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安全屋

開着帶有幾十個彈孔的汽車飛奔在深夜的街道上,發動機的轟鳴劃破夜空,讓人有種不真實感。伊利亞拼命試圖甩掉身後的追擊者,領先了幾個街區的距離後,他停車撬開了一間修車鋪,扔下千瘡百孔的福特,換了一輛奧茲莫比爾。

這次他放慢車速,兜着圈子轉向城市邊緣,從另一個方向駛向東區。與富人居住的西部高地有所區別,東區聚集着芝加哥的貧民窟和工業園,地勢低窪排水不暢,每當下暴雨都會淹沒部分棚屋。

伊利亞将車扔在一條昏暗的小巷裏,然後抓着薇拉的手,帶她鑽進曲折黑暗的城市迷宮。步行穿越了四五個街區後,他們來到一棟上個世紀修建的公寓樓房前。隔壁的供熱爐把樓體一半熏得漆黑,另一半則牆皮剝落,露出灰暗的磚色。

從一處隐蔽的磚縫裏掏出把鑰匙,他們順着沒有燈的樓道爬上三樓,伊利亞打開了走廊盡頭的一扇門。走進房間把門反鎖後,他側身從窗口往外看了一會兒,拉上窗簾打開桌上的小臺燈。黯淡昏黃的光照亮了房間,這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出租公寓,幾件簡單家具,卷邊的舊地毯,空氣裏飄着長期空置的黴味。

這間公寓是幫派為逃亡成員準備的暫時落腳處,他們把它叫做安全屋,是以跟幫派無關的人員的名義租的,不會被警察追查到,伊利亞沒有想到有天會帶着公主躲到這裏。

逃亡的路上薇拉一聲不吭,任由伊利亞拽着她飛奔,走進安全屋後,伊利亞才發現她的鞋子丢了一只,白色短襪上沾滿了泥土和煤渣。他連忙把她抱到桌上,小心翼翼地脫下她的襪子檢查。幸好,這只雪白嬌嫩的小腳丫沒有受傷。

“你的手……”細如蚊讷的聲音從薇拉嗓子裏擠出來,這是她逃出家園後說的第一句話。

伊利亞這才想起查看自己的傷。他的左臂中了一槍,鮮血順着胳膊往下流,把手染得通紅。原地站了一會兒,滴落的血就形成一小片水窪。緊繃的神經稍一放松,傷口傳來陣陣劇痛。伊利亞試着把外套脫下來,意大利式的緊身剪裁現在成了折磨,衣料被血液黏在一起,使勁才拽下來。外套的黑色面料看不出受傷,裏面的亞麻襯衫卻觸目驚心一片紅,整條袖子都被浸透了。

他用牙齒咬住襯衣撕開,想用袖子紮緊胳膊止血,但并沒起太大作用。薇拉從桌子上跳下來,脫下長裙裏面的裙撐遞給他。伊利亞立刻明白了:裙撐是用鯨須做的。他抽出指頭寬的軟片紮緊胳膊,洶湧的血漸漸止住了。

薇拉頭發散亂,小臉蒼白,面對這一幕卻沒有哭泣或移開視線。她是列夫雷諾夫的繼承人,雖然年紀幼小,但不懼怕鮮血。

暫時給傷口止血後,伊利亞開始搜索房間。衣櫃裏有兩套替換的普通衣物,還有改裝用的帽子圍巾,幾包軍用壓縮餅幹,一支左輪手槍,兩盒子彈。翻箱倒櫃找了很久,也沒發現繃帶和醫用酒精,只找到兩瓶寶獅牌伏特加,這倒确實很有俄裔黑幫的特色。

伊利亞咬着木塞開了一瓶,喝下一大口,無色透明的烈酒順着喉嚨燒進胃裏,讓他登時精神一震。

房子裏有一間小小的浴室,長期不用,水龍頭裏流出發黃的鏽水,但放了一會兒就有清水。因為失血口渴,伊利亞對着龍頭猛喝了一氣,然後用伏特加沖了沖傷口,酒精咬進綻開的皮肉,他咬着牙嘶嘶抽氣。彈孔的樣子露出來,前後各一個。

薇拉站在浴室門口看着她受傷的保镖,眼神裏滿是擔憂。

“要找醫生取子彈嗎?”她問道,“伊凡他們說子彈留在身體裏會得敗血症。”

“不用,打穿了,省了麻煩。”伊利亞努力活動手指,确認骨頭沒有大礙,渾身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價值一千元的高級華服扔在地上,發蠟固定好的發型也淩亂了,脫掉襯衫,高貴優雅的王子剎那間消失了,青年露出本來的身份:肌肉結實、一身紋身的黑手黨份子。

伊利亞赤/裸着上身,坐在床邊,讓薇拉用襯衫撕成的布條幫他裹傷口。

冰涼柔軟的手指碰觸着火熱的軀體,激起一陣陣寒顫,伊利亞繃緊背肌,又灌了一口伏特加。傷口已經止血,她的每一次碰觸卻讓他血脈贲張。

兩個人默契地不提列夫中彈的事,仿佛只要不說出口,那件事就從沒有發生過似的。

包紮完傷口,就沒什麽好做的了。薇拉跪坐在唯一的床上,輕輕碰了碰伊利亞背上的紋身。

紋身是黑手黨的履歷表,每一個圖案都代表了一種經歷,在幫派中的等級、成就、乃至獄中的年限,沒有紋身的人等于沒有存在過。他們把話爛在肚裏,所有的故事用針刺在肉體上。

“給我講一講。”薇拉小聲要求道。她柔嫩的聲音像一只小鳥,在暴雨中被打濕了翅膀,發出微弱的低鳴。

伊利亞心底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

我的寶貝兒,瑟瑟發抖,卻一聲不吭的小鴿子。

“這個,代表我進過監獄。”他将雙腕并起,展示手腕上一圈荊棘圖樣,像鐐铐般束縛臂膀。

“你只有二十歲……”薇拉純淨的大眼睛裏沒有流露出鄙視或恐懼。應該說,她認識的人裏有過入獄經歷的占多數,她好奇的是原因。

“你幹了什麽?”

“我洗劫了一家雜貨店。”伊利亞誠實地向她告白,“那時我十四歲。”

她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學會了幹完活要趕緊跑。”伊利亞開了個玩笑,繼續說,“然後我就進了少管所,還好年紀小,輕判幾年了事。”

“那這個呢?”薇拉指向他鎖骨間的一朵玫瑰。

“這個說明我在監獄渡過了十八歲生日。”在那裏,伊利亞學到了更多技術,比如偷車撬鎖、清理現場。他盼望着身上的紋身再多幾個,好讓她柔軟的指頭能繼續流連在自己皮膚上。

“接着我被轉到成人監獄蹲完剩下的刑期。”

“肩膀上的紋身我知道,代表地位。爸爸肩膀上紋着流蘇肩章,說明他是領袖。”薇拉的手滑向他的肩頭,“你的是匕首……”

伊利亞接續下半句話:“說明我是殺手。”

除了紋身,他的身體上還有無數舊傷疤痕。薇拉來回描畫着他棕色肌膚上的匕首,軀體的熱傳導到的指尖,紋着駭人圖案的男人帶給她溫暖和保護。

手指劃過脖子和肩膀,來到胸前。他的胸膛中央還是幹淨的,留着一片地方。

她用陳述語氣說:“你還沒有得到星星。”

伊利亞抽動着幹渴的喉嚨,将她游移的小手按在自己胸前,“你父親還沒把她賜給我。”

“爸爸……”

薇拉睫毛顫抖,眼眶裏蓄着閃亮的光。

他們心裏都清楚,如果沙皇已經死了,薇拉就等于失去了國王和領地的流亡公主。

一輛鳴着警笛的車從附近開過,薇拉如同被電擊了般挺直身子,眼睛中露出驚恐的神色。伊利亞将她摟在懷裏。小小的柔軟的身體不停顫抖,像一頭被獵人逼入絕境的小鹿。

警車呼嘯而過,并沒有停下。

她像被抽去了骨頭的娃娃般癱軟下來,嘴唇發白,失去了花瓣嬌豔的顏色。這一夜太漫長了,槍戰、逃亡、隐匿、鮮血淋漓的傷口,即使成年男人也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驚吓。而她從頭至尾保持安靜,沒有吵嚷哭泣着要爸爸。

伊利亞拿起伏特加的瓶子,送到薇拉嘴邊,“喝一點,慢慢喝。”他說。

她聽話地張開嘴,就着瓶口喝了一口。高純度酒液讓小臉兒皺成一團,她被辣出了眼淚。

“啊……好像有點暖和。”第一次嘗到伏特加,薇拉這麽評價,“再讓我喝一點。”她要求道。

伊利亞沒有制止她。這是列夫的孩子,血管裏流淌着俄羅斯人對伏特加天生的愛。再說五月的夜晚并不算寒冷,她的手卻冰得不像樣子,确實需要些東西加熱。喝過伏特加,她的嘴唇又有了點血色,蒼白的臉頰透出紅暈,眼神帶着溫潤的迷茫。

白裙子上到處都有血漬,是伊利亞的血,紅白相間格外觸目驚心。

“脫了裙子擦擦臉吧。”伊利亞輕聲哄她,“等我好一點,一定給你洗幹淨。”

虛弱的女孩兒點點頭,轉過身讓他幫忙松開腰帶和拌扣。伊利亞的手指在發抖。他可以穩穩地撬開複雜的鎖,也能冷靜地切割肉體,可此時靈巧的手指卻抖得解不開一粒貝殼扣子。幾次努力後,他才幫她把裙子脫下來。

薇拉裏面穿着一條珍珠色的貼身襯裙,真絲面料包裹着柔嫩的小身體,如同一朵含苞的花蕾,綢緞般的光潔肌膚散發出柔和光芒。

一陣眩暈沖上大腦,伊利亞的胸腔全部被這股濃烈的欲念占滿了。如果有哪個人從此路過,會看見他的綠眼睛熠熠發亮,像燃燒着魔鬼的火焰。薇拉的身高剛剛到他胸前,低頭就能看到濃密光潤的金紅秀發,幫她摘下發箍時,伊利亞忍不住彎下腰,用嘴唇擦過發絲,感受她的氣味。

這勾魂攝魄的迷人氣息與成年人截然不同,如毛茸茸的初生動物般,帶着一絲令人心碎的羞怯柔軟。

破舊的公寓不會全天提供熱水,伊利亞燒了一小鍋水,浸透毛巾,仔仔細細給她擦幹淨臉和手腳。洗淨塵埃,她又像一顆星星般,從身體裏散發出光芒。

放下她不盈一握的雪白小腿,伊利亞覺得已經撐不住了。他不敢再看她,沙啞着嗓子說:“我去洗一洗。”接着跑進浴室關上門,好像這樣就能把那束星芒關在外面似的。

關上燈,伊利亞站在浴缸裏,用冰冷的水流沖刷發燙的肉體。靈魂裏邪惡的欲望在黑暗中熊熊燃燒,将要漲破皮囊的束縛,連打穿胳膊的劇痛都無法阻止。

道德、法律、人們的眼光,他什麽也不在乎,只在乎她。如果真的做了……她會怎麽看他?哭着離他而去,再也不要他?

一想到那張玫瑰色的嘴唇裏可能說出的絕情話語,伊利亞就恐懼地發抖。他會傷害她,在她身體裏留下污穢的傷口,打碎她堅強的驕傲,讓她淚流如注。

不斷沖刷,不斷忍耐,伊利亞用盡全身的意志,強行壓制這股罪惡的欲望。就這樣,維持冷靜休息一夜,明天太陽又會升起,把扭曲的靈魂趕回黑暗之中。

他一遍遍默念着,擦淨身體,穿上替換的衣服,打開浴室門。接着呆住了。

薇拉光着腳等在浴室門外,驚慌失措地瞧着他。

“你、你沒有動靜……我還以為……你流血太多死了……”薇拉結結巴巴地解釋着,在看到他安然走出來後,她才松了口氣,走過去拉住他的手,小聲說:“下次不要關門好嗎?我一個人……這屋子好暗……”

伊利亞晃了一下,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洶湧而出,沖破了用理智建造的高牆,如同一股黑潮瞬間淹沒了他。那令人心碎的眼神擊碎了一切,被冷水熄滅的欲/火重新燃起,他黑暗的靈魂再也沒有約束了。

星星在召喚他,她說需要他。

伊利亞跪下,将薇拉的小身體圈在臂膀裏,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她似乎吃了一驚,卻沒有逃開,舔了舔嘴唇,疑惑地說:“她們說吻是甜味的,但是……你更像伏特加。”

伊利亞渾身顫抖,孤注一擲地問:“那麽,你讨厭我嗎?”

薇拉認真想了一會兒,搖搖頭,主動湊上去,親了親青年的眼睛。

“你的眼睛很漂亮。”她說。

心中的一切障礙都掃平了,伊利亞腦中空明,又給薇拉喝了些酒,将她抱起來,放在唯一的床上。

“我想跟你分享一個游戲。”他湊在她小巧的耳朵旁低聲說,“一個秘密的游戲。”

作者有話要說: 警報響了三輪了,再闖進來大叫瞎眼就是裝瞎了哦

封面海報上的字‘EVERY SIN LEAVES A MARK’(每一宗罪孽都會留下印記)指的就是黑手黨紋身

請端正三觀,用批判眼光審視文中不正常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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