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爸,別把喬小喬放出來在陽臺亂飛,咱閨女的畫還沒幹呢!”

“行行行,我拎着喬小喬去小區底下轉悠轉悠。”

“早點回來,我先洗菜。”

戚夕她爸背過手拎着鳥籠,騰出另一只手在戚夕額頭上彈了一個腦瓜崩,然後笑得見牙不見眼地溜了,身後還綴着戚夕她媽的一連串咆哮——戚嚴臺!戚夕正在忙,你別欺負她。

正在打電話的戚夕話音被迫一頓,無奈地朝視頻裏的會長解釋:“沒事,我爸遛鹦鹉去了。”

會長眼睛一眯,打手語說:“鹦鹉名字挺喜慶,一定你是取的。”

會長是位年過四十的女性,戴着一副嚴師同款眼鏡卻沒有一點嚴師的架子,平日裏也會合理關照下屬……比如送了戚夕一只遍體通黃卻帶着倆紅臉蛋的鹦鹉。

“剛開始我把小喬接回家時,我爸固執地不肯養,說什麽養鹦鹉太吵,陽臺上也都是鳥糞,結果現在小喬成了他親女兒,我也得靠邊站。”戚夕看着視頻裏日漸消瘦的會長,關心道:“會裏的事務讓您一人操勞,我實在過意不去,要不……”

“不行,我當年保你就是為了不讓你成為衆矢之的,現在局勢不穩,不到迫不得已你不要把自己底牌亮出去,人在窮途末路時底牌就是保命符,如果過早抛出,可就成了催命符了。”會長打手語時不徐不急,終了還朝戚夕翹了個蘭花指,用實際行動打消了戚夕的擔心。

人魚自治委員會的這位會長全名韋欣,雖然個子低骨架小,但行事雷厲風行,戚夕覺得,如果不是會長只能依靠輪椅出行,她一定也是祈喬那般走路帶風的人物。

當年韋欣在第一特院保住戚夕的時候,她還沒有這般體弱多病,雖然行動不便,但身子骨好歹硬朗,僅僅在一個晚上就鎮住了整個委員會,同時力排衆議送戚夕去讀了大學。

戚夕清楚記得韋欣對衆人說——小姑娘拼死拼活學了這麽多年,疼成那樣也堅持着考完了,你們是打算讓她眼睜睜看着心愛的大學朝她關上嗎?本來我們人魚就夠難了,你們還要自我閹割嗎?

“我前幾天查了你說的那個女生,确實發現了一些問題。”韋欣收起玩笑樣,端坐着打手語,“不知是她一個人,順着她查下去,各種隐患接二連三地冒了出來,先是大學城那邊的正等聲波定送塔壞了很久卻沒有人報修,又有多名大學生被強迫注射神經毒素加入反魚組織……我們甚至查到你們學校有一位委員會內院的長老。”

“長老在我們學校幹什麽?”戚夕問,“您不是說長老們大多反人類嗎?他們怎麽會屈身在一個小小的大學裏。”

韋欣:“反人類是大趨勢,也有部分比較親民的,比如和你一樣是世魚什麽的,從小在人類社會長大,對人類比較寬和友好。”

戚夕死不承認:“我沒有。”

韋欣笑了:“我看你和家人相處得挺好,相信自己,你就是這種心口不一的德行,下次做決定的時候建議和你的想法反着來。”

戚夕:“……”

“好了,我不打擾你們家庭聚餐了,你好好休息,星期一我們去你們學校找那位長老聊聊。”

韋欣挂掉電話的瞬間,戚夕老爸剛好從外面回來,手裏的鳥籠早已不翼而飛,喬小喬正趾高氣昂地站在戚嚴臺肩膀上順毛。

戚夕接過老爸外套替他搭在衣架上,随口問道:“爸,小喬的籠子呢?”

戚嚴臺一拊掌:“哎呀,忘在象棋桌上了!”

說罷,他立即風風火火地穿上外套準備出門,然後動作太急,把衣架上的紅色圍巾弄到了地上。

戚夕老媽秦思楓從廚房出來碎碎叨叨地數落戚夕那丢三落四的老爸,同時上前幫戚夕疊圍巾:“你不是不喜歡這種大紅色的東西嗎?我去年給你買紅衣服從來都不見你穿一回……這圍巾質量和款式不錯啊,是不是很貴?”

戚夕心不在焉:“不貴。”

秦思楓挑起一邊眉說:“那你改天也孝敬我一條吧。”

這紅圍巾是祈喬送給戚夕的,也不知道是因為顏色太紅還是款式太紮眼,竟讓秦思楓一眼萬年!

“不對,這是一個朋友送的。”戚夕睹物思人,有點不在狀态,“今天回家我本來打算把它洗好後存放起來……”

秦思楓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嘴角的笑容壓也壓不住:“正經朋友誰送禮物送圍巾?送圍巾代表想‘纏’你一輩子,更何況這條圍巾一看就和你畫上的那條是一對兒。”

祈喬确實不是什麽正經人,作為公衆人物,初見就撩撥別人,誰知道她對別人是不是也是同等待遇。

這個問題戚夕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尤其是對方答應自己的演唱會票也打了水漂,說好的一號來送票呢!

秦思楓:“好了,洗手準備吃飯吧,記得把你陽臺上的小女朋友收一下,不然小喬能給你啄花。”

對了!陽臺上的畫還沒有收起來!

戚夕迅速來到陽臺,發現小喬正專心致志地盯着那副畫看,畫上的女人花枝挽發,墨綠的肩巾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給人一種張揚又随性的感覺,光看背影就美得不可方物。

小小的一只鹦鹉好奇地歪着腦袋,意意思思地湊上去去嗅美人,沒想到不僅沒嗅到美人的味道,還觸了一身的顏料味兒!

好色的小喬同志悲恸萬分,撲棱着翅膀往戚夕懷裏鑽,最後在戚夕鎖骨窩處伏了下來。

戚夕半蹲下收畫,擡手虛虛地摸了一把小鳥的黃色絨毛:“小喬別怕,她叫大喬,不愛吃鹦鹉的。”

鹦鹉哆哆嗦嗦地蹦出一句:“祝百年好合!”

這時,戚夕老媽插了一句:“戚夕,我幫你把圍巾拿去洗了啊!”

“知道了。”戚夕吓了一跳,心裏冒出一個念頭:小喬的話會不會暗示了什麽?

片刻後,她又想,可能因為人魚這個種族都比較迷信,所以自己才耳濡目染生出了一些破格的念頭。

哪有什麽天意,明明都是人為。

秦思楓把圍巾收起來,怎麽看都覺得這個圍巾太漂亮了,終于還是忍不住拿着手機拍照搜了一下。

根據上面的暗紋,百度百科給出了搜索結果——

中文名“汐”,質地緊密平挺,手感細潔光滑,原料出自人魚織绡,由東值數十位藝術家設計而成……另一件品名為“潮”,風格華美繁複,具有波西米亞風情。

海水生潮,朝漲為“潮”,夕漲為“汐”,寓意“朝夕”相伴共度餘生,市場拍賣價三千五百萬,最終由知名歌後祈喬個人收藏。

秦思楓放大圖片仔細觀察了無數遍,突然感覺手裏這條圍巾有點重,她正要叫來戚夕問問,就看到戚夕拎着一幅畫去了書房——畫中人披着的正是另一件“潮”!

戚夕老媽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麽表情,但總是擔憂大過喜悅,她呆呆地看着洗手池的水龍頭凝了一滴水,水滴落下時“叮咚”響了一聲。

懸挂着的點滴慢悠悠地下墜,融入了輸液管裏。

屋外的陽光照在老司長身旁的挂瓶上,映射出晶瑩的光。

老司長廖向明一臉凝重地讓人攙扶到主位上,他年紀大了,下垂的皮肉贅在瘦削的兩頰上,周正的三庭沒有帶來老年人獨有的慈祥,反而徒增了許多威嚴氣。尤其是那兩條過深的法令紋,不笑的時候,能給人帶來幾倍數的威壓。

以小陳為代表的一衆司魚院人員直眉愣眼地杵在老司長家的會客廳裏,像一個個挨訓的木頭人。

老司長一擡手示意他們坐下,木頭人們這才安安靜靜地坐在了沙發上,一個個脊背挺直,目光齊齊地望向老司長。

“不用這麽拘束,你們跟着祈喬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子。”廖向明掃了衆人一眼,不慌不忙地開口,“我聽說前不久你們跟她去了家酒店,沒有通知司裏的其他部門,單槍匹馬地去執行任務……不,連任務都算不上,我猜你們是跟着她玩鬧去了吧?以前你們跟着我的時候,都是令行禁止,也沒這麽多花樣胡鬧。”

衆人大氣也不敢出,整齊劃一地低頭挨訓,唯恐哪口氣喘得粗了,讓老司長扒皮抽筋。

“祈喬她作為一個公衆人物,身份本來就比普通人敏感,你們倒好,生怕全世界不知道她是司魚院的司長,我看你們呆在司裏真是屈才了,不如去轉行當營銷號。”廖向明咳嗽幾聲,指着小陳點名道,“你說說,祈喬那天為什麽要臨時改變注意去那所酒店,說實話。”

小陳眼觀鼻鼻觀心地扶了下眼鏡,心說,我總不能和您說我們一大幫子人出了機場跟着一時興起的祈喬去酒店逗姑娘玩吧,哦對了,我們還利用技術定位人家、關停幾部電梯、硬生生掐點制造偶遇、假裝私生和代拍光明正大地跟着對方……

“可能喬姐只是一時興起。”小陳用那種公事公辦的語氣回答,把這種燙手的問題丢給尚未出面的祈喬,“具體事情沒告訴我們,應該有自己的考量。”

顯然這個回答讓老司長不太滿意,廖向明目光沉沉地盯着小陳,等不到她的下文誓不罷休。

小陳臉不紅心不跳地再次推了下眼鏡,一邊拍馬屁一邊表忠心,堪稱當代端水大師:“司長您為司裏鞠躬盡瘁多年,即使不在位當職也能讓司裏各個部門的人員都盡忠職守,我們時時刻刻都謹遵您的教誨,一直寸步不離地保護着祈司長的安全。而我們也一直堅信祈司長心有乾坤,萬事出發前都經過了審慎的考量。”

聞此馬屁,沒個十年任職經驗是拍不出來的,其餘挨訓的衆人朝小陳投來了欽佩的目光。

一臉高深的老司長完全不受用,他沉下臉,扣了扣桌面:“你們……”

“我說老廖同志,您能不能別吓我們司裏的小孩了,瞧您那臉色,左面寫着‘傷時感事’右面寫着‘憂國憂民’,額頭上還頂着個‘殚精竭慮’,您都挂上點滴了,能不折騰自己嗎?”

祈喬的聲音從二樓傳來,司魚院衆人如蒙大赦,繃直的脊背一下子放松下來。

老司長一臉苦大仇深地擡頭望去——只見剛剛被誇“心有乾坤”的祈喬穿了件丢人現眼的高開叉長裙,肩上意意思思地披了件挺括的西服,一手端着果切,另一只手優雅地搭着樓梯扶手,搖曳着身姿往樓下走。旋轉樓梯硬是讓她走出了秀場走秀的感覺。

老司長啞火了,簡直對她沒脾氣。

祈喬是老司長從小看到大的,老司長當然知道她是個什麽德行,要是她不願意上心的事兒,就算把她腿打斷都治不服她。往高尚了說,她是軟硬不吃意志堅定,說白了,那就是油鹽不進。

廖向明雖然知道說不住祈喬,但還是皺眉數落了她一句:“你說說你,穿的是個司長的裝束嗎?”

“大清早亡了。”祈喬邊走還邊吃了一顆草莓,“再說今天是周末,作為司長也有權利休假,我現在穿的是大明星的裝束~大家不用客氣,都來吃。”

老司長頂着一腦門子官司打算接住祈喬遞來的果盤,祈喬卻托着果盤靈巧地繞了個圈:“剛剛還說我呢,有沒有點自覺性,病號忌生冷,這還挂着點滴呢就敢吃水果?”

老司長:“……”

衆人發笑,又被老司長嚴厲的眼神吓了回去,個個憋得面紅耳赤。

最後,由于大家不敢當着老司長面接祈喬的水果,那盤水果只能被祈喬一人獨霸,祈喬一人坐在側邊沙發上,一邊挑挑揀揀地吃水果,一邊垂着眼說:“一年前各級司院在全國範圍內大清繳了‘紐扣’型的禁藥,結果前不久我們發現反魚組織內部還存有此類非法藥物,他們還對此類藥物進行了升級換代,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并不清楚對方已經發展到了什麽地步,根系勢力又有多大,我甚至懷疑我司內部人員中也出了問題……不是指各位,我們地方各級的司魚院都有可能。”

老司長正色道:“以前我們司魚院招收的都是精神阈限極高的優秀人才,可近幾年人才市場普遍不景氣,精神阈值超過九十的就算高端人才了,而我們司魚院招收标底線是一百。祈喬,司魚院職能屬性特殊,是社會管控人魚的最後一道防線,所以就算我們招不到人,也不能降低入職标準。”

祈喬憂心忡忡地吃了一口西瓜:“我知道,高血統的人魚對人類的腦神經有強致幻性,我們一直都嚴格監管着社會上的人魚,但總有一些漏網的隐瞞身份,如果她們安分守己還好,一旦有了反人類傾向,司魚院就只能依法鏟除。”

小陳:“廖司長,八月份我們進行精神阈限體檢時,發現大家的阈限普遍呈下滑趨勢,至高者甚至下滑了十個點。”

“不僅僅是我們司魚院,這是人類的大趨勢,大氣層扛不住來勢洶洶的射線,人類暫時也對此束手無策,只能依靠世間的少數人魚血清研究抗體,而人魚那邊諱莫如深的态度……實在是不太盡人意啊。”老司長又是一臉的憂國憂民,他看向祈喬,“将這次全員體檢的檔案嚴格保密,就算本人也不能通知,跌到及格線下的人員也先按下不表,不能讓人魚以及反人魚組織知道我們的纰漏。”

祈喬咬了口葡萄:“知道。”

在一幫唉聲嘆氣中,祈喬吃得格外好胃口,老司長實在看不下去了,皺着眉頭制止她:“邊吃邊說成何體統?我當初就不建議你進娛樂圈,那種紙醉金迷的地方遲早帶壞你,瞧瞧你身上那股子頹靡氣,哪有一個司長的樣子!”

“我當初可沒答應您接這個攤子啊。”祈喬表示敬謝不敏,“我只是暫代司長一職,您別把我真當繼承人培養了,我沒什麽大志向,扛不起您肩上的家國天下。”

廖向明手背上虬根一樣的筋乍起,老人家被祈喬氣壞了,要不是不能當衆駁她面子,他早就掄起拐杖敲過去了!

老司長氣的吹胡子瞪眼,祈喬依舊沒心沒肺地吃水果,氣氛足足僵了五分鐘,廖向明才重重嘆了口氣:“祈喬啊,如果你是因為兩年前南餘灣的事情和我置氣,那麽我道歉,你要什麽補償我都給你尋來。”

“總之人死不能複生,您當年來了個先斬後奏,我又能有什麽脾氣?吃了咱家二十多年的大米,總不能反口當白眼狼吧。現在的情況如您所願,我精神阈限無量,也不受人魚致幻的影響,沒誰能幹預得了我的想法,只要我三觀正肯聽您的話,司魚院就不會從內部腐朽,所以司長就得我來,誰都不行,不是嗎?”

祈喬一臉的無所謂,看着絲毫不挂心。

老司長盯了她良久,沒看出什麽破綻,面上依舊挂着擔憂,心裏卻安定了不少:“你這孩子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心底肯聽話也拎得清孰輕孰重,我還能不放心你嗎?你當年說去歌壇混,我不也給你疏通了不少關系,再說現在國家對網絡媒體管控得嚴,你還有司長這個身份,哪怕是代理司長,也沒有哪個不長眼地給你貼黑料。”

“這個人情我領了。”祈喬擺擺手:“沒什麽事情我先走了,過幾天還要找個人,休假時間很珍貴的。”

“站住。”老司長沉聲叫住祈喬,一擡手讓助理掌茶,“你們來一趟也不容易,不喝點我新珍藏的好茶嗎?”

老司長的工夫茶雖然量小,但後勁很足,祈喬從別墅裏出來的時候,幾乎是落荒而逃。

小陳撐着西服給她往肩上披:“司長,小心着涼。”

祈喬不管不顧地牛飲了幾口水,終于壓下了喉嚨裏的不适,她捂着胸口吐出口氣:“老頭這次明顯急了,用藥真狠……”

開車的大胡子回頭看了祈喬一眼,然後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盤,小陳則一把抓住祈喬的胳膊說:“司長,你嗓子……”

祈喬也發現了,她閉上眼不再言語,沉默着接受了她該承受的。

司魚院人員精神阈限總體下滑,下滑到及格線的相當于被雪藏淘汰,這是基層人員的歸宿,但高層的人員總不能任由他們“被迫退休”吧?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老司長聯合研發院調配出了一種蠻力拔高精神阈值的藥劑,此藥重金難求,只有關系戶才能用到。

但祈喬不想用,她怕傷嗓子。

這藥劑劑量越重,對聲帶的損害就越大,她本以為老頭只是維持着一月三次的頻率騙她們喝茶吃藥,但近期老頭身體愈發不行,下手便也狠了些。

哪怕她提前吃了不少水果墊肚子,也扛不住那小小的一盅藥茶。

“我們倒是無所謂,最多聲音糙了些,但司長你……”小陳莫名想起了那盤遞過來的水果,當時大家都默契地沒有接,一來是一種變相的維護,二來是怕老司長察覺出什麽牽連到祈喬。

“推遲演唱會。”祈喬按着眉心,強行壓下心頭的痛苦,“嗓子可以養回來,沒什麽大不了。”

小陳勸說道:“您不舒服就把演唱會取消了吧,演唱會太消耗嗓子了。”

祈喬:“不用,推遲就行,你等下去和戚夕說一聲……算了,我自己去說吧,丫頭心氣高面皮薄,會生我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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