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車載音樂循環播放起了祈喬的歌曲。
那年輕的歌後嗓音別具一格,作品數量極多且風格多變,既能上得了春晚這種大雅之堂,也入得了各大廣場的劣質音響,甚至在流行音樂榜單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祈喬開口,便是太平盛世音。”戚夕福至心靈說了這麽一句,然而下一刻她就迅速後悔了。
她就像個不小心掀開蓋頭被提前窺見容顏的新娘,手忙腳亂地遮蓋住了自己的真實。
好在音樂蓋過了剛剛的那句自言自語,那位健談的司機大叔和話痨的宋茹相談甚歡,這倆人從學業壓力聊到父子關系,最後的話題不知天南海北地扯到哪兒去了。
戚夕不動聲色地把車窗降下一個小小的縫隙,讓那句沒頭沒腦的話悄悄地跟着勁風私奔了。
路上足夠無聊,戚夕被迫聽了一路瑣事,司機大叔絮絮叨叨地誇自家兒子,雖然只是單純地堆砌形容詞,但戚夕還是聽出了其中的拳拳父母心。
期間司機還接了個兒子的電話,那小夥子有副公鴨嗓,嗓音裏帶了一種宿醉酒醒黃昏的沙啞和疲憊,雖然他眉飛色舞的親爸沒聽出來,但對聲音敏感的戚夕總覺得這個男生聲音不對勁……像是被迫注射過神經毒素。
“你早說你也去機場那一塊兒啊,爸今兒正好有一單是跑機場的,正好順路稍你過去。”司機把手機擱在吸盤支架上,贅着皺紋的一雙大眼緊盯路況,脖子卻叛變似的支棱着前傾,生怕自家寶貝兒子聽不到自己說話。
“……沒事兒,保不了研,爸多跑幾年車供你二戰!這有啥,能保研不算啥,能自己考上才叫牛逼……錢不是問題,你們學校消費大那說明是夥食好啊,放寬心,誰敢瞧不起你?”
戚夕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建築物,眼皮無端地跳了幾下。
電話挂斷,司機大叔憨實地抹了把鼻頭:“我愛人走的早,那獨苗苗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他在哪兒讀書我就在哪兒跑車,他讀的大學就在你們斜對面,也是所雙一流呢!”
宋茹:“費用也确實貴!我上次去蹭了一頓飯,差點吃窮我,真是太不合理了!這事兒熱搜上聲讨過無數次,現在還沒有解決嗎?”
“還能怎麽樣,就這樣了呗。”司機大叔邊說邊扭頭朝宋茹一笑,“這小子最近壓力可能是有點大,老是給我打電話,比一個丫頭都戀家。”
司機大叔聊起天來,話沒說完脖子便不往回轉,吓得戚夕眼角直跳:“麻煩師傅您先看路。”
“還有你。”為了一車人的生命安全,戚夕連忙岔開話題對宋茹說:“妝花了,眉尾掉沒了。”
宋茹掏出眉筆:“啊,是嗎,快幫我補補。”
戚夕有點一言難盡,宋茹這家夥哪兒都好,把宿舍生活過的有模有樣,也很會收拾自己,唯一不足的就是不會畫眉毛,學了好多年都沒有學會,同時又很事兒精的不願意去紋眉,只能每天扒拉着求舍友幫忙。
可是現在……她倆一個坐副駕駛一個坐後排,就算自己擰成麻花也無法辦到這種“在高速行駛的車輛中為後排同學畫眉”的動作。
“我怕戳到你的花容月貌,到時候嫁不出去我的罪過就大了。”戚夕還擔心這位手殘自己把自己戳瞎,于是冷着臉沒收了眉筆。
司機師傅插嘴:“我開車很穩,就算畫眼線都行!”
宋茹吃驚:“大叔你懂挺多啊,會畫眉嗎?”
就差把“硬漢”兩字寫頭上的司機:“……”
“對了夕夕,你平時不是愛穿裙子嗎?今天去接偶像怎麽沒穿?怕自己太好看被她一見鐘情?”宋茹扒拉着戚夕肩膀,“我合理懷疑你今天穿這種衣服就是為了搶我眉筆方便跑路的。”
戚夕默不作聲地握住兜裏的眉筆,感受着金屬特有的溫吞冷意——這是宋茹最近托家人從國外買回來的奢侈品之一,整整一套……被這敗家孩子送人送的只剩下了一只眉筆。
戚夕依舊是冷言冷語:“下次畫眉之前先在眉尾拍點散粉定妝。”
“哦。”宋茹垂着腦袋,“我估計這輩子都學不會畫眉毛了。”
“今天不是走的急嘛,還不是為了陪你……”宋茹越說越小聲,從車內的後視鏡掃了眼戚夕的神色後,從善如流地選擇了閉嘴。
戚夕對上她的眼睛,試圖從中看出點什麽,宋茹卻匆匆移開了視線——很不對勁。
“幹什麽壞事兒了,一臉心虛。”戚夕雖然是在質問她,但語氣裏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
“你還說我呢,手機拿出來,剛剛幹什麽了?是不是偷偷關注祈喬的私人微博了!”宋茹喜形于色,開始花樣損戚夕,“你說說你,連喜歡都是別別扭扭的,承認一句喜歡會死啊?”
其實剛剛戚夕只是低頭訂了個酒店,宋茹湊過來的時候才臨時切到了微博頁面——那個關注真的只是順手點的。
“既然飛機晚點了,那我們直接去酒店吧,休息會兒再去接機。”戚夕閉上眼,話語懶洋洋的,看起來只是随口一個提議而已……
希望“那些人”不在自己身邊,至少不是自己身邊的朋友……
可惜戚夕不如意慣了,心想必然事不成,她剛剛的念頭剛一冒出來,就又收到了電話。
“……你行蹤暴露了,他們知道你去哪個酒店,估計今晚得處理很多事情。”
戚夕一顆心沉了半截,兜裏那根眉筆冰得她手疼。
今天剛辦理好手續,戚夕前腳正式加入人魚自治委員會,後腳就有人來探她的背景和實力,可見人魚自治組織內部不怎麽太平。
而她剛抹去人類居民身份,緊接着就有極端反人魚分子來刺殺她,可見自己身邊也有一位通風報信的。
近年來社會對人魚的需求度增加,給予的好處也很大,其中難免損害了相關人員的利益,這些人自發聚攏成立了反人魚團體,仇視一切的人魚,恨不得殺光天下長尾巴的智慧生物。
當然正常人再怎麽仇視人魚,最多罵幾句得了,能湊齊一個有組織有紀律的反人魚組織,只有“仇魚”這一點恐怕是不行的。
戚夕指尖輕輕叩着膝蓋,隐約覺得這些人給成員用了情緒藥劑——讓本就過激的情緒暴漲,炮灰們被慫恿着去自殺式襲擊。
“師傅。”戚夕下車的時候問司機說,“您今天是打算在機場這一塊接單嗎?”
司機師傅不明所以:“是啊,順便可以看看我兒子。”
“等等,可能還得麻煩師傅去大學城跑一趟。”戚夕說:“我剛剛忽然想到忘記帶應援牌了,您再去一趟吧,到時候我讓朋友在大門口接應您。”
司機:“……”
戚夕迅速在平臺上又下了一單這位師傅的網約車,沖他搖搖手機轉身離開了。
“戚夕,其實我今天是偷偷跑出來的。”宋茹一邊等電梯一邊低頭看着自己腳尖,春季的風有點涼了,她抽了抽鼻子:“本來我男朋友他今天不想讓我來,說讓我在宿舍幫他上排位,但我想着多陪陪你,就……”
讓你留在學校,反人魚組織刺殺我的時候就不會傷到你,即使你在其中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也會生出一種“我沒幹壞事兒,她死的時候我不在現場,沒有參與動手”的寬宥感。
可是……明知道今晚會發生點什麽,不知道她跟過來圖個什麽,圖心安嗎?還是因為立場的搖擺不定?
不過這些戚夕都不怎麽關心,哪怕自己就是當事人,她心态卻像是始終冷眼旁觀的上帝——絲毫不把這些雜碎放在眼裏,畢竟對于人魚來說,人類的生命根本不堪一擊。
“別說了。”戚夕摩挲着兜裏的那根眉筆,“過來,我幫你畫個眉毛。”
宋茹沒想到她竟然是這種反應,有點不自然地後退:“不用……嘶,這電梯怎麽這麽慢?”
這是一家檔次還算不錯的酒店,距離機場差不多五公裏,平日裏入住的旅客也不是很多,按理說這麽多電梯不至于等這麽長時間的。
“會不會是這兒的地下車庫出了什麽事兒……卧槽!”電梯門突然開了,宋茹看了一眼電梯裏面,一下子沒忍住爆了粗口,“夕夕,裏面的人在幹什麽啊?”
戚夕還沒回過神,身體已經反應過來,她閃身把宋茹護到身後,審視一般盯着電梯裏的人群。
那裏面有穿黑西裝的、穿工裝服的、運動裝的、怎麽看也像是剛才電話裏提到的反人魚組織成員,他們也同樣如臨大敵地死死簇擁着其中一人,雙方氣氛很是緊張。
被簇擁着的那位不知說了句什麽,她旁邊的下手就站出來對戚夕兩人道歉說:“麻煩兩位等其他電梯吧。”
戚夕眯着眼看向那位被簇擁着的女人,雖然此人從頭到腳包裹得像是去北極過冬,根本認不出是誰,但戚夕卓絕的聽力替她辨認出了這位——剛剛發微博說飛機晚點的歌後,祈喬。
戚夕低低地自言自語一聲:“是她啊。”
骨灰級閨蜜宋茹瞬間聽懂了她的意思,反應很快地伸出一只手攔住電梯門:“各位,我們也趕時間,其他電梯好像壞了,我倆也不重,可以擠一擠嗎?”
剛剛出來道歉的那位表情有點古怪:“可是……”
“沒事的小陳,這是正常粉絲,她都接了兩年機了,你還沒面熟嗎?”被簇擁着的女人從保镖中走出來,手指輕佻地一勾墨鏡,露出了一雙淩厲美豔的眉眼,她對戚夕說:“我第一次見你還和小陳開玩笑說你居然沒被星探挖走。”
戚夕目光微動:“什麽?”
祈喬狐貍眼一彎,不肯就着話題往下說了,她側了下身,堪稱彬彬有禮地詢問道:“要去幾層?”
旁聽了許久的宋茹搶答:“六樓就好!”
祈喬這才注意到角落還有一個姑娘,于是順口誇贊道:“小姑娘還在上學吧,頭發發色真好看,我的團隊都不一定能打理出這麽自然的發色。”
宋茹嘿嘿一笑:“我沒染過色,生下來就這樣。”
話題一開,管對面的天仙還是明星,宋茹直接自來熟地開始唠嗑:“喬姐不是說飛機晚點了嗎,怎麽提前到酒店了,我倆還說等會兒去給你接機呢。”
祈喬嘴角噙着微笑,也不解釋,就這樣坦坦蕩蕩地盯着電梯逐漸升高的層數。
宋茹拉了一把站成雕塑的戚夕,話裏有話地和祈喬告別道:“喬姐再見,我這閨蜜太喜歡你了,喜歡到連個合影或者簽名都不敢要。”
祈喬笑意深了些,接過宋茹的手機和她們來了張合影:“承蒙喜歡。”
“戚夕,你說句話呀,別木着臉。”宋茹伸手在戚夕臉上一戳,“你這悶葫蘆怎麽在這種場合掉鏈子了?快給我支棱起來。”
“是不是有點冷。”祈喬邊說邊解下自己正紅色的圍巾給戚夕圍上,同時很自然地摘過領口的墨鏡也給她戴上了,“這地方空調溫度太低了,小心受寒。”
戚夕半垂着的眸子裏似乎匿了星光,那星光又被高奢的墨鏡遮住了。
宋茹受寵若驚:“喬姐你圍巾應該很貴吧!我們不冷的。”
“沒關系,你們也早點回房間休息吧,以後有機會再見呀。”這款圍巾比較有型,祈喬捏了一個邊遮住了戚夕流暢的下颌線,手沒忍住在她柔順的黑發上輕輕摸了一把,“好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