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

第十九章 (1)

小闕那簡陋的院子毀了之後,小七另外找了間給他。

可因為那房子離小七和蘭罄的院子遠了些,所以小闕住進去之後,小七就吩咐衙門裏的衙役有空的時候多去小闕那地方看看。

小闕大部分時間都留在衙門裏。他有時和小豬玩,有時幫忙喂小七那些鳥,偶爾他還會在院子樹下搭起的秋千上晃蕩,想着許多事情。

一個人愛上一個人,其實不過就是很簡單的事。

你喜歡他,恰巧他也喜歡你,這就是一樁美事。

但倘若當中摻了妒忌、欺騙、猜疑,送出去的一顆心被踏得粉碎,愛成了痛,那還可不可能原諒對方,還能不能再愛對方,還可不可以繼續信任對方?

小闕想了很久很久,但他感覺很混亂。

那天見到柳長月被他娘打傷時,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就混亂了,接着柳長月又被蘭罄所傷,他連看都不敢往柳長月那邊看,只揪着阿央一直說話,怕是看了那個人之後,自己會受不了,忘了前車之鑒,奔回那人身旁。

愛情真的很恐怖,小闕覺得。

愛上一個人就猶如飛蛾撲火,即使知道被火焚身會失去性命,但還是想不顧一切,朝他飛撲而去。

即使那個人……是他的親生父親……

在秋千上晃啊晃地,晃到了晚上。

小闕今天因為一直苦惱着,所以一點食欲也無。

他緩緩籲了一口氣,跳下秋千,往房裏回去,但卻在打開房門的那剎那,發覺一股熟悉的酒香味。

小闕燃起燈臺上的火,看到桌上居然擺着一個紫色的小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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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着眉頭緩緩伸手上前,拿起酒瓶一聞。

然而雖然瓶口以軟木塞塞住,但光是由縫隙滲出的酒香,就讓小闕吓得差點把瓶子摔了。

他七手八腳地把瓶子迅速撈回來,猛地往桌上一放,「叩」的一聲,「叩」得他小心肝亂亂顫。

「秋……秋冽香怎麽會在這裏?」小闕被吓得不輕。

明明自己一整日都在外頭蕩着秋千,怎麽竟然房裏有人來過,他卻不知道?

而且這秋冽香還是清明閣獨有的藥酒,香濃且醇,是他喝過的所有酒中,最好喝、也最惦記的一種。

小闕一雙眼疑心地在房裏四處張望,連暗處也不放過,就怕拿酒來的人沒有走,還躲在他房裏。

可找了一會兒沒看見人,這才讓他松了一口氣。

他按着胸口,慢慢坐到床上,離那張桌子和那瓶秋冽香遠遠的。

他記得在天壁山莊中毒那會兒,柳長月就是拿這酒一口一口喂他喝,壓制他身上毒性的。

後來他被養饞了,整天想着喝這酒,柳長月才一日一杯給他,又說回到清明閣後酒窖裏有多少就讓他喝多少,但自己才入清明閣沒多久,連口酒都沒喝到,就被人往死裏打,差點死在裏面。

心裏的傷口被這樣掀了開來,才發覺原來還是痛得不得了。

這一晚,小闕愣愣看着那個裝着秋冽香的瓶子無法入睡。

以前的事一點一點地浮現眼前,柳長月的笑、柳長月的好,柳長月對他焦急的眼眸,柳長月因他滿足的神情。

舍不得,卻還是得要舍得。

小闕知道唯有斷了這段孽緣,他與他,才能真正解脫。

第二天,第二瓶酒被放在桌上,小闕回房後還是離桌子遠遠的,沒有靠近。

慢慢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酒瓶一個一個在桌上堆着。

小闕看得有些麻木了,入屋後總是沒多久就吹熄燭火入睡。

因那些秋冽香,是喝不得的情、飲不得的愛。

多看,只會多增痛苦而已。

+++++

第七天,小闕起了身後就沒離屋。他坐在床沿,收斂氣息,在夜幕降臨之時,隐身于黑暗之中。

過了沒多久,紙糊的窗被無聲無息地打開,而後一個身影進到他的房裏。

那個人撫過他曾經摸過的桌子,然後在他曾經坐過的凳子上靜靜地待了一會兒。

第七瓶的秋冽香從他懷裏拿了出來,輕輕放在桌子上面。

最初的第一瓶到這日已經蒙上一層薄薄的灰了,很顯然不得這屋子主人的青睐,連動都沒動過。

柳長月輕輕嘆了一口氣,問道:「我帶了你最喜歡喝的酒來,為什麽不喝呢?」

知道柳長月已經察覺他的存在,小闕也不再壓住內息,緩緩開口道:「明知道我如果大叫一聲,師伯來了你會被打死,為什麽還來呢?」

「因為我想見你……」柳長月咳嗽了兩聲,他的內息十分不穩,那兩聲還咳出了些血沫來。

「可是我不想見你了……」黑暗中,小闕并沒有看見那些血沫子。

「我所犯的錯,真的無法挽回?」柳長月問道。

「我宴闕這輩子只求與你再無瓜葛。你的酒喜歡送誰都好,就是別送到我這裏來。我不再喝你的酒了。」小闕聲音平淡地回答,仿佛柳長月比他在外碰上的任何一個陌生人都不如,他不想、也不能夠再理會他。

「小闕……」柳長月的聲音中有着苦楚。

「也別再叫我的名字。」小闕眼眶有些紅。

「你這又何必,我說過只要你肯同我回去,我再也不會對你做那些事,甚至你要與我父子相稱,我都願意……」

柳長月話還沒說完,就見小闕從床上下來。

小闕走到柳長月對面,然後高高拿起第一瓶的秋冽香,在柳長月的眼前放開手。那瓶酒落到地上,瓶身摔了個粉碎。

濃郁的酒香味傳來,仿佛聞了都會醉的香醇滋味曾經讓小闕那麽喜歡。

可是他一瓶一瓶地拿高,一瓶一瓶地松手,在柳長月眼前将七瓶酒全都砸了。

小闕說:「因為你,我不再喝酒了。如果你喜歡這個房間,你待着吧,我去師伯那裏睡,不打擾你了。」

小闕繞過那一地的酒與碎瓶渣子,背脊挺得筆直,跨出門欄,朝外而去。

柳長月站了起來,走向前兩步,卻只能看着小闕堅決離去的背影,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的心在痛、痛到了深處。從不知道原來冷情如他,竟也有痛說不出口的一日。

以往,他對誰的情愛都是虛假的。清明閣的柳長月最重視的,只有自己一人而已,但卻在那日蓮田偶遇,一眼深陷,一眼執念,直到如今。

愛之不得、恨之不得,情之所鐘,唯痛能得。

柳長月看着小闕的背影看得出了神,到底為何,竟走到了這一步,原來早預想好的一切,就在即将要觸碰之時,化作泡影。

在這心幾乎被絞得碎爛,幾欲窒息之時,突然身後殺意瞬間而至。

柳長月分神太過,加上內傷未愈,竟只能得縫隙稍稍往後一退,以手臂擋擊。

泛着寒光的利刃瞬間砍在柳長月的手臂上,柳長月急忙運功一擋,真氣灌于手臂之上,才讓那劍只嵌入了骨頭,而沒把他整只手削斷。

柳長月忍痛往後一退,但一個趔趄,差點沒讓他摔倒在地。

柳長月才站穩了腳,見到襲擊他的人後,怒道:「柳雷霆,你這叛徒!」

雷霆面無表情舉劍朝柳長月攻去,劍劍險猛,招招致命,他眼裏燃燒着埋藏了許多年的恨意與怒火,當下一劍便要直貫柳長月心脈,将他送至陰曹地府去。

然而就在劍尖即将刺入柳長月胸口時,柳長月突然猛地被往後一扯,有個人擋在他的面前,被雷霆一劍穿心,代柳長月受了那死劫。

「小闕——」

小闕聽見身後,似乎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聽起來很痛苦的模樣。

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随即就感覺胸口有些疼。

他低頭朝底下一看,有一柄銀光閃閃的劍貫入了他的胸膛,他擡起頭朝前方的人一看,愣愣地開口說道:「……霆叔……」

一切就發生在那電光火石的剎那,本該離開的小闕聽見聲音後回頭,撞見了柳長月命危的情景。

他連想都來不及想,身體就自己動了,等到他回過神來時,雷霆的那把劍已經将他胸膛貫穿。

他看着雷霆,而雷霆也看着他。

這個從來沒有過任何表情的叔叔在這時候,表情竟扭曲而驚恐萬分。雷霆不敢相信地看着小闕,小闕則愣愣地看着雷霆。雷霆把劍一拔連忙收手,而小闕耳邊似乎聽到了血液争先恐後噴出的聲音。

「小……闕……」雷霆扔開劍,連忙捂住小闕胸前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

小闕把手覆在雷霆的手背上,輕聲地、斷斷續續說道:「別……別傷……他……我……我舍……不得……」

柳長月發瘋似地由跌倒的地方爬了過來。他一掌使盡全力,打在雷霆肩上,雷霆被擊得往後飛去,撞碎了桌子椅子,手壓在那堆秋冽香的酒瓶渣子上,血緩緩滲入了酒裏。

外頭的衙役聽見聲響急忙跑過來察看,見到裏頭的情景後,吓得趕緊去找小七。

小七到時見着臉色慘白,被柳長月抱坐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小闕和他胸口那一大片血跡時,怒吼了出來:「你們這是幹什麽!兩個人有恩怨,殺來殺去就算了,老是扯上小闕是怎麽一回事。他是我的心尖子肉,是我一手養大的,你們竟然敢傷他、竟然敢傷他!」

小七壓抑着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朝着柳長月出手,伸手想把小闕扯回來。

但柳長月瘋了似地紅着眼睛對小七道:「誰敢動他我就要誰死!」

「去你娘的你才死!」小七同柳長月一樣也要瘋了。「誰都會死,就我家小闕不會死!把他還給我,我要替他止血療傷,你愣愣地抱着他也不替他止血,是要他直接歸西嗎?」

柳長月怒視着小七。「不放手,這次我絕對不放手!就算他死,也得和我死在一塊!」

小七怒得舉起手,一巴掌往柳長月臉上搧去。「誰說他會死!我神仙谷的人是說死就會死的嗎?立刻把他還給我,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就能救回他,你這樣抱着他不讓任何人靠近,是當真不想讓他活了是不是!」

柳長月終于聽入了小七的話,他的眼睛緊緊盯着小七,一字一句地說:「若他死了,我絕對會讓你們所有的人——陪葬!」

+++++

小七第一時間就是翻找小闕挂在頸上的小布包,但發覺他除了挂着一條鐵葫蘆和一塊已經碎成一半的玉佛之外,就沒有東西了。

小七驚恐地問:「他脖子上的保命小藥丸呢?小春明明提過放了一顆在他身上。」

柳長月顫顫說道:「我與穆襄一戰之時,他給穆殷了,寫意山莊的總管穆殷。」

小七頭皮發麻,連忙從懷裏掏出一瓶金創藥,拔開瓶蓋軟塞後便把柳長月壓在小闕胸口上的手撥開,然後解開小闕的衣衫,也顧不得小闕滿胸膛的血,連忙就把金創藥灑了半數在小闕胸口那一劍上。

神醫趙小春自創的金創藥,遇水即由粉末化成膏狀,讓小闕的傷口如同被一層膜包起來似地,瞬間便止住了不停冒出的心頭血。

之後小七又倒了些金創藥到小闕嘴裏,灌水讓他吞下。小春這藥外敷治外傷,內服止內傷,他們師兄弟幾人出門在外,每人身上可都是一打一打地放着的。

小七連忙要自己定下心來,這節骨眼絕對不能焦急,但他一見到仍然把小闕摟在懷裏的柳長月,怒氣就沖了上來。

「你可知道那顆藥多珍貴,是我八師弟用他身上的藥人血加上百味聚天地靈氣的藥材花了許多時間與精力才制成的。師姐專讨來讓小闕保命用,卻因為你造的孽,讓原本可以活下來的小闕沒機會了!」

「藥人血……」柳長月睜着可怕的眼睛,緊緊盯着小七。

小七怒得一甩頭,連忙往自己的院子跑回去,罵咧咧地道:「我房裏還有藥,有堆積如山的藥,大爺我就不信這孩子這輩子立誓行俠仗義,姚河潰堤時又同他師父救了那麽多人,上天能輕易把他收回去!」

柳長月撕了原本一直覆在小闕臉上的人皮面具,聽着小闕越來越微弱的氣息,看着他蒼白無血色的臉,忍不住在他曾經紅潤潤招人喜歡的臉頰上摸了摸。

他望着小闕胸前裂成兩半的玉佛道:「致遠說這玉佛能消災擋災,所以留給了你,雷霆一劍刺上玉佛劍尖一滑所以沒有正入你心,但你為何還是流了這麽多的血,為何還是閉上眼睛。」

柳長月摸着小闕,輕輕地撫着他,一點力都不敢使,怕力道如果下得重了,會傷了或是疼了小闕。

柳長月溫柔地說着:「在蓬萊島那時候,是不是殺了你就好?在你什麽也不知道的情況下,用最好最不疼的毒藥送你離開,讓你那時就開開心心地走,也不用經歷後來我帶給你的那些痛苦。」

「小闕,你說我是不是錯了、是不是太自以為是,才導致今日的局面?但我早已放不開,你的性命就是我的一切,倘若你離開了我,那還有誰全心全意對我,盼着我開心那個人就開心。」

柳長月喃喃地在小闕耳邊說話,誰在床邊來來去去也不管,只是環抱着小闕,像他最疼愛他時,兩人總這麽互相依偎一般。

原本站在房內,最後站在院子外,而後消失了的雷霆也沒人去注意了。

小七捎了一封信給宴浮華後,就立即拿各式各樣的藥來試,但小闕脈象越來越弱,城裏最好的大夫來過,也說時日不多,大羅神仙都難救。

小七最後咬牙,把他的壓箱寶「回天丹」拿出來讓小闕服下。

小七送藥時手是抖着的。他說:「這回天丹只能吊住他一口氣,三日內若不能救醒他……我就……我就保不住他了……」

「趙小春呢?」柳長月聽見小七的話,憤而怒道:「他不是號稱妙手回春閻王敵嗎?你讓他來救小闕、讓他來啊!」

小七抿白了唇,痛斥道:「神仙谷離這裏有多遠你知不知道!就算我的信立即送到,一來一往就十多日了!若不是你、這傻孩子若不是為了救你,會傷成這樣?柳長月,你造的孽為什麽要小闕來還,他上輩子欠了你的啊!你還敢大聲!」

柳長月愣愣地靜了下來,看着小闕越來越消瘦的臉龐發呆。

他喃喃念着:「原來你是三生石旁的一株草,我上輩子路過時沒踩着你,你這輩子才來報恩,叫我如此惦記……」

小七當柳長月是瘋了,重複念着一段又一段的話,他不修邊幅、頭發散亂,甚至連小闕中劍後就沒合上一次眼過。

這人當真是個瘋子,愛着自己的兒子,也殺了自己的兒子。

第二日的晚上,當柳長月自言自語地說着:「……踏遍江山萬裏……」時,他突然猛然一震,眦目欲裂地看着小闕。

守着小闕的小七哆嗦了一下,顫顫地伸出手要去探小闕的脈象。

柳長月這時卻發狂地将小闕緊緊摟入懷裏,對着小七大叫:「別碰他、別碰他,他是我的,誰也不準碰他。」

小七掩住了嘴,渾身抖得厲害,他知道自己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小闕沒能撐過二日,那垂下的頭顱和雙手都在表示,他心愛的孩子,就這麽無聲無息地去了……

柳長月激烈地喘息着,死死抱着小闕,如同失了心魂一般,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顫抖着,抱着他這生這世,最愛的人……

一刻、兩刻、三刻,直到半個時辰之後,他壓在小闕心口的鐵葫蘆慢慢地因為失去了小闕曾經給它的溫度,而緩緩冰冷時,柳長月突然一個激靈把小闕放到床上,而後跳了起來跑到桌邊。

柳長月伸出自己的左手,将一只茶盞擺在手腕下方,之後抽出細薄卻鋒利的柳葉刀瞬間朝手腕劃下。

血一開始慢慢溢出來,但當口子全開時,就不停地湧出落下,進到那茶盞之中。

小七還陷在失去小闕傷痛裏無法走出來,他只能愣愣地看着柳長月用茶盞接了滿滿一碗的血,左手随意用布紮了一下後,将茶盞端到小闕床邊。

柳長月将小闕摟了起來,要将自己的鮮血灌入小闕嘴裏,但小闕脈象已停,無法做半點反應。

柳長月輕抖着牙關,張開顫顫的雙唇,先啜了杯盞內的一口血,而後吻住小闕冰涼的唇,撬開他的牙關,慢慢将血度了進去。

就這樣來來回回五次,取了滿滿五杯的鮮血讓小闕喝下,柳長月面無血色地要再取第六次血時被小七喝住。

小七怒道:「你到底在幹什麽?事到如今,喂血給他有何意義?」

柳長月踉跄了一下,失血過多的他頭昏眼花,眼前感覺一黑,天旋地轉起來。

好不容易他摸到桌角讓自己站穩,才緩緩用被自己鮮血染紅的雙唇道:「東南海邊,有鎮名為‘蓬萊’,‘蓬萊’乃藥仙升天時遺落的藥葫蘆化成,鎮內金銀珠寶多不勝數……又有一藥,喚為‘不死仙丹’……

‘不死仙丹’乃三百年前取自宮中豢養四十九名藥人鮮血,花費三年六月煉制而成,可活死人肉白骨。但因逆天而行、混亂輪回,用之死大于生,可非置之死地而後生則不生。

我去過‘蓬萊鎮’,服過‘不死仙丹’,我活了下來,血中肉中早有藥人之血。趙小春他來不及,但我就在這裏,只要取我的血喂養小闕,絕對能把他救回來。」

小七呆呆地看着柳長月的動作,看着他不停替自己放血,毫不猶豫地将體內鮮血一口一口喂入小闕嘴裏。

那一瞬間,小七覺得柳長月是真的瘋了,可再下一瞬間,他又覺得這人連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一心一意只想小闕回來,原來殺人如麻的柳長月竟有這樣的一面,原來冷血無情的魔頭,也會真的愛上某個人。

沒多久,小七喊了一聲:「夠了,別再喂了!」

但柳長月還是不肯停止,扛着幾乎要流光血的身軀,也要将小闕從閻王殿裏帶回來。

小七穩下了脾氣,慢慢說道:「藥人血不是普通東西不能直接喂下。雖說你吞下那什麽丹藥,但當時肯定險象環生是不?你想想小闕,若這麽繼續喝下去,到時會如何!」

柳長月一頓,放血的柳葉刀停在半空中。

小七看見了一線曙光,但卻也明白生死并不是那麽簡單便能由人決定,他只是轉身慢慢向外走去。

院子外頭蘭罄等着小七,小七走到蘭罄身旁,蘭罄就摟住了他。

「你乖,我們不傷心。」蘭罄說道。

「師兄……」小七忍不住哽咽。「我要去找些藥材,你陪我一道去。」

「好,今天不巡城了。」蘭罄難得說話這麽溫柔。因為他指的他的雞現下很傷心很傷心,南師爺說別人傷心的時候不可以亂發脾氣,不然那個人被吓着了就會跑掉,他如果吓着小七,小七又一次跑掉那就糟糕了。

+++++

小七憑着記憶把以前師父給過他的藥方默了出來。

他拿着藥單去買藥,然後回到小闕的房裏,慢慢熬了些救急的藥,放涼後加入一茶盞柳長月的鮮血,遞給柳長月讓他喂小闕服下。

小闕失去脈象與氣息已經是十二個時辰前的事了,但很奇怪地小闕的身體除了毫無血色也無反應之外,竟還是軟的,一點都沒化僵。

對于明明就像死了,可是又好像還活着的小闕,蘭罄非常有興趣,但只要他想上前戳戳小闕,就會被柳長月怒瞪,被人怒瞪小黑大人自然是更憤怒地瞪回去,但是就在想開打時,小七總會走過來牽住他的手,把他牽回他們的院子去。

這一日的夜裏,宴浮華趕至歸義縣衙門。

當她一踏進屋裏看見小闕毫無生氣地躺在柳長月懷中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裏有濃濃的藥味與血腥味,但宴浮華聞不見那些。她的眼裏只有自己最疼愛的孩子,那孩子除了嘴唇沾着點血以外,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竟仿佛像已死了一般。

柳長月在小闕耳邊不知道喃喃念着什麽,他一顆心如今只為小闕而活,連宴浮華的出現都沒察覺到。

宴浮華走到床邊,抖着手探了探小闕的脈搏,當她發現小闕脈搏已停,而且面成死灰之時,忍不住大叫着,要從柳長月懷裏将自己的兒子搶過來。

「柳長月,把小闕還給我!你不配抱着他,你這畜生、畜生,你殺了我兒子!」

宴浮華的淚水不停落下,然而不管宴浮華伸出手要如何搶,柳長月總是一手将她的力道卸去,一手牢牢地抱住倚在他懷裏的小闕。

柳長月目光略微呆滞,但還手毫不遲疑,直到他一招将宴浮華往後推去,幹澀皲裂得滲出血來的嘴唇才緩緩開合,毫無抑揚頓挫地說道:「我不會放開他,那是我承諾與他的誓言。到死,我都會和他在一起……誰……也別想分開我們……」

宴浮華退了幾步,又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忍不住淚如雨下。「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不是你的、還給我!」

柳長月喃喃道:「是我的,是我三生石旁的一株草……他這生為我而來,是我等待了一輩子的人……」

此時一陣風刮至,宴浮華身旁多了個男子,那人凝視着宴浮華,而後靜靜垂下了頭。

宴浮華抖着,淚珠像斷了線般不停落下。她對雷霆道:「是你做的?是你一劍斷了小闕性命的!?」

雷霆靜靜地點了一下頭。

這時宴浮華像發了瘋似地舉起手來,當着所有人的面,不停往雷霆臉上搧巴掌。她幾乎想殺了雷霆,下手毫不留情。

「你們姓柳的都一樣,害我失去了一個又一個的孩子!我的孩兒是得罪了你了嗎?這樣你也下得了手!柳雷霆,你混賬、你混賬你不是人,你殺了我兒子!你們還我小闕的命來!」

小七呆呆地拿着蒲扇,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眼前一個紅泥小火爐正燒着藥草,他對屋裏發生的事完全沒有反應,只是想着到底要多少的藥人血,才能讓小闕魂魄歸來。

宴浮華搧巴掌的聲音充斥在小房間內,她的哭聲是那麽的凄涼,直至她抽出了雷霆腰際的劍要雷霆償還她兒子的命,小七才聽到床那頭,柳長月突然急促起來的呼吸聲。

雖然當下第一個感覺就是不可能,但小七還是摔了蒲扇,立即往床邊沖了過去。

柳長月緊緊地摟着小闕,一臉驚喜夾雜着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藏着的傷痛,瞬間紅了眼眶。

「……小……闕……」他幹澀的喉嚨努力擠出聲音。「……小闕……你聽見我說話了沒?」

那頭的宴浮華也驚愕地回過頭去。當她見着小闕垂放在床板上的手指輕輕一動時,當下就慌了,愣了片刻後,才飛奔至床沿。

宴浮華握着小闕的手,落淚道:「小闕,我的乖孩子,你醒了嗎?醒了就睜開眼睛看看娘,讓娘知道你好好的!」

柳長月懷裏的小闕眼皮輕輕動了幾下,而後在所有人的滿心盼望中,緩緩睜開了那對幹淨透澈的雙眼。

小闕覺得渾身無力,他一張眼,看到的是梨花帶雨,哭花了妝容的宴浮華。

小闕輕輕一嘆氣,嘴角微微彎起,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說:「……我娘真是……美人……連哭花臉……也這麽好看……」

「你這貧嘴的孩子!」宴浮華破涕為笑。

然而當小闕覺得摟着他的那雙手微微顫抖,抵在他腦袋上的人落下了淚,一滴一滴,都滴在他臉上,一顆一顆,都融進他心坎裏時,他才慢慢說道:「你不要哭啊……我從……從沒見過你哭……也舍……不得……你哭的……」

但摟着他的人沒有出聲,只是任那一道一道的淚水,說出了自己對這孩子的依戀。

小闕繼續說道:「我這幾日活着……卻像死了……死了……卻似活着……我好像聽見你說你身上有藥人血……所以不斷放血喂我喝……想我醒來……是嗎……」

柳長月沒開口,只是輕輕地點了頭。

小闕溫柔地笑着道:「真好……你對我……真好……」他喘息了一下,才再度說道:「記得我們得到藏寶圖的時候……說過什麽嗎?」

柳長月沙啞地開口。「得到不死仙丹後,我一半,你一半,我恢複武功,不成仙,你還是待在我身邊……一輩子……」

小闕輕輕點了點頭。「我很高興你……還記得這個承……諾……如果可以……我也好想……在……在你身邊一輩子……」

柳長月又用力摟了一下小闕。

直到小闕輕說了一聲:「……疼。」柳長月才忍着緩緩松開小闕一些。

小闕接下來尋找雷霆的蹤跡,直到他見到雷霆低着頭挺直着背脊站在遠處時,才道:「霆叔……霆叔你來一下……」

雷霆擡起頭,看了小闕一眼,這才慢慢朝他走近。

小闕看着雷霆,對着雷霆說出了心裏一直想說的話:「霆叔……我不知道你為何要殺他……但一命賠一命……無論他欠你什麽……這一劍,算我還你了……好嗎?如果……」小闕輕咳了幾聲,緩了緩才再開口:「……如果你覺得不夠……那下輩子……下輩子來找我……我再把我的命賠給你成嗎?我……舍不得他受一點傷……舍不得他……捱一點苦……」

柳長月發瘋似地瞪着雷霆,就是這人害得小闕險些失去性命再也挽不回來,這仇說要報的,也應該是自己才對!

小闕輕拍一下柳長月的手,似乎想他消氣。

雷霆從來沒想到經歷過那些事以後,小闕還會挺身保護柳長月。他幹澀地道:「值得嗎?」

小闕微微笑了笑。「……你知道的……你跟蹤了我們這麽久……知道的……」

宴浮華這時怒氣一起,憤然說道:「你們兩個都一樣,不把自己的兒子當兒子看!這樣都下得了手!」

小闕伸出手想抓宴浮華,宴浮華連忙接住小闕懸在半空中的手掌。

小闕看着宴浮華,說道:

「娘,沒關系,不要怪他們……這是我的報應……我喜歡上了自己的親生父親,那是天理不容,會天打雷劈的不好事情。我現下只受了一劍……不太痛,這樣挺好……我走了以後,你們之間就算有再大的仇恨……就全都同我一起葬了吧……你別恨爹也別恨叔叔……」

這是小闕第一次叫柳長月做爹,一聲爹喊得柳長月震了一下。

宴浮華怒聲說道:「葬什麽,你已經醒了,就快好了……別亂說話!」

小闕搖搖頭說:「或許只是……回光返照呢……我知道,老天爺叫我來世上一遭……是有意義的……他要我告訴你們,誰也別恨誰了……你們的愛恨……情仇……都由我來擔……我走了以後,全散了吧……」

這時就如同小闕所言,一切或許只是回光返照一般,他突然緊緊地合眼皺眉,分別抓住柳長月和宴浮華的手一起痙攣起來,而後身子拱起如同抽出一般,死死地咬緊牙關,痛到極致,已經說不出一個疼字。

「小闕!」屋裏圍在他身旁的所有人都驚慌了。

小七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抓住小闕的脈,一邊度真氣進小闕體內護住他的心脈,一邊替他診脈。

柳長月焦急得聲音都顫抖起來,他不停喊道:「不許走、你不許走,我已經實現了我的承諾,但你還沒有,你留下來、留下來,我會日日喂你藥人血,我要和你一輩子、一輩子,你聽見了沒有!」

柳長月已經瘋了,他抓住小闕的手,緊緊地扣住,以為這樣就誰也無法将他帶離自己,自己也能永遠留在他的身邊。

宴浮華和雷霆也是一片混亂焦急。

宴浮華在急亂中全慌了,她怕小闕真就這麽走了,随即什麽也不顧,喊道:「小闕,娘還有一件事沒跟你講!你不是柳長月的兒子、你不是!所以你并不應該替他受這一切苦!該天打雷劈的是柳長月、是柳雷霆,我的孩子,你從未對人有過壞心思,老天爺不會舍得就這麽收了你的!」

柳長月扣住小闕的手因為用力過大,使得小闕的手腕青了一塊,但柳長月還是怕他被誰搶走一般,拼命地摟着,無論如何也不願放開,甚至連宴浮華隐瞞了二十年,今日才脫口而出的秘密,在小闕的生死關頭之前,對他也毫無意義。

突然,小七抽了口氣,他嘴角突然出現一抹喜悅,但又多了一抹驚心。

他立刻說道:「小闕不會死,他福大命大,就算閻王殿要來拘人,也拘不走的!」

宴浮華回神道:「你說什麽?」

小七連忙爬上床,把柳長月扣在小闕手腕上的手掌扳開,而後對着屋內的三人說道:

「柳長月曾服下一顆四十九名藥人之血凝成的仙丹,那丹藥不僅有起死回生之效,更有凡人無法想像的真氣藏于其中。小闕這幾日因為一直喝柳長月的血續命,所以那些真氣也随着鮮血進到小闕體內。」

柳長月聽着後幾乎立刻從瘋癫的情況下回了些心神來。他道:「我氣海本破,一身功力俱散,的确是不死藥修複我奇經八脈重塑氣海,武功與內力亦因此,比受傷之前還高出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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