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前路漫漫不見光,戚夕開車在茫茫黑霧中馳騁,而身後的車輛始終如影随形地綴在她百米左右。
黑水、斷崖、急流……傳說中的暗海逐漸露出真容,戚夕近了些才發現暗海名為海,實則規模等同于渠。
她雖然不明白後面那些人是什麽身份,但對方肯定來者不善——他們已經持槍把自己逼到了絕路上。
目測對方并沒有做出任何談判的準備,也就是說,自己連當人質的資格都沒有,下車就會被殺。
下車,容易寡不敵衆挨槍子。
入海,倒是可以按照既定計劃搏一搏。
鹹濕的海風吹散了不化的霧氣,戚夕冷冷地握着方向盤,似乎只有跳海這一條路可選了。
氣氛劍拔弩張到了極致,引擎的轟鳴聲給人的感覺像是蟄伏下預備飛撲的野獸,戚夕卻異常冷靜,她繃着唇線飛快往後車鏡掃了一眼,突然毫無預兆地往前沖去……身後的車輛居然也加速跟了上來!
就在這時,原本沖向崖邊的車輛陡然制動,戚夕靈活地變速轉彎,她身後的車輛當然不是馬路生手,見狀立刻做出反應!就在這時,戚夕很貼心地給他們的大腦致幻道:“別着急。”
這些亡命徒或許安裝了特殊的屏蔽裝置,為的就是防止高血統的人魚對他們的腦組織神經網絡造成幹預,但任由對方千防萬防……也敵不過戚夕足以睥睨整個內院的雙魚血統。
沒人想到,他們奉命追殺的這位二十出頭的姑娘竟然是蒙塵的珠玉,一通不痛不癢的打鬥非但沒有劃傷珠玉反而替她蕩開了浮塵……
由于瞬間的失神,加速中的車隊徑直開進了暗海,浮誇的水花足足濺起了三米。戚夕這一忽悠,竟也坑了三輛。
較量還沒有結束,戚夕操縱着路彥新購的跑車,車技靈巧,已然把這只昂貴且碩大的兇獸當成了小型犬,她毫不心疼地驅車沖進敵方車隊,趁着對方交火的功夫閃轉騰挪,偶爾使壞下一點簡單指令。
戚夕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随意舉着,像個臨時起意的指揮家,她的第六感很好,一旦哪只瞄準鏡對上她,她就随意指個方向,對面的狙擊手便會出一旦纰漏——比如子彈偏離方向打在隊友車上。幾遭來回,倒也十分環保地讓他們的子彈物盡其用了。
子彈密集地敲打在防彈車門上,敵方終于察覺出了不對,狙擊計劃緊急叫停,就在這個剎那,戚夕再次掉頭沖向崖邊!
“追!”
幾輛彈孔斑駁的車立刻暈頭轉向地追了上去,沒想到這次戚夕又在使詐,她憑着豪車優越的性能故技重施地使壞,那幾輛車果然上當,直愣愣地沖向暗海……最後一輛車的司機反應極快,猛地制動,車前輪卡在崖邊的瞬間,額角的冷汗緊随其下!
戚夕慢悠悠地倒了個車,絲毫不在意車輛的剮蹭,狠心一撞将其擠了下去,水花四濺,她愉快地打了下車燈——有些體會到了祈喬式的快樂。
敵方駭然,這只是一個柔弱得一陣風都能吹走的女孩,怎麽有這麽不要命的打法?
面對亡命徒,她宛若一個破釜沉舟的殺神,恐怖的不在外表,而在于她心裏那股無欲無求壁立千仞的狠勁兒。
戚夕就像比賽上場前熱了個身,緊張的拉鋸讓她有種隐隐的興奮戰栗,寡淡冰冷的面具輕飄飄地被揭起後,她認識到自己對待世事居然不是完全的無動于衷。
來吧,戚夕心說。
幾次三番後,不大的場地只剩下了最後一輛車,帝王引擎前所未有地顫栗,大地都在随之顫抖,人類面對野獸時會産生本能的恐懼,同理,聽到這種類似的聲響,對方的車在氣勢上就慫了大半。
戚夕把遠光燈開大,徑直對着這僅存地車輛撞了過去!
她不要命了?決斷的瞬間,對方無比震驚,一方面覺得這種同歸于盡的事情确實是這姑娘能辦出來的,另一方面又抱有僥幸——萬一又是使詐呢?
千鈞一發之際,對方選擇了按兵不動,不懷好意的槍口對上了直撞上來的戚夕,對方閉上眼開了槍。
大不了賠路彥一輛新的,連帶着那兩杯奶茶的人情一起還……戚夕沒想太多,這次她十分實誠地跳了車,完全沒注意對方打算給她來一槍。
車門大開,戚夕五指利爪陡然變出,她像只入海的游魚,動作優美地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然後以利爪勾着崖壁落體向下。
什麽東西出去了?對面車裏的司機在開槍瞬間睜了眼,餘光只看到了戚夕的一抹身影……
兩車相撞的巨大聲響驚動了路彥這邊,他在沉默的對峙中擡起傘,下颌未擡眼眸卻擡了上去,他的眉眼距離稍近,那雙好看的桃花眼會十分有神且多情,但當這雙眼睛上斜盯着一個人時,俊挺的眉緣便會和眼型呈現出一個恰到好處的銳角,不僅将他身上的嬌憨青春氣一筆抹殺了,還平添了許多淩厲。
屬下口中的覃公子行動暫緩,撐着車門的手緊了些許,他收步下車,反常地迎上了路彥的目光。
手下不明所以,趴在他耳邊竊竊:“公子,帶活的回去還是……”
黑發白衣的青年沒回話,只是神色輕松地望着路彥,狹長俊俏的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在觀摩什麽賞心悅目的藝術品。
“這……他……您……”
話超兩句,手下心下頓覺不妙,連忙閉嘴的同時,一種熟悉的窒息感自脖頸處傳來,上位沒幾天的手下立刻紅漲着臉去掐自己脖子,掙紮片刻,他終于安靜地閉嘴了。
青年背過手,垂順的黑發被海風吹起了一縷,等身後的屬下司空見慣地處理了那人,他才不徐不疾地開口道:“把傘扔掉,過來。”
僅僅一句話,強裝鎮定的路彥便丢盔卸甲,他狠狠掐住自己手心,想到了五年前的那個夜晚,眼前這人也是一副與世無争的假模假樣,攔車之時只是懶洋洋地伸出手一勾指節……要是重回五年前,他絕對不會讓路婉停車。
人這一輩子會被許多大大小小的事件影響,大到生死嫁娶小到散言碎語,他們當初在這位面前停了車,因此便遭到了喪心病狂的追殺,而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始終沒徹底弄清楚為什麽自己和姐姐會被這尊瘟神選中。
瘟神本人絲毫沒察覺出自己很讨嫌,還在擺着造型等路彥自己過來。
“為什麽又選中我們。”路彥捏着傘柄,由于過于用力,掌心被傘柄繁複的紋路印出了紅痕,“你們抓人的篩選原則是什麽。”
青年并不好為人師,也應當懶得為路彥答疑解惑,于是他的下屬道:“我們覃公子只出面幫過兩次忙,碰巧遇到你們而已。”
路彥似乎很上道,他既沒有追問也沒有不解,竟然直接撐傘走向青年那邊。這一招對覃氏公子很受用,他揮揮手屏退下屬,緩緩踱步走進路彥傘下。
青年彬彬有禮地一點頭:“覃殊淮。”
覃氏?覃氏居然能容忍這種敗德行的人活這麽大?
路彥有個特殊本事,就是所有心事都能明晃晃地寫臉上,詫異之餘,那點憎惡也被帶到了面上。
察覺到不滿,覃殊淮便停下來看他——同在黑傘下,路彥竭力壓制憤怒的樣子非常不錯,他眉頭緊鎖,卧蠶皎皎,非但沒有讓人感覺到威脅,反而引人想笑。
關系不到位的兩個人在産生矛盾的情況下,一方敢在毫無準備地和他共撐一傘,除了缺心眼就是有恃無恐。
覃殊淮或許屬于後者,他聲音低啞帶着蠱惑意味對路彥說:“他們要争對的人不是你,你跟我走,我帶你去一個遠離紛争的地方。”
路彥聞言恍惚了一瞬——不是對他的話心動,而是抵不過高血統的致幻。
好在黑傘自帶屏蔽裝置,路彥二話沒說打斷了他的拐賣行為,把傘向上一騰,利索地抽.出傘柄的短刀挾持到了覃殊淮脖子上。
脈搏微弱的青年脖頸也異常脆弱,沒等路彥下手,覃殊淮竟然主動按着刀柄往下一壓,皮肉頓開!血簌簌而下!
只是傷及皮肉沒割到動脈,覃殊淮摸到了路彥那冰冷的手指,短而暧昧地握了一下,繼而撥開他手指為他撫平掌心硌出的紅痕。
路彥被肉麻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血,一直流淌至覃殊淮慘白的裏衣上,濃烈的色彩對比下,他像個追求極致美學的豔鬼……覃殊淮用沾血兩指在路彥臉上淡淡一抹,留下了兩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公子……”手下終于等到覃殊淮從傘下出來,一見他這幅狼狽的模樣,當即如臨大敵地叫人去殺路彥。
覃殊淮來不及講話,只好一把抓住他胳膊,連拖帶拽地逃回車裏……這才忍不住吐了。
手下:“……”您暈血還逞什麽強。
戚夕發現自己逞強過了頭,她足足吊在崖邊向下滑了十幾米才堪堪挂在了崖壁上——她之所以沒有進入暗海是因為有一些因果沒有理清。
在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下,戚夕開始冷靜思考,來追殺自己的人目的不明,但會造成三種結果:
首先自己若是被殺,那目前最淺顯目的便達成了。
其次,五年前他們追到路彥她們入海後就不再追了,又說明了什麽?到底是這些人不敢入暗海還是只是為了單純逼迫她們入海來殺人滅口?抑或是他們在拐彎抹角地指引她們去什麽地方。那麽假如自己被逼跳海,那他們打算讓自己順流去亞特斯還是逆流去南餘灣?其中,路彥那句提醒到底有沒有被對方有意提點過?自己聽了路彥的話會不會正中對方下懷。
最後,自己如果順利逃走了,會不會有他們故意放水的原因所在?如果是,他們會不會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警示會長她們,或許是在牽引着委員會查五年前的那樁舊案……
這一通頭腦風暴,戚夕成功把自己給糾結住了,她手有點酸,入海也不是,上岸也不是,原地愣成了一個石像。
戚夕:“……”
想太多原來也壞事兒。
就在這時,激蕩的暗海中浮起了幾個人頭,他們潛藏在海中……終于等到了戚夕。
嘈雜的海流聲掩蓋了開槍聲,挂在崖壁的戚夕沒由來地察覺到了危險,當機立斷地躍進暗海。
密集的槍彈聲很快弱了下去,戚夕進入水中後完全被觸怒,徒手擰斷了他們的脖子。
浮屍随着水流起起落落,戚夕尾巴處的頓痛傳來——她好像受傷了。
戚夕意識迅速開始流失,她擡頭望天,這天不見天日,擡頭望崖,崖邊遍及黑霧……等等,怎麽感覺暗海方向變了?
暗海像個臨時被打開的渠,剛開始水流會順着流向亞特斯也就是開會的地方,讓生活在聚集區的人魚能夠迅速順游到目的地。
會後,水流方向逆轉,所有人魚便再次順着水流游回原本的地方。
難怪方才的兩股水流激蕩得那般兇險,戚夕在這個境地中迅速被耗幹了體力,再加上失血,她終于難以為繼,脫力沉入了海裏。
黑霧之上,直升機暴躁地圍着此處打轉。
“司長,定位失敗,下方降落環境極其不穩定。”
“檢測到空氣負量态值指數極高,我們的人無法抵抗這麽高精神污染的環境。”
“司長,那邊第三次致電了,他們提醒您迅速前往南餘灣商議要事。”
“叫他們等着。”祈喬摘下護目鏡,對着通訊頻道說:“精神阈限在一百五以上的,跟我走!”
地面上,覃殊淮扶着座椅的手微微顫抖,他習慣辟谷,也沒多少東西可吐,但依舊把自己折磨到将近脫水。
“公子,暗海回潮,那些人沒回來,我們還要等嗎。”
“不用管。”覃殊淮動作文雅地漱了漱口,掩着唇咳嗽了幾聲,“我只答應帶他們的人進來,不負責善後,是死是活與我何幹?”
屬下跪着膝行上前給他擦脖子,被他一把拍開:“暗海回潮?你沒看錯嗎,他們不開會了嗎?”
“聽說上面發了一道緊急召回的命令,內院長老只能缺席親往,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兒。”
覃殊淮嗤笑一聲,靠着背椅閉目養神:“都走了好,難得清淨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