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德豐雙眼微眯,反問他:“你?為何?”
曾經她以為她的癡心感天動地,如今再看怕只是讓大晟蒙了羞,成為大齊上下的一場笑話。
她不認為大晟的人會為了她與大齊為敵,這其中必定還有旁的原因。
“這是大齊欠我們的。”
“欠我們?”
德豐在這裏呆了近百年,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化,她已經全然不知。自然也不會知道她的家國早在十幾年前就已被大齊滅了。
蘇澤直言不諱:“我此行是為了拿你的妖丹。”
德豐怔然,她隐隐約約猜到大晟與大齊之間必定發生了什麽。可她不敢細想,寧願便當做什麽都不知。
她一個人在這裏苦守了近百年,她累了。
須臾,德豐堅定道:“好,我給你。”
她怎麽也想不到她堅持了百年的癡心原來只是一場可笑的虛妄。
此刻她內心雖有滔天的怒,漫天的恨,但她所恨之人早已化煙化灰,她滿腔的怨恨根本無處發洩。
德豐道:“但我要齊氏一族族滅,他的後人,一個不能留。”
既然她殺不了齊榮顯,那這筆賬便由他的後人補上。
她這些年所有愚蠢至極的堅持,她必須讨一個說法,必須要他付出代價。
“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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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才落,德豐化作旋風席卷而上。
當初她若是沒救齊榮顯該有多好……
俄頃,旋風以光速壯大,扶搖直上,風聲陣陣,殿內一應器具皆被震得響聲大作,蘇澤的衣袍亦被大風刮得狂甩。就在旋風即将沖破金頂之時,從漩渦中心忽然生出冰棱,僅一眨眼的功夫,冰棱迅速外擴,将旋風裏裏外外皆凍成冰晶。原本還在旋轉的風眼亦倏然停住,整個旋風化作一大塊擎天的冰柱。
霎時,冰柱中有清脆的碎裂聲蕩開,慢慢地,細微的碎裂聲彙聚成巨大的破裂聲,冰柱轟然坍塌。
一顆閃着晶瑩冷光的妖丹從冰柱中懸浮而出,落入蘇澤掌中。
蘇澤攥緊妖丹,低頭看向暈在地上的齊元纓。
蘇澤走過去,扭着齊元纓的臉拍了兩下:“醒醒。”
齊元纓聽見有人叫她,悠悠醒轉。齊元纓的目光在滿殿轉了兩圈,卻沒發現德豐的蹤跡,殿內寂靜如海。
她道:“德豐呢?”
蘇澤面無表情道:“死了。走吧。”
因德豐身死,她的幻術已消弭殆盡,所以原本富麗堂皇的宮殿此刻也盡數破碎,恢複它原本破爛不堪的樣子。
“你殺的?”
蘇澤沒說話。
蘇澤起身要往外走,齊元纓的目光卻定在倒地昏迷不醒的那兩個姑娘。
蘇澤回頭看她:“你幹什麽?你還想救她們?”
蘇澤瞟了一眼她腕上染紅的白布,好心提醒她:“我看殿下現在的處境怕是顧不上她們的。”
她若再不找地方止血,怕是會因為失血過多,自己都保不住自己。
“你走罷。”齊元纓猶豫再三,終于又道:“蘇澤,我還是那一句,你要報仇,沖我來,別動其他人。”
言及此處,齊元纓回頭看他,眼神堅定又冷毅:“既然我敢放你走,那就代表天涯海角我都有辦法找到你。所以你最好別有旁的心思,否則我一定殺了你。”
蘇澤一聲冷笑,這才是他們之間該有的關系,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好,也請殿下記住,你我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齊元纓深深看他一眼:“你滾吧。”
蘇澤扭身就要走,眼角餘光卻瞥見她拆了腕上被血染紅的布條,任由血水滴在那個渾身泛着金光的姑娘心頭。
蘇澤大步跨過來,一把抓住齊元纓的手腕,幫她止血:“你到底想幹什麽?不要命了?也不準備殺我了?”
齊元纓瞪他一眼,抽出手,放任血流。
這姑娘便是被德豐選中的道心初成之人,德豐将那九十九個人魂魄全都鎖在了她的心頭,日夜啃噬她的心頭血。
她要救這姑娘,就必須淨化那九十九個亡魂,讓他們從這姑娘身體裏出來。
蘇澤待要阻攔齊元纓,她卻道:“還不走?難不成想讓我現在就殺了你?”
蘇澤不為所動。
她到底為什麽,為什麽這樣不顧性命也要救兩個全然陌生的人,為什麽別人明明要害她,她卻還能有恻隐之心!
她到底憑什麽?
憑什麽齊皇宮把他折磨成如此扭曲怪異的模樣後,她卻一改從前那個高傲冷然的姿态,猶如聖女般宅心仁厚?
他寧願齊元纓還似從前那般目空一切,也好過像現在這樣,讓他過去遭受的所有苦難頃刻間成為一場不值一提的笑話!
齊元纓道:“好,你且等着,我一會兒就殺了你。”
蘇澤冷哼一聲,原來她沒變。
至少,面對他時,她沒有變。
蘇澤:“随便你。”
言罷,蘇澤起身走了。
随着齊元纓的血滴落,那姑娘身上漸漸生出一道清明透徹的白色光芒,九十九個亡魂魚貫而出。
齊元纓以血為墨在地上畫來了一道符,血光大亮,直通地底某個深處,為這些亡魂開出一條通往地府的路。
一晃眼,那姑娘身上竟跳出一個閃着金色光芒的魂魄。
齊元纓大驚。
不好,這姑娘的魂魄怎地也跳出來了。
齊元纓凝血于指尖,鮮紅的血液在她指尖幻化成一朵血蓮。齊元纓轉手托住血蓮,輕輕推向那姑娘的魂魄,将她護在血蓮中心。
須臾,那抹璀璨的金色光芒在血蓮中化出一個拇指般大小的少女模樣。
那姑娘糯聲糯氣道:“仙女姐姐,你能不能救救潔兒姐姐?将她送回去?”
齊元纓看向倒在一旁的另一個姑娘。
德豐要的是這姑娘的肉身,所以德豐只将這姑娘迷暈了,并不曾做過傷害她魂魄或肉身之事。
齊元纓道:“她問題不大,你先管好自己吧。”
看她這樣子,早前飼養那九十九個魂魄已經讓她心力衰竭了。她自個兒魂魄都要離體消散了,怎麽還有心思管別人活不活的。
那姑娘可憐兮兮地哀求:“求你了,仙女姐姐。他一定很擔心潔兒姐姐。”
齊元纓迅速捕捉到這姑娘言語中的重點:“他?誰?”
“丘山派少主楊凡,潔兒姐姐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那你又是誰?”
“我真身乃金鯉,是丘山少主楊帆養的一只錦鯉,月前因緣巧合道心得成,幻化出人形,不想卻被德豐抓住,拐到這兒來。”
“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沒有名字。仙女姐姐可以喚我金鯉。”
其實有沒有名字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她知道她馬上就要離開了。
“仙女姐姐,求你了。”
齊元纓将血蓮攏入掌心:“好,我答應你。”
齊元纓将地上的姑娘背到身上:“金鯉,記得給我指路。”
金鯉在她掌心小聲答應:“好。”
齊元纓背上潔兒,帶着金鯉沒入夜色。
蘇澤從屋後出來看着她們的背影。
楊淼在他身側提醒:“殿下,咱們該走了。”
蘇澤沉默不語。
“殿下,宮裏的人已經發現您和太女離宮,此刻怕是已經找過來了。您若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蘇澤轉身沒入與齊元纓相反的方向:“走。”
至天灰蒙蒙亮時,齊元纓終于背着昏迷不醒的潔兒來到丘山派山門前。她叩響山門,門內山童立馬應聲開門。
彼時,齊元纓因失血過多,又背着潔兒趕了一晚上的路,早已經體力不支,連帶着潔兒暈倒在地。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你怎麽樣了?”
齊元纓人事不省之際,迷迷糊糊總能聽見一個姑娘在她耳邊嗡嗡嗡叫個不停。
她嗚嗚咽咽,帶着哭腔道:“仙女姐姐,你可千萬別有事啊。”
齊元纓在那姑娘軟軟糯糯的呼喚中醒過來。
齊元纓扶額道:“別哭了,我還沒死呢。”
金鯉眼前一亮,飛到她眼前盤旋不下:“仙女姐姐,你終于醒了!仙女姐姐,對不起,我不該這麽麻煩你的。”
齊元纓安撫她道:“我亦是修……道之人,理當救死扶傷。”
齊元纓翻身下床,外頭正好有丫頭推門進來。
金鯉忙閃身躲進齊元纓懷裏藏起來。
小丫頭一看她醒來,激動地跑過來:“姑娘醒了,我這就去禀告少主。”
不一會兒,齊元纓見到了金鯉口中的少主楊凡。
丘山派這個少主看上去十八上下,生得是眉清目秀,俊朗非凡,一身的浩然正氣。
楊凡抱拳作揖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楊某人沒齒難忘,定當結草銜環以報姑娘大恩大德。”
齊元纓笑笑,擺擺手道:“楊少主言重了。你我同為修道之人,救死扶傷都是應當的,不足挂齒,無需你報答。”
“話雖如此說,但如此大恩大德,楊某人不敢忘。”
他與潔兒婚期将至,可潔兒卻于月前失蹤,下落不明。他派人遍尋鎮上,卻遲遲沒找到潔兒的下落。
正巧近日鎮上有妖邪作祟,一直不太平,天曉得這陣子他有多擔心潔兒的安危。
若非眼前這個姑娘,他還真不知自己今生今世是否還有機會見到潔兒。
“救人也是積累道心的一種方式,楊少主便當我是為修道,不必挂懷于心。”
齊元纓堅持如此,楊凡便也只好暫且不提報恩之事。
“在下楊凡,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齊元纓。”
楊凡道:“齊姑娘可還有什麽不适之處?我請大夫過來看看。”
言罷,楊凡轉身就要吩咐人去請大夫。
齊元纓忙道:“不用,我挺好的。潔兒姑娘如何了?”
楊凡心中閃過一絲疑惑,她為何知道潔兒的名字?
“潔兒很好,只是尚未複原,下不得床,勞姑娘挂心了。潔兒說等她好一些,一定當面謝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