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變
第8章 變
接下來兩天天氣都很好,積雪融了不少,露出底下枯黃光禿的草皮。但不知道錯覺還是什麽,解雨臣總覺得黑瞎子藏有心事,沒事的時候一趟一趟的往外面跑,遛馬一遛就是一整天。不過黑瞎子對他的态度還是一如既往的親昵,入夜後的溫存不少也不缺。
這場行程原本就是為黑瞎子準備的,不然也不至于專程跑到內蒙草原,因此解雨臣就由着他了,反正解家那邊的肅清正在重要關頭,幾股勢力更新換代,他得一心一意保持關注。
又是夜晚,度假村裏燈火明明,一只只蒙古包安靜的沉浸在睡夢裏。
度假村晚上每半個鐘頭安排有保安巡邏,這是個沒人喜歡的苦差事,入夜後的草原氣溫可以降到零下二十度,出去走一圈的功夫就能凍掉人三顆門牙。
小孟今天抽簽時手氣太差,連着兩天晚上都在淩晨兩三點巡邏,要說這個點兒這種溫度能有什麽小賊,即便有也要凍死了。提着手電筒和對講機,小孟把自己裹成一只結實的肥粽子,順着度假村的外圍棧道晃晃悠悠的巡邏。
走到大半圈,小孟愣在半路,揉了揉眼,懷疑自己在做夢——只見好端端的棧道上躺着一條修長的人腿。小孟兩腳哆嗦了哆嗦,咽口吐沫,小心翼翼繞過去,人腿,小腹,上身——視線逐漸開闊,小孟總算看清了:嗨,搞毛啊,原來在棧道上正坐着一個人啊。
那人見到小孟,也不回頭,意思似的擺擺手,嘴上的煙頭在冷風裏明明滅滅。
這人穿着度假村統一發放的保暖棉衣,應該是來度假的旅客,不過大半夜的不好好在暖和的房間裏待着,坐在室外冷到結冰的棧道上抽煙?神經病啊。
小孟走近兩步,忽然“咣當”踢到什麽東西,定睛一瞧,居然是一把沾血的黑色匕首!小孟“啊”的後退兩步,再仔細瞧瞧坐在地上的人,那人左胳膊的棉衣完全被鮮血給浸透了。
這這這是個兇殺案的現場!?
不等小孟抓起對講機,抽煙的人幽幽開口了:“如果你再這麽聒噪下去,我就只好把你打昏了,我心情很不好,現在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威脅!逼迫!半夜三更這是活生生的勒索!
小孟捂住嘴巴,心髒跳的噗通噗通,生怕這個男人一個手滑就把自己給砍了,要知道哪怕在說出這些威脅性十足的話時這個男人居然依舊臉上帶笑!分明是教科書一樣典型的犯罪分子。
黑瞎子兩手枕到腦後,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只是他這樣一動,手臂上剛剛凝固的傷口就再次裂開了,血跡散了一片,他卻連眉毛也不動一下。
煙一會兒就滅了,黑瞎子掏掏兜,摸出一只空煙盒,嘆口氣又坐倒回去。小孟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顫巍巍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私藏的兩包中華,捧到黑瞎子面前。
黑瞎子挑挑眉,笑笑,毫不客氣的點上:“謝了,你們這兒服務真到位。”
“你、你這……”小孟壯了壯膽子,結巴道:“先生你這是……受傷了吧,我、我帶你去醫務室吧,然後我們報警……”
“等會兒吧,再等等。”黑瞎子嘆息着狠狠吸了口煙,忽然皺起眉頭,抓過地上的匕首,向着自己的手臂又是一刀。
血花飛濺。
小孟差點尖叫出聲,搞什麽,這……這家夥居然是個自虐狂!深更半夜叼根煙拿匕首一刀一刀的劃自己!這一刀砍得深了,小孟甚至清晰的看到黑瞎子的胳膊吃痛的顫了顫。黑瞎子丢掉匕首,摁住傷口止血,臉上的笑容卻擴散的更大了。
“先、先生……咱們有話好好說,有什麽想不開的也別對自己動刀動槍啊。”
“你懂什麽,”黑瞎子輕輕抽了一口氣,仍舊帶笑:“疼痛是良藥,可以讓你的頭腦徹底清醒,非得要這樣戳上幾刀,我才能忍住不親近他。”
太好了,原來不是瘾君子啊……小孟虛脫的擦了把汗,稍稍放下心,不得不說這位先生的自控力實在太驚人了,就算是真的瘾君子,又有幾個人能做到這一步遏制自己內心的欲望。
但是他說的親近指的是什麽,親近誰?
“不過太晚了,果然已經戒不掉了。”黑瞎子微笑着撕掉污血的袖頭,兩三下卷起棉衣,轉身對目瞪口呆的小孟說:“你們醫務室有沒有止血繃帶,不帶藥味兒的那種。”
天蒙蒙亮,解雨臣習慣性的伸手往旁邊一摸,靜靜睜開眼。床上沒有人,本該是那人躺着的地方現在一片冰涼。
昨天晚上兩人一起參加了度假村的篝火會,鬧騰的厲害,以至于他很早就睡下了。難得的是上床後兩人并沒有親熱,平時不管多累,黑瞎子手上都要讨兩把豆腐,昨天卻是安靜的反常。解雨臣隐約感覺到後半夜黑瞎子出去了一趟,他以為去上廁所,就沒有放在心上。
解雨臣剛坐起身,黑瞎子就抱着一盤子早餐風風火火沖了進來。
“花兒,今天早上的自助餐有烤牛舌!我搶到好多,快起來吃早飯吧。”
解雨臣到嘴邊的疑問只好咽了下去,去洗漱,床頭的手機在這時響了。他們高調出游這麽多天,這還是第一次接到來自北京的電話,是解三叔。
“喂,三叔?”
聽着電話,解雨臣的聲音不自覺低下去,同時放下手中的茶杯。有這樣的反應,說明電話後的事情足夠他上心牽挂,黑瞎子也放下碗筷,很自覺的出門回避,不幹涉解家的內部機密。解雨臣望着黑瞎子晃悠出去的背影,心頭劃過一絲狐疑。
兩人在一起久了,公事與私事難免混為一談,只是以前黑瞎子從不會在解雨臣面前刻意回避,解雨臣也不在乎當着黑瞎子的面談論一些家族私事,沒有明确的泾渭分明,但又清晰的互不幹涉,默契的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
然而黑瞎子這一轉身,卻把這平衡堪堪打破了。
解雨臣回過頭,打斷電話裏解三叔的滔滔不絕:“我知道了三叔,我們這就回去。”
短短數日一去一回,解家果然變天了。
再次踏入熟悉的解家大院,黑瞎子發現了一批陌生年輕的新面孔,取而代之的曾經一些喝過酒的老熟人下落不明。解雨臣那天刻意穿了一身粉紅襯衫,當家人的标志性顏色一出現往往蘊藏着某種信號,當解雨臣微笑着出現在衆人面前,新人們無一不嚴峻以待。
在黑瞎子看來,這次借着休假之名,解雨臣兵不血刃的解決了一場禍端,安排得當,運籌帷幄,根本無需自己出馬。無論有沒有黑瞎子,解當家終究是解當家,成事有為,無人能小觑。
他總是一廂情願的述說着保護,殊不知也許自己心心念念守護的這個人,一直都足夠強大。
“花兒爺。”
黑瞎子兩手插在口袋裏,和往常一樣笑嘻嘻喊他,解雨臣正在跟解三叔交談,旁邊圍了一群夥計。聽到這一聲解雨臣轉過身,用眼神詢問黑瞎子什麽事。
“這兩天我想出個鬥,入別人的夥夾喇嘛。”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包括解雨臣。現在在北京,誰人不知黑瞎子是解當家攥在手心的最大王牌,進進出出幾乎算得上半個解家人。多少人曾試着挖牆腳,名奪暗偷,無一不以失敗告終。這黑瞎子不僅對解當家忠心不二,而且不計回報任勞任怨,只叫外間人嫉妒的眼紅滴血。
可是今天,黑瞎子卻破天荒的表示,他想與解家以外的人合作,這意味着什麽,在場的人每個人心中都有了答案,只是礙于解雨臣在場無人敢說。
解雨臣并不認為黑瞎子的這個要求提的過分,真正過分的是他選在這個時機、這個地點、這衆目睽睽的場合下,如此一句話抛出,解雨臣根本沒有當衆反對的餘地——黑瞎子是故意的。
“什麽鬥。”
“挺玄乎的一個唐代鬥,程四爺那裏缺個頂頭的,就想請我幫忙。我跟程四爺少說也有十年的交情,他的請求我不好推托。”
解三叔心頭一跳,這唱的是哪一出,黑爺什麽時候跟程家扯上關系了,從沒聽他說過。
解雨臣沉默了,黑瞎子歪過頭,“怎麽樣啊花兒爺,讓還是不讓,人家那邊可正等着我的消息呢。”
解三叔有些忍不住了,剛想開口,被解雨臣攔了下來。
“……去吧,需要什麽裝備等下給你配備。”
黑瞎子笑的略略揶揄,“哦,那就不用了,程家早就為我準備好了所有東西,就是過來給花兒爺通知一聲,那瞎子先走咯。”
“你——這——”解三叔半天擠不出一句囫囵話,任憑黑瞎子就這樣大刺刺的離開。他這一走,在場的人眼色就變了,暗潮湧動各懷心思。
解三叔氣呼呼道:“當家的,這事兒我覺得不太對,不行我得去上程家問問。”
“随他去吧,”解雨臣慢慢收回視線,一字一句說的無比清晰。“反正我們商讨的也是解家的私事,他一個外姓人在這裏……到底不方便。”
“當家的……”
別人不懂,解三叔卻是一等一明白。解雨臣故意僞裝出強勢,無非是不想在這幫新夥計和外人面前落了地位,黑瞎子兩句話給他弄的下不了臺面,原本就已經很令人非議了,如果解雨臣敢再有多一句的詢問或者挽留,便會叫人恥笑解當家離了一個人就不成氣候。
“剛才說到哪了,繼續。”
黑瞎子說走真的就走,當天晚上便踏上開往敦煌的火車。
程家也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大戶,這次行動前前後後包了有十餘人,黑瞎子不過是其中之一。從北京開往敦煌的火車路程将近四十個鐘頭,極端乏味,黑瞎子一個人包了間軟卧,躺在床上,沖着手上的戒指淡淡出神。
沒一會兒,隔間的門打開了,已經換上新衣服的黃伯走進來,床上的黑瞎子背着身,面向牆壁,一直到黃伯進來都沒有出聲。
簡易桌上放着一只古舊的檀香盒,盒上挂着一只黃銅鎖,可解開的鑰匙卻被主人毫不在乎的丢在一旁。黃伯嘆口氣,把盒子重新收好。
“大少爺,別怪黃伯用老爺的遺物刺激你,你是族長的兒子,有些責任注定逃不脫。哪怕齊家只剩下一人,你也得堅持下去。”
“我知道。”
黃伯看了看緊閉的車門,轉口道:“程老四不知道我們的底細,只把我們當做一般的淘沙佬——這一點得好好利用,當年老爺把長生箋的訊息留在那唐代墓中,就是等着齊家後人去繼承發掘,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叫這幫外行搶先了。”
“如果這次成功了……”黑瞎子坐起身,“就沒有古昙樓什麽事了吧。”
黃伯沉默了數秒,終是點頭同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往後得列大綱了……後面劇情記不住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