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是各派宗師膝下寵兒,衣袂飄飄,環佩叮咚,俊男美人,數不勝數。縱是如此,也遮擋不住一名紫衣女子的奪目光華,竟将一旁的沈沁眉都給比了下去。
夙冰立時猜到,定是居于北麓美人榜榜首的嫣淚妝。
只聽其名楚楚可憐,今日一見,卻是個眼角眉梢極為淩厲的女劍修,金火二靈根,築基中期修為,乃是烈焰谷雲上道君的愛徒。
當然,關于她和元寶之間的一段兒風流韻事,亦是傳的街知巷聞。
此番她将沈沁眉堵在門外,八成和元寶脫不了幹系。
“少跟我扯東道西,說你不想嫁,是在打我的臉麽?!”嫣淚妝一甩軟劍,嗤笑道,“還是想說,我這般斤斤計較的,其實你一點兒都不在乎?!”
“我……”
沈沁眉不善言辭,被堵在衆修士面前,說的又是私隐之事,頗為尴尬。藍少卿他們都不在,連一個幫襯的男人都沒有,不過就算全都在,估計瞧見嫣淚妝也強硬不起來。
藍蝶衣越想越覺得不滿,如同雄性生物見不得比自個兒強的,雌性生物最見不得比自個兒美的:“打你臉又如何,生的美貌了不起嘛,栓不住宣于師兄的心,怪誰?”
“好你個臭丫頭!”嫣淚妝真真惱了,軟劍一甩,劍氣沖出,“有你插嘴的份!”
眼看一場戰事激起,圍觀衆修士心态各有不同,男修以為看美人掐架亦是一種享受,而女修們巴不得她們全都毀容,是以無人阻攔。
藍蝶衣只有築基初期,根本不是嫣淚妝的對手,因此沈沁眉只能出手了。
以一對二,嫣淚妝同樣不落下風,劍法淩厲且霸道。
夙冰默默看着,不由對這位嫣姑娘生出幾分好感,美貌的女修總是遭人惦記,極容易陷入情愛中不可自拔,繼而荒廢修煉。但觀她模樣,倒是心懷坦蕩之人,愛便愛的濃烈,恨也恨的幹脆,且心志堅定,并未因此消沉。
夙冰看了一陣兒,便從人堆兒裏退了出去,重新回到秦清止身邊。
秦清止雖在閉目小憩,但神識一直關注着下方,見她什麽也沒做便回來了,不免有些好奇:“咦,你白白跑了一趟,卻不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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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道友乃玲珑剔透之人,自有分寸,徒兒何必火上澆油。”
“為師瞧你,才真真是玲珑剔透。”
贊賞中端着幾分揣測,秦清止微微一笑,手下一沉,祥雲緩緩升起,穿過禁制向正殿飛去。夙冰站在他身後,望着眼前一抹月牙白,一恍惚,便将記憶裏熟悉的背影與他重合在一起,一如當年。
其實,細細想來,他們确有相似之處。
某些動作,神态,或是某個眼神。
只是夙冰之前與他并無深交,且每次見他都如臨大敵,時刻忌憚着,防備着,根本沒有機會去注意。況且師傅隕落之後,倘若魂魄不滅,便該如自己一般,奪舍重生才是,但觀他現如今的一言一行,分明便是從北麓名門世家一步步走出來的正統劍修。
所以,師傅的的确确是轉世了。
與奪舍不同,轉世之後,完完全全就是另外一個人。
這種感覺實在微妙,以至于夙冰一直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作何考慮,有愉悅,有辛酸,有慶幸,亦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想不通師傅為何會在法寶中設下血祭,依白毛所說,若是師傅真想利用她飛升,渡大天劫之時,必要先将她的魂魄吸幹,如此一來,他豈不是等同自殺?
太多事,她沒來得及問,還是等白毛轉生回來再考慮吧。
夙冰微微一笑,至少現在,她理應是開心的。
上前一步,她輕輕一扯他不染纖塵的長袖:“師傅。”
“嗯?”秦清止偏過頭。
“無論當初收下徒兒,您是懷着何種心思,總歸多謝您的庇護之情,教導之恩。”
“啧,小嘴兒突然這麽甜,必有陰謀。”
“哪能呢,句句肺腑之言。”
“當真?”
“比真金都真。”
落地時,師徒倆依舊有說有笑,将接待的幾名金丹真人唬了一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敬仰溢美之辭輪番說過一遍,方才引着秦清止走上大殿。
玄音門的正殿,除卻重要貴賓,或是掌門召見,非金丹期以上不得入內。
現下于殿中落座的,全是北麓各大宗門核心人物,他們身畔各有一名弟子随行伺候,此名弟子,必然是宗門內築基弟子中最受器重的一位。而無極宗身為北麓第一宗門,秦清止沒有出現之前,他們已在暗暗揣測,藍少卿和夏重霜,他會帶誰出席。
所以看到夙冰時,衆高層的表情頗有些耐人尋味。
“呵呵,清止兄,這位是?”
“秦某的關門弟子,夙冰。”
一語畢,諸多高階大能的神識如劍雨般紛紛向夙冰砸來,偏她還要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亦有些回過味兒來,秦清止在宗門欠了自己一個拜師大典,是想借此機會,宣告自己的身份。
十幾位道君許久不見,真真假假的寒暄過罷,已是酒過三巡。
滿桌子的佳肴,飄着靈氣和香味,卻只能看,不能吃。不時會有修士舉盞來同秦清止閑聊,夙冰便要起身,恭恭敬敬的在一旁端茶倒水。
從早席到晚席,又過去整整一夜,這些道君們依舊說說笑笑。
夙冰累的不輕,對道修界大能們的“敬仰”之情再度升級,在她聽來,全是一些違心言論,真難為秦清止,一副淡然笑臉,一天一夜都不曾變過。
第二日下午,夙冰已經有些消極怠工了。
去後殿取靈果的時候,她将果子摔在盤子裏,摔的砰砰作響,一旁伺候的少年修士大氣也不敢出,忽聽背後一人笑道:“夙師妹,那果子還能吃麽?”
夙冰轉過頭,竟是烈焰谷宋禦風。
“宋師兄,見笑了。”
“看來,夙師妹是第一次參加壽宴。”
“宋師兄果真慧眼如炬。”夙冰客氣回話,心頭忍不住咆哮,他們魔修舉行宴席,大家吃吃喝喝打打架就散了,哪像現在,簡直要人命!
宋禦風取罷靈果,折回時笑了笑:“當年我頭次參加壽宴時,比師妹火氣大的多,後來有位前輩教誨,若是将它視為一種修行,便不會太過乏味。
夙冰忙道:“多謝宋師兄提醒。”
等宋禦風走了,她一口吞下一個爛果子,禁不住一聲冷笑,将浪費生命當成一種修行,功法的名稱是不是叫做逆來順受?
宴會直到第三日傍晚才結束,天玄道君終于道:“是時候開啓秘境了。”
随他一揚手,東海巨浪翻騰,從海下漸漸升騰起一陣海霧,海霧散去,竟從中躍出兩尾身長數十丈的黑龍,張牙舞爪的翻滾在雲海之中。天玄道君再是一揚手,其中一條黑龍吐出一顆明珠,熠熠閃耀,幾乎照亮整個東海海域。
廣場中早已等待三日、準備參加試煉的築基修士們紛紛摩拳擦掌。
天玄道君锊着須道:“清止賢弟,唯你修為最高,便居于主陣,如何?”
夙冰一聽,馬上拉下臉來,主客有別,哪有主人命客人居于主陣的。須知道,秘境的正常運行,大都依賴于主陣者,最為消耗靈力不說,倘若遇到滋擾,唯有主陣者不能收回靈力,否則被撕裂的秘境空間将會發生扭曲,裏面的修士非死即傷。
秦清止回應的倒是爽快:“天玄兄如此說了,秦某自然當仁不讓。”
夙冰急了,低聲喊道:“師傅!”
秦清止笑着傳音給她:“你莫憂心,天玄老兒便是想要算計為師,以他那點兒能耐,為師還未曾看在眼裏。入內之後,你只需看顧好自己便是,最好同少卿重霜待在一處,必要時,記得使用為師先前給你的救命匣。”
夙冰擰着眉頭,她也沒将天玄道君放在眼裏,她只怕元寶耍手段。
師傅也是清楚可能有詐,否則不會囑咐那麽多,但既然來了,便沒有退縮的道理,險處求生,有時候才是歷練的真谛,但她還是忍不住擔心。
眼看秘境即将開啓,殿中道君們的陪侍們紛紛告退,前去廣場中找尋自己的隊伍。
夙冰知道擔心也無用,便也離開了,站在大殿外的玉龍階上,她放出神識觑了一圈,找到沈沁眉藍少卿他們,便繞開人堆兒,尋了過去。
藍少卿見她突然冒出來,有些訝異:“夙師妹,你昨晚去哪兒了?”
沈沁眉竟也奇道:“怎麽,師妹昨晚去找宣于逸,竟一夜不曾回來?”
她聲音極小,但修士們的耳朵是有多靈光,周圍不少修士聽的清清楚楚,亦有不少修士将目光投來。若非夙冰一早知道沈沁眉是個木頭美人,肯定以為她是故意的。
夙冰淡定道:“初來東海,心曠神怡,昨夜似有感悟,便尋了一處地方進階。”
幾人放出神識一探,發現她不只進階了,而且一躍至中期頂峰。藍少卿驚訝過罷,不免郁悶道:“完了完了,如今連你都趕上我了,說不定很快将會超越我,到時候,我的臉要往哪擱呢?”
藍蝶衣吐吐舌頭:“哥,你确定你還有臉麽?
“讨打!”
藍少卿敲她一記,面上笑着,心頭卻真湧上一絲感慨,他是不是也太不學無術了點兒,眼瞅着一起長大的同伴,紛紛邁進後期或圓滿,他卻一直在中期頂峰晃悠,始終無法突破。
況且,他還是得天獨厚風靈根。
幾人閑聊之際,殿中的元嬰道君們早已準備妥當,七道光束沖天而起,停落在廣場上方。衆修士們紛紛跪下,拜過三拜,才敢稍稍擡頭。
只見秦清止浮在半空,正居于法陣中央,心念一動,靈氣上湧,吸納進其他幾位道君的靈氣,最後彙成一股,由他一劍甩出,電光石火般擊向海中雙龍争奪的明珠。
明珠瞬間暴漲,逐漸裂開一絲紋路,秘境緩緩開啓。
築基修士們看呆了,直到某位金丹長老大喝一聲,才紛紛起身,馭器向大門飛去。
夙冰夾雜在衆修士之中,即将被秘境吞沒時,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秦清止的修為,果然已臻化神中後期,而自己呢,又只是個初初築基。師傅的兩世,身份背景不同,脾性心境不同,但為何無論哪一世,總感覺那麽遙不可及?
微嘆口氣,她默念法咒,悶頭擠進秘境大門。
刺目白光閃過,像是被什麽力道撕扯,控物術失去平衡,衆人紛紛落在地上。
禁制重重,神識探不了多遠,只能瞧見數十條大河,以及茂密的山野叢林。夙冰有些無語,怪不得被稱為洪林秘境,果真貼切的很,不是洪水就是樹林。
且說此次歷練,各宗門派出的皆是精英弟子,大夥兒心裏都明白,門派之間縱是仇怨再多,也不敢貿然出手,因為一旦身死,兇手的相貌就會浮現在本命元燈上。
因此,此次探險比往常輕松的多,最起碼不必擔心有人在背後捅刀子。既然單為歷練,便沒有必要組成隊伍,或單人,或兩人并行,向着不同方向出發。
“咱們也分開走?”沈沁眉提議。
“我是無所謂,妹妹呢?”藍少卿瞄一眼藍蝶衣。
藍蝶衣怕的要命,但被藍少卿一說,一拍胸脯道:“我當然沒問題!”
“你确定?”
“确定!肯定!一定!”
藍蝶衣哼了一聲,選了一條河岸就悶頭紮進去。藍少卿哈哈一笑,提步跟了上去,他是放心,但他家母上大人不放心,有銅門山的前車之鑒,臨行時,被他母上大人千叮咛萬囑咐,唠叨的耳朵都快起糨子了。
不一會兒,人便走差不多了。
夙冰一拍儲物袋,祭出玉盒:“沈師姐,這個給你。”
沈沁眉垂目一看,唇角微彎,卻沒有收下:“回去後,師妹贈給沉柯師叔便是。”
夙冰不解:“你不親自贈他麽?”
“不需要。”沈沁眉微微搖頭,又淡淡一笑:“若是由我贈給他,他斷不肯收下,師妹便不同了,算他半個徒弟。況且只要能治他的痼疾,誰贈他,又有何區別?”
說完,欠了欠身,徑自而去。
懷春少女的心思,真是琢磨不透啊……
夙冰望着她的背影,暗嘆自己老了,其實長生路太過漫長,有些追求也是好的,只可惜自己天性稍嫌涼薄,始終體會不到那種較為深刻的感情,比如快樂,又比如痛苦。
難道因為自己是器靈的緣故?
穩了穩心思,她将知髓草放回儲物袋,也選了一條路,開始行進。
這條道似乎被人走過了,一路上都沒有什麽妖獸,也沒有什麽高階藥草,不過中品藥草餘下許多,夙冰正好拿來煉藥,便一路走一路采摘。
此刻秘境外應該已是黑夜,但鏡內依舊天清氣朗。
除了靈氣較為濃郁一些之外,夙冰暫時沒有發現此地有何玄妙之處,穿過一片小樹林,發現前方沒有路了,便打算趟河而過。
正預備施展輕身術,她卻突然停住。
奇怪,那麽多樹葉紛紛落下,為何水面上一片葉子也沒有?
秘境将神識力量抑制不少,而且水下世界似乎同密林是割裂的,神識根本探查不到。她只能采用最古老的方式,屈指一彈,将地上一顆小石子彈飛出去,哪知還未落下,便被河水吸了進去。水下面果然有東西,夙冰立刻設下防護罩,抽出癡纏,警醒的向後退。
隔老遠,她蓄滿靈力一鞭子抽上去,倏地從水下鑽出一條一人多高的水蛭。
只是一條三階水蛭精,妖力并不強,但夙冰天不怕地不怕,獨獨覺得這種滑不留手的水生軟體動物異常惡心,三五鞭子抽過去,直接給抽爆掉。
弄死之後她忽然想,這不會是邪闕那厮吧?
怎麽可能呢。
她捏了捏眉心,啞然失笑。
可惜夙冰沒能笑多久,數百道妖息突然湧入神識,她脊背一僵,只見從四面八方的河岸裏,漸漸湧出成百上千條三階水蛭,扭動着身軀,吸盤一張一合……
夙冰快把隔夜飯都給吐出來了,握鞭的雙手都有一些發顫。
一拍靈獸袋,将風聲獸放出來:“你去打!”
自從夙冰有了飛行法器,也不外出歷練,很少使喚它,它幾乎快要睡死過去,落在地上許久之後,迷瞪着半響沒有反應。
夙冰朝它屁股上猛踹一腳:“快去啊!瞧你傻的!”
風聲獸這才醒過味來,嘶吼一聲,然後向前方沖去,沖了一圈,又回來了,越發迷茫的看着夙冰:打什麽啊,什麽都沒有!
夙冰一愣,從風聲獸褐色眼瞳中,果真看不到水蛭,随即明白過來,原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竟全都是些幻象,惡心什麽,出現什麽,痛恨什麽,浮現什麽。
思量罷,索性盤膝坐在地上,緊緊阖上雙眼。
那些水蛭紛沓而至,夙冰強忍着反胃,默念靜心訣。這種幻象,同神識強弱無關,全憑心境,心魔越重越不容易破解,幸好自己沒心沒肺沒心魔,只是純粹犯惡心而已。
心中愈清,林中愈靜,夙冰的吐納漸漸恢複正常。
吐出一口濁氣,再次睜開眼睛時,那些水蛭精果真不見了。
站起身,她拍拍風聲獸的大腦袋,嘿嘿一笑:“看來,你也并非一無是處啊。”
風聲獸鼻孔哼哼兩聲,不搭理她。
先前在壽宴上忙前忙後,整整勞累三天,又在秘境中走了七八個時辰,她也有些累了,便翻身上了獸背,指了指右邊小徑,惬意悠然地道:“走。”
風聲獸抖了抖毛,正打算踏步,忽然雙耳一豎,低吼一聲,朝着反方向奔去。
夙冰眉頭一皺:“你幹嘛?”
只一瞬,她便想起此番夏重霜也來了,風聲獸和夏重霜之間是有靈獸契約的,夙冰曾經查探過,此獸妖識中的契約十分随意,并非死契,根本無法與他互通心聲,才安心将其留下,想着等到築基之後,将其識海中的契約抹去便是。哪知時間久了,倒給忘了,一人一獸之間始終有所牽絆,無論哪個遇到危難,對方都會感知。
莫非夏重霜出事了?
夙冰郁悶了下,他出事不出事關自己什麽事兒,幹嘛要去救他?
像是猜到夙冰在想什麽,風聲獸一邊撒丫子狂奔,一邊呲着牙低吼,像是叽裏咕嚕在說些什麽。夙冰不懂獸語,不過相處了那麽久,大概也能明白它的意思。
罵她不是好人!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夙冰當下便惱了,以手作刀,使勁兒在它腦門一劈,罵道:“自古貞獸不侍二主,老娘不是好人,你就是一頭好獸?!老娘為了名利接近他,你卻為了幾塊兒烤肉背叛他,還敢唧唧哇哇說老娘的不是!想清楚了再罵!”
風聲獸還真漸漸停住了,這麽深刻的道理,它倒真沒認真思考過。
夙冰罵着罵着,忽然覺得,夏重霜怎麽那麽慘?
☆、59迷魂陣(二)
其實細細想來,那個陰陽臉待自己也還不薄,沒有他,當初便不能進入典藏樓,若不進典藏樓,何來功法,又何來師傅指點。
最孱弱的那些年,确實得他庇護,拾了不少好處。
而且在誅殺拓跋餘孽之際,他還願意保下自己一條小命,亦因此被罰思過……但話又說回來,冷氏滿門都死在他手上,但凡腦子正常點兒的,也該恨他才是吧?
偏偏夙冰又不姓冷,對冷家也沒什麽感情。
所以夙冰還真有些糾結,她一貫恩怨分明,有仇不報心裏堵,有恩不還心裏也堵。很快,她又想到另外一茬,此次前來挑戰秘境,是師傅帶隊,若是姓夏的出了什麽事兒,師傅回山怕是不好交代吧?
師傅贈給自己保命匣時也說,是保“你們一行人”之平安。
眼瞳一暗,夙冰一拍風聲獸的大腦門,喝道:“先別想了,過去瞧瞧他怎麽了!”
前爪有一搭沒一搭的撓着地,風聲獸正陷入天人交戰之中,一聽夙冰這話,怔了下,即刻撒丫子開始狂奔。秘境之內不能飛,夙冰被颠的頭暈眼花,忍不住在心裏嘀咕:果然還是老相好比較重要啊,看樣子,她也得從小培養一頭心腹靈獸!
越過兩道溝壑,穿過一處叢林,秘境內大的驚人,放佛越走越寬闊,根本沒有盡頭,當風聲獸馱着夙冰準備跳進一片樹林時,卻好似撞上一層禁制,“砰”的被反彈回來。
還好夙冰眼疾手快,一縱身跳了出去,否則就得像風聲獸一樣,摔的四仰八叉。
她站在禁制外,放出神識探去,的确探到夏重霜的靈息。
依照神識的反應來看,應該離的并不遠,肉眼可見才對,但四周叢林稀疏,一覽無餘,分明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夙冰仔細查看周圍的地形以及林木排列的位置,确定是處法陣。
摸着下巴巡視一圈,夙冰搖搖頭,這法陣她破不了。
風聲獸湊上去,急吼一聲:那也試試啊,半途而廢算什麽!
夙冰冷冷瞥它一眼,不知怎地,越看這貨越不順眼,當初這貨跟着自己私奔之後,夏重霜沒有追上來一掌劈死它,真是太大肚了。
既然破不開,那便強攻,夙冰微微阖目,雙手結印,漸漸在胸前劃出一個太極圖。
默念通靈訣,她驟然将掌心一推,喝道:“破!”
林間飛沙走石,樹搖葉落,雖然禁制未曾被撼動,但卻能瞧見禁制內的人了。夏重霜正盤膝坐在林間,呈修煉狀,表情極為痛苦的模樣。
周身靈力波動十分強橫,在牢籠禁制內壁橫沖直撞。
夙冰啧啧一嘆,又摸着下巴走了一圈,開始有些明白這秘境的玄妙了。怪不得同大夥走散之後,一個人也瞧不見,原來每每走進一處山林,都是在窺探自己的內心世界,越是青蔥茂密,說明其心志越是堅定,自我控制力越強。相反,越是稀疏,證明此人心魔越重。
再看此地稀稀落落的山林,夏三少的心魔得是有多重?
夙冰還真奇了,堂堂夏家子孫,天賦異禀,如何會有那麽深的怨念?
照這樣下去,別說突破瓶頸結成金丹了,指不定還會被心魔反噬,就此一命嗚呼。但心魔之事全憑自身,她有心無力,也幫不上忙。
風聲獸在禁制之外急的跳腳,再次沖上去,又摔了個四腳朝天。
夙冰抽了抽嘴角,嘲諷道:“別白費力氣了,這層禁制是他的心魔,現在他被困在自己的魔魇裏,咱們根本進不去。”
風聲獸望着裏頭的人,幹幹嚎了兩聲。
夙冰正低頭想法子,眼前忽然一黑,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入侵自己的識海,脊背豁然僵直,她雙拳緊握,蘊滿靈力,對着太陽穴轟地砸下。
入侵之物被她活生生拍死,取了出來,竟是一只白色小蟲。
夙冰眸子一沉,冷冷道:“何方妖孽,出來!”
“好頑強的心志呢。”
不遠處的榕樹下,漸漸浮出一頭白色麋鹿,一名女童側坐在鹿背上,抿嘴咯咯地笑,“心魔沒能困住你,反倒教你突破進旁人的魔境之地。”
夙冰凜聲道:“你是秘境之主?”
“嗯呀。”女童摸了摸麋鹿長角,笑眯眯地道,“好奇妙,你居然能看到我,你還是第一個能看到我的人類呢。”
“失禮了。”夙冰欠了欠身,鞠了一禮,“還請前輩高擡貴手,放過我家師兄。”
“你說他?”白鹿在林間跳了幾跳,女童指着夏重霜,頗委屈地道,“此子戾氣太重,自己困在魇中無法清醒,我有什麽辦法?唉,天下間能幫他的,唯有他自己呀。”
夙冰冷冷一笑:“是麽?”
“當然。”
“倘若殺了你的本體……這只魔魇獸,我師兄應該能清醒的吧?”
女童臉色驟然一變:“你!”
夙冰一勾唇角,鎮聲道:“是前輩自己動手,還是晚輩代勞?”
女童怒道:“好狂妄的丫頭!”
說罷,一展臂落在鹿角上,搖動兩腕間的金鈴。
金鈴之音陣陣襲來,風聲獸原本正呲着牙對敵,在音波的侵蝕下,眼冒金星,四肢漸漸發軟,最後搖頭晃腦的栽倒在地,呼呼大睡起來。
而夙冰閃也不閃,懶懶打了個哈欠,最後卷一卷袖子,滿臉盡是嘲諷。
“就這點兒本事麽?”
“不可能,怎麽可能?!”女童停下動作,一臉不可置信,“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并不重要,除卻操控神識,前輩根本沒有任何殺招,現如今又能拿晚輩如何?”夙冰挑眉輕輕一笑,忽地厲聲喝道,“速速将他識海中的魇術解除,否則,我便誅你個魂飛魄散!”
既敢惹她,自有贏她的把握,魔魇獸同心魔獸一樣,也是一種心魔化生物,但它如風中飄萍,無論怎麽修煉都成不了實體,只能通過麻痹人修神識,吞噬魔魇為生。比起心魔獸誅心的本事,弱了不只幾千倍,且不提夙冰本就沒什麽心魔,即便真有,她同白毛相處那麽久,早就生出了抵抗力,又豈會懼怕區區一只魔魇獸?
況且,這只魔魇了不起五百年修為,哪會是什麽秘境之主。
女童被她吼得微一瑟縮:“你就是殺了我也一樣,魇蟲一旦放出,根本無法解除。”
“可還有別的法子?”
“有。”
“說!”
“我可助你将神識進入他的識海中,姑娘尋到魇蟲,毀掉即可。”
“沒有別的辦法了?”
“沒有。”
真是麻煩,夙冰寒着臉,真想一甩袖子一走了之,但見夏重霜的情況越來越差,原本便難看的臉微微有些扭曲,若是在無法從魔魇裏走出來,估摸着一輩子也走不來了。
女童小心詢問:“姑娘意下如何,要不要我施法?”
“不必了。”
夙冰盤膝坐下,指尖蘊出一道靈力,在自己的眉心一點,一道耀目白光倏的被她扯出,直奔夏重霜的靈臺而去。女童怔愣了下,繼而心口一陣惡寒,怪不得……
原本還想趁她神識盡數離體,再次放出魇蟲侵蝕她的識海,眼下看來,還是老實認栽吧,化神期女魔頭,哪怕是個奪舍重生的,它也真真惹不起。
拔腿便想開溜,結果卻怎麽都動彈不得。
女童心下一悚,只見一枚黑漆漆的蛋從夙冰儲物袋中自行飛出,她驚訝了下,忽然神色大變,還沒來得及張口,便化為一團白氣,被黑蛋完全吸納。
那枚蛋吃飽之後,打了個飽嗝,再度縮回儲物袋中。
緩緩飄落在夏重霜的識海內,夙冰一陣無語。她同他的識海,還真是有緣吶,幾乎快成常客了,這小子,也不知走的哪門子狗屎運。
夙冰煩躁的很,比起來救人,她還是更喜歡殺人。
默念兩句法訣,她靜下心,感受識海內靈息波動的軌跡,随後慢慢滲入……等到睜開眼睛時,竟然身在一處院落,瞧着院落的布置,理應是大戶人家。
“少爺……少爺您在哪啊?”
“少爺您快出來呀!”
紛亂的呼喊聲跌宕不休,夙冰掏了掏耳朵,眯起眼,打量周遭一衆修士走走停停,轉轉看看。既然是夏重霜的夢魇,這些修士必然是夏府內的下人,要尋的少爺,自然就是夏重霜。
而那小子,瞧上去只有六七歲大,正蹲在一處假山下面,懷中抱着一只小兔,抖抖索索的。
身在識海內的夢魇中,也探不出他的修為,但修為不高便是了,因為一張小臉還不曾被功法侵蝕,細皮嫩肉,實在漂亮的很,同當年見到的夏輕寒,眉眼極為相似,卻更勝一籌。
夙冰早知他若不毀容,也是極為英俊的男修,但真沒想到,竟漂亮至此,便是同藍少卿比起來,也是不遑多讓的。如此一來,真真愈發替他惋惜,不過相貌始終不及修為來的重要,兩者權衡,自己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正嘆着氣,忽然一股力量将他吸了出去,一下跌在地上,摔在一名錦袍男修腳邊。
那男修國字臉,卧蠶眉,生的極是威嚴,夙冰在玉屏峰混了好幾年,雖沒見過此人,也能猜出是誰,正是現任夏家家主的嫡長子,夏重霜的父親夏衷。
夙冰見過幾位夏家弟子,包括玉屏峰峰主無念道君,大抵都是這個臉型。
而他身畔還陪着位女修,十分貌美,瞧着長相,想必就是夏重霜和夏輕寒的母親了,怪不得兩人都是瓜子兒臉,原來都是随母親。
咦,好像哪裏不太對啊,若是她沒記錯,他倆不是一個娘生的吧?
夙冰思量一番,總感覺哪裏有些怪異,一時又想不起來。
“十天了,你考慮的如何,殺是不殺?”
“父親大人……求您不要逼我了……幹脆直接殺了我……”
“心慈手軟,能成什麽氣候,你若不殺,我就一日殺你院中一人!”夏衷說罷,連眼都不眨,一揚手,一旁跪着的小女修便是血濺三尺。
“父親!”
“殺不殺!”
夏衷再是一揚手,便又死了一個:“殺是不殺!”
“我殺!我殺!我……我殺……”
地上的小孩兒渾身顫抖着,拎起手裏的兔子,閉上眼睛,将頭轉去一邊,正打算用力,卻被夏衷淩空扇了一巴掌:“給我睜大眼睛,看着!”
小孩兒嘴角都是血,戰戰兢兢地将腦袋轉回來,瞪大一對兒黑黝黝的眸子,一咬牙,将手中的兔子撕成兩半。
“再瞞着我養這等玩物,我就讓你把它們撕碎之後,再給吞了!”
夏衷陰狠地牽起唇角,臉上的冷漠,令夙冰有些莫名心驚,這副厭惡的神情,哪裏是在對兒子說話,就算對待仇敵,也不過如此吧?!
說完,只見他一拂袖離開。
身旁的美豔女修,神情複雜的看了夏重霜一眼,最終也沒有說上一句安慰的話,便轉身跟着夏衷離開。夏重霜就那樣跪在血泥裏,一動不動的,跟死了一樣。
夙冰忍不住泛寒,這就是道修世家?!
這是培養魔修的路數吧?!
怪不得夏重霜總愛寡居,又沒什麽同情心,敢情靠近者死啊,夙冰忍不住一陣後怕,乖乖,自己跟了他幾年,沒被撕碎,真是福大命大……
夙冰咂咂嘴,斂了斂心思,擴出神識去尋那只魇蟲。
終于在一處牆角被她發現,掌心蘊滿力量,正打算将之擊殺時,忽然發現自己有些使不上力,似乎被另一股力道阻攔,是屬于金丹修士的。
夙冰不由皺起眉,還有人進過他的識海,并且設下一層保護。
這種保護,一般是師徒之間、或是父子之間才用。
夙冰猶豫了下,有些不敢動手,也不知設下的什麽咒術,萬一是那種連心咒,自己被發現了怎麽辦?發現也沒什麽吧,對方只是金丹修為,自己要躲過他的探查,應該不成問題。
時間多耽擱一分,便多一分危險,夙冰來不及多想,将力量再度彙聚于掌心,橫刀劈過去,那魇蟲立刻化為烏有。夢魇已經破除,夏重霜的識海內雲翻浪滾,夙冰正打算出去,卻又被那股金丹修士的神識絆住,似乎想要留住她的印記。
化神境界的大神通,便是可将神識無限分化,夙冰反客為主,反順着那道神識直接侵入設咒之人的識海……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