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最後的幸存者5

謝君寧彎着腰, 手撐在洗手臺上,從鏡子裏看了眼安疏的背影,随後摘下眼鏡放在水龍頭下, 沖洗上面已經幹涸的血跡,低頭微微笑了一下,在水聲嘩嘩的背景音裏開口道:“安警官,你不知道嗎?外科醫生的手,是要随時保持幹淨的, 這是習慣。”

“是嗎?”

安疏偏過頭, 注視着他的側臉,臉上的表情十分平淡:“你這幅恨不得把手都搓掉一層皮的樣子, 不太像只是習慣。”

更像是厭惡。

她忽而偏了偏頭,使自己的目光能更好地觀察到謝君寧的正臉, 輕聲道:“你殺過人嗎?”

謝君寧手上的動作一頓。

他垂眼看向自己手中的眼鏡——鏡片上沾滿水珠,血跡卻只沖掉了一半, 另一部分因為停留的時間太長而凝固在了上面, 深紅色的血刺入他眼底。

謝君寧伸手, 拇指沾了水,抹去了那一片刺目的血色, 然後放到水流下,修長的手指搓揉慢撚, 分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動作,卻偏生被他做出了幾分澀氣。

他仿佛感覺不到她的視線一般,神情自然得無懈可擊,眉眼垂下的弧度帶着幾分逶迤:

“安警官是覺得, 我殺過人嗎?”

安疏看了一眼他的動作, 耳根莫名有些熱。

“……只是問一句。”

謝君寧緩緩歪頭, 對上她的視線,兩人就這樣一個面對鏡子、一個背靠洗手臺,一扭頭卻相距不過咫尺,目光直視間能清清楚楚地看進對方的眼底。

安疏沒想到他會轉過頭,與他對視兩秒,眼睫顫了顫。

謝君寧忽然笑了笑:“那為什麽會這麽問呢?”

他戴上眼鏡時還有幾分斯文的書生氣,笑起來風度翩翩、溫潤如玉,摘下眼鏡時眼裏被壓抑的情緒依舊沉悶,只是看着卻好像更深邃了些,五官棱角都帶了些戾氣。

安疏上半身不自覺地往後仰了半分,扣住洗手臺邊緣的手一緊,察覺到自己莫名緊張了又眯眼,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語氣卻依舊平淡:“你殺喪屍時候的樣子,和我之前抓過的一個變态殺人狂殺人時很像。”

謝君寧沒有第一時間反駁她,而是移開目光,若有所思道:“殺人狂也會和我一樣嫌棄殺人髒手嗎?”

安疏聽見自己平靜地回道:“殺多了,自然也麻木了。”

不同于謝君寧的似笑非笑,她臉上一直沒什麽情緒,好像什麽事都不能讓她輕易露出喜怒哀樂的模樣一般。

謝君寧唇邊含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不是殺人殺多了所以麻木,而是被人将一顆心傷得遍體鱗傷、傷到最後心灰意冷,所以對誰都沒有感情了。

比如記憶中的這一世,沒有他的存在,安疏上樓去救人時會耽誤一段時間,進屋後為自保解決了許父,結果打開房間時,許母已經異變了,但是安疏并不知道她是淋雨異變的,還以為她是被許父咬了。

最後安疏把這兩個都殺了。

若是從前還在歷經輪回的安疏,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也許會解釋、勸阻他們上樓,但換做現在的謝君寧——

他選擇按照原劇情走。

沒吃過白眼狼的虧,怎麽能成長呢?

但他知道許父異變了,卻不知道對方就藏在屋裏,原本以為是出了什麽意外,許父自己跑了,結果就被許父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以為許母沒有被咬,所以不會異變,才會默認将她帶回車上。

然而事實證明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哪怕擁有這一世的記憶,他插入安疏原本應有的劇情線時,就已經改變了接下來的事情,蝴蝶效應一旦引發,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原劇情裏安疏和許宕還沒有來得及來到b區,天就已經黑了,後來的事情和現在的運軌也有了很大的區別。

這也證明,他擁有的記憶并不能保證接下來經歷的事情裏他們一定會安全。

話說回正題,即便是上一世和安疏過了一輩子,他一開始也只是本着“這是他自己”的目的去接近安疏的。

他的确是愛安疏,可說到底,他愛的也只是自己。

謝君寧并不覺得這種愛是愛情,因為它無法言喻,卻又刻在骨血中。

可是即便不是真的愛,演了一輩子,也變成真的了。

他從前為別人鞍前馬後,但此後卻只想為自己而活。

許久之後,謝君寧注視着她的瞳仁才微微動了動。

他往後拉開了一些距離,将咫尺間的呼吸都拉遠,朦胧暧昧的氛圍剎那間消散而去,眸子蒙上一層若有若無的煙雨,仿佛把眼底的所有情緒都遮掩了,令人看不真切。

唯有唇角的笑似真非假。

他用白大褂的衣角擦了擦鏡片,重新戴上眼鏡,擡頭時将手也一并舉了起來,停在耳邊,動作和笑意一樣懶散:“好吧,安警官覺得我是殺人犯,那我就是吧。”

“……”

安疏指出:“你很敷衍。”

謝君寧好像有些詫異般挑了挑眉:“有嗎?那要不要我現在去殺個人證明給安警官看看?”

“……算了。”

安疏被他盯得不自在,轉頭移開目光:“我不太會說話,你就當我随口亂說的。”

她頓了頓:“別放在心上。”

謝君寧眼底的情緒凝結半分。

“我檢查了一遍超市,沒有其餘感染者。這裏面積不大,總體分為兩部分:對外開放的售貨區和鎖上了門的後院。”

安疏很快轉移話題:“門是從外面鎖上的,我剛剛喊了幾聲,裏面只有喪屍的吼聲。應該是超市老板住的地方,有可能是喪屍闖進去了,也有可能是有人昨天淋了雨呆在裏面,異變後被人關着鎖上了門……我不建議硬闖。”

謝君寧停了一下,順手關了水龍頭接話道:“外面的售貨區要是有被子有食物,也不必要一定要闖進去做什麽。”

安疏點了點頭,她也是這個意思。

“那傻小子呢?”

安疏看了一眼外面:“剛過來的時候看見他吐完跑到一邊去了,自己蹲着,不知道在幹什麽。”

謝君寧風輕雲淡道:“也許是偷偷在哭。”

安疏沉默了一會兒:“是我的錯,不該把她帶下樓。”

謝君寧知道她說的“她”是誰,輕笑一聲:“沒人怪你,別自己攬責任。要是說有責任,我的最大。”

安疏抿了抿唇:“……那要怎麽辦?”

“喪屍都已經扔下車了,能怎麽辦?”

謝君寧摸出口袋裏的那包紙,朝外面輕輕擡了擡下巴,“還給他吧,自己估計都要哭成傻子了,還把紙給別人。”

和安疏一樣傻。

安疏接過這包衛生紙:“……我去?”

“不然難道我去?”

謝君寧回身脫下白大褂,一邊低頭尋找褂子上的血跡,一邊哼笑道,“安警官,你不忍心說的話做的事,我都說了做了,壞人由我來當,總不能現在還讓我去做這種安慰人的事吧?”

她捏緊了這包紙,默默轉身走了。

謝君寧搓揉褂子上血污的動作随着腳步聲逐漸遠去而慢了下來。

他擡起眼皮看向鏡子裏的男人,掠過那雙看不清情緒的眸子,忽而又低低笑了一聲。

“嘩啦”一聲。

一捧水花濺到了鏡面,模糊了鏡子裏男人清隽的臉龐。

謝君寧又低下頭,斂下臉上剩餘的神色,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此時已經天黑了,安疏打開了超市裏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找到了躲在貨架角落的許宕,聽着他“嗚嗚嗚”悶聲哭的聲音,才知道謝君寧說的确實沒錯。

還真是躲着偷偷哭來了。

她猶豫了很久才緩步過去,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即使她的動作已經足夠溫柔,許宕還是被吓得一個激靈,哭泣聲戛然而止,豁然轉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臉還沒來得及收斂表情:“安……安疏姐?”

安疏看着他滿臉的鼻涕泡,默默收回手,将另一只手上那包紙遞過去:“給。”

許宕愣了一下,從她的表情裏意識到自己現在肯定不大整潔,于是慌忙接過這包似曾相識的紙,正要拆開擦鼻涕時忽然道:“這……這不是我給謝哥的嗎?”

“謝醫生說還給你。”安疏聲音平靜,“想哭的話……不用躲着。這件事是我的錯,有什麽”

許宕胡亂把紙在自己抹了一通,打了個嗝,一直到擦幹淨了臉才有些窘迫地攥着那包紙,眼眶還是紅的:“沒有,安疏姐你不用自責,你們和我原本又不認識,辛辛苦苦救了我,還又去幫我救人,我已經很感激了……我、我就是想自己緩一會兒。”

“我知道謝哥說的沒錯,我媽感染了,只能……這是沒辦法的事。我難過,不止是因為我爸媽,還是因為我自己。”

安疏安靜地聽着,聞言便恰到好處地開口接話道:“因為自己什麽?”

“……因為自己沒用。”

謝君寧聽見這句話時,腳步停了下來,白大褂的衣擺飄出一片輕盈的弧度。

貨架兩米高,而他站在貨架後,從中間的排擋間看向對面的角落,看見兩個人都蹲在那裏,面對着面低聲說話。

“我就是覺得,”許宕低下頭,聲音又哽咽起來,眼淚一滴滴掉到黑色長褲的膝蓋處,浸濕了衣料,“我真是太沒用了……遇到這種事的時候什麽忙都幫不上,只會拖後腿,還要你們擔心我。”

“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慌了神。誰能一下就适應好好的世界突然變得滿地喪屍、還要你拿刀去捅人這樣的事?”

安疏拍了拍他的背,嗓音輕柔,帶着幾分安撫的意味,“更何況你經歷的打擊不止這件事。”

沒有當場崩潰已經算不錯了。

許宕擡頭,鼻音濃重:“可是……”

“可是什麽?”

許宕茫然道:“可是為什麽你和謝哥就能這麽快地适應?”

不止是适應,甚至連行動部署都這樣熟稔自然,就好像演練過無數遍的默契一樣。你說往東我就往東,你說往西我也跟着你走。

安疏頓了頓:“大概是因為我們倆都不正常吧。”

許宕:“?”

作者有話說:

又沒趕上!!![捶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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