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狼
淩晨兩點,北京城依舊燈火輝煌,在遠離市區的郊外,一幢別墅立在高速公路以外,猶如一只潛伏的獸。
別墅中燈光最亮的三樓房間裏,正坐着兩個高大的男人,在他們的面前有一張紅木長桌,桌子上散有四五張彩色照片,每張照片上都只有一個人,或行走或交談,卻沒有一人的視線對準鏡頭——這是一組偷拍得來的照片,而照片上的這些人,就是他們此次的目标。
一個男人回到座位上,摁響座鈴,不一會兒就有穿着禮服的侍者上來,給他們斟滿香槟。
“還沒選好?滿共就這幾個人,別給那兒浪費時間了。”
桌前的男人卻十分謹慎,将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抽出其中一張,放到兩人中間。
“就他吧。”
座位上的香槟男人勾頭一看,這張照片是一副遠景,而且畫面有些模糊,可見偷拍難度非常大。照片裏是一家私人咖啡屋,一個年輕的男子臨窗而坐,陷在沙發裏看手機。那一天的陽光很好,大半的光斑打在這人身上,勾勒出他無可挑剔的側臉,和一身價值不菲的衣衫。
第一眼看去,十有九個人都會認為這是哪個翹班外逃的大明星,只需一個眨眼,就能迷倒一群春心萌動的姑娘。
香槟男搖搖頭,重新縮回座位。“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選他。”
“為什麽?”桌前的人疑問,順手翻過照片,背面被人用黑筆寫了這人的簡要資料。“解雨臣,北京瑞恩羅恰德拍賣公司的董事長,老九門解家現任主事,很年輕,看起來不是一塊難啃的骨頭,有什麽問題?”
“你也看出來他很年輕,那麽小的年紀能坐到這種位置,必然有問題。”
“哼,這些照片裏的人哪個不是狠角色,狠角色我見得多了,還不至于忌憚一個乳臭未幹的小白臉。”
香槟男還是搖頭,“如果在半年前,我或許還會慫恿你嘗試嘗試,不過現在麽……我只會勸你別去急着去送死。”
“少繞彎子,快點說清楚。”對方把話說的玄乎,桌前的人也就沒了耐心。
“半年前,這位解先生帶回了一匹狼。”
男人沉默了,“狼”是他們使用的暗語,意思是“不可逾越的障礙”,在不同的語境場合,狼可以象征着不同的概念:一種武器,一個組織,一座後臺庇護,亦或是——
“一個人?”
“沒錯,就是一個人。”
如果僅僅是一個人,那麽威懾力便大打折扣,可是男人卻沒有放松,反而了警惕的繃緊全身。一個人的價值若能勝過一個頗具規模的組織,那麽這個人必然是一張令人畏懼的王牌。
“他就在這張照片裏,你沒發現吧?”
男人把照片拿近了,仔細觀摩,照片上解雨臣面前的桌上擺了一份黑森林蛋糕,但是放的很遠,第一眼看去很少有人注意。但是這回男人發現了,這份蛋糕并不是給解雨臣的,而是給這桌子上的另一位坐客——那人全部身影都隐沒在暗處,唯一露出的長褲也是灰綠色,幾乎與背影融為一體,如不反複去看根本不會察覺。
照片裏的人坐在解雨臣的正對面,從明暗角度完美隐藏了自己的身形,而且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視線仿佛正對着偷窺的相機鏡頭,沖着鏡頭後的偷拍者笑的高深莫測。
看到這裏,男人持照片的手重重抖了一下,遍體生寒。
“一個小小的拍賣公司董事,怎麽會想起聘請這種保镖?”
“解家還是有些背景的,并不像你看上去那麽簡單。至于請保镖麽,我得到的消息是,半年前解雨臣曾在城內遭到過一次暗殺,僥幸在別人的幫助下逃出了。從那時開始,他就有心着手變局,聘用了不少雇傭兵,還得到了——狼。”
“暴殄天物。”男人冷冷下判斷。
“呵呵,的确有些浪費了,如果能把‘狼’用到我們董哥的手下,咱們這道上第一把交椅的位置哪還輪得到別人?”
董哥作了個斜切的手勢,“能撬麽?”
香槟男把一口酒喝盡,眉頭第一次皺了起來。“試過,失敗了。”
董哥揚揚眉,“這麽說,倒是我小瞧這位解當家的手段了。不過無所謂,只要人一死,什麽手段都不再算數,沒了解家,到時候狼就由我們接手——”
“啊哈,我可不同意哦。”
這話一出,屋裏的兩人都愣了,香槟男立即起身,卻被一柄黑色的匕首正面突刺,再次跌回座位上。董哥沒有動,因為他的額頭上正抵着一只冷冰冰的槍管,手執槍管的人另一手正握着匕首,在前一秒把香槟男重新逼回座位。
這個人是如何出現的,是怎麽出現的,他們不得而知。
似乎只是一瞬間,這人就來了,出現在他們當中,噙着浪蕩不羁的笑容,墨鏡覆眼,敏捷如豹。董哥在第一時間就醒悟了,這樣恐怖的身手步伐,眨眼間置人于死地的能力,恐怕這個人就是解雨臣背後的那只“狼”。
香槟男還沒意識到,一點不把匕首放在眼裏,轉身就去摸褲腰上的槍。
“如果我是你,我就乖乖坐在那裏不動。”黑瞎子說笑間挑破香槟男的虎口筋脈,用刀尖逼着他死死靠到座位上。“你就一點都沒聽到麽?這催命的聲音。”
滴答,滴答——香槟男豎起了全身汗毛,顧不得手上傷口,死死扒住座椅:“□□,你、你什麽時候放的!”
“啊,我什麽時候放的呢……”黑瞎子故作沉思的想了想,從始至終,他的槍口都沒有從董哥額頭上離開,“大概在我上一次進來的時候吧,剛剛好一人的爆炸分量,還請兩位笑納。”
“上一次!?你早就盯上我們了?”
“也不算太早,上一次我來,是五分鐘前給你們倒酒的時候。”
穿禮服的侍者,易容接近,雙次壓力引爆的□□小型炸彈,一切都那麽順理成章,豆大的汗珠從香槟男的腦門冒下,可是再看看董哥,依舊一動不動的立在原地。黑瞎子轉向董哥,語氣裏微見贊揚:“你就聰明的多了,知道自己中什麽招了嗎?”
“毒,”董哥悶聲開口,眼睛死死盯住黑瞎子,“通過接觸皮膚傳遞的神經麻痹毒素,就在你的槍口上,一旦我劇烈運動,就會立刻引起毒發。”
黑瞎子嘆口氣,“想象力有點豐富了,這世上僅靠皮膚接觸就能短時間置人于死地的生物毒還沒誕生呢,你能感到麻痹,肯定是毒液見血,要不給你個機會再猜一猜?”
董哥飛快回憶自己之前的一系列動作,喝酒、看照片、交談。不被察覺的傷口,破口處的塗毒,“難道是——!”
是那張解雨臣的照片,照片鋒利而隐秘的紙質銳角,在難以察覺的情況下劃破了他的指肚。
槍栓拉動,黑瞎子的笑容漸漸冷卻,“是不是很諷刺?記住,你不該碰他的——哪怕是一張照片也不行。”
淩晨,巨大的爆炸聲驚醒了附近的居民,整座別墅陷入滔天火海,黑暗的天際被照的透亮。光火咆哮中,一個人背對別墅,踏着漫天業火步步走遠,沖天火光在地上拉出他長長的背影。
“我們是一堆青椒炒飯,青椒炒飯特別香,你知道嗎~知道嗎~來來來來來,我們就是青椒炒飯幫~”
剛走到停車的小巷,黑暗裏驀地沖出一道亮光,明晃晃的小刀抵住黑瞎子的脖頸。
“別唱了,打劫。”
黑瞎子笑了,銀牙一口咬上匕首,甩頭丢了出去。失去武器的人還沒來得及低咒,就被黑瞎子抓住雙手,毫不客氣的摁到牆上舔吻起來。
這人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倒也不掙紮,“倒黴,沒想到劫了個色狼。”
“不是說在家等我的嗎,”黑瞎子用嘴唇摩挲着對方發紅的耳根,聞到一股沐浴後才有的清香。“真香,花兒是洗完澡專程跑來找我的啊。”
解雨臣也不瞞,“怕你把事情搞砸了,不放心過來看看。”巷子外,別墅燒亮了半面天空,被驚醒的居民有的趕去救火,有的找人報警。“果然還是搞砸了。”
黑瞎子讨賞的仰起臉,“放心,該清理的我都清理幹淨了,保準一丁點蛛絲馬跡都查不出。”
解雨臣幾不可聞的嘆口氣,“你就不能下手低調一點嗎,這麽大的火,明天準要上頭條新聞。別在這兒說了,先回去吧。”
黑瞎子一手攬住他的後背,哼着歌,啓動汽車揚長而去。
他們沒有回四合院,而是去了解雨臣的一處私宅,酒店式管理的高級公寓。也是在一起生活之後,黑瞎子才逐漸意識到,解雨臣是個出色而精明的商人,不管是在古董收藏方面的創新運營還是眼下遍地開花的私人房産,要說解雨臣這輩子最不缺什麽,那一定是錢了。
進了屋,解雨臣不由分說先把黑瞎子踹進浴室洗澡,等到黑瞎子裹着熱氣騰騰的浴巾出來,解雨臣還沒休息,而是坐在電腦前默默敲打鍵盤。
黑瞎子的氣息從背後蔓延上來,深深圈住解雨臣的肩膀。“看什麽呢,還不睡?”
解雨臣敲了兩下鍵盤,把一只牛皮文件袋推到黑瞎子面前。“今天白天張處長把這個送給我,你也看看吧。”
黑瞎子抽開袋子,裏面是一摞官方文檔的複印件,封皮上印着幾個大字“失蹤人口調查報告”。
“你還沒放下小猴那事啊。”
“原本我只想調查試試,結果這一查不要緊,反而發現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你自己看看。”
這是小猴一家三口的調查文檔,前幾頁全都是身份數據,到了後面才開始有文字解說。原來在十三年前,這三口人就被公安部通報為失蹤人口,最後一次在周末去公園游玩的時候乘坐上一輛無牌照的面包車,從此再沒有音訊。
之後家屬報案,警方排查,都如泥牛入海,小猴一家三口在那之後便人間蒸發。“失蹤十三年,早就可以宣告死亡了。”黑瞎子把複印件過濾一遍,忍不住笑了,“果然很奇怪,這裏居然沒有他們死亡的判決文書。”
“因為家屬不同意,”解雨臣合上電腦,“我查過相關檔案,小猴的爺爺一直堅信他們三人還活在這世上的某個地方,利害關系人如果只申請宣告失蹤,法院也無權下死亡判定。”
“可是他們還是死了,看時間應該是當年失蹤沒多久,就死在了那座西漢墓裏。”
“你怎麽看?”解雨臣望向黑瞎子。
“我?我覺得這應該是一起拐賣或者綁架案件,先抛開小猴父母的職業不說,哪有人下鬥會帶一個小孩兒,更何況是自己的親生孩子,怎麽着都該避之不及才對吧。”
解雨臣點點頭,“我也這麽認為,綁架的人處于某種目的,逼迫他們進入西漢墓,而且用完之後将他們抛棄在墓室裏,不聞不問。可是當年的監控錄像中他們是自願上了那輛面包車,難道說這對夫妻還有隐藏身份?”
“這個可能性就有點多了,沒抗拒很可能是熟人作案,或者随便有人易容一下就能輕而易舉的把他們騙走了。可能性太多,不想了不想了。”
黑瞎子推着解雨臣進入卧室,順手熄了外面的燈。
“折騰一了晚上,有天大的事都明天再說,現在,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