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世界如此殘酷

是不是閉上眼睛,現實就會擅自凋零。

不是這樣的。

即使感官封閉,身體變冷,腦海渾濁不清,殘酷的世界,也依舊原封不動的存在,現實清晰分明,唯一模糊的,只有自己的記憶。

堂本本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尾游魚,在漆黑遙遠的海底浮浮沉沉,強大的水壓把全身的骨頭擠壓出一個個裂縫,冰冷海水從縫隙裏滲透流轉,她只能像死魚一般,不受控制得随着激流飄向深冷的盡頭。

一路上都是零零散散的碎片,碎片裏的光影真實卻又虛幻,那些沉睡已久的記憶像被銳化過的照片,一張張一幅幅撲向她的面前,很快又随着水流擦身而過。

那裏面有很多熟悉的面孔,鳳鏡夜小時候拿作業本敲她的樣子,光邦在道場裏和她打架的樣子,水原郁護着她跟一群小女生周旋的樣子,還有只有十二歲的真田弦一郎被揍得鼻青臉腫,和坐在樹下草地上陪她一起睡覺的幸村……

只是其中,也會閃過和埴之冢加奈住在家裏的那段時間,那個女人嚴肅強勢,做什麽都一絲不茍,可是偶爾莫名其妙的,她會拿不住手上的杯子,走路的時候會毫無預兆的突然坐在地上。

堂本本曾無數次的掃去那些玻璃碎片,但當她想要扶起她的時候,對方卻徒然變了臉色,冷硬着語氣命令她離開。

直到很久以後她發現那張病歷單,才終于明白,拿不住杯子是因為手突然沒了知覺,摔倒在地是因為身體的一部分不受控制。

世界上有許多奇奇怪怪的病,她母親就得了這麽一種。

畫面轉換,那些淩亂瑣碎的場景都不見了,沒有幸村,沒有鏡夜,沒有光邦,沒有任何人。

她夢見埴之冢加奈躺在床上,往西精致的容顏不再,因為長期無法運動肌肉壞死,她變得又胖又醜。口齒不清,眼窩青黑,連手都無法很好的控制,寫的字也歪歪扭扭。

她問她怎麽會這樣,她第一次沒有冷冷瞪她,只是張嘴想要說話,口水卻流了出來,沒辦法擦掉。

堂本本覺得眼睛酸澀,但是長期被遺棄的淚腺卻在這時候毫無反應。

從黑暗中慢慢睜開眼睛,堂本本感到從未有過的虛弱無力,意識在不斷回籠,脫力的雙手動了動,慢慢才有了知覺。

她僵硬的坐起身,發現四周是一個陌生的房間,與其說這是房間,不如說它只是一個用木板搭起來的簡易棚屋。

屋裏的光線非常暗,只有微弱的光線從木板拼湊的裏照射進來,堂本本朝那些亮處看過去,能瞧見地上迸濺的水珠,和不斷從屋頂上漏下來的水流,淅淅瀝瀝像是零落的玻璃珠。

堂本本愣了一下,這才注意到屋外傳來的嘩嘩水聲,其中夾雜着滾滾悶雷爆炸的聲音,看來是下雨了。

按照現在的情況擦測,此時應該是半夜,她扶着牆壁想要站起來,顫顫巍巍地動了一下,卻又一腿軟栽了下去。

“嘶……”

堂本本疼的倒吸一口涼氣,低下頭,才發現自己腿上已經慘不忍睹,原本淺藍色的牛仔褲此時染上了大片的泥垢和血跡,稍稍拉扯破碎的地方,卻無法順利的揭開,一部分布料粘連上幹竭的血肉,微微一扯便傳來錐心的刺痛。

仔細一看,可以看見那翻綻出些許皮肉的傷口,棕色的泥土和暗紅的結痂斑駁交錯,在時不時漏進的閃電光芒下,顯得猙獰可怖。

怎麽傷的這麽重……

堂本本皺了皺眉,猛地将衣料扯開,黏住的部分帶走少許皮肉,那疼痛直接順着神經末梢傳達到四肢百骸,讓堂本本不自覺臉色發白,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她咬牙忍着痛,拖着受傷的腿費力向門口爬去,說是門,其實也不過是一塊破舊的木板,拉掉門栓,呼嘯的暴風雨頓時夾雜着閃電的光撲面而來,小木門在風雨中被打的來回撞擊,搖搖欲墜。

堂本本抹去臉上的雨水,眯着眼往外看,屋外大雨瓢潑,肆虐的狂風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嘔啞難聽的哭聲,片刻的功夫,堂本本露出去的半邊身體已經濕透,雨水不斷流進眼睛,害她要不停的擦才能睜開眼睛。

待好不容易習慣了模糊的視線,堂本本才看清楚遠處那一片翻滾卷起的藍白,這裏竟然是一處海邊……這個屋子大概是哪個漁民廢棄的掉的吧……

暴風雨中的夜海,可不像幸村表白那天時看到的寧靜,一波波升起的浪濤在閃電下迸發出雪亮的光,它們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在這無盡的黑夜中與狂風一同猖獗。

堂本本甚至覺得自己身處的小屋就會在這樣的風雨中散架,然後被海嘯一般的怒濤就這樣沖走,她相信自己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想再靠近大海了。

寒風吹得她渾身發冷,大顆的雨水砸在傷口上有種暴虐般的刺痛,但堂本本已經沒有力氣爬起來關上那扇抽風似的門,更不要說支起身體插上門栓了。

她狼狽地靠在門口,略長的頭發濕淋淋的貼在臉上,把皮膚襯得如鬼一般慘無血色,再加上那撕裂天空的閃電一次次亮起,她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和貞子站在了一個境界。

胡思亂想的同時,堂本本也終于慢慢回憶起之前所發生的事。

她記得自己聽到母親的事後,一時忘記防備,被對方抓住機會給敲暈了,不過她還是在本能的驅使下躲避了一瞬,因此并沒有完全暈過去。

模糊中還記得栗原挾持她威脅鳳家的保镖放了他的人,最後對方被逼無奈只好照做,然後她被一起帶走,栗原好像決定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把她放下離開,他們從一處偏遠的山林逃跑,結果在途中突然碰到另一夥人,好像是他們的仇家……

那時候堂本本只有一絲殘留在外的意識,身體卻毫無力氣,只依稀記得栗原是想要護住她的,可惜他們人不多,寡不敵衆,不能正面對戰,只能逃跑。

栗原叫所有人分開逃,他自己帶着她逃,那些人追上來,對着他們開槍,栗原自顧不暇,掩護他們的人在途中倒下了,她中了一槍之後就徹底暈了過去……

堂本本從回憶中回過神來,開始借着閃電的光檢查自己的傷口,身上除了腿上那一槍,還有幾處或輕或重的骨折,其他只是些皮外傷,估計都是逃跑的時候造成的……

那個死栗原,如果不打暈她,憑着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傷到自己,絕對不會淪落成這樣!

堂本本暴躁地抓頭發,這個動作牽動到傷口,煩躁的表情立馬變成呲牙咧嘴,堂本本趕緊停了下來,不由更加無奈……等等,有什麽被她忽略了!

現在的情況,她和栗原應該逃跑成功了,她沒死,那栗原呢?!

堂本本趕忙擡頭四處找,最終,目光停在了角落那一堆七零八落的工具堆旁。

一個男子躺在那裏,閃電發出的刺目光芒偶爾劃過他的臉龐,照亮他略顯蒼白的皮膚,還有那雙沾着水珠,緊閉的眼睛。

男子靜靜的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安寧的樣子好像睡着一般平和又普通。

他身下的血跡已經幹涸,只留下一灘灘凝結的暗紅。

堂本本慢慢地往那裏爬去,地面摩擦着她裸露出的皮膚火辣辣的疼,堂本本毫無所覺,只是雙手機械地爬到他身邊。

她盯着男子的臉看了一會,無聲垂眸,半晌,才深吸一口氣,将食指放在對方的頸側。

……沒有脈搏。

他的腹部中了一槍,估計是用最後一口氣帶着她逃到這裏的,然後失血過多而死……

雖然已經料到,但在親手感受到面前人失去生機的那一刻,堂本本還是不可抑止的涼透了心,畢竟幾個小時前還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甚至敲昏自己的人,現在已經再也不會醒來了。

堂本本和他并無多少瓜葛,甚至可以說,她本來就是幫鳳鏡夜去對付她的。可這個人卻到死也沒有抛下她,帶着自己逃了出來……父親曾經最信任的手下嗎?

對方是為自己而死……堂本本握緊了拳頭。

她坐在慢慢坐起來,發了一會呆,很久,才拉過旁邊像是毛毯一樣的東西,小心地蓋在男子身上。

就在這時,眼角閃過的一抹光澤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只手機,被栗原緊緊握在手裏,沒有被毛毯蓋住。

堂本本心中忽而湧起一股不安的感覺,死寂的環境将心髒鼓動的聲音烘托地十分詭異,她顫抖着掰開他的手指,把手機拿出來,冰冷的指尖劃過屏幕解鎖,屏幕上亮起的瑩白光芒照亮這一方角落。

手機畫面停在記事本的一頁上,上面只有主人留下的幾行字,冰冷無情,黑白分明的排列在那裏。

——不要自責,少小姐,死亡是我唯一的退路。

——我七歲時被你父親收養,十七年前,他是為救我而死的。

——我欠你父親一條命。

——現在,我還給你了。

沒有交代他同伴的事,甚至都沒有拜托她去救他弟弟。好像這樣,就可以還清所有的債,撇清關系,回到最初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時候。

她既不能答應堂本本的要求背叛松山家,因為他深愛的弟弟在對方手中。他也不能拒絕堂本本的要求讓她困擾,因為她是他恩人的女兒。

這個男人,或許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活着離開。

從未存在的親人,沒落破碎的家族,颠沛流離的生活,受盡侮辱的弟弟——舉步維艱的世界中,他活得太辛苦。

有時候死亡不再是殘酷的事。

或許只有死亡才是救贖。

可是……是誰逼他變成這樣的呢?

松山家?鳳家?同類厮殺的世界?還是……她自己?

堂本本木然的坐在原地,過了不知多久,身體忽然倒在地上。

她目光空洞地望着門口,那扇小木門已經犧牲在狂風暴雨中,支離破碎的躺在地上,她明明望着那裏,卻好像無動于衷。

屋外風雨交加,在遙遠天邊炸開的雷聲像千軍萬馬踏着淩空而來,瓢潑的雨水想要洗淨天地的污穢,洶湧的海面掀起馳騁的巨浪。所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像是激烈悲壯的樂章。

堂本本腦中一片空白,她不去想該怎麽辦,只是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胸口,混沌的,像荊棘刺一樣順着血管瘋狂的生長,然後一點點的穿透皮膚,流出血來。

父親曾經的同伴就這麽死了,是因為她才死的……堂本本渾身發冷,心底的絕望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吸食着她不斷墜落。

如果不是她接下這個任務,他或許不會這樣進退兩難,如果她行動的日子不是今天,他或許不會遇上那些人……如果不是她,他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殘酷的現實如同一座座大山壓下來,濃重的陰影侵襲了她的每一寸肌膚。

她感到喘不過氣,有什麽正在腐蝕着她的內心。

一直以來,明明都在竭盡所能的生活,以為控制力量就可以變成一個普通人,以為按照母親說的做她就會治好病,以為與人保持距離,就不會再有人因她而變得可悲。

可是到頭來,什麽都沒有改變。

【相信我,那都不是你的錯。】

可是幸村,怎麽辦呢,這一次,真的是我錯了。

真的……好累了啊,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對于栗原徹也來說,死亡是他唯一的退路,那她呢?是不是也……

……

【無論什麽時候,我都是你的退路。】

退……路?

就在堂本本快要被這種窒息的負面情緒吞噬的時候,一道溫柔的聲音忽然竄入她的腦海,像是飄渺的意識海上突然亮起的朦胧燈塔,像是落水之人最後的一根浮木,即使只是微弱的光,也足以讓人從黑暗中得到解脫。

“無論……什麽時候……嗎?”

堂本本再次支撐着地面坐起來,低着頭,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感覺到生命力的流失,頭腦的昏沉壓過殘存的理智,身體都僵硬到不能動了,才緩緩的擡起頭來。

她看着死去的男子,一字一句,小聲卻堅定地道:“你的弟弟,我會救出來的。”

“你沒有做完的事,我來幫你完成。”

她會救出他弟弟的,還有他的同伴。

所以她還不能死在這裏吧,她已經沒有死去的資格了。

她一定要活着回去,她還有必須要做的事。

意識變得渾濁,視線因為身體的疼痛而變得越發模糊,堂本本狠狠咬了咬舌頭,讓自己清醒一點。她摸了摸口袋,卻失望的發現,不論是手機還是鏡夜給的跟蹤器,都不見了,不知是什麽時候遺失在了逃跑的途中。

傷口已經不再那麽疼,不是愈合,而是麻木了,思維和動作好像不受控制的遲鈍,堂本本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最終只好拿起栗原的手機,再看到上面那幾行字時,她遲疑片刻,最終一個字一個字,鄭重的删掉。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能選擇堅強。

恍恍惚惚間,堂本本努力支起沉重的眼皮,用幾乎僵直不能動的手指,憑着本能撥通了那個號碼。

……

“喂?請問是哪位?”對方接電話的速度簡直快得匪夷所思,就好像一直在等着一樣。

聽到那個聲音的同時,堂本本覺得好像有什麽輕盈的落下,仿佛身處在濃霧中的人,突然找到了出口。

不知為何,這時的堂本本,竟然有一種奇怪的心情,喉嚨像是被什麽卡住,幹澀地說不出話來。

電話那頭的人也沒有挂,堂本本能清楚的聽到那停滞了一瞬的呼吸,很久,就在堂本本快要睡過去的時候,那邊人才試探般的輕輕發出聲音。

“小本……?”

輕柔的就像是飄零的羽毛。

頓了頓,那聲音徒然變得急切起來:“小本是你嗎?!”

那種擔心和失态太明顯,堂本本都忍不住以為自己是不是打錯了電話。

“你現在在哪?我去接你好不好?”幸村的情緒微微緩和,過了一會,還沒有聽到回答,他又問了一遍,“小本,是你對不對?”

堂本本很想睡覺,困倦感無法抑制的湧上大腦,可她還是努力地張了張嘴。

“是我……”

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在很遙不可及的遠方凋零暈散。

“不要……擔心,我……沒事……”堂本本閉上眼睛,嘴角翹起一個淡淡的弧度。

“幸村……精市……”

只要你來到我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請不要擔心,這文真的不虐。

另外這文是一年前寫的,現在接着碼,有些部分對不上的,歡迎各位指出BUG!

暫時就到這裏,給大家推薦個耽美游戲叫神學校,真心各種美膩!

神劇情神設定有點恐怖向,喜歡此類BL18N的可以去看看……不喜歡耽美就無視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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