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黑雨
夜晚的橫濱，有種令人頭暈目眩的淩亂，黑暗的夜幕被滿城的燈火渲染得如白晝一般。薔薇花肆意而妖嬈的綻放出誘人的姿态，街道邊的茶梅樹如火如荼，吞吐着整個城市最悲哀的空氣。
在繁華的表面下，斑斓的光輝中，是隐藏在角落裏那些若隐若現的黑暗。有多少令人神往的燈紅酒綠，就有多少肮髒的徹夜狂歡，被光鮮外表所掩蓋的，不止是負面情緒深重的高壓生活，還有那些在華美盛宴中，逐漸走失的人群。
“砰！”的一聲，是肉體撞擊地面的聲音，伴随着重物摔落的巨大聲響，倉庫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一道纖細的身影。
“想清楚了？”清冷的女聲在空氣中回響，平淡無波。
堂本本踏着不急不緩地步子，一步步靠近地上狼狽不堪的男子：“如果還沒有滿足，我可以繼續揍到你想清楚為止。”
“你……咳咳……混蛋！為什麽動不了……”地上的男子怨恨地盯住她，一雙眼中的怒火和屈辱似乎就要噴薄而出。
“為什麽？”少女輕輕重複了一遍，像是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一樣，低低地笑出聲，“因為你不識時務，所以卸了你的關節而已。”
語氣太過平淡，那些話從她口中吐出，仿佛只是請你吃飯這種事這麽簡單。
“我……”那人自知實力不敵，有些動搖，再加上他的同伴都被壓制着，生死一線，他實在不能無動于衷。
這些人明顯不是好惹的主，他已處在下風，毫無反擊之力，投降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只是在這時，他又突然想到什麽，眼中閃過一抹傷痛和憤恨，随即又堅定地擡起頭，一臉冷漠，大有寧死不屈的架勢。
“我說了不幹，要殺要剮痛快點！”
堂本本看着他皺了皺眉，她總覺得這其中另有隐情：“鳳家和你無冤無仇，你不過是拿人錢財替人做事，他們要針對鳳家，一定給了你不少好處，可有什麽好處能讓你連命都不要？”
那人臉上的憤恨更甚，濃郁的壓抑氣息籠罩在他身上，顯得痛苦不堪，他抿着嘴唇，嘴角滲出血來，卻還是不說話。
堂本本見他沉默，繼續加一把火：“你不要命是你的事，那你這些兄弟們呢？”
堂本本捏起他的下巴，迫使對方不得不面向自己，她居高臨下地睥睨着男子，用手指了指那些被摁在地上的人：“他們也有老婆孩子，有家庭有父母，你要為了那點錢，把所有人的命賠進去？”
男子的臉色刷的慘白，被愧疚感折磨地眼睫顫抖，他轉頭看向倉庫的角落，往日朝夕相處的同伴此時一個個傷痕累累，他們有的被打斷了腿，有的傷口仍在汨汨地流出鮮血，一個個身形扭曲地被綁住扔在地上，他們也看着他，雖然都被封住了嘴，眼中卻清晰的表達出對他死不改口的不解和急切的擔憂。
男子想說點什麽，張了張口卻發現無法解釋，最終他絕望似的閉了閉眼，啞着嗓音道：“我對不起他們。”
“你……”堂本本狠狠皺着眉，她不明白這群人明明只是被鳳家的對手雇來的，和對方非親非故，為何卻這麽固執，不願意背叛雇主。
是因為道義或者守信？別開玩笑了，地下世界最不值錢的就是承諾和信義，背信棄義是常有的事。
“你有什麽難言之隐？”堂本本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或者，你被松山家抓到了什麽把柄？”
“……”男人似乎頓了一下，眼中的沉痛一閃而逝。
不遠處一群人冷眼看着這一切，他們穿着統一的黑色服裝，看不出是什麽勢力，他們将其他幾個同夥綁起來圍在中間，以至于無人能夠反抗。
“堂本小姐。”為首的男子出聲喊道。
堂本本淡淡瞥了他一眼，對方一怔，立馬禁聲，默默地退回去。
她知道這是催她速戰速決的意思，這裏雖是郊區，地處偏僻，但動靜大了還是會引人注目的。
堂本本自然明白這點，也想盡快完事，而且現在她手傷并未痊愈，耽誤的時間越長越有危險。
只是這個團夥看起來不像是一般的黑道勢力，他們訓練有素，有嚴格的紀律，彼此之間配合地相當好，之前這夥人屢次從鳳家偷走新型醫療設備，甚至侵入網絡系統盜取商業機密，手段也十分高明，幾乎做得天衣無縫。
鳳家為找到他們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人力，直到兩個月前才有了眉目。
以往解決這種事，根本不需要花這麽多時間，堂本本的實力在那裏放着，對手許多不過是不成氣候的小勢力，往往她稍微見點血恐吓一下，對方也就屈服了。
而今天這些人卻不同，他們的身手明顯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就連她也花了不少力氣才全部擺平，并且還是在鳳家人的幫助下，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
最奇怪的是，他們的身手和動作，總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所以堂本本才想弄清楚，這些人到底是幹什麽的，和松山家到底是不是普通的雇傭關系，這個首領又為何這樣不顧一切也不背叛雇主。
她不可能殺了他們，可是謎團太多，她不得不謹慎，以免留下後患。
“算了，你這樣子，我看也問不出什麽了。”
堂本本松開他的下巴，男子的身體沒有支撐，猛地砸在地上，堂本本不為所動，直起身，漫不經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我不想動你了，這樣徒勞無功又浪費我的力氣，怪沒意思的。”
男子艱難地仰起頭，不明白她想做什麽。
堂本本看也沒看他，轉頭對為首的那個鳳家保镖說：“你把最左邊那個人拎過來。”
對方領會她的意圖，二話不說地執行。
男子一愣，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立馬驚恐地瞪着他：“你不能這樣！”
堂本本不理會他的怒吼，接過那個已經遍體鱗傷的部下，一把扔到男子面前，沖他緩聲開口：“如果我沒估計錯，這是你最重視的手下吧？我現在把他全身的關節卸開，等差不多，我再一個個給他安上。”
“住手，不要！”男子掙紮着想要爬起來，堂本本一腳踩在他背上，随便地踢開。
“別急，這沒你的事，你看着就好。”堂本本輕描淡寫地睨了他一眼，表情很是平淡，“放心，我手藝很好，不會把他弄壞的，到時候還會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手下，只是那個過程，可能會有點疼罷了。”
說罷，她撕開那手下嘴上的膠布，抓起他的頭發，逼近他的臉：“你可看好了，不是我想為難你，只是你家老大他有點兒想不明白，我讓他清醒清醒。”
那人頭皮被拉的生疼，臉上的淤青處痛楚更加尖銳，聽到堂本本的話，他止不住的渾身一顫，眼中迸射出刺目的亮光，像是淬了寒冰的利劍，又如吐着信子的毒蛇，厭惡痛恨地狠狠瞪着她：“你這個惡魔！”
随即也不顧頭皮被拉扯的劇痛，費力地轉向他尊敬的首領：“老大，你就答應她吧，這單生意我們不幹了！她要知道什麽都告訴她！松山家的事全都說出來！這個女人不是人！她是怪物！”
“我……”男子神色開始恍惚，臉上出現被罪惡感和苦衷來回折磨的痛不欲生。
“老大！”那人見他猶疑不決，着急吼道，“為什麽要這麽固執？！為了活下去我們背叛過多少人了！你在顧慮什麽，難道真是為了錢嗎？！”
“你不用跟他說了，好好看看你們的老大是個什麽人，為了點錢財連同伴都不放在眼裏。”堂本本冷笑着說完，擡手就卸了手下人的手腕。
“啊——！”凄厲的慘叫聲劃破寂靜的空氣，回蕩在空曠的倉庫裏尤為刺耳驚悚。
“住手！停下！”男子急迫地大吼出聲，目眦欲裂，奮力想要支起身體爬過來阻止。
堂本本好像沒聽見一樣，手下動作幹脆利落，毫不留情，幾個瞬間又卸了他的胳膊和腳腕，速度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等回過神來，那人已經沒了叫的力氣，身體已經扭成詭異的弧度，像一攤毫無生氣的爛肉一樣癱在地上。
就在堂本本的手轉向那人的膝蓋時，一旁憤怒大吼的男子忽然安靜下來，他整個人毫無生氣趴在地上，仿佛用盡了所有精力，才精疲力盡似的，喃喃從口中飄出幾個字：“我不會再帶人針對鳳家，我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放了他，放了他吧……”
堂本本終于停手，站起身，對鳳家為首那男子偏了偏頭：“你把他帶去裏面。”
對方一頓，微微皺眉，眼中流露出不贊同：“為什麽不讓他在這說？”
堂本本聞言，眼神一厲，面無表情地冷聲道：“聽我的還是聽你的？不要耽誤時間！”
對方被看得脊背一涼，這才反應過來彼此的身份，他們雖然不是她的人，但她卻是三少派來的……想到這他微微颔首，再不多言，上前将地上面色蒼白的男子拉去隔壁的小房間。
堂本本瞥了一眼二人離去的方向，才微微俯身，開始料理地上被自己“揍”得慘不忍睹的男子。
那人卻一反剛才的奄奄一息，突然從昏迷中張開眼睛，一雙漆黑的瞳眸清明冷然，根本不見之前的半分恐懼和狼狽。
他并沒有反抗，任由堂本本裝模作樣地在他身上的關節處動作，卻在她彎腰的一瞬間，低聲道了句：“謝謝。”
堂本本毫無情緒地看了他一眼，手下停滞了一瞬，随即不動聲色地湊到他耳邊：“你剛才表現不錯，不做演員真是可惜了。”
要不是她事先知道，還真以為自己不小心把人給卸成幾節了呢，那殺豬般的慘叫聲可不是一般人能學的來的。
那人沒接話，只是撐着她站起來，冷淡的說：“你別會錯意了，我并非背叛老大，只是我也想知道，他到底隐瞞了什麽。”
堂本本挑了挑眉，也沒反駁，一把拽住他的衣領，把人拎了起來。
他們的聲音剛好只能夠彼此聽到，而且堂本本動作粗暴，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少女不耐煩的把男人的關節裝起來，同時冷嘲熱諷地警告了點什麽，最後一點都不溫柔地把人像垃圾一樣提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堂本本在之前看過鳳鏡夜給的資料後，就注意到了這個叫島川的男人，他是這個組織老大栗原最信任的手下，也是唯一敢和他翻臉的人，他在這群人中威信很高，和栗原的關系更像是朋友。
到橫濱後這兩天，她又做了一些調查，對這個人隐約有了一個判定。
剛才見栗原三緘其口寧死不說，她就想到了這個男人，他對栗原的影響力是非常大的，并且比起沖動易怒的栗原，這個男人更為深沉理智。
在她靠近這個男人的一瞬間，就跟他說了一句話，你們老大有苦衷，松山家有可能在威脅他，想知道真相的話，就好好配合我演戲，我不動你們任何一個人。
她确信栗原瞞着所有人，和松山家達成了什麽協議，而島川對他十分關心，不可能不會介意，他比栗原更看得清情況，他一定看出堂本本的意圖，并且也想知道栗原痛苦的根源。
堂本本猜對了，島川的演技的确十分好，她剛才只是象征性的扭了下他的手腕，他就能叫的那麽慘烈，倒是把堂本本給吓了一跳，差點就NG了。
在栗原妥協的時候，她才真正松了口氣，畢竟這只是她單方面的冒險，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
“你們在這裏等着，看好他們。”堂本本對剩下的人吩咐完，走進右邊牆角的那扇門，對門口守着的男人點了點頭，她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這也是島川的條件，栗原很要強，他若有什麽苦衷不說出來，一定是什麽嚴重的事，不希望拖累別人所以才不說，所以最好只有她一個人進去。
昏暗的小倉庫內帶着一股潮濕的黴味，透過高處窗戶裏射進來的光線，可以看見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顆粒，和纖細糾纏的蜘蛛網絲。
栗原坐在地上，無力地靠着泛着鐵鏽味的牆壁，聽見開門的聲音，他只是擡頭瞥了堂本本一眼，又垂眸看向角落的地面。
堂本本皺了皺眉，她總覺得剛才那一眼相當複雜，耐人尋味。
“栗原，你和松山家達成了什麽約定吧。”堂本本暫時不去考慮那其中的含義，開始問正事。
“約定？”栗原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樣，哈哈大笑起來，表情雖然愉悅的誇張，眼底卻是冰寒一片，“他們抓走我弟弟，每天派一個不同的調.教師過去，如果我不按照他們說的做，就要把我弟弟送給本家那個老頭子當栾寵！”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的聲音都在顫抖，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冰凍的尖刀碎片，一粒粒從牙縫裏蹦出來，聽得人心驚膽戰，刺在皮膚上冰冷刺骨。
堂本本怔了怔，她雖然猜到他有可能是受到了威脅，卻沒想到是這樣，那個弟弟在資料中提的很少，只說正在上高中，和他哥哥相反，他并沒有參與這些污穢的事，只是個普通幹淨的學生。
“你為什麽不說出來？你的人并不弱。”
松山家在政界和商界都有十分高的地位，因此鳳家才有所顧慮，然而再怎麽強大，到底也不是地下世界的人，而且這些人有些實力，再不濟也不至于這樣受制于人。
“說什麽？”栗原譏諷似的嗤笑一聲，“松山家早就派人監視了他們的家人，只是大家都被蒙在鼓裏罷了。”
說到這，栗原忽然看向堂本本，表情說不出的複雜難辨，好像在嘲笑她，又好像在嘲笑自己，眼中濃郁的墨色如同洶湧的暗流。
“沒想到最後會遇上你，堂本本，堂本謙和加奈夫人的孩子，竟然已經長這麽大了。”栗原的嘴角挑出一抹刺眼的弧度，他半仰着下巴瞧着堂本本，眼神凄涼似帶着憐憫，“來收拾自己的人，竟然是曾經主人的女兒，呵，這還真是諷刺。”
堂本本在他說到“堂本謙”三個字時就已經瞪大了眼睛，在聽完後半句時，腦中甚至有一瞬間的空白。
她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快速走近幾步，試圖要從那張臉上找出一絲說謊的痕跡。
“你是誰？”堂本本幾乎是在質問他。
“不知道嗎？”栗原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也對，我在的時候，你只是個一歲大的嬰兒。”
“我曾經是堂本組的人，是你父親手下最信任的人，我的那些同伴，我們都是。”栗原扶着牆慢慢站起來，這樣的他比堂本本高出一個頭，兩人站的很近，他臉上嘲諷的表情更加鮮明清晰。
“交手的時候是不是有種違和的熟悉感？”看見陷入呆滞狀态的堂本本，栗原對着她笑起來，“那當然了，我們能有這樣的本事可都是你母親練出來的，她剛嫁進來的時候并不受歡迎，可沒幾天我們就被打的心服口服——不過最後也是她解散了堂本組。”
“只可惜——”栗原頓了頓，像是一個普通的長輩關懷晚輩那樣，把手放在堂本本的頭頂，無限溫柔，“那麽強的加奈夫人，現在卻變成了那副樣子——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吧。”
“你說什麽？！”堂本本猛地擡頭，目光猶如出鞘的利刃。
“你不知道嗎？”栗原的眼角染上一絲同情，那映在堂本本眼中無比令人痛恨，“啊，我怎麽忘了，加奈夫人想要隐瞞什麽事，肯定不會讓人知道的，我也是前不久被逼的東躲西藏，走投無路才想偷偷溜進你家的，沒想到竟然發現了這種秘密……啧啧，真是可悲。”
“她……怎麽了？”聲音中醞釀着什麽無比森冷，堂本本覺得那不是自己喉嚨裏發出來的。
“整個人都變形了呢，半邊身體無法動彈。”
略帶惋惜的低沉男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很快飄散，然而卻仿佛帶着一層層反複包裹的蝕骨寒氣，用了最大的力度穿透堂本本的耳膜，令她整個人渾身冰冷。
【回來後我有話對你說，是關于你母親的事。】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鏡夜的聲音，明明是完全不同的語句，在此刻卻奇異的重疊在一起，像是身處在立體聲音響的包圍下，被迫聽得越來越清楚。
堂本本愣在原地僵硬的無法動彈，眼神一片渙散，因而沒能注意到對面男子那忽然黯下的目光。
——母親出事了。
這是她現在唯一的想法。
【加奈夫人沒什麽大礙，只要積極配合治療就可以做到臨床痊愈。】
——她可能……被騙了。
就在堂本本愣神的那一瞬間，男子放在她頭上的手忽然向下一動，并指成刀，飛快的擊中了她的後頸。
“對不起，少小姐，我不能放棄我弟弟。”
這是堂本本被黑暗淹沒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呀三天沒更新了QAQ，實在是忙得累死了！
這周會努力補回來的相信我！！
這章小本女王氣勢撲面而來啊，親們都酷愛來熱情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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