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晚宴

複活節是東正教最重要的節日,對于俄羅斯人來說,複活節已經超出了宗教節日的範疇,更像是全民的狂歡。這一天,人們在教堂參加過祈禱儀式,接下來就是回到家中舉辦盛大宴會。

沙皇的豪宅燈火通明,花園也用臨時的照明設施點亮了,繁星般映着天上的銀河。白色複古建築倒映在方形游泳池水面上,如同印度的宮殿般宏偉壯觀。

芝加哥俄羅斯黑手黨所有頭面人物都接到邀請,車庫停了整整十排黑色轎車,沒地方放的車只能排隊停在車道上。

花園裏用上百英尺的金色布料圍了一片場地,室內室外都擺放了長桌,桌上是慶祝複活節專用的圓柱形面包、甜奶渣糕、各種用幹果制作的點心、整只的烤豬,當然還有必不可少的複活節彩蛋。俄羅斯人最喜歡伏特加,不過主人也準備了香槟、金酒等等供人選擇。

沙皇接手了全城的私酒業務後,很願意把其中一小部分拿出供賓客分享,同時接受他們的羨慕。賓客們大聲向對方喊着“耶稣複活”的祝語,每個人都那麽興高采烈。複活節代表的意義是正義戰勝邪惡,顯然這些黑手黨有一套獨特的價值觀,認為自己才是正義方。

伊利亞走進花園的時候,感到非常不适應,他從來沒有穿過這麽正式的服裝。美式西裝很寬松,被許多工人當工作服穿,而意大利式的剪裁卻貼着腰線,馬甲和外套都緊緊裹着身體。他不知手往哪裏放,幹脆抄着褲袋。

薇拉讓他買一盒發蠟把亂糟糟的頭發打理好,經過多次失敗後,伊利亞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頭發向後梳,露出額頭。他拘謹地走進入口,想找杯喝的潤潤喉嚨,卻發現附近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盯着他瞧。

從他人的視角看,這個青年的美貌簡直光彩奪目。

黑色啞光面料華貴低調,意大利裁縫的手藝凸顯出他修長優雅的體格。他的腰窄極了,在寬闊肩膀對比下,形成一個完美的倒三角。墨綠色絲質方巾插在上衣口袋裏,映襯着他的綠眼睛更加純粹清澈。就像一個誤闖宴會的貴族,他皺着眉頭,與其他黑幫成員格格不入。

許多認識伊利亞的人也花了好幾分鐘才敢确認他的身份,這個出身貧賤的小子居然打扮得像議員少爺,就這麽大模大樣出現在沙皇家的複活節宴會上。

“搞什麽鬼!這個婊、婊/子養的,他怎麽敢……”

“我覺得你最好閉嘴。看他的領帶針,不覺得眼熟嗎?”

幾輪壓抑着怒火的竊竊私語過去,人們放棄了找伊利亞麻煩的想法。既然沙皇用這種方式讓他入夥,其他人最好不要多嘴。

伊利亞在花園裏喝了一杯酒,沒有看到薇拉的身影,于是放下酒杯往宅子裏走,一路上收獲了無數男人嫉恨女人驚豔的目光。

“耶稣複活!”一聲低沉渾厚的祝酒詞響起,列夫·雷諾夫舉起盛滿伏特加的酒杯,屋子裏的其他人跟他一起一飲而盡。他看起來已經喝了不少,被手下幾個區的組長包圍,列夫容光煥發,像獅群領袖般驕傲。

瞥到伊利亞走進來,列夫叫了一聲,伊利亞不得不走來跟他打招呼。

“嚯,這次終于穿對了。”列夫看來對他今天的打扮很滿意,這不奇怪,因為衣服是他女兒選的,雷諾夫家的審美眼光向來一致。

“過來,小子,只說一聲耶稣複活是不夠的,你要正式向我致以敬意。”列夫左手端着酒杯,向伊利亞伸出右手。

伊利亞愣了一秒,立刻走過去,單膝跪下親吻他的戒指。房間裏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黑道家族裏又多了一名成員,這是值得祝賀的,雖然這個小子太年輕,長相也讓人不快活。

又喝了兩杯伏特加,列夫四處張望,問了一聲:“我的小珍珠在哪兒呢?”他高聲呼喚道:“薇拉!寶貝兒!”

伊利亞頓時神經繃緊,為了避免其他人看出,他盡量表現出放松的樣子。

“來了,爸爸!不要催我嘛。”

天使清脆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伊利亞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直直望向樓梯,那一剎那他連呼吸和心跳都忘記了。

薇拉穿着一件白色灑金的泡泡長裙,如一朵雲從二樓輕飄飄地轉下來。她帶着鑽石鑲嵌的橄榄葉頭箍,頭發挽起,幾縷閃亮的卷發垂在腮邊,柔軟的手臂套着蕾絲長袖手套,腕上束着一朵栀子花。

她雪白的皮膚如同最細膩的瓷器,但沒有任何一個匠人能燒出她那精靈般的臉部輪廓,光潔的額頭,圓潤飽滿的臉頰。她的小嘴如柔嫩如花瓣,噙着一絲笑容,看起來嬌憨可愛。那雙棕色的大眼睛清澈明亮,睫毛濃密如蝴蝶。

水晶吊燈照耀下,她像一位小小的女神,從奧林匹斯山上落入凡間,帶着世間最純粹的美好。

“啊!我親愛的寶貝兒!快看看她有多漂亮!”

列夫自豪極了,上了幾階樓梯,薇拉将小手放進爸爸的大掌裏,驕傲地仰着下颌走下來。

恍惚中,伊利亞向前走了幾步,想要從列夫手裏接過薇拉的手。就像那些基督教的婚禮中,新郎從新娘父親手中接過她的手。

這個念頭只是轉瞬,伊利亞克制住了自己的妄想,停下腳步,痛苦地緊緊抓住胸口。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大概會被列夫當場拔槍打成篩子。

宴會、美食、醇酒、華服,伊利亞享受到前半生從沒有過的奢華,卻也從未體會過今天這般的痛苦。被賓客包圍下,他既不敢看薇拉,也不敢靠近她,注視只要超過三秒就會被人發現不對勁。

今晚,他打扮得像個體面人,看起來無限接近她的階級,可事實卻讓距離更遙遠。伊利亞感到有一把刀子從頭開始把他一片片削成碎肉,骨頭被扔進火焰焚燒,濃烈的感情讓內髒沸騰冒泡。

她是沙皇列夫·雷諾夫的女兒,今年十一歲。這種禁忌的事普通市民不會原諒,黑手黨當然也不會。

薇拉,Vera

他将這個不能出口的詞藏在舌尖上,如同含着一粒不能咽下的櫻桃。她的芳香嬌美就在嘴邊,卻永遠都不能吐露。

接下來度過的幾個小時,伊利亞毫無印象,像漫步在一場光怪陸離的夢裏。

他可能吃了點面包,也可能沒有吃,他想用無限量供應的酒水(都是沒摻水的純酒)把自己灌醉,可又怕醉了會幹出失去理智的蠢事,于是只喝了兩杯香槟。失魂落魄的人嘗不出味道,伊利亞覺得這價值五元一瓶的起泡酒跟街上賣的廉價汽水沒有任何區別。

他像一具漂亮的行屍走肉,在列夫的大宅裏走來走去,眼神迷茫空洞。好在其他人都喝了太多,已經有人踉踉跄跄地跳起舞,沒精力來管他。

庭院裏立起一個銅鐘,裝飾着彩燈和玻璃球,如同聖誕樹般。午夜十二點時,人們将敲鐘慶賀耶稣偉大的複活,迎接新一年的輪回。

歡騰的人群不受午夜寒意困擾,伊利亞受到這股狂歡氣氛鼓舞,想着去看一眼薇拉。只說一聲耶稣複活,隐藏在慶賀的人群後,應該不算過分吧?

“十!九!八!七!六!五!……”

有人掐着表唱起倒計時,人群跟着高聲附和,伊利亞已經看到了薇拉的身影,距離她只有五步遠了。她滿臉歡欣地望向窗外,等待盛大的焰火點亮夜空。

巨大深沉的鐘聲響了起來,伊利亞張開顫抖的嘴唇。

砰、砰砰。

一陣突兀的悶響打斷了他,狂歡被槍聲打斷了。

列夫捂着腹部,雙眼圓睜,如同電影慢鏡頭般倒在地上。

賓客們驚呆了,站在原地動彈不得,槍聲和焰火同時響起,似乎四面八方都是槍手。人群登時陷入混亂,香槟酒撒了一地,喝醉了的黑手黨拔出槍四處尋找敵人,可敵人也穿着黑西裝,敵我混成一團無法分開。黑壓壓的保镖包圍住倒下的沙皇,想從人群裏揪出槍手,可意外發現敵人比他們想象的多。

“女兒!抓住女兒!”

伊利亞聽見這句不知從哪兒飄過來的話,身體比大腦先行動,一把抱起薇拉,快步離開客廳。他聽見一聲槍響,像有人從背後推了他一把,伊利亞踉跄着穩住腳步,一陣無力感從左上臂蔓延開,他沒感覺到疼,但知道自己中彈了。

伊利亞沒有松開手,反而更緊地抱住薇拉。他故意擠進女人們聚集的圈子,那些薄透性感的禮服下藏不住槍,她們是敵人的可能性更低,而肉體是最好的防彈衣。

不斷有人中槍倒地,許多蠟燭和燈被推倒或擊碎,屋裏光線登時黯淡了。伊利亞憑借對大宅的熟悉,摸索着找到一扇小門——就是他第一次來發現薇拉的那道——他開門躲進去,用一根棍子別進門把手。

薇拉在他懷裏一聲不吭,在這尖叫起伏的背景音下顯得格外沉默,伊利亞擔心地摸了摸她。

“爸爸中彈了。”她小聲說。蘋果般的小臉血色褪盡,雪白如紙。

伊利亞安慰她:“他不會有事的,保镖已經行動了。”

他們兩人都知道這是謊話,很少有人中彈倒地能再爬起來,通常就這樣躺着進了墳墓。

有人猛拍小門,大喊着請求讓自己躲進去,伊利亞充耳不聞。外面的混亂還在持續,槍聲不斷響起,看起來沒有停歇的趨勢,這個樓梯間也不會安全太久。

伊利亞單手抱着薇拉,沿着通道往裏走。他的一條手臂已經擡不起來,但女孩兒安靜地躺在他懷裏,又輕又軟感覺不到負擔。

通過兩扇門後,他們從側門逃出大宅。沿着旁邊的一排灌木往左走就是車庫,這裏人很少。伊利亞肘擊砸碎一輛車的車窗,打開了門,從面板下掏出電線觸發點火,将車子發動起來。曾經在偷車團夥練就的技術,沒想到在這種場合下派上用場。他将薇拉藏在車後座下面的空間裏,囑咐她不要擡頭。

車子竄出車庫,向着大門沖去。車道繞過大宅正門,他們必須穿過人群。伊利亞加大油門,不管是否會撞傷人,外面沖進來一批同樣穿黑西裝的男人,但伊利亞一眼就看出他們與黑手黨的不同。他們是FBI的白狗。

從槍戰開始到現在不過五六分鐘,就算警察也不可能來得那麽快,這群FBI的家夥好像埋伏在大門外似的,一聽到槍響就行動。

“停下!停車!”一個男人雙手持槍對着車大聲命令。

伊利亞一腳将油門踩到底,男人被撞飛,落在車蓋上又滑下去,車輪無情地碾壓着他的身體而過。

身後槍聲大作,車後窗被FBI擊碎,伊利亞趴伏在方向盤上猛轟油門,這輛四一年産的福特汽車如同離弦之箭一樣沖出大門,将半敞的鐵門撞飛。

午夜的鐘聲落下,魔法結束了。

他從來都不是什麽王子。

作者有話要說: 警告:下一章有不倫之戀的詳細內容了,對此情節不适者請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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