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過去

彭州，統帥府裏氣氛緊張。秦守義站在錦城的沙盤前，久久沒有說話。

于飛鴻忍不住打破了這個平靜，他大聲道：“将軍，下官請命去打錦城！”

“不行！”秦守義一口回絕道。

兩天前，李冽和于飛鴻飛一樣的趕到彭州，帶給秦守義一個壞消息：秦明珠不知去向。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們便收到了李致的傳話。

秦明珠私通匈奴皇室，人證物證具在，七日後大理寺宣人開庭。

大梁開國初，便在各大州府設有大理寺常駐官員，若有案情急審，根本不需要等七日那麽久。

李致故意留了七天的時間，目的是什麽大家都清楚。

這七天，就是為了折磨秦明珠，逼她認罪的。

“大梁現在，不是不能打錦城，是內亂未平，此時攻城只會兩敗俱傷，以命換命的打法，不到最後一刻不能用。”秦守義深深嘆了口氣，頹然坐在椅子上，不再看那沙盤。

“那讓我領一隊人去救明珠妹子出來，不攻城，只偷襲，只要把人救出來就行！”于飛鴻急的滿臉通紅。

他兩天未曾合過眼睛，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便都是秦明珠的一颦一笑。她在元家的演武場上對他招手，她替他包紮傷口，溫柔垂下的眉眼，宋城的客棧裏，她伸手攏住胸前的被子，散着一頭青絲對他揚起笑臉。

于飛鴻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只知道他不能讓秦明珠死，只要她活着，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錦城這麽久都沒有失守，你以為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嗎？！”秦守義錘了下桌子，痛心疾首：“明珠她怎麽會帶着匈奴人的匕首？！”

“秦大人！這不是明珠的錯。”李冽道：“這匕首我們都知道是明珠偶然所得，與匈奴沒有關系。”

他一來便要求秦守義為他隐瞞身份，好方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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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身份可以改變，心裏的焦急卻沒有少半分。八歲之後，李冽終于再次嘗到了這般慌張與無助的滋味，他遙遙望着錦城的方向，良久無言。

…………

李致的策略起了作用，整整三天，整彭州到處都在流傳着秦明珠的事情。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秦明珠從沒有因為醫術被人這樣談論過，如今她在人們的口中成了大梁的叛徒。

她過往的種種都被人拿來談論，有人說她見事情暴露就害死了自己的姨娘，置新郎于不顧，偷偷溜走了；有人說她行醫時在塞外有了情郎，與那人私奔被抓到了。

造謠的人說的有鼻子有眼，連那所謂的情郎的樣貌都描繪的一清二楚。

于飛鴻每日陰沉着臉在軍中走動，只要聽到有人亂說秦明珠的消息，他便要與人大打出手。

秦守義下了嚴令禁止軍中議論此事，但不知是否有人暗中操作，越來越多的版本開始在彭州的坊間流傳起來，每個版本不變的就是秦明珠叛國這件事情。

這是赤裸裸的陽謀，可是他們在審訊之前毫無辦法。

秦家軍每日都在出問題，秦守義分身乏術，如約而至的元家軍仿佛也受了影響，軍心散亂。

轉眼之前，三日便過去了。

彭州的夜格外爽朗，也許是因為地勢較低的緣故，在彭州看星空，比別處顯得高了許多。

夜晚降臨，繁星點綴，李冽坐在屋頂默默沉思。

他已經派了五撥至少百來人去錦城救人了，可是三天過去了，沒有一個人能夠活着給他消息。

錦城是蜀地的中心，繁華昌盛，李致抓到了秦明珠，就等于抓到了秦守義的把柄，肯定将人藏的好好的，別說百來人，就算派一千人過去也未必找得到。

秦明珠她，現在還好嗎？

在來金陵之前，李冽從不知道自己的運氣有這麽好，他的人生似乎從八歲開始就在走下坡路。

先皇還活着的時候，他母親聖眷隆重，皇帝一月三十天，至少有二十天歇在婉宸妃的宮殿，誰不知婉宸妃只是宮女出身，人人都想将她踩下去，可是有皇帝一心護着，不過三四年的功夫，就在後宮站穩了腳跟。

李冽就是那個時候出生的。

有先皇寵愛，他又生來聰慧，大梁最好的太傅都對他贊不絕口，說他‘文武雙全，帝之良才’。

可那又如何呢？

沒有外戚的白家，就是依靠着先帝存活的藤蔓，先帝倒了，這藤蔓就零落到塵埃裏，誰都能肆意淩辱。

先皇一夜暴斃，真相永遠的掩蓋在血雨腥風之中，婉宸妃被一杯毒酒賜死，年幼的李冽和貼身的小太監換了衣裳，自己躲在龍椅下，第二日在朝堂百官面前，逼迫姜維護他周全。

後來聽人說起，代替他躺在床上的小太監，足足被人刺了幾十刀，血将被褥都濕透了。

從那以後的十年，他經歷過無數次姜維制造的‘意外’，馬場上馬匹發瘋，坐馬車在山路上軸承損壞，打獵時不慎被羽箭誤傷等等……

他都幸運的活下來了，這十年，盡管他裝的平庸無能，驕奢淫逸，但是一次次逃過姜維的魔爪，一次兩次是好運，十次八次就是本事了。

直到這次，缬王将茹王最心愛的小妾折磨致死，似是一個導火索，長安徹底亂了起來。

一個小妾不重要，但是這個小妾肚子裏懷着茹王的孩子，聽說是個已經成型了的男嬰。

皇家子嗣向來艱難，更何況是一個兒子。

長安大亂，蜀王起義，李冽越過姜維偷偷上書，終于等來了機會離開了長安。

誰能想到，他竟然在金陵守備的府上看到了秦明珠！

她擡起臉的那一刻，李冽甚至以為自己又見到了姜維，那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那眉眼，嘴唇，甚至連表情神态都那麽相似。

他叫人秘密跟蹤秦明珠，恰巧便在城外救下了被‘山賊’劫了喜轎的她。

只要将秦明珠握在手裏，好好運作，愛女如命的姜維，未嘗不能棄茹王而選擇支持他，有了姜維的支持，想要為母妃複仇也指日可待了。

可是事情從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

好像是從山間，她披着一頭淩亂的秀發為他療傷，又或是她那樣聰明果斷，與宋時明不做糾纏，還是她有勇有謀，在胡府安全的替他拿到了情報。

從他們在草車上緊緊相擁開始，秦明珠在他心裏就遠遠不再是一枚棋子那麽簡單。

他想要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