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33)
啊……”
“你必須給老子說道清楚!老子告訴你,這一回休想蒙混過關!老子有的是時間同你耗!”
“太陽就快落山了啊……”
“老子現在沒心情看日落了!”
“大白,你快看啊,太陽就快落山了啊……”
太陽,就快落山了啊……
落山了啊……
直到最後,夙冰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麽,她的元神躲在識海最深處,抱着膝,垂着頭,只知道黑暗永無止境的襲來,一波波将她吞噬。如果是在幾天之前,有人告訴她,她會因為一個人離去而變成這幅摸樣,她想,她會大笑三天三夜。
她是誰?
她是冷心冷情,潇灑恣意的夙冰。
就算當初知道師傅的死訊,她也只是悲痛。
她從前活了一千多年,她以為自己償遍了人生百味,她以為她早已看透了生死。
原來比生死還大的,是失去。
比失去更大的,是失而複得之後,再得而複失。
如果邪闕在天劫中就那麽死了,或許她會難過一陣子,悲傷一陣子,最後漸漸開始麻木,修煉,飛升仙界,再修煉,努力成神。她不需要誰的保護,誰的陪伴,她堅信弱肉強食,她的目的,從來都是成為修士中的最強者。
但是現在,她徹底被邪闕的心念擊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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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重新定義最強者的概念。
原來這世上有一種力量,是可以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
化神算什麽,大乘算什麽,成仙算什麽,那是再怎麽修煉,也追趕不上的一種力量。
那種力量,近乎于道?
那種力量,堪比神念,神念又是什麽?
是悟道封神者的意念麽?
不知不覺,一顆橘子滾來她的腳邊,夙冰茫然的撿起來,剝開來咬了一口,苦澀的味道讓她腦子瞬間一個激靈。邪闕沒有撒謊,這橘子果真是苦的。
她擡頭,眼裏的茫然仿佛驅散了些。
漸漸的,她似乎明白了什麽,原來心裏什麽味兒,這橘果便是什麽味兒。
邪闕從前心是苦的,所以吃了幾百萬年的苦果。
而歷劫隕命之後,他的怨念消散了,化而成魅,心中只餘下了甜。
桃花,橘果……
開桃花,結橘果……
因果……
大白,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我明白的道理麽……
夜晚的涼風拂過面龐,夙冰忽然一個瑟縮。
她從黑暗中掙紮着起身。
“何人?”
她穿的還是那一套殘破的宗門弟子服,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頭發已經長到了小腿彎兒處,濃濃密密,似海藻一般,“閣下一身凜然正氣,為何要做此暗中偷窺之事?”
一個濃醇的聲音,在這靜谧中悄然響起:“莫慌張。”
半空中,漸漸現出兩道身影。
竟是兩個人?
一位是眉眼柔善的佛修,二十七八歲的面貌,身披素色袈裟,側坐在一只吊睛白虎背上,只對她微微點頭,便不再多看。夙冰微微有些驚訝,此佛修的修為,她是半分也看不透的。
再轉眸望向另外一人。
只一眼,夙冰原本渙散的眸色,如這夜色一般,陡然濃郁了起來。
……
世間季節變換,花開花落,花落花開,而九霄峰頂上的那棵桃花樹,永遠一樹芳菲。
一紅一黑兩道身影落在九霄外側,目光幽深的望向峰頂。
“整整一百年了。”
“是啊。”
“自從大人的靈體消散之後,她就這麽一動不動的,在樹下閉目打坐整整一百年,是準備結元嬰麽?”赤狐望向樹下盤膝而坐的女子,散開的長發似綢,或垂、或被風輕輕吹起,白皙潔淨的臉上,始終帶着一抹令人哀傷的痛色,“竟連結界都不設,就算九霄峰是咱們南疆禁地,她膽子也真夠大的了。”
“不像是在修煉,應該是在悟道吧。”
“悟道?”
“恩,這世間成仙者甚多,但悟道者寥寥。”黑蛟斟酌片刻,模糊的說,“據說真正的道,不在于力量的強悍,不在于體魄的強大,不是修煉出來的,而是領悟出來的。身具慧根之人,若是一朝得道,是可以直接跳出輪回白日飛升的。”
“不必苦哈哈的修煉,就只冥想,也能飛升啊!”赤狐震驚。
“說得輕巧,悟道可比修煉艱辛多了!世間有靈根者萬裏挑一,而有慧根之人,百萬年不一定出一個,因為靈根生于肉體,慧根則長于元神。一旦悟道,升仙算什麽?日後那是勢必封神、掌控天道的!”
黑蛟背着手,目光深邃的望了望天際,“我曾聽大人隐約提過,大人的師傅當年就是在這怪異的桃樹下悟道飛天,而今已經位列神君,司天火一脈。再說佛修界的始祖,似乎也是在一棵菩提樹下悟得佛道。”
赤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棵桃樹,橫看豎看,那都只是棵樹。
……
夙冰怔怔望着那人。
只見他盤膝端坐在一朵紅雲之上,一襲紅衣似火,廣袖飄飄,玉冠巍峨,墨發飛揚,點點月光碎在面頰,更顯得顏色如玉,皎皎動人。他長了一張同邪闕一模一樣的臉,不稀奇,奇的是連氣息之間都有兩三分的相似。
但邪闕妖氣過重,而此人則是一身……
夙冰找不出一個合适的詞。
讓人自慚形愧的壓迫感。
夙冰立刻氣場全開,冷冷道:“原來是神君大人。”
“哦?你猜到了。”羽琰神君淡淡一笑,也不計較她的無禮,“我二人倒不是故意窺探,只是見你陷入冥想之中,似有悟道的跡象,生怕叨擾了你,方在暗處觀察。”
“如此,多謝神君大人了。”
夙冰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就負手直直立在樹下,不再吭聲,
羽琰神君讨了個沒趣兒,摸摸鼻子道:“小友似乎對本神君諸多不滿?”
夙冰淡淡道:“不敢。”
羽琰神君啧啧惋惜:“你雖以生慧根,但如今看來,依舊着了相啊。”
夙冰一記狠戾殺過去:“那晚輩鬥膽請問神君,面對一個奪我性命、拿我祭器的仇人,面對一個戕害我師傅永世遭受詛咒、不得善終的惡人,晚輩究竟該以怎樣的心态去面對他?而那人,在面對自己曾經傷害的人時,難道沒有一絲愧疚嗎?!”
“哈哈哈哈。”
羽琰神君忽然笑的開懷,“小友,本神君為何要愧疚?因他,我心魔叢生,是我的劫難;因我,他詛咒纏身,那是他的劫難,我們各自渡各自的劫難,本神君有什麽好愧疚的?至于你,記恨本神君更是毫無道理啊,你天生靈體,父母緣淺,入了凡胎連累爹娘,本神君拿你祭器有何不可?你且再想,若沒有本神君,你尚在輪回掙紮,何來今日機緣?”
“歪理!”夙冰氣結,“您若不愧疚,為何要收邪闕為徒?!”
“你當本神君教導心魔是因為愧疚?是想解開同那人之間的宿命麽?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羽琰神君搖頭,“三界五行之內,乃是由一個個因果組成,一旦入了因,便要承擔果。邪闕乃本神君悟道之後祛除的心魔,他等同于本神君的分|身,雖然漫長歲月中的進化,他已完全獨立,與本神君再無神魂上的牽扯,但我們之間尚存一個因果,本神君被牽扯入因果之中,自然要引他向道,否則他為惡,本神君也要承擔惡果。”
“您乃高高在上的神君,會有什麽惡果?”
“小友如今對本神君如此仇恨,他日你封神,豈不是本神君的惡果?”
“那我師傅呢,他被您害的……”
“莫說本神君害苦了他,衆生皆苦,苦修苦修,修行若是不苦,那豈非人人都可以成仙成佛了?就連俗世凡人亦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身為一個即将悟道封神的執天道者,居然問本神君如此愚蠢的問題?”
“那您怎麽就沒吃什麽苦,成仙封神了?”
“哎!”
羽琰神君面上現出些許失望,指着夙冰對佛尊直嚷嚷,“老悟啊,你快瞅瞅這小妮子給我氣的!她以為我師弟吃的這點兒苦,就是世間大苦了!等她成了仙,封了神,她就知道,這一切苦難,不過只是滄海一粟,渡人過江的蘆葦罷了!還張口閉口的高高在上,她真以為本神君就是個吃閑飯的嗎?那天上能混到封神的,有幾個是省油的燈?諸神大戰她以為是靠嘴說的嗎?”
夙冰氣的發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羽琰神君忽然正色,目色清明的望着她:“本神君知你心中所想,神不愛世人,不慈悲,不憐憫衆生,何以為神?那你說上善若水,水乃至善之物,為何聚成了江海,就會翻天覆地,禍害蒼生?”
“因為……”
“因為這世上,從來沒有絕對的善,更沒有絕對的惡。”
這次開口的,竟是一直看熱鬧的佛修,他念了聲佛,淡淡道,“從前世人常說種善因,得善果,種惡業,得惡果,後來發現這話有些扯,為何好人沒有好報,而歹人就能成仙成佛了?”
他說“歹人”之時,斜了羽琰神君一眼,“因為這世間并非一個因對應一個果,一旦牽連的因果過多,善惡便也混淆了。你說老羽是惡人,但他犯了一個你們眼中的惡事,引發的結果卻是一連串的善果,那他是善多還是惡多?”
夙冰知道這佛修,必然是神界佛尊。
很想尊敬,但同羽琰在一起的,她待見不起來:“什麽都是您說的,作惡還有善果了?”
佛尊同樣不在意她的無禮,又念了句佛:“施主,你可知本尊者在幾百年後,又将下凡歷劫去了?”
夙冰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說這個幹嘛。
“佛修與道修不同,本尊者每一次境界的提升,都得下凡塵歷劫,由司命神君寫入命盤,嘗盡世間大苦、大悲。司命那厮,司三界除神君之外所有人的命運,對苦痛早已麻木不仁,他與本尊者有些舊怨,命盤一次比一次寫的狠。而本尊者無論在何種境況下,最後都必須悟道,若是沉溺于凡塵,不思進取,則将再次堕入凡塵,散盡千百萬年來的修為。”
夙冰漸漸收起心中輕慢。
佛尊掐了掐指:“粗粗一算,本尊者今時今日,已在凡塵歷了三十八世了吧?”
羽琰神君也掐指一算:“老悟你又糊塗了,是一百三十八世了。”
夙冰合手驚嘆:“尊者大能!”
佛尊訝異的轉頭望向羽琰神君:“你怎麽比我還清楚?”
羽琰神君笑的直抖肩膀:“每一次你悟道,都是我下界渡的你,同樣的話,說了一百三十八次了,能記不住麽?”
佛尊恍然大悟,又雙手合十望向夙冰:“佛、儒、道修,看似不同,但其實殊途同歸,本尊者今日便與你閑扯兩句。”
夙冰立刻屈膝跪下:“多謝尊者不吝賜教!”
佛尊道:“爾等道修以為出的紅塵,就是大智,卻不知入得紅塵,看透紅塵,游刃于紅塵的,方為大能。在神界,沒有一個封神者不是歷經苦難的,就拿老羽來說,他所經歷的大悲大苦,又豈是你這初初悟道者所能理解的?
再說你那師傅,此人被老羽詛咒十世,卻以十世劫難修來一個天大機緣,不出三千年,必将登仙封神掌三界生殺大權,你說老羽是害了他,還是渡了他?”
夙冰瞠目:“尊者是說,我師傅他……”
佛尊微微颔首:“施主,你終究還是閱歷太淺,浮沉不夠,凡事只着眼于眼前。如你身後這棵神魔樹,神魔一體,開桃花,結橘果,本尊者問你,你說它是究竟是桃樹,還是橘樹?”
夙冰茫然片刻:“那得看注重過程,還是注重結果。”
“果然有悟性。”佛尊贊許,“但你仍然只是初窺天道門徑,待你看花不是花,看樹不是樹的時候,才算入了天道大門。然而要悟到似老羽當年那般,看花是花,看樹是樹,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尚需要歷練。”
夙冰已經徹底的、完全的、懵了!
羽琰神君輕咳一聲:“老悟,你就莫要為難這小妮子了,咱們說正事兒。”
佛尊恍然:“哦,說正事。”
“小友,當年本神君正是在此神魔樹下窺得天道,以無上道法祛除了自身心魔。”羽琰神君一揚手,一顆晶瑩剔透的圓形結晶浮于手心,“瞧,這便是邪闕的本源。”
“……!!”夙冰難忍心內激動,“他、他不是神魂俱散了嗎?”
“正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一線生機,而那一道生機,從來不是天道給的,也不是司命神君給的,乃是你們這些凡靈自己争取來的,”
羽琰神君呵呵一笑,“他有此劫,是他誅殺真龍作惡太多,應有此報。但他脫胎于本神君,只要本神君不死,他本源便不會斷。而他散去的神魂,則脫胎于俗世衆生悲喜根,塵歸塵,土歸土,自然也散回了俗世。也虧他最後有所頓悟,生了慧根,自己渡化了自己,洗淨一身邪性,天道又豈非真正無情?小友若是有心,可以前去俗世悲苦之地轉上一轉,于你悟道大有裨益,說不定,還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羽琰神君模棱兩可的言語,令夙冰疑問叢生,但她不敢求證她心中希冀。
“當然,小友如今慧根已生,也可以在此神魔樹下繼續悟道,再過幾百年,本神君自會親自下凡引你上界。”
“不。”
夙冰雙眸清明,微垂下頭,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晚輩今日得見兩位尊上,始知自身淺薄,尊者一語驚醒夢中人,修煉不同于修行,晚輩修煉千年,然,這條修行之路,才将開頭。”
羽琰神君與佛尊對視一眼,哈哈笑道:“不枉我二人渡你一場啊……”
兩人便向天際飛去。
羽琰神君挑挑眉:“老悟,多謝了。”
佛尊擺手:“貧僧今後下界,與她也有一段因果,不全幫你。”
“哦?”羽琰神君眯了眯狐貍眼,“原來如此,怪不得此次我一說,你就應了。”
“呵呵呵。”佛尊笑,“你的事兒,貧僧哪次不上心呢,她雖天生慧根,但悟性欠佳,你為渡她,真可說煞費苦心啊!既然如此,為何不幹脆告訴她當年那些因果,廢這麽多口舌,說的貧僧口都渴了。”
“呵呵呵。”羽琰神君也笑,“我與她的因果,早在當年斬心魔時,就徹底斷了。”
“所以解鈴還須系鈴人,你那心魔怨氣,總算是散了。”
“是啊!”羽琰神君感慨萬千,“邪闕的确是個異數,雖然只是我的一縷分|身,但他在渡劫之時驟生慧根,所爆發的神念之力,已經遠遠超過了我,我不得不承認,他已經是比我這本尊更強大的存在了。”
“貧僧一早同你說,他同你分明就是兩個個體,愛恨嗔癡皆與你無關,你不信。”
“老悟你說說看啊,”羽琰神君面上現出悵惘之色,“若我當年不曾斬心魔,而是順應因果入了魔,幾趟輪回下來,我會不會也……”
“你不是邪闕。”
“但他是我的心魔,他能做到的,我怎就不行?”
“你不是他。”
“但……”
“你這是在吃自己心魔的醋?”
“豈會?”
了悟佛尊摸出一個橘子,咬了一口,瞥他一眼:“酸掉牙了。”
……
“她動了!”
赤狐一直盯着那棵桃花,這會兒突然發現樹下的人身軀微微顫了顫,似乎有轉醒的跡象,“小黑你看到沒,她動了,是不是悟了大道準備飛升了?”
黑蛟驚詫的望去,樹下盤膝而坐的女子,果然醒了!
夙冰緩緩睜開眼睛,雙手結印,呼出一口濁氣。
她站起身來,瞧陽光明媚,桃花灼灼,似是經歷了一場幻象,但她內心無比清醒,那并不是幻象,因為此刻她身心愉悅,莫管紫府內的是元嬰還是金丹,她的神識境界,已經超出了凡塵拘泥,提升為神念。
再者,羽琰神君贈的晶核,此刻正在她的神念之中蘊養。
“流光盒,息壤,五行石,十萬條歡喜根。”
她默默回想羽琰神君的囑咐,十萬條歡喜根必須要去俗世界,而息壤她有了,五行石她也有,并且一早就在自己手中,莫非就是為了今日麽?她暗笑,只是流光盒是什麽東西,她從來不曾聽說過。
會不會和流光師伯有什麽關聯?
夙冰決定回一趟無極宗。
她展袖躍入半空,才發現自己不知道朝哪個方向飛,瞧見黑蛟二妖正呆呆望向自己,于是轉了彎兒,落在他們面前,淡淡笑道:“蛟大人,不知道怎麽去豐樂?”
“夫人,您朝這個方向一直飛。”黑蛟恭敬朝向東北方一指。
“多謝。”
見夙冰要走,赤狐急道:“夫人啊,您沒事兒吧?”
夙冰愣了愣:“我怎麽了?”
“大人他……”
赤狐不敢說了,黑蛟卻接了口,“大人雖然離開了,但他一定希望夫人……”
夙冰拍拍他的肩膀,截住他的話頭:“那個誰,你錯了,大白在我身邊,從來就不曾離開過,比如這道法,你從來看不到,但它就是存在着,只是以你所不能理解,無法接受的形式存在着罷了。但如果你心中有道,眼中亦有道,那便處處是道。閉上眼睛瞧瞧,他就在這呢。”
說完,她飛走了。
兩妖怔怔對望一眼,迷瞪了。
……
……
夙冰一路飛出了豐樂城。
當年來的時候,這裏還是一派蕭條景色,如今已經有模有樣起來,只不過來回走動的盡是魔修,看來還是被拓跋戰給占領了。那些魔修攔不住她,她也沒做停留,繼續向無極宗的方向飛。
入山門時,她不想硬闖,便拿出玉牌晃了晃。
看門修士一看是夜來峰的峰主令,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雖然宗門早在百年前說她勾結妖修,将她逐出師門,夜來峰主也換了人,但親眼見到傳說中的叛徒,他們真心不知道該怎麽辦?
幾人面面相觑。
因此私下都知道,宗門是迫于其他門派的诋毀,才說這位前輩是叛徒的。
據從南疆回來的師兄師叔們說,當年若不是她和她那位大能妖修道侶,各門各派的弟子都得死。
“盡管上報,不必憂心。”
夙冰扔了玉牌之後,見他們面露掙紮,搖頭失笑,留下一句寬慰的話,便朝美人峰的方向飛去。算她好運,流光既沒有閉關,也沒有出去歷練,不過這也在夙冰的揣測之內,以流光的閱歷,自然是不需要什麽歷練了。
“你問我流光盒?”流光見到她,也不覺得驚詫。
“還請師伯告知一二。”夙冰拱了拱手。
“是我的靈器皿,用來蘊養法器的,結丹那一年,你太師傅贈給我的寶物,還以此器為我取了道號。”流光回憶了下,說道,“不過你也知道,當時不知你師傅尚在人間,所以我答應了宣于逸那小子,替他看顧玄音門。之後我毀約,便将所有寶物悉數給他,包括流光盒。”
“在元寶手中?”
“是。”
“多謝大師伯。”
夙冰拱手施了一禮,轉身欲走。
流光喊住她:“小七丫頭,我覺得你有些不一樣了。”
夙冰笑道:“昨日非今日,一切也只是順應天道變化而已。”
流光贊許道:“不知你有何奇遇,總歸恭喜你了。”
“哦,弟子還有一事。”夙冰已經走出了她的洞府,又折回來,“有個問題,弟子一直都想問,師伯莫要覺得弟子無禮,師伯可知道神農峰沉柯真人?”
“你是說我奪舍的這具軀體,她的心上人?”
“恩。”
“知道一些,這姑娘當年将身體讓給我,我答應了她救治那小丹修。不過那小丹修說生死自有定數,要我莫插手他的因果,倒是個有悟性的。最後他就丹毒積聚,隕落了。”
夙冰嘆了口氣。
自沉柯真人将一切傳給她,她就始終懷疑沉柯真人的死非正常,是不是想告訴自己什麽。今日才終于明白,原來沉柯真人真就如此的信任于她,傳衣缽于她。
然而當年,她卻不相信。
在無極宗游蕩了一圈,一群小修士們伸着脖子瞧她。夙冰倒不是念舊,生了故地重游的心思,而是在找夏重霜,同此人的因果未斷,她還欠了他一個答案。
最終問了人才知道,夏重霜這一百年又被關去了悔過崖。
這倒黴催的孩子啊!
夙冰真心是無語了,熟門熟路的摸上了悔過崖,瞧見夏重霜正盤膝坐在崖邊,不打坐,也不修煉,茫然的擡頭望天。夙冰都有些不忍了,記憶中這倒黴催的孩子就沒一天正常的,但卻從沒向現在這樣失魂落魄的。
夙冰落在他背後,嘆道:“心魔太重,執念太深,你若再不醒悟,神仙都難救。”
夏重霜晃悠悠的轉過頭,眼神一肅:“是你。”
話音未落,夙冰的掌心已經落在他靈臺上,夏重霜本能的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是徒勞,他心中驚訝,假元嬰境界的修士,怎麽比真元嬰大圓滿修士的力量都強?!
“怪不得。”
“什麽?”
“你中了鬼咒。”
夏重霜愣住。
夙冰解釋道:“你自小心魔就重,那些年将夏雲扇帶在身邊,她給自己下了鬼宗秘咒,你修煉時漸漸吸入這種鬼氣,擾亂你的神智,所以你一直無法進階元嬰,再過個幾十年,你必走火入魔,神智全失。”
“胡言亂語!”夏重霜豁然跳了起來,厲聲道,“她為救我而死,怎可能害我?怎可能害我?!你知道那些年我在悔過崖的日子麽,都是她陪着我……”
說着說着,就沒有力氣說下去了。
直到最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就喜歡上這個聽話、隐忍,一心待他的女子。
為何從前,他就沒發現呢?
“都是因為你!”夏重霜雙眼驀地猩紅一片,指着夙冰吼道,“全都是因為你!因為你我忽略了她!因為你,我從來沒有正視過我自己的感情!都是因為你!”
“關我什麽事兒?”
見他癫狂的模樣,很明顯就是走火入魔的前奏,夙冰震聲道,“我怎麽你了?我有招過你惹過你麽?你別跟我說你暗戀我啊?我可完全感受不到!你說吧,當年在銅門山,你在我夫君的乾坤萬象圖中,究竟看到什麽了?!”
這番話夙冰用了神念,含有驅邪祛惡的震懾,夏重霜的氣勢瞬間就弱了,讷讷道:“我看到了屍魃,就是屍傀冢裏的那只屍魃,我看到了你為我擋了一劫,為我而死,但為什麽不是你……”
“因為你看到的,并不是我。”夙冰早已經猜出了大概,所以并不驚訝。
“什麽?”
“你不知道,這具身體,是我奪舍來的。”
夏重霜微張着嘴看着夙冰,只見夙冰雙手在靈臺一抹,一道元神漸漸離體……雙眼瞳孔驟然緊縮,夏重霜不想信、不敢信、不願信,但事實就擺在眼前:“是你!當年在鏡花水月教我冰心訣的上古修士!”
夙冰認真颔首:“那夏雲扇,正是我這身體真正的主人冷小扇,她當年之所以沒死,或許因為她身懷一半鬼修陰魂,她的生父,正是鬼修界羅剎王。我夫君曾與我說,他當時真身被鎮壓,分|身力量不強,所以操控乾坤萬象圖的能力不足,可能會出現一些偏差。你看到的人,應該是她,而不是我。”
“她為何要害我?”
“雖然她娘親是自殺,總是你逼的,她來害你豈非正常。”
“既是如此,她為何又要救我……”
“害你是遵從本心,救你也是遵從本心,何難理解?”
“我不懂……不明白……”
見他靈臺間的黑氣越來越重,雙目也越來越渾濁,夙冰知道單純用言語是救不回來了。
思忖片刻,她嘆氣:“夏重霜,這緣分是你二人的,但我也無意中入了你們這段因果,總有些責任。如今,我廢你一身修為,碎你內丹,贈你一絲能夠克制心魔的冰清神念,你且重新來過吧,能否将這劫難化為機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和悟性了。”
還未等夏重霜有所反應,夙冰已經一掌打在他的靈臺上。
随着一道道光華逸出,掌下之人緩緩倒地。
“啪。”
有什麽掉落的聲音。
淡淡雲層背後,一名小修士正驚恐的望着夙冰,瑟瑟發抖。
“你……”
“夙冰,來還因果的,就這麽回夏家的人吧。”
……
東海,玄音門。
“你想要流光盒?”元寶翹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睨着夙冰,打量了一眼又一眼,最後他一揚手,祭出一個四四方方翠色|欲滴的小玉盒,擱在掌心把玩兒,“這寶物靈氣充裕,我日日帶着便能增長功力,很是舍不得,你要用來結嬰麽?”
夙冰死死盯住他手裏的玉盒:“我說是的你會給我麽?”
元寶見她這幅摸樣,眼裏的自信多了幾分:“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我聽說,你廢了夏重霜一身修為,毀了他的金丹?”
“是有這事兒。”
“看來無極宗當真惹到你了,如今夏氏家族對你下了格殺令,你的性命,價值數千萬中品靈石呢。”元寶敲了敲桌子,斟酌了下語言,“在北麓修仙界,唯一不怕無極宗的,也就只有玄音門了,我曾說過,玄音門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夙冰目光一閃:“你肯收留我?”
元寶眼眸亦是一閃:“別用收留那麽難聽,你的能力我豈能不知,我這是求賢若渴。自百年前那一役,整個北麓除我玄音門外,全都元氣大傷,沒有幾百年恢複不來的,你只管留下。”
“留下助你統一北麓?”
“不只,還有北麓外的十三界域。”
“你哪來那麽大野心,當這裏是俗世麽?”
“你只需告訴我,願不願意。”
“可以。”夙冰定定道,“流光盒給我,嫁你做妾都可以。”
這話從夙冰口中說出,足讓元寶震驚的合不攏嘴,仔細觀她表情,嚴肅認真,分明沒有一絲玩笑:“這流光盒對你究竟有何作用,竟讓你如此迫不及待?莫不是,你修煉遇到了什麽障礙?”
元寶擔憂地放出神識,在她體內打量一圈。
夙冰并沒有回答他,而是緩緩站起身,目色灼灼,伸出手去拿流光盒。元寶鬼使神差的沒有阻攔,眼睜睜看着她将手中玉盒取走,心頭忽然起了一絲驚慌,不知何故。
夙冰重新落座,打開流光盒的玉蓋,內裏靈氣湧動,果是天地靈物。她拍了拍靈獸袋,阿呆從裏面跳出來,小手呈蒲扇狀,捧着一把紫色的土壤,小心翼翼的放進玉盒之內。
最後,她默念口訣,祭出神念中的那粒晶核。
晶核嵌入息壤,蓋子合攏,收進神念。
“就拿此物做聘禮吧。”一切塵埃落定,夙冰松了口氣,“作為嫁妝,我打算送你這個。”
“什麽。”
“你應該會很喜歡。”
夙冰勾了勾唇角,一拍儲物袋,兩人面前的方桌上乍然現出一柄柳琴。
元寶漫不經心的瞄了一眼,寶物他向來不缺,但下一秒,如一個破碎瓷器,他臉上的淡定層層皲裂,騰地站起身:“我叔叔的法器,怎在你手中!”
“他是我殺的。”
“什麽?!”
“我說,他是我殺的。”
夙冰再度勾起唇角,“你自以為掌控一切,但此事你不知道吧?”
元寶望一眼桌上柳琴,指着夙冰,兩片薄唇微微張阖,有些發顫:“這不可能,明明就是拓跋隐,明明就是他,我不可能錯!”
“呵呵。”
夙冰描了描自己的指甲,淡淡将當年溪山澗內所發生的一切,悉數道明。
爾後極盡嘲諷地道,“宣于公子,事到如今,你還想娶我麽?我不知你當年在乾坤圖中看到了什麽,是否與我有關,我只告訴你一個事實,當你想要逆天改命的那一刻,你就已經輸了,因為你已經信了命!而你就算征服了整個修仙界,你都鬥不過命!在天命面前,你永遠都只是個最最卑微的失敗者!”
元寶緩緩擡起頭,第一次在夙冰面前露出陰狠的表情。
“昔時我夫君一時興起,逼咱們進入乾坤萬象圖,你可知,那神器是從司命神君的命盤中分離出來的,命運雖然早已寫入天命盤,但人心卻是無法控制的,凡人自救的能力,永遠令天地汗顏,但自救,絕非你自以為是的玩弄命運!”
夙冰站起身,居高臨下睨着他,氣勢陡然一震,“夏重霜太信命,所以他被命運牽着走!而你玩弄命運,注定被命運玩弄!只有少卿,他同我一樣不信命,但他同時尊重命運,固守本心,所以命運最終放過了他!”
“呵,不過假元嬰境界,你真以為你能殺了我?”元寶收好心緒,起身,冷着對她,“來吧!只要一劍刺進我的心窩,你就贏了!只要你沒本事,天命就輸了!”
“原來,你看到我殺了你?”
夙冰不怒反笑,指了指他的心窩處,“宣于道友,你信麽,以我現在的能耐,我要你死,真的只需動動念頭而已。我也不否認,來之前确實想過殺你,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