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善惡難辨11
他轉過頭,看她時眉眼彎彎,像漆黑的夜空裏綴了漫天繁星,瞳仁裏只落了她一個人的影子。
“她說的太難聽,我不信。你說的我才信。”
安疏下意識抿唇,目光轉到地面上,看着自己的影子,耳根發熱。
她攥着衣服的手輕輕松開,沉默地坐到了謝君寧面前。“我請你吧。”
謝君寧觀察着她緊繃的下颌線和動作神情,心想:果然是聽見于香說的話了。
桌上擺着店老板免費送的冰雪碧,他倒了杯,兩指并攏推到她面前。
白開一樣的水,面上漫着氣泡,就這樣映入安疏眼底。
謝君寧的聲音在這樣的背景下,顯得缥缈而遙遠,又偏偏近在咫尺:“你初中的時候,也受過這樣的欺負嗎?”
安疏搖了搖頭,兩只手埋在桌底的衣服下,手指不安地攪動着,聲音有些悶:“沒有,我只是……不愛說話。”
“看出來了,”謝君寧有意調節她的情緒,玩笑道,“一說話就結巴。”
安疏下意識抿了抿唇。
她一害羞就是這個動作,緊張就手或者摳衣角。
她猶豫着,開口道:“其實,我家裏……”
安疏的話卡在了這一句。
不知怎的,在謝君寧的目光下,怎麽也說不出下一句話來,仿佛喉嚨裏堵了塊石頭,壓得胸腔都難以承受。
謝君寧收回目光,不急不慢地抿了口雪碧:“你要是不知道怎麽說你家裏的事,不用告訴我。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也不會聽她們随意污蔑你。”
“可是……”安疏忽然道,“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呢?”
謝君寧的動作停下來。
店老板把烤好的燒烤端上來,并沒有察覺到這氣氛有什麽不對,吆喝着讓他們趁熱吃,然後抹了抹圍裙,又轉身火熱朝天地忙活去了。
熱氣騰騰的霧氣飄起來,混合着香味,模糊了謝君寧的神色。
安疏看着他。
厚重的斜劉海遮住她原本秀氣的眉眼,她的皮膚幹燥、膚色寡淡,唯有一雙眼睛形狀好看,瞳仁裏卻總裝着一些沉甸甸的東西,令人琢磨不清。
甚至每當謝君寧看她的時候,十次有九次她都低着頭,拿頭頂的漩渦對着他。或站或坐,總是顯得不安又拘謹。
哪怕就在剛剛,她也一直是低着頭的。
唯有問出這句話時,她擡起了頭,目光落在了謝君寧臉上。
謝君寧注視着她,許久,終于在安疏快要堅持不住低下頭時,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安疏。”
這聲音帶笑,嗓音低沉,令人心頭發癢,不自覺想沉溺其中。
安疏便愣愣地,“啊”了一聲,尾音輕輕上揚,表示疑惑。
“你換個發型吧,那個什麽……空氣劉海,或者幹脆不要劉海——好看一些。”
安疏:“……怎麽,怎麽突然說這個?”
謝君寧傾身,手肘撐在桌上,掌心拖着下巴,額前的碎發滑下來,頭頂的路燈打下昏黃的光,在她眸子中映出少年清隽帶笑的眉眼。
仿佛身後一切光景,此刻都停駐原地。
店老板的大嗓門、燒烤店前來來去去的男女老少、過往行人神色動作的人生百态都一一定格,成了遠方模糊的背景。
唯有少年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眉眼深邃,笑容不變。
此後流年經轉,也是記憶中一幅再也揮之不去的水墨畫。
謝君寧道:“沒什麽,只是覺得你挺好看的。女生應該都喜歡變漂亮一些吧?我給個建議,你要是換個發型,不要天天低着頭,會有很多人喜歡你的。”
安疏耳尖又紅了。
她默默地摳了摳手指,半晌道:“我,不用別人喜歡我。”
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要說這句話,好像還有什麽未盡之言沒能說完一般。
朦朦胧胧間,仿佛有什麽心思不經意地破土而出,悄悄發芽生枝。
令人心頭悸動。
謝君寧換了只手撐下巴,聞言笑了笑,剛要說話,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是吳山打的。
“謝哥,你在哪兒啊?班主任剛剛問你們倆去哪兒了,我說你們上廁所,發信息你沒回,我現在是偷偷跑出來打電話——話說你找到安疏了嗎?你們不會一起曠課了吧?”
謝君寧看了一眼對面的安疏,并不否認道:“就說我們向教導主任請了假,不去上晚自習了,老師追究起來,就讓她來找我。”
“我靠!”吳山敏銳地抓住了重點,“你們真在一起啊?!”
他嗓門一時沒控制住,震得謝君寧将手機都拿遠了一些,一眼瞥見了對面安疏紅透了的臉龐。
謝君寧道:“胡說什麽,是在一起吃東西而已。”
“哦哦哦,”吳山非常上道,自覺聽懂了謝君寧的意思,立馬把聲音壓下來,“那好吧,我要回去了,我不打擾謝哥你們了,挂了啊——”
安疏道:“吳山的電話?”
謝君寧點點頭,收起手機:“打來問我們在哪兒,我說我們請了假,今晚就不去學校了,好好吃一頓吧,收拾好心情明天去學校,老師那邊我去解釋。”
安疏點點頭,接過他遞過來的烤串,沒有再問什麽,只是心間的悸動遲遲沒有平複下去,懷裏的校服都仿佛變得燙手起來。
她垂眸,突然想起安母說的話:“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喜歡他是吧?”
于香尖銳的聲音也重新在她耳畔響起。
“不要臉的東西,這才幾天,就勾得謝君寧又是扶你又是幫你跑步,天天陪你上下學……你很會勾引男人啊,這麽大本事,怎麽不在我面前耍耍威風?”
“和你萬人睡的爛命老娘一路貨色。”
她臉色白了幾分,在夜色的掩映下不甚明顯。
臨走時還是謝君寧掏了錢,因為安疏忘了帶。
她窘迫得恨不得原地找個縫鑽進去,謝君寧越看她的表情越好玩,憋着笑一直到送她回了小區單元樓的底下,見她下車時還滿臉沒有散去的紅暈,忍不住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捏了捏。
這動作很輕,捏的并不疼,安疏卻渾身都剎那間僵硬起來,瞪大了眼睛擡頭,卻見他笑着道:“果然是年紀小,竟然有奶膘。”
安疏感覺自己要飛升了。
謝君寧只是這麽一捏,下一秒就松開了手,“唔”了一聲:“好啦,別不好意思了,大不了下次請回來——時間不早了,我去停車,你先上去吧,早點休息。”
安疏從喉嚨裏憋出一句“啊”,随即轉過身,踩着要飄起來的步子,暈暈乎乎地往回走。
“對了。”
謝君寧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她又立即下意識頓住腳步,剛要轉頭,便聽他道:
“忘了回答你剛剛的話了。”
安疏還沒回過神,心頭第一反應是:什麽問題?
哦,她問的是——
如果那些事是真的呢?
謝君寧會怎麽看她?
安疏一個激靈,清醒了三分。
而謝君寧很快接下了她心中的疑問,她聽見少年嗓音輕柔,一字一句字字清晰道:
“哪怕那些事是真的,你的父母如何,也與你無關,從黑暗裏長大的人,往往更加光明磊落前程似錦。”
“因為你更能看懂人心。”
安疏僵在原地很久,肩膀的弧度才放松下來。
她沒有回頭,輕聲說了句:“謝謝。”
謝君寧看着她的背影走進陰影中,仿佛看到了記憶裏輪回九世、百年命軌之中,每一世凄慘死去的結局。
那時他是局中人,如今他是局外看客。
每一世,從未有一個人能夠選擇站在她身邊。
此刻他坐在自行車上,頭頂是茫茫蒼穹,腳下是遼闊人間,面前是曾經的自己,身後是回不去的記憶。
是滄海桑田,也是經年流轉,他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重新回到了過去,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我只告訴你從黑暗中長大的人會活得光明磊落前程似錦,但我沒有告訴你,還有一種人如我一樣,從黑暗中生長,滿身都是去不掉的龌龊肮髒,狼狽不堪。
我看懂了人心,所以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我會幫你。
我要将你拉出泥潭,我要你逆風翻盤,要你從地獄中爬出來,要你堂堂正正活在陽光之下。
我會将所有欺辱過你的人,全都為你曾受過的苦難折磨、為他們的愚蠢堕落而陪葬。永埋地底,至死方休。
沒有人選擇你,沒有人站在你身邊。
沒關系。
只有我知道,我永遠忠于你。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1-03-23 00:26:00~2021-03-25 13:27: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看穿你的眼神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