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日齊元纓悠悠醒轉,她一醒便去看蘇澤。

昨夜她睡着之後,影影綽綽,總覺得有人盯着她看。

這屋子裏除了她就只剩蘇澤一個,可他手腳都被拷在床腳,應該走不了這麽遠。

不一會兒,宮女們進來服侍她梳洗,她揉了揉饧澀睡眼下腳摸索着去套繡鞋,誰想摸着摸着竟踩着一雙柔軟的小手。

齊元纓一驚,忙縮回腳,低頭看了眼,原來小姑娘推着鞋去就她亂動的腳丫子卻沒夠上,而她自個兒也不看,一腳就踩了下去。

小姑娘張皇無措地爬到床前跪下:“請殿下恕罪。”

齊元纓揮揮手:“好端端的,跪什麽,快起來。再說了,是孤沒看清,踩着你的手……”

那宮女頭磕在地上,不敢擡頭,顫顫巍巍道:“婢子不敢。”

“快起來。女兒膝下一樣有萬兩黃金,哪能動不動跪的。”

殿中諸人脊背一僵,瞪圓了眼睛,滿腦子地琢磨眼前這算怎麽一回事。包括剛剛被宮女的動作吵醒的蘇澤亦像見鬼了一樣看着她。

齊元纓察覺到殿中奇怪的緊張氛圍,她道:“怎麽了?”

宮女們忙搖了搖頭,繼續服侍她梳洗。

今兒是靜寧公主新婚第一日,一會兒顏昊仁和顧盼兒會進宮向皇後請安。

顧盼兒母親是晉陽公主,乃當今聖上同父同母的親妹妹,可惜晉陽公主早逝,只留下顧盼兒這麽一個女兒。聖上可憐她年幼喪母,無人照拂,故将其接入宮中,交由皇後撫育。

顧盼兒雖非帝後所出,但帝後對顧盼兒一直視如己出,疼愛有加。顧盼兒出嫁前聖上更是特意升了她父親的官,又封她為公主,拔耀其父親。

慶儀道:“皇後娘娘昨兒夜裏讓人來傳話,不過當時殿下已經歇了,婢子便沒敢來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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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元纓颔首道:“母後說什麽了?”

“娘娘說今日殿下若不得空就不必過去請安了。”

看來皇後是擔心她觸景傷情,想讓她避一避。

“好,孤知道了。”

齊元纓穿戴齊整就要往外走,慶儀忙上前一步叫住她:“殿下,那蘇良人呢?”

齊元纓頭一歪,看了看蘇澤,他還在床腳那兒窩着:“放他回去吧。”

慶儀犯難道:“是。不過殿下,婢子要說的不是這個。昨天早上您說過今兒要帶上蘇良人去請安的,現在……”

齊元纓眉頭一凝,她這一世還真是人事不幹呢?

為了讓自己的心上人高興,棒打鴛鴦搶了別人心上人不說,還囚禁他,現在還要讓他眼睜睜看舊情人和別人琴瑟和鳴,情意綿綿?

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

太過分,太過分!

想想蘇澤眼下那圈烏青,只怕他昨兒一夜都沒睡好。

也是,一夕之間,親密愛人忽然就成了人(0)妻,擱誰誰受得了?

別回頭感化到了最後才發現原來讓他成魔的正是她幹的這些糟心事。

這可不行。

齊元纓揉了揉眉心道:“一會兒下了朝,孤自去母後那兒請安,讓他回去歇着吧。”

慶儀得了吩咐先将齊元纓送出含瑛殿,而後踅身回含瑛殿給蘇澤解了鎖:“才殿下說了,今日你且回去歇着,不必去找殿下。”

蘇澤看着慶儀,半晌都不動步子。

慶儀惱道:“還不走?想讓殿下罰你再站一天不成?”

下了朝,齊元纓便去了皇後的鳳儀殿。

皇後溫衛岚,聖上原配妻子,齊元纓這一世的生身母親。

齊元纓到了那兒,顏昊仁和顧盼兒都已經在裏面坐着,三人原說說笑笑的,見她來,忽地都愣了一愣。

齊元纓福了福身給皇後請安,皇後讓她起來說話,跟着又把她招到自己身邊坐下。

皇後握住她的手,見她的手有些涼便把自己手裏的手爐勻到她手上:“這麽冷的天,怎麽也不帶個手爐?你身子才好,仔細又病了!再或是将手凍壞了如好是好?慶儀在哪兒?這丫頭什麽時候辦事如此粗心了?”

齊元纓拉住皇後的手:“母後,是兒臣嫌麻煩才沒讓慶儀拿的。”

皇後宮裏的婢子捧了茶碗遞到齊元纓手裏,齊元纓只顧着和皇後說話,冷不丁錯了手,被茶碗燙了一下,縮了縮手。

那宮女一哆嗦,即刻跪下請罪。

齊元纓先是一怔,這一世的她治下究竟是有多嚴苛,怎地連她母後宮裏的宮女見了她,也和老鼠見了貓一樣,膽子都快被吓破了。

看那姑娘瑟瑟發抖的可憐樣,倒叫齊元纓自責。

多大點事,竟把好好一個孩子吓成這樣。

齊元纓安撫小姑娘道:“不妨事,不值得跪。你去忙吧。”

若只是在帝後跟前犯錯,她們不興跪,可齊元纓不同。齊元纓治下嚴苛,稍有不慎,挨板子都是輕的。

宮女顫顫巍巍擡起頭看了看皇後,皇後點頭讓她出去。

皇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含笑:“這才對。你啊,別學的和你父皇似的,整日板着一張臉。”皇後頓了頓,壓低音量只對她說:“你看看宮裏這些孩子們哪個不怕你?別說這些婢子怕你,就連你那些弟弟妹妹也怕你。前兒斌兒還來找母後告狀,說是他在園子裏摘了兩顆果子便被你罰着站了半個時辰。朝堂裏的事該立威的立威,可下了朝,一大家子人湊在一塊兒,再要用朝堂那套來應付,可就不合适了。适當的也該松一松神兒,讓自己緩口氣,也省得以後弟弟妹妹們都不敢在你面前喘氣兒了。”

齊元纓是皇後二十九歲那年有的,三十歲那年生的。

齊元纓出生前,陛下膝下一個孩子都沒有,到元纓出生那年,陛下已經三十有五。帝後夫妻二人等了這麽多年才等來後宮裏的第一個孩子,且又是嫡長女,自然高興的不得了。

難免對齊元纓期望更深,也更偏疼齊元纓一些。

所以才讓齊元纓學的和她父皇一樣,整日不茍言笑的,除了公務還是只有公務。

齊元纓點點頭:“兒臣記着了。”

皇後像哄小孩子一樣摸了摸她耳側:“從前勸了你那許多話,如今你肯聽進去,母後很高興。”

立于皇後身側的女官榮姑姑輕輕咳了一聲,皇後會意,扭頭看向座下的那對小夫妻。

皇後樂呵呵道:“元兒,來,見見你的妹妹,妹夫。”

才齊元纓一進殿便只顧着和皇後說話,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顏昊仁和顧盼兒這對小夫妻。

現下仔細一看她才将顧盼兒的形容看了個清楚。

只見她細眉星目,鼻子小巧卻直挺,朱唇粉嫩豐盈,膚若凝脂,目光流轉之間似有點點柔光一掃而過,楚楚動人。

如此弱柳扶風的可人兒,怪不得顏昊仁和蘇澤都為之傾倒。

齊元纓淺笑:“恭賀妹妹妹夫新婚之喜,祝妹妹妹夫早生貴子。”

顧盼兒和顏昊仁目光皆有一頓,都被齊元纓的笑所捕獲。

滿皇宮上上下下,除了帝後之外,齊元纓從不對旁人笑的。

顧盼兒和顏昊仁福了福身,心有惶恐道:“謝殿下。”

“請顏大人好好照顧盼兒,若大人讓盼兒受了委屈,孤這個做姐姐的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顏昊仁擡起頭,鄭重道:“請殿下放心,臣一定好好照顧盼兒。”

這顏昊仁豐神飄逸,相貌堂堂,長得是怪好看的,看來她眼光還不錯。印象裏,顏昊仁是個溫潤如玉的性子,假以時日,顧盼兒應該會忘了蘇澤,喜歡上他。

好看又優雅的小哥哥,哪個姑娘會不喜歡?

只是蘇澤又該是一個什麽樣的性格?怎麽她對這人的印象如此模糊?

他是否真如她所見,只是個卑怯的前朝遺孤,時時事事都夾着尾巴做人,任人揉捏?

她回來之前,師父說過蘇澤一開始也不是那樣兇橫暴戾之徒,他仿佛是受了什麽刺激才變成那樣讓人聞風喪膽,噬不見齒的小邪魔。

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讓他變成人神魔三界都為之一震的邪魔?

莫不是因為這一世她搶了他的心上人才導致他黑化的?

不會,不會,他一個成年人怎麽會因為小情小愛就入魔了。

顏昊仁夫婦離去後,皇後單獨留下齊元纓說體己話。

皇後道:“眼下這裏沒別人,只有咱們娘兒兩個,母後有話想單獨和你說說。”

“母後您說。”

皇後眼眸低垂,目光中似有淡淡的憂愁入水浪一般一點又一滴地撲向她:“後宮裏每一個孩子都是母後的孩子,可只有你,只有你是唯一屬于母後的孩子。母後愛宮裏每一個孩子,但這麽多孩子裏,只有你,我的兒,你才是讓母後最挂心最放心不下的一個。”

齊元纓撲到皇後懷裏,圈着皇後的腰:“兒臣知道。”

皇後笑:“這麽大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愛撒嬌。母後說這麽些話不為別的,是希望你時刻謹記,你是大齊未來的女帝,你肩上站着大齊所有的百姓,家國天下是你的重擔,兒女情長不是。有些事該忘記,該放棄,當斷則斷,否則其心必亂,遺禍無窮。”

看來皇後這是還在擔心她對顏昊仁舊情不忘,怕她做傻事,故而借機提醒敲打,不讓她為情所困,誤了正事。

“母後放心,兒臣已經放下顏大人了。顏大人和顧盼兒的那樁婚事,還是兒臣一手促成的呢。若是兒臣沒忘了顏大人,怎會如此幫他?”

皇後低眉看着懷裏的她,無奈中又帶着幾分寵溺:“小東西,你別瞞我,你哪是忘了他,分明是不舍得心上人難過,為了讓心上人高興才成全他的。”

齊元纓擡頭莞爾一笑:“原來母後知道。”

皇後點了點她的眉心:“你啊,和你父皇簡直一模一樣。”

她從前幫顏昊仁促成這樁婚事确實是因為她舍不得讓心上人難過,她想要成全心上人,她想要心上人一輩子快快樂樂的,可今時不同往日。

如今的她雖還是齊元纓不假,但絕不是過去那個愛顏昊仁愛得死去活來的齊元纓了。

“母後放心,兒臣一定做一個像父皇一樣頂天立地的人。”

皇後神情一滞,似有話要說,但猶豫再三卻又咽了回去。

齊元纓道:“母後放心,兒臣是真放下了。眼下兒臣只盼着妹妹妹夫早生貴子,能常常抱進宮逗母後您樂呵樂呵。”

齊元纓三言兩語便說到皇後心坎上,逗得皇後眉開眼笑。

皇後道:“別說盼兒了,倒是該說說你。盼兒十六便已經嫁了人,你如今都已經十八了,也該正經想想成家立室之事,生個小皇孫給母後抱抱。董尚書的幼子董紀禮,你還記得吧?你小時候可說過要一輩子護着他的,他苦等你這麽些年,你是不是也該給人家一個交代了?那孩子,母後看着不錯,是個良善識大體的孩子,有他為你打理後宮,母後放心。”

齊元纓搬出顏昊仁做擋箭牌,扭捏道:“母後,兒臣才放下顏昊仁,您能不能給兒臣留一條活路,再給兒臣一點時間。”

她下凡歷劫的這幾世追求穩準狠快,特意交代過司命星君将她的壽辰寫短一些,她仿佛記得她歷劫這幾世,最長的一世也不過活了二十五而已。

若她沒記錯,她做太女這一世似乎沒等到自己做女帝的那一天,仿佛就這兩三年,她就該奔入下一個輪回了。

成家這事,她拖個一兩年,一切自會煙消雲散。

皇後拿她沒辦法,只道:“好,好,好,不逼你。不過你宮裏那個蘇良人是不是該趕出去了?”

齊元纓一臉迷糊:“啊?”

“當初你納他不就是為了拆散他和盼兒,好成全顏昊仁?如今盼兒與顏昊仁好事已成,你也沒必要再把他放在身邊了。雖說蘇澤并非前朝皇室所出,可他也是前朝大臣之子,身份尴尬。你若長久将他留在身邊,始終不妥。依母後看,就趁這個機會趕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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