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善惡難辨7
謝君寧跑完步回來,在操場搜尋了一圈都沒看到安疏的人影。
吳山殷勤地給他遞水,謝君寧瞥了他一眼,接過來:“謝謝。安疏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吳山撓了撓頭:“啊,上節課我看到她出操場的門,問了一下,她說她回去拿水,應該在教室裏吧。奇怪……怎麽拿水拿這麽久?”
謝君寧臉色倏地一變,擰開瓶蓋的手一頓,從主席臺上起身就往外走,吳山伸手想攔他:“诶——謝哥,你去哪兒?”
謝君寧言簡意赅地丢下一句:“找人。”然後快步朝操場門口出去了。
為了防止是他多心,謝君寧沒有驚動其他人,而是直接回了一趟教室。
教室裏還有幾個請假沒去的學生,唯獨不見安疏的身影。
謝君寧問了幾句,這幾個學生都支支吾吾,半晌才有一個男生說:“安疏被一個女生拉走了,說是要去看打球。”
謝君寧神色一頓,有些不死心,“方嬌嬌?”
安疏整天呆在教室裏,初中到高中都只有方嬌嬌一個朋友,怎麽可能突然被人拉來看球?
男生想了想:“校花?不是,那個女生醜多了,還打耳釘。”
……打耳釘?
他在操場上分明沒有看見安疏在看什麽打球,把安疏拉走的人也不是方嬌嬌,那還能有誰?
女生?
不認識的話,安疏絕對會甩開她,就算甩不開,在這樣的公衆場合,也會向旁人求救。
安疏不可能認識那個女生,也不可能沒有呼救,而且教室裏這幾個學生明顯表情不對勁,躲躲閃閃,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安疏呼救了,但沒有人理他。
謝君寧一口氣梗在喉嚨裏。
謝君寧轉身就走。
他腿長,步子也邁得很大,下樓如腳下生風,好在現在是上課期間,高一都在軍訓,高二高三在上課,他一路都沒碰到幾個學生。
謝君寧記起第一世安疏被校園暴力的時候。
一開始是王橋仗着自己人見人怕,帶頭欺負安疏。
他經常指使安疏買水買零食,雖然不算什麽大事,但正是因為某次他興頭上來,突然大夏天要吃火鍋,讓安疏去學校小店買自熱火鍋,才惹來真正的禍患。
安疏買回來,他嫌棄不是自己喜歡的口味,讓她回去再買,還不給錢,安疏不想浪費,就回去自己在小店泡了吃。
結果把熱水瓶放回去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身後來買東西的人,是三班的劉慶。
劉慶當場暴怒,說安疏踩到了他幾千塊的皮鞋,硬要安疏賠錢,跟着他的那些混混也圍了上來。
小店老板見慣了這些混混蠻不講理的場面,躲着不出來,當時是下午,周圍也沒什麽人,安疏怕惹麻煩,也确實是她踩到了人,于是低頭道了歉。
劉慶嫌棄她态度不好,又指使小弟把她拖到了男衛生間,安疏驚慌失措地呼救,然而沿途沒幾個同學,更沒人敢招惹劉慶。
她就這樣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拖進了男廁所。
劉慶是犯過強/奸罪蹲過牢的人,一看她長得不錯,起了歹念,讓手下小弟反鎖了廁所的門,當衆要扒她的衣服,其他的男生還哄笑着要錄視頻。
甚至有人特意把熱水壺帶過來,要澆在她身上。
十七八歲的年紀,卻惡毒至此。
安疏從沒見過這種變/态,在劉慶對她動手時劇烈掙紮起來,一頭磕到了衛生間的洗手臺上,又把熱水壺一腳踹翻,熱水飛濺,燙到了幾個小混混。
動靜鬧大,怕有人進來查看,安疏額頭又流了太多血,看上去十分虛弱,手裏還鑽着熱水瓶的碎片。
幾個混混對視一眼,笑着各自踹了她一腳,然後離開了。
她的噩夢卻從此開始了。
謝君寧越回想,臉色就越沉。
在原本的劇情線裏,安疏雖然沒有被玷污,但卻更加痛苦,被折磨到差點精神崩潰。
當時第一次報警,劉慶被無罪釋放。
再報警,警察就說她擾亂公安秩序。
老師視而不見,同學都不敢惹禍上身。
劉慶或許覺得她又去找老師、又報警的樣子十分有趣,反而不再執着于要對她如何,而是找來其他的被淩虐者,讓她們自相殘殺。
安疏不願意動手,所以她永遠都是被傷的那一個。
姜良當初救下安疏那一次,已經是她被折辱了半年之後了。
每一次地點都有所不同,天臺、樹林……越是空曠無人的地方,越是□□的聖地。
其中男廁所的場次最多,因為這裏封閉又隐秘。
這一次,謝君寧幾乎找遍了整個學校的廁所,最後一次下樓時終于頓住腳步。
他聽見了安疏的聲音。
他扭過頭去尋聲音所在,最後在另一邊的一間廢棄的女廁所門前停下。
他喊了一聲:“安疏?”
裏面沒有任何動靜,仿佛剛剛那聲“救命”不是從裏面傳來的一般。
謝君寧試着擰動把手,卻發現門被人反鎖了。
他退後了兩步。
下一秒,擡腳直接踹開了門。
門內原本還噤聲不言、眼神暗示的幾個女生吓了一跳,紛紛尖叫起來。
“你幹什麽?!”
“變态啊啊啊啊——”
“你不能進來,你是男生,你怎麽能進女廁所!”
“吓死我了!”
謝君寧一個都沒理會。
安疏不在她們裏面。
廁所裏四個隔間,只有一間是關着的。
他上前開門,不出所料,依舊打不開。
他又簡單粗暴踹了一腳。
女生們再次尖叫起來。
有個頭發染的花紅柳綠、十分殺馬特的太妹上來攔他,手上的假金鏈子嘩啦作響,指甲上塗滿了大紅的指甲油,打扮走叛逆少女風,聲音卻硬裝甜美:
“同學,你怎麽能硬闖女廁所呢?”
謝君寧看了她一眼。
太妹的聲音弱下去,随後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
謝君寧轉頭,伸手把已經踢開的門往裏推,果然看見滿地狼藉。
角落裏的人影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軍訓的迷彩帽子丢在一邊,地上全是水澤,旁邊還倒着一個紅色水桶和一根拖地的拖把。
而安疏頭發淩亂,額頭上流出血跡,抱着膝蓋,頭歪在一邊,唇色蒼白,雙目緊閉,已經失去了意識。
謝君寧心底的火以燎原之勢卷席而來,面上的表情卻只是從冷淡變得更加陰沉。
他蹲下身,掀起的風聲讓安疏微微睜眼,看見他時凝滞了一下:“謝君寧,你……”
謝君寧低聲道:“我帶你去醫務室。”
他将安疏打橫抱起來,注意到她臉上的巴掌印和脖子上的淤青,眸色又沉了幾分。
太妹再次攔住他的去路,安疏下意識抓住他的衣領。
謝君寧注意到她身體僵硬,看向幾個女生,掃了一圈,冷聲道:“滾。”
幾個女生被他的眼神吓到,太妹被拉住,看着他抱着安疏走遠。
“于姐。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太妹氣得踢了一腳衛生間的門,惡狠狠道,“關在廁所裏看着都能把人叫來救她,小賤蹄子,長得也沒那麽漂亮,勾引男生倒是挺厲害——這次算她走運。”
“我治不了她,去找劉哥不就行了。”
謝君寧已經走遠了。
他帶着安疏去了醫務室,醫務室的女醫生一邊拿酒精給她額頭的傷口消毒,一邊道:“同學,你這是打架了?怎麽身上衣服還濕透了呢?這頭上傷口又是在哪兒磕的?”
安疏坐在床邊,啞聲回道:“撞到牆上了。”
她說這話時,目光還一直盯着謝君寧的方向。
謝君寧就站在旁邊,他剛回了一趟教室,把自己順手帶來學校的校服拿過來披在她身上了,臉色始終很不好看,對上她的目光,神色才緩下來一點。
“給你拿個創可貼。”
女醫生轉身離開,安疏便把身上的校服還給他,澀聲道:“衣服……弄濕了,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你沒有對不起我,”謝君寧沒有接,他冷淡地看着安疏,手放在衣兜裏,語氣平和,像在陳述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該說對不起的難道不是她們?”
安疏低頭道:“我會報警的。今天……謝謝你。”
她的手拿着那件校服頓在半空許久,頭發和身上的水差不多幹了,但這樣的寂靜裏,這個姿勢顯得有些尴尬。
謝君寧看着她半晌,淡淡道:“披着吧,你衣服還沒幹。一會兒我給你請假,回家換套衣服。”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安疏身上的濕衣服穿久了,打了個噴嚏。
她感冒了,臉上的巴掌印腫了起來,這個樣子也确實沒法回去上課。
女醫生回來給她貼上創可貼,又給她開藥去了。
謝君寧坐在旁邊,修長的手指敲着手機屏幕,眼睫下的眸子裏反映出一點熒光。
他答非所問:“我沒你電話號碼,存一個吧,免得以後找不到人。”
這不是假話,他也不是記性一直很好,其他的他能記得,但第一世安疏用的電話號碼……早就忘光了。
安疏頓了頓,有些尴尬:“手機進了水,關機了。”
謝君寧并不在意:“我存你的。”
“不是說報警?我幫你報了,”謝君寧收起手機,“你跟她們之前有矛盾?”
“沒有,”安疏搖了搖頭,“……今天我出了辦公室,突然有個女生來拉我,說要帶我去看打球。旁邊人以為我們在玩鬧……”
沒人把她那句“我不認識你,放開我”當真。
這是在學校裏,難道還會有學生拐帶學生不成?
謝君寧面色淡漠,看上去喜怒不形于色,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以後遇見這種事,找別人沒用,也不要逆來順受。”
“如果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
“……啊?”安疏呆了一下,“可……”
“沒叫你主動打人。”謝君寧傾身彎腰,在額頭距離她半只手的地方停下來,伸出手——
拇指在她臉上那個鮮紅的巴掌印上輕輕一拂。
“我教你,這是正當防衛,”他眸子裏閃動着陰暗的碎光,“打死了,都是他們應得。”
“你沒有做對不起任何人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
安疏的手撐在身後的病床上,愣愣地看着他眸中淬着的暗色光芒,不由自主的,身子往後傾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他這個樣子在安疏眼中顯得特別、特別的冷血。
卻又從言語和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奇怪的溫柔。
令人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