長月往床內挪了挪,而後将被子拉開一角。

小闕想了一下,把腳上靴子脫了,就鑽進柳長月的被窩裏。

「柳大哥你想聊什麽?」小闕問。

「聊什麽都可以。」柳長月說。

然後盡職守在船艙外的蘇笛就聽見薄薄的船板裏頭傳來兩人的談話聲,一會兒是柳長月的,一會兒是小闕的,偶爾還會夾雜着兩個人的笑聲。

這樣的情形一直到海上的太陽落下,遠方的月亮升起,那兩人還在胡扯瞎話講着亂七八糟的事情。偶爾甚至還會夾雜着他家主上自己不覺得,但旁人聽起來都感覺肉麻兮兮的情話,而另一個聽不懂的則是笑得很開心,然後說着:唉,別摸那裏、那裏也不可以摸,不要掐我屁股啦……諸如此類的。

孤身一人在外頭吹着寒風守門的蘇笛看着天上的月亮,心裏想着:打情罵俏什麽的最讨厭了!

+++++

大船在東南海上行駛了好幾天,小闕一路都是雀躍萬分,仿佛他們要去的不是神秘未知的蓬萊島,而是他哥哥家罷了。

這天晚上幾個船夫在甲板上喝酒作樂,吃的是剛釣上來的新鮮烤魚,小闕一如往常把鮮魚湯端去給柳長月喝了,出來之後見着甲板上生着火,烤着一條幾乎比人大的魚、又聞到酒香時,魂就給勾過去了。

船夫們這幾日下來也與小闕有了不錯的交情,見到小闕時很自然地就挪了個位置給他。

「天冷,喝點燒刀子。」一名船夫替小闕往碗裏倒酒。

「新鮮的烤大魚,這魚肉嫩香滑,你一定得嘗嘗。」還有人切了盤魚肉給他。

小闕開心地喝酒吃魚肉,雖然外頭天寒,海風直吹,大船用最快的速度航行着,然而一群人圍在一起,感覺似乎就沒那麽冷了。

到了大半夜,一群人都喝茫了,漁夫們拿起筷子玩起虎棒雞蟲令來。

小闕和一人相對,雙方用筷子相擊,兩人口裏同時念着:「棒棒棒棒……」

「雞!」

「虎!」

小闕出雞,對方出虎,接着就是一陣哄堂大笑,「虎吃雞,小闕公子輸了!」

一堆喝得茫茫然的人鬧個不停,說着輸的人要處罰,可處罰什麽呢?

也不知是誰想的主意,竟然就喊道:「把輸的人扔進海裏,等他抓起一條魚,再用漁網把他撈起來!」

「哦哦哦哦——扔海裏、扔海裏!」所有人起哄着。「抓魚、抓魚、抓大魚!」

一堆醉鬼真的就把小闕抛到了海裏,待柳長月聽見吵鬧聲從船艙裏走出來時,船上早已經不見了小闕的身影。

柳長月一出現,甲板上的人當下全都安靜了。柳長月環伺四周,沒瞧見小闕的人,原本還算平和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他人呢?」

只要有點眼色的,都知道柳長月嘴裏的「他」指的是誰。

這時人群開始騷動,有人喊着:「灑網灑網,趕快把他撈起來!」

柳長月這時才知道,原來這小闕竟膽子大到下海去了。

大船立即停了下來,幾名水性最好的船夫馬上躍下水去尋人。

船上船下折騰了好一陣子,這時放下的漁網有了動靜,船上的人立刻喊道:「拉——」

于是就在同時,漁網慢慢地收攏起來,而借着月光,柳長月也見着網子的中間坐着個人,那人渾身濕淋淋地,嘴角眉梢還帶着笑,而他懷裏摟着一條大魚,那魚白青色澤,背鳍明顯,尾鳍成刃狀,大口橫裂,一張開嘴,滿口利牙,叫人不寒而栗。

柳長月定睛一看——竟然是條大鯊魚。

鯊魚連同着人一起被撈起來,猛力擺動着龐大的身軀想要回頭撕咬緊緊抱住他的人。

可小闕猛地一拳朝鯊魚的腦袋打下去,那鯊魚立即安靜不動了,直到網子被拉上了甲板,幾個人連忙上來将漁網松開,小闕從坐着的姿勢跳了起來,醉癫癫地跑到柳長月面前用力地把人抱住。

「又喝酒了、喝酒不打緊,為什麽每次都喝醉酒!」柳長月氣的不輕,怒道:「一喝醉酒就胡來,也不看清楚情況!海是随便可以跳的嗎?鯊魚是随便可以抓的嗎?你以後不許再喝酒,再喝酒我就掐死你省得禍害,聽到沒有!」

小闕腦袋猛往柳長月懷裏蹭,嘿嘿嘿地直笑。他早喝懵了,誰知道柳長月在吼些什麽。

這時船又開始開,但沒一會兒海面上便一陣大霧傳來。

小闕這時還抱着柳長月,整個人黏在他身上。小闕身上全是海水,弄得柳長月衣衫也濕了大半,可柳長月推了小闕幾把要他去沐浴更衣,小闕連動也不動,柳長月只得任這個醉鬼繼續抱着。

船老大這時跑來了,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對柳長月說道:「柳爺,海上起霧了。這時節東海很少起霧的,我瞧這霧有些蹊跷,船可能得先停一下,我放小船讓手下下去看看您覺得如何?」

柳長月心裏有着蓬萊島的地圖,心中暗道興許是蓬萊島要到了,當下便準了船老大的要求。

天已經快亮了,小闕還在發酒瘋,也不離開他,就抱着他一直笑,偶爾他在船上走動,小闕還攀在他背上,柳長月心裏頭雖然知道如果不是和人親近到一個程度,誰都做不出這般黏人的舉動來,于是對小闕是又歡喜又頭疼的,想着自己怎麽就攤上這麽個小家夥了呢?

放出去的小船過了半個時辰都沒回來,船老大有些焦急,畢竟那幾個人都是跟了他十幾年的船夫。

船老大來講了一聲,說是要再往前行一會兒,看看能不能接應到人,柳長月答應後,大船便緩緩在海上開動,往東邊的方向繼續前行。

濃霧不散,但感覺得出來天已經開始要亮了。

小闕抱着柳長月,把人拖到船邊,醉癫癫地笑道:「你看,這海的顏色多漂亮,還有一層白霧飄飄的。不知道踏上去會不會像走在仙境裏一樣……」

柳長月冷着張臉道:「踏上去你就沉下去,永遠浮不起來了!」

小闕笑嘻嘻地說:「柳大哥你怕水對不對,不怕,我水性很好的,剛才在海裏憋了一刻的氣都沒怎樣。你如果想下去玩玩我就帶你下去如何?你可以抱住我,我帶你泅水抓魚啊!」

柳長月才想伸手戳戳小闕的腦袋,叫他別再想那些有的沒的,誰知道這時船身突然猛然撞了一下,立刻有人喊道:「老大,暗礁、這水底有暗礁!」

「暗什麽礁!大深海的哪來暗礁!」船老大吼着。

大船接着又連被碰撞了兩次,底下有人跑上來喊道:「老大,船底破了個大洞,海水灌進來了!」

「那就趕快補,愣着做什麽!」船老大急忙忙喊道。

海面上風平浪靜,不過是霧比較濃罷了,然而海底下卻不受那麽回事,船老大很快就知道事情不對了,他喊道:「海底真的有暗礁,快掉頭,掉頭回去!他們幾個沒回來鐵定也是撞到暗礁上了!這裏古怪,別停留……」

但就在船要回轉時,「碰」的一聲更劇烈的聲響傳來,整艘船劇烈地左右晃動起來。

站在船緣的柳長月一個沒抓住,腳上靴子一滑,整個人景就被晃動的力道甩進了海裏。

「主上!」端着魚湯出來的蘇笛見着那情形,吓得臉色慘白,手上的碗一扔,也跟着跳了下去。

而小闕則早一步在柳長月摔出去時就一起躍下水,也與蘇笛一前一後,潛入水底尋找落水的柳長月蹤跡。

+++++

小闕在深海裏睜眼,目光所及只見水藍一片,而水底每隔一定距離就有礁石從海底長出來,雖然有些不規律,但是卻讓小闕有些疑惑,那些礁石的排列離與形狀十分詭異,宛若五行八卦陣,都是算好的。

但這些東西只在小闕腦海裏片刻閃過,他沒忘記要先找尋不識水性的柳長月。

蘇笛跟在他身後落水,他聽見聲音轉頭見着蘇笛,立即朝身邊的礁岩比了比,嘴裏開開合合說道:‘有古怪,別碰這些東西。’

蘇笛點頭,同小闕一樣雙唇開合:‘先找主上!’

兩人互相比了個手勢,迅速游開後浮到水面上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又翻身向下,朝更深的海底游去。

小闕的速度比蘇笛快得多,他一下子便竄到了很深的海裏,四處張望一下,沒見到人,再往更深的海裏鑽。

小闕心裏焦急萬分。柳長月不僅不識水性,又沒有真氣防身。這麽一摔入水裏如果沒及時找到,很可能一下子就會被海底急流沖走,被帶到他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小闕心慌意亂地尋找,就算憋得厲害,也不到上頭換氣。最後,終于深到幾乎看不見任何光芒的海底深處,找到了柳長月的身影。

柳長月身上的紫袍與海底的暗藍化成了同一種顏色,他眼睛閉着一動也不動地飄懸在深海之中,身旁偶爾有一點一點的氣泡往上冒,紫色的衣擺在海水中漂浮,黑色的頭發飄飄然地往上揚,如果此處不是深海險境,小闕真覺得這時的柳長月俊美得不像個人,想再多看多看他幾眼,舍不得讓他離開這片深藍海了。

然而小闕還是迅速地游到柳長月身邊。

他輕輕擁住柳長月的臉,而後傾身吻住柳長月,将體內純陽真氣渡到柳長月口中。

受了一口小闕的救命真氣,柳長月眼皮輕顫,這才緩緩地睜開眼。

小闕帶着他慢慢往上游,偶爾低頭看一眼柳長月,然後再渡一口氣給他。

漸漸地,深藍色的海變淺了,淡淡的藍色充斥在他們之間,周圍因為小闕的動作,而有着幾近透明的氣泡纏繞着他們。

有的徐徐往上浮,有的貼在他們身上。

+++++

柳長月方才真是生死一瞬,自己落到那麽深的海裏,連一口氣都呼吸不了,以為便要那麽死去,怎知道意識混沌時,一只手臂溫柔地纏繞上他,令人活命的真氣渡了過來。

柳長月睜開眼,一見眼前的竟是小闕天真爛漫的笑顏時,整個人所有思緒都被抽空,眼裏腦裏只留下那抹愉悅的笑意。

他的孩子、是他的孩子啊!

柳長月心裏想着。幾次以為自己将死,醒來時都是這孩子陪伴在自己身邊。

原來這已不是緣分不緣分的問題,而是他原本削出去的那塊肉,如今找回來了,也縫回了自己的心裏。從此起,這孩子,便是住在自己心底的人,永遠不能離開了。

小闕笑,又親了親柳長月。

他原本的用意只是要渡氣給柳長月罷了,哪知道柳長月卻輕輕回吻了他,那種隔着水,卻隔不開兩顆心,親昵無間的吻,頓時讓小闕的心輕輕一顫。

在淺淺的藍色海中,柳長月深深地凝視小闕,小闕不解,歪頭回給這人一個單純無比的笑容。

柳長月心想,就是這個笑顏,單純得太過美好,才使他淪陷。

柳長月輕輕地抱住小闕,柔柔地、緩緩地,将世間誰也無法比拟的這個笑,收納入心。

海面上的霧似乎漸漸淡了。

朝陽穿透入海裏,金黃色的光芒映照着海藍,小闕也緩緩地回抱住柳長月。

他們兩人的衣衫在海裏悠悠晃蕩,發絲纏繞。

一切,完美如畫,令人忍不住愉悅,想帶着微笑,深深嘆息。

他的孩子。

他的命。

從此以後,不會再讓他離開了。

柳長月心中想道。

+++++

只是,就在一切顯得如此寧靜美好之時,小闕的耳朵動了動,忽然聽見奇怪的聲音,轟轟地十分沉重。

他猛地回頭往旁邊看去,竟發現原本應該生在海底的礁石緩緩地在移動改變自己的位置。

小闕連忙轉頭要對柳長月說:小心!

誰知就在這一刻,四周圍的海底突然湧起了急流漩渦,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幾乎令人反應不過來。

當那些海底漩渦一個一個旋轉挪移,還有幾個迅速地往他們這裏移來時,小闕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只有牢牢抱住柳長月,就算死,也不可以放手。

兇猛旋轉的漩渦朝着小闕他們兩人卷了過來,與平靜的海水不同,強烈的水卷力量強烈到幾乎要将他們的骨頭碾碎一般。

小闕抱着柳長月拼命地想向上游去,然而無論如何用力地擺動雙腳,卻只能陷在漩渦當中,被越拖越往海底下去。

小闕懊悔着為什麽方才不趕快把柳長月送出水面,至少也要把他送回蘇笛手裏。這樣的話,無論自己如何了,蘇笛總會好好守着柳長月。

然而就在生死一懸之際,柳長月比小闕更用力地環抱住小闕的身體。

雖然知道在這樣激流暗湧的海裏,嘴裏耳裏都是水,是說不出話,也聽不見任何聲音的,但小闕卻在柳長月貼着自己的耳朵旁聽到柳長月說的一句話:

「沒關系,我到死都會和你在一起……」

+++++

沒關系,縱使葬身海底,我也不會放開你……

[S1172]《浪蕩江湖之任俠3》

作者:緒慈

繪者:王一

出版社:威向文化

出版日期:2012/08/28

文案:

海上遇難的瀕死經歷過後,

柳長月再也無法放開小九。

揭開小九原為宴闕之秘後,

看着小闕為自己擋去鞭刑、烙鐵,

不顧傷痕累累的身軀,

仍是那般和煦如陽的笑靥相對,

柳長月頓覺,一生所遇之苦,

即将随着自己落下的吻宣告終結。

柳長月眼見着小闕一次次把心分給別人,

卻渾然不覺他們之間的羁絆與感情!?

向來是呼風喚雨、游戲人間的柳大魔頭,

一生難得的真心,豈可如此任人兒戲!?

若是得不到這人,玉石俱焚他絕不手軟!

[S1173]《浪蕩江湖之任俠4》

作者:緒慈

繪者:王一

出版社:威向文化

出版日期:2012/08/28

文案:

歷經性命交關的小闕,

終于深深了解柳長月對自己的疼愛,

敞開心胸的兩人回到了清明閣一同生活。

誰想,造化弄人,

閣主舊愛的一席話,

硬生生掐斷兩人相持到老的希望!

眼見柳長月得以恢複自身武功之際,

小闕的意外之舉令得他自己酷刑上身,

縱然千疼萬疼,也比不過那人不信任的一瞥......

曾經為了那人眼底的疼惜,

他無怨地填補着心上的傷口,

然而一次一次的欺騙與算計,

讓他再也無力相信。

小闕不恨,只是淡淡一句──

「這次,是我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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