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遺憾的是當時德豐何其蠢笨,遲鈍,竟沒有聽出齊榮顯的弦外之音。

她天真地以為他單純是邀她前往齊國做客。

所以當時她回答他:“好啊,來日等你平定亂軍,我求父皇讓我去齊國找你玩兒。”

如今回想當日,她這才明白他那個欲言又止的笑裏藏着多少失落與無奈。

所有人都以為,齊榮顯這一戰只會贏,不會輸。

包括齊榮顯自己也是這麽想。

邊境那些亂軍不過是一些不值一提的散沙,誰也沒想過他們會成氣候,更沒想到屢戰屢勝的齊榮顯在這一戰竟然輸的徹徹底底。

甚至是下落不明。

得知齊榮顯失蹤的第二天,德豐偷偷溜出大晟皇宮前往齊國邊境尋他。

她是在一堆亂軍屍體裏找他的。

當時的他奄奄一息,身上遍布劍傷刀傷,被一具又一具死屍壓在身下。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齊榮顯從死屍堆裏拖出來。

齊榮顯昏迷了足有半個月才醒來。

他醒來後卻落得一個視物不清的毛病,德豐治不了他。好在彼時他身上的外傷已經好了許多,可以活動。

而她半月前送出去的信也已經交到齊國軍隊手上,他們派了人過來接他。

分別前齊榮顯終于明明白白問了她一句:“德豐,你可願意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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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當時他看不見她,不然他一定會見到她此生笑得最美的一面。

德豐用力點了點頭:“我願意。”

齊榮顯擁她入懷:“德豐,你等我。”

他們自幼長在宮廷,一言一行皆被禮教束縛,這個生澀又小心的擁抱是被層層禮教裹挾之下,他們所能描繪的唯一一抹彩色。

德豐下巴磕在他肩上,眼泛淚光,笑着說:“好,我等你。榮顯,我等你來娶我。”

其實那時候她心裏還有半句話沒說。

她原本還想說:“榮顯,我這人性子急,你千萬千萬別讓我等得太久了。”

但這半句話她沒說出口。不知為何,她隐隐覺得這樣的話不吉利。

她太想陪着齊榮顯,也太害怕失去他了,所以就連一句原沒什麽關系話都會讓她怕,給她帶來毫無依據的畏懼。

德豐回大晟的這一路并不太平,她在路上遇到了山匪,受了些輕傷。

回到大晟後,德豐日日都在等,等榮顯來向父皇提親。

德豐回到大晟的第一個月,榮顯沒來,她想他應該還病着,不便前來;第二個月,榮顯也沒來,她想他身上的傷應該還沒好全,所以不便前來;第三個月,她之前被襲的舊傷發作,榮顯依舊沒來,她想她只受了些輕傷也如此反反複複的,而他受了那樣重的傷,自然還需将養一段日子。

沒關系,她可以等。

第四個月,榮顯還是沒來;第五個月,榮顯仍然沒有來;第六個月,太醫診出她身中奇毒,恐怕命不久矣,他還是沒有來。

德豐拖着油盡燈枯的身體等到了第十二個月,他還是沒有來。

德豐終于知道,榮顯他永遠都不會來了。

可即便到了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還是不肯信他不會來。明明當初齊榮顯許下承諾時是那樣鄭重又認真,他不可能不會來。

她想他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

只可惜,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德豐死在了她苦苦等他來提親的第十二個月。

她心中執念太深,鬼差來勾她入輪回,她卻不肯随他們走。

那些年為了躲避鬼差,德豐四處躲藏。後來鬼差找不到她,漸漸也忘了她,可她的魂魄也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她無法前往大齊,無法去看一看齊榮顯,好好問一問他是怎麽回事。

流年經轉,幾年前德豐抓了一個修道之人,從他口中得知與魂術一事。從那時起,她便開始着手為自己修補魂魄,重塑肉身一事。

德豐心裏明白,即便她還陽,故人也早已不在,她這一世是再也尋不到齊榮顯了。可她還是固執地想親眼看一看,當初齊榮顯究竟為何不來。

齊元纓問她:“可就算你還魂,你的心上人也早已經化成白骨,你一樣見不到他,更別提長相厮守了。你說你圖什麽?”

德豐心如心灰道:“我什麽也不圖。我只想知道他當初為何沒有應約來娶我。”

齊元纓扼腕搖頭:“就為了知道這個,你不惜賠上魂飛魄散的結果,還讓自己變成怪物?”

“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我不明白堅持這樣明顯不值得的決定究竟有何意義?你有沒有想過在你苦苦等着的這些孤單又寂寞的歲月裏,他可能早已經輪回好幾次,妻子娶了一個又一個,孩子更是生了一個又一個。你說你這麽做到底有什麽好處?”

“一個負心漢而已,為他做到這種地步,你傻不傻?若你早早入了輪回,此刻你或許也過着人月兩團圓的美滿生活,何至于連個魂魄都沒有?”

“負心漢”三個字刺痛了德豐內心深處不可說的一面。

頃刻間,狂風大作。

德豐的輪廓散去,那些風線迅速隐沒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狂風漸漸凝聚成型,化作一根牢不可破的繩索死死勒住齊元纓的脖頸,将她提起懸在半空。

齊元纓被勒得喘不上氣,偏腳又不沾地。

齊元纓徒勞蹬了蹬腿,呼吸越發困難。

齊元纓怎麽也想不明白,一個負心漢而已,德豐何以蠢到如此地步,堂堂一朝公主卻為他不惜堕妖。

世上竟有這麽傻的姑娘!

“你不就是想知道那個負……”話至嘴邊,她突然想起德豐不愛聽這三個字,于是連忙改口:“你不是想知道那人為什麽沒來找你,你告訴我他姓甚名誰,或許我聽說過。”

德豐畢竟是一朝公主,她心悅之人,想來也必定是權貴。既是權貴,她好歹也是皇室成員,或許她曾經聽說過這一段故事也未可知。

德豐微怔,齊元纓亦察覺到束縛她脖頸的力道有些許松泛,她抓住時機喘了一口氣。

旋即,德豐惡狠狠道:“不需要。”

德豐化風為利劍劃開齊元纓的手腕,汩汩鮮血登時順着她掌心滴落。

不一會兒,風托着一個昏迷的小姑娘和一只渾身泛着金光的小姑娘從殿後閃到齊元纓面前。

當那姑娘來到齊元纓身邊,齊元纓腕上冒出來的鮮血迅速凝成一道血柱飛向小姑娘,而那個泛着金光的小姑娘的心頭亦有魂光閃爍,似要沖破小姑娘的身體。

齊元纓再次掙了兩下,仍舊是徒勞無功。

齊元纓掙紮着從乾坤錦裏摸出一根水晶針,一針刺穿德豐。掙紮着從乾坤錦裏摸出一根水晶針,一針刺穿德豐。

水晶針穿透德豐身體的同時,針體周圍燃起烈焰。德豐受不住如此烈焰灼燒,迅速散開,重新彙聚成模糊的輪廓。

德豐捂着被水晶針刺穿,留下灰黑色燃燒痕跡的傷口:“獵妖針?看來我還真是小瞧你了。”

齊元纓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彼此彼此。”

普通的小妖經獵妖針這麽一戳,早連灰都不剩了,可德豐卻只被燒出了一塊不起眼的窟窿。

坦白說,這些小玩意兒真不值一提,也就是給那些剛飛仙的小仙友們玩玩,貪個新鮮勁兒。當初她是連看都不屑看這些小東西一眼。

沒想到有一日這些小玩意兒竟會成為她的保命符。

“雕蟲小技,就別出來丢人現眼了。”

言罷,德豐又飛快化作風撲向齊元纓。

齊元纓閃身正要躲,蘇澤不知打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抱着她轉了一圈,險險躲開德豐的攻擊。

蘇澤拉着她站定後,迅速扯下一塊衣角包住她的手腕。

德豐再次攻過來,蘇澤上前一步。

德豐卻出人意料地停了下來,沒有繼續攻擊蘇澤,堪堪停在他面前。

蘇澤急道:“你知不知道你過世的第二天,齊榮顯的太子妃就被迎入東宮了!齊榮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娶你,他不過是随口一句诓你的話。你怎麽會到死都還信他?信他一定會來找你?你怎麽會蠢到這種地步?”

齊元纓一個愣怔。

那個負心漢與她竟是同姓?仔細想想,齊榮顯這個名字也是怎麽聽怎麽耳熟,她仿佛在哪裏聽過。

等等,齊榮顯……太子妃。

豈不是她的皇爺爺?

齊元纓瞪圓了眼睛看看蘇澤,又看看德豐。

滅國之仇,負心之恨,新仇舊恨,若剛才她自報家門,此刻她豈非腹背受敵,要被這兩個前朝餘孽玩兒死!

德豐仰天一聲長嘯,目光死死盯住齊元纓。

德豐忽然冷笑一聲:“她是齊榮顯的後人是不是?”

方才看見她的第一眼,德豐便覺得齊元纓眼熟,如今仔細想想,齊元纓渾身那股子冷然卓絕的氣質豈非與他如出一轍!

她怎麽會如此愚蠢,現實明明就擺在眼前,她卻還做掩耳盜鈴之事,自欺欺人。

不等蘇澤和齊元纓作反應,德豐便以雷霆之勢化撲向齊元纓。

齊元纓生受德豐傾盡全力的一掌,立時嘔出一口鮮血。

齊元纓兀自感嘆自個兒倒黴,都到了這時候還能暴露身份之際,忽覺胸口一陣刺痛,瞬間失去所有意識,暈倒在地。

德豐早被仇恨蒙蔽了所有理智,只想将齊元纓大卸八塊,以洩心頭之恨,解她近百年來的可笑癡心。

她等了一輩子,又為那麽一個負心漢苦苦撐了近百年,甚至不惜放棄輪回,任由自己的魂魄消散于世也要等他一個解釋,等他一個答複。

結果卻只等來他與旁人白頭偕老,子孫滿堂的結果。

那她算什麽?那個承諾又算什麽?過去那些歲月算什麽?

她怎麽能甘心,又如何能甘心!

蘇澤搶步上前,冷靜道:“我可以幫你報仇,我一定會讓他們齊氏一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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