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啦,我知道你騙我,心裏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我盡量答。”祈喬嘴角噙着一絲不太明顯的笑,瞧起來有點犯規。

“沒有。”戚夕話剛出口,就看到祈喬挑起一側眉,似乎不怎麽滿意這個答案。

按理說,自己應該問她“南餘灣坑殺人魚事件是怎麽回事”或者“你作為司魚院司長為什麽要親自來酒店”“你的精神阈限為什麽那麽高”“處理惡劣事件的時候為什麽要把屬下趕走,自己單打獨鬥”“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麽”“你在找什麽”

找我嗎?

祈喬傲嬌臉:“再不問就沒機會了啊~”

“等等。”戚夕一把拽住祈喬審美詭異的肩巾,一肚子疑問憋了半天,最後只問了一句,“先前我追過去的時候聽到你說要開演唱會,什麽時候,能給我張票嗎?”

“行啊,下個月一號我叫小陳送給你。”祈喬答應她,然後憋不住問戚夕:“那條魚抹黑我的時候你在想什麽,真的不問問我嗎?我都想好怎麽狡辯了。”

“你怎麽知道她說了什麽?”戚夕好奇地問。

祈喬簡答:“會唇語……奇怪,你怎麽這麽輕,感覺就像抱了個絹人一樣。”

戚夕腦袋枕着祈喬肩膀說:“我發現你除了會嘴炮還挺愛逞能的,不吃力的話,你踢掉高跟鞋做什麽?為了讓我心疼心疼你嗎?”

祈喬:“……”

轉過二樓的彎,祈喬找到了通往頂樓的樓梯間,她停下腳步把懷裏的戚夕往上墊了墊。由于抱人的姿勢比較親昵,祈喬必須偏着頭才能看到戚夕,她們挨的極其近,所以祈喬的目光再次被戚夕內眼角附近的那顆小痣吸引了。

她發現自己是真喜歡戚夕的那顆小痣,那顆痣不僅吸了周遭所有的光華,還把自己的注意力也吸走了。

“你是想讓我問南餘灣那件事吧。”戚夕說,“不感興趣,不關心,不想問,也不想聽你解釋。”

祈喬心驚膽戰半天,最後選擇主動挑起話題把話說開了,結果卻發現對方不感興趣,說實話她有點尴尬。

于是祈喬找補道:“世傳人魚都心腸很軟,就連剛剛窮兇極惡的楚芸都對自己丈夫百般照顧,就算到了最後一步都要支開他,戚夕你的心怎麽硬得跟個石頭一樣。”

“不合時宜的軟弱往往會要命,可以将其統稱為犯蠢。”戚夕毫不留情道,“她帶他丈夫來酒店就挺蠢的,如果真的心疼對方怎麽會要他跟着自己犯險……當然,如果真相是他丈夫設計利用她的話,就當我沒說。”

祈喬表情凝重下來。

“當時我說我要看守容成和,你擔心他的生命安危堅持把他帶了下來,為什麽現在不帶楚芸一起走,你是怕她看到自己丈夫然後心死吧。”戚夕說,“那種劑量的神經毒素注入人魚,會給人魚帶來一定的刺激強化反應,但是注入一個人類體內會立即讓人喪命,而他堅持那麽久還沒死,你也沒有讓手下給他打精神舒緩劑……你也是知道的對吧。”

“相對于暴躁的人魚,我覺得那個男人更需要監視,所以我讓其他人去盯着他,他們懂我什麽意思。”祈喬嘆了口氣說,“還有那個失控的熊孩子,真是氣死我了,因為多大點事就做這些反社會反人類的事兒,我要是他家長,一定暴揍他一頓。”

戚夕拍拍祈喬的肩膀示意她把自己放下來。

“那小孩也不太好對付,我本來打算讓小陳戳她幾針舒緩劑試試看還有沒有救……”祈喬話音戛然而止,吓了一大跳,“戚夕別這樣,我自己來。”

原來是戚夕趁祈喬碎碎叨的時候幫她穿了高跟鞋,這單膝跪地的動作太過震撼,尤其是她低頭的時候長發不小心掃到了祈喬腳踝。

戚夕垂首,濃密的睫毛遮住眼睛:“他還有救嗎?他爸可能還在等他回家。”

祈喬:“我盡量。”

話剛說完,樓梯間忽然傳來了一聲巨響,在空蕩的樓梯間傳來悠揚的回聲……

“這下救不回來了。”祈喬頓了頓,“他們做事有分寸,能救下來時絕對不下死手,一旦使用了熱武器……”

剩下的話不用說戚夕也知道,她點點頭,挽着祈喬胳膊和她往樓上走,然而沒等她開口緩合氣氛,沉寂下去的酒店大堂又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吼叫。

戚夕瞬間反應過來捂住祈喬耳朵,等那聲足以刺穿人耳膜的叫聲完全消失時,才松開手對祈喬說:“可能是她丈夫的名字。”

祈喬神情一變,拉住戚夕就往樓上跑,邊跑邊順手合上通道的安全門。

就在她倆往上跑了幾層後,樓下大堂傳來一聲爆破的聲響,整棟大樓為之一震,火光沿着一樓開始迅速蔓延——

“糟了。”祈喬沒繼續往上跑,她轉了個彎,跑去酒店的走廊裏,看也沒看便用手朝着走廊的火災手動報警器砸了下去。

報警器外面的玻璃殼碎裂,三秒後,警示的紅燈乍起,大樓裏響起此起彼伏的尖鳴,一道道隔火消防簾感應到火勢降落下來,一道帶有定位編碼的報警信號自動發送到了控制總線上,遠在幾裏外的消防部門立即收到出警!

戚夕也沒閑着,看她擺弄報警器的同時,立即摘下自己和她的圍巾丢進旁邊的觀賞水池,兩只圍巾很快吸飽水,兩人迅速用圍巾護住了腦袋和口鼻,轉身繼續往樓上跑。

兩人逃跑時不再過多言語,但有件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楚芸被滅口了。

估計用的也是那種紐扣禁藥,遠程注入受害人皮膚層,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讓她爆體而亡。只不過人魚血比較特殊,相傳人魚膏能做長明燭,那禁藥八成專門争對楚芸改良過了,不僅滅她口,還起了火!

她那“深情”的丈夫知道嗎?他在其中又是什麽角色?

時間緊急,祈喬拽着戚夕往樓上跑了不知道多久,樓下的濃煙逐漸漫上來,空氣中已經有了讓人不适的氣味。

這時,她們眼前的路突然斷了一截!樓梯居然掉了大一塊!

“繞!”祈喬果斷往旁邊的門拐,她們拉開好幾扇門,眼看就要通往另一個樓梯間,卻又堵在了一扇逃生門前——那扇門的門把手掉了,而厚重的門扇不能推,只能往裏面拉!

祈喬:“我們可能……”

“留着話等逃出去再說。”戚夕在祈喬震驚的目光中從兜裏拿出一支眉筆,纖細硬.挺的重金屬插.入門把手空出的圓孔裏,戚夕手腕一抖,以一個巧妙的角度把門撬開了一條縫隙。

祈喬:“……”

兵荒馬亂中,兩人找到了另一條路,正要順着往樓上跑,戚夕突然拽住祈喬往旁邊一閃——她們剛剛站着的地方掉下來一個人。

戚夕艱難地捂着脖子往那邊看了一眼,差點暈血!

先前還幹幹淨淨的容成和被血糊了一身,白色羊毛衫上都是黏糊糊的血塊,他胳膊沒了一只,腿也瘸着,卻依舊見人就瘋。

祈喬一腳踹開容成和,迅速拉着戚夕往樓上跑。

“司長閃開!”

戚夕順着聲音看去,樓上角落裏原來還趴着一個人,胡子大叔黑漆漆的槍口指着容成和,看樣子要給他來一個爆頭。

一切都來不及了,戚夕用力抓住祈喬的手,逼迫自己朝前走,不要回頭……

等等,什麽東西掉了?

戚夕感覺一團白色的東西從兜裏滾落,她倉促一低頭——

“別開槍!”祈喬連忙制住大胡子。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原本迷迷糊糊的容成和眼睛裏沒有了紅血絲,他哆嗦着跪在地上,試圖趴着往樓上爬。

祈喬對戚夕搖搖頭,“沒用了,意識雖然在,但也如同回光返照。”

戚夕抿了下嘴唇:“我知道。”

戚夕知道已到山窮水盡,控制他的那些人已經放棄了他,他好不容易奪回神智……祈喬不想讓他一睜眼就被自己同類殺死。

祈喬蹲下看他:“有什麽話需要我帶給你的家人。”

容成和用僅剩的一只手擦了擦滿頭的血,擡頭對祈喬扯出一點笑意:“希望對外不要公布死者姓名。”

祈喬:“好。”

樓下的濃煙終于大量蔓延起來,容成和趴在臺階上慢慢往上爬,戚夕只當他依然艱難求生,離開的時候最後看了他一眼——容成和哆哆嗦嗦地夠到了自己剛剛掉落的衛生紙團,那裏面還有那個紐扣禁藥!

容成和拿到紙團的同時就不再往上爬了,他靠着樓梯臺階打開紙團笑了起來,捏起紐扣朝着自己大動脈按了下去……

濃煙滾燙,大火燃盡一切苦痛。

戚夕逐漸看不見樓下的人影,危急的逃生過程中,她突然想到了那枚小小的紐扣,本該遠程控制才能彈出的尖刺為什麽輕而易舉就被大家觸發了,容成和為什麽穿了白色的高領毛衣,為什麽把紐扣粘在自己毛衣的內側……

會不會……這枚紐扣是他自己粘的。

真相已死,活下來的人終于到達了樓頂,原來夜已深了,天空中飄起了絲絲縷縷的雨線,戚夕長發在凄風苦雨中散着,她頭上還裹着那喜慶的大紅色圍巾,整個人看着無比脆弱。

遠處傳來直升機沉悶的噪聲,樓下是斑斓的燈光,救火的笛聲刺破夜晚的沉悶,祈喬環顧四周,一步步走向了那蜷縮着身體的男人。

“還沒死呢?”

祈喬居高臨下地睨着男人,見他脖頸處的神經毒素已經消失不見,于是朝着他肩膀狠狠來了一腳。

男人被踢得側歪在地上,他擡眼笑了一下,從兜裏掏出一把小刀架在了自己脖子處。

“你以為你的命值幾個錢。”祈喬轉身離開,剩下半截話散在雨絲中,“留着命,下輩子在牢獄裏忏悔吧,畢竟你花這麽大功夫害死了自己心愛的女人。”

她那麽愛你,違背了自己的種族,受萬人唾棄懷了你的孩子,你卻勾結別人偷走自己孩子讓她心死,就為了報複一個司魚院嗎?

戚夕眼神空洞地望着男人的方向,她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看到空中亮起了斑駁的藍色熒光,星星點點地飄向男人,最後親昵地纏住了男人拿刀的手。

男人忽然崩潰大哭起來,刀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地。

衆人只當他不敢死。

祈喬走過來看着戚夕:“別看他,一個負心漢哪有我好看。”

戚夕呆呆地回視祈喬:“你知道嗎,人魚死的時候殘留的意識會化作藍色的光點,順着翻湧的波濤在海上彌留,聽說她們在守望自己的愛人……”

祈喬神情有些落寞:“見過,不想再看了。”

戚夕:“什麽?”

除了人魚族,藍色光點只有對方的愛人才能看到,祈喬怎麽可能見過?

“報告——”

在直升機轟鳴聲裏,司魚院的工作人員扯着嗓子喊:“司長!他放下刀……跳樓了。”

雨漸漸大了。

大學城人頭攢動,一把把顏色鮮亮的傘在街頭撐起,一輛平平無奇的車輛在路邊停了下來。

“叔,把我送到這裏就好,我那朋友又說她不要應援牌了,可能沒接到祈喬的飛機吧,今晚麻煩您了……您是不舒服嗎?”

司機大叔朝對方擺擺手:“沒事,就是胸口有點悶,我下車喘口氣就好了。”

等乘客離開好一會兒後,司機大叔吐出一口氣,總覺得自己胸口憋悶得厲害。

“可能是心髒上的毛病吧。”司機順手打開一個電臺——

“各位聽衆大家好,接下來是一位年輕人點的一段話,原文出自魯迅先生的雜文《熱風》,送給他的父親也送給各位聽衆——

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司機大叔突然打開車門踉跄地進了雨幕裏,他彎下腰撐住膝蓋,感覺心口像是哽了個什麽東西,不上不下憋得他想吐。

就在這時,他手機來了一個特殊提示音——是他為兒子特別設置的。

那是一封定時發的短信——

“爸,原諒我未經同意擅自做出一些決定,他們押着我的脖頸叫我屈服,輔以藥物叫我下跪,如果跪着才能茍活,我寧願站着了卻自己……陽光照拂不到世間所有的肮髒,但我知道,我的老爸用四十餘年教會了我對這個世界回以善意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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