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李紀良過去的生涯裏,有很多的無奈很多的失落很多的……刺激,王浩然就是這其中最突出的最鮮明的一個。因為王浩然,是他們中最先有錢的那個。
他一直還記得,在他們初中畢業三年後,第一次同學聚會時的場景。
那時候他們中有幾個已經先工作了,不過更多的,還是剛剛高中畢業,有準備工作的,也有考上了大學的。後者是要被前者羨慕的,雖然那時候大學生已經不包分配了,但畢竟還是大學生,還算是他們同齡人的佼佼者。但這些人的優越都被一個人給打破了——王浩然,在吃完飯他們準備走的時候,這人拿出了車鑰匙,問他們有誰要送嗎?
小車!汽車!
這種奢侈品對他們來說是那麽的遙遠,在他們的父輩還騎着自行車的時候,這個人已經開上了汽車!
被叫到名字的板寸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也很是意外的道:“李紀良?你怎麽在這裏?”
“一會兒再說,我能跟着過去嗎?”
王浩然向隊伍看了看,楊銳想開口,不過被李紀良的眼神制止了。留意到這一幕的王浩然想了想:“好吧。”
李紀良跟着衆人上了樓,安靜的等在外面,過了一會兒王浩然出來了:“這裏面有你的朋友?”
“嗯,一個球隊的,別太為難他們。”
“這種事在酒吧裏也常見,不過是要錢。我們這裏的規矩,沒什麽大事的話一人三百,你是我同學,給你個折扣價,二百怎麽樣?當然,你們消費的酒水是要另算的。”
李紀良苦笑:“我們現在總共都不見得有二百。”
“那你們來什麽酒吧啊!”
李紀良嘆了口氣,他是知道酒吧裏是要打架的,他過去也遇到過幾次,還參與過兩三次,不過都是在大梁,一看情況不對,他們就立刻走人,真正被抓的也只有一次,還是被警察抓的。
“沒想到你們這裏措施這麽嚴。”
“不嚴怎麽辦,總有人打,打壞的東西總要有人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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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低些吧,我們真沒有這麽多。”
“不是我不幫你,而是……”王浩然拿出一包煙,李紀良接了,王浩然見他手法娴熟,想了想,道,“好吧,我再去說說,估計也不可能太低了,其實你沒有參與随時可以走人的,這些人他們自己沒有錢,家裏人總是有的。”
“一起出來的,怎麽能把他們丢在這裏?而且這要是讓家裏人來了,哪個都落不了好。這樣好不好,你給我們留個路費,其他我們身上的錢都可以拿走,我再給你放個抵押。”
“什麽抵押?”
李紀良把剛才買的瑪瑙項鏈拿了出來:“這是我本來準備送給我媽當生日禮物的,現在先給你壓在這裏。你又是知道我的,總不怕我賴賬吧,對了,我現在在鐵中,足球隊的,你随時可以找過來,再過十來天我們還會來這裏參加省賽,絕對跑不了。”
他這個項鏈雖然只花了幾十塊,卻找老板要了個紅色天鵝絨的盒子,上面六百多的标簽也沒去掉,王浩然看了就有點發愣。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想不到你現在變的這麽生猛。”
“猛什麽啊,也就是這次來省城才把壓歲錢拿過來的,我就這麽點家底了。”
王浩然過去和李紀良并沒有太多的交情,他是真正的壞學生,雖然李紀良也不怎麽好的,但基本還是規則範圍內的學生。他會寫作會聽課,會去參加學校的活動,而他,雖然也在上學,但卻是真正的在混日子,他更多的精力時間都用到了打架混朋友上。所以他雖然剛才說看老同學的面子,但也沒有怎麽出力,不過現在,卻覺得這個同學還真有點不一樣了。
“好,我去給你說說。”
“拜托了,我承你這個情。”
王浩然進去了,過了一會兒就帶着王松等人出來了,他們幾個,楊銳穿的牛仔褲,沒有系皮帶,雖然王浩然給他找了跟繩,卻沒有辦法把他的挂鈎修好,所以他很是羞憤的往下拉着上衣,臉都是紅的。
李紀良看了他們一眼,也沒多說什麽,只是對王浩然道:“謝謝了,那我們就先走了。”
“我送你們。”王浩然把他們送到外面,又道,“這是我的Call號,你來省城就找我。”
“好。”在這個時候,手機已經出來了,但更多更普遍的,還是Call機。
回去的路上,鐵中一幹人就像蔫了的茄子,一個個有氣無力的,連話都很少說。等到坐上火車,李紀良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在上面只知道下面有人打架了。”
“靠!說到這個老子就來氣。”幾個人面面相觑,最終馬鬥先跳了起來,“也不知道哪幫鼈孫先開打的,竟然把老子卷了過去!”
張林夏道:“還說呢,要不是你先動手,我們也不會插手,弄到皮帶都差點被人抽走。”
“是我先動手的嗎?是他們先打我的!”
“人家好好的為什麽要打你,還不是你和那個小姑娘眉來眼去的太厲害了。”
“哪個小姑娘啊,黑乎乎的鬼才認出來是男是女呢。”
“去吧去吧,沒認出來你還往上湊。”
眼見兩個人又要吵起來,王松道:“好了好了,你們是想在這裏再打一次嗎?反正就這麽回事吧,老馬被人打了,我們就被卷進去了,也不知道最初是因為什麽。”
李紀良知道酒吧舞廳就是這樣,可能就是因為誰碰着誰一下,也可能就因為一個女孩子,就打的翻天覆地死去活來。
王松嘆了口氣:“良子,這次多虧你了,剛才那人是你朋友?”
“嗯,十八中時的同學。”
“我看他好像拿了你買的玉墜。”
“那是抵押物。”李紀良也不隐瞞,事實上他之所以挑起這個話題也是為了說到這裏,他們家的情況一直不怎麽好,他前段時間之所以能請隊裏的人喝汽水吃冰糕,一是還留了點早先的壓歲錢,二來則是剩下了自己的零用。也虧得現在天冷了,否則他可是沒錢再請下去了,當然,他現在也不用請了。
這次的事總共也不過八百,他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但他現在可實在沒有。更何況他也想讓王松等人吃點苦頭。當下,他就把和王浩然怎麽商量的說了。
一聽說他們總共還要再拿六百,幾人的臉色都變了。幾人中,楊銳的家庭條件是最好的,但一天也不過兩三塊的零用,其他人更少的可憐。
“如果打進了決賽,學校會再給我們一筆補助吧。”馬鬥喃喃着,心中很是沒底。
“不管怎麽樣,這事都是我們惹出來的,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給你湊齊的!”王松心下也發虛,但他既是隊長又是這幫人裏的老大,總要把擔子給撐起來。
“其實,我們也不見得一定就要湊六百。”楊銳的聲音細細的傳了過來,衆人向他看去,他心底有點發顫,還是道,“我記得良子的玉墜是六十多買的,我們把他的墜子錢湊出來就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還錢了。李紀良沒有說話,王松道:“不行!那個東西雖然看起來好,但只有六十多,那是坑人!如果是坑別人也就算了,可那是良子的同學。”
“但商場裏也是這樣啊,還不知道坑多少人呢。”被他一反駁,楊銳的膽子倒大了起來。
“商場是商場,我們是我們。我們知道那東西值多少錢,良子那同學就算現在不知道,早晚有一天也會知道的,等他知道了,良子還怎麽做人?良子幫了我們這麽大的忙,我們還要讓他難做嗎?”
楊銳還想說什麽,馬鬥已道:“不錯,隊長說的對。錢我們可以慢慢湊,但一定要還上,這次是我帶大家出來的,也是我最先卷進去的,那我就出一半。”
“老馬,你不要逞英雄。”王松道,“打架我們都有責……”
“我不是逞英雄,這真是我的責任。只是良子,這錢我要到過年才能對的上,你和你那同學好好說說吧。”
李紀良點點頭,張林夏道:“其實這錢也不見得就那麽難湊,你看這同樣的東西,商場裏賣那麽貴,批發市場裏就賣那麽便宜,我們也可以這麽幹啊。”
王松等人狐疑的看着他,張林夏看向李紀良,李紀良笑着搖搖頭:“你準備賣給誰?”
“誰都可以啊,錯這麽多呢。”
“你有證書嗎?”
“啊?”
“你能分辨出來真貨和假貨嗎?”
張林夏繼續發愣,李紀良道:“拿貨價這個事,只要跟着懂行的人來看過就都知道的。而不知道的人恐怕也不會相信我們,這麽說吧,這個東西三四十你願意買,可要是三四百,你願意嗎?”
“我們可以不賣那麽貴啊,哪怕就賣八十也行啊。”
“可以,只要你能賣的出去。”這種事,他父親在“以後”企圖嘗試過,但卻賠的血本無歸,那個男人好不容易振作起來一點的精神,就在這次失敗裏徹底湮滅了。不過張林夏能在這個時候就想到這件事,倒是很有點經商的天份。
剩下兩天,王松等人再不提出去玩的事,李紀良也沒有和他們聯系過。他按照計劃,每天跑步,鍛煉力量,練習技巧。這樣的安排,枯燥勞累但卻充實,唯一的苦惱也就是他餓的太快。
他現在正在發育期,本來就食量大,每天這麽訓練更是一個人能吃三個人的飯,一頓飯有時候只能撐兩個小時,他只有多準備一些雞蛋,餓了就吃兩個補充一下。
鐵中并不是寄宿制學校,但也有一個小食堂,是專為教工準備的。雖然沒什麽好東西,好在實惠,早中晚飯都可以一塊錢吃飽,再怎麽說足球隊也是學校的一個門面,所以足球隊的正式球員也都有了這項福利。當然味道是不怎麽好的,很有一些隊員不愛在這裏吃,李紀良卻是天天都會報道。
李中興下崗一兩年了,工資是早就沒有了,只是逢年過節的可能還會見點東西。徐金玉幫着人家賣衣服,刨除掉獎金提成,每天做十二個小時也不過五六百塊,什麽都算上的話,也不會超過一千。現在通貨膨脹還沒那麽厲害,五六百已經算不少了,但要養活一家三口還是很捉襟的。
以前他不知道時勢艱難,見到別人有個好自行車也想要,見到別人養了電子寵物也想有,天天在家裏哼唧,完全沒有想到為了擠出這份錢他的母親需要怎樣的努力。
所以就算天天吃那些東西吃的嘴巴都有點膩味了,他也還是吃着。但現在元旦了,就算高三的還在補課,學校食堂是也不開了,他這一在家裏吃,立刻就展現出來了消耗量。
“吃吃吃,老子早晚被你吃死。”這天晚上,李中興難得沒有喝糊塗,見李紀良一口氣吃了六個饅頭頓時被驚住了,“你這吃這麽多,都長到哪兒去了?”
“爸,你們那個廠快被賣了。”喝着湯,李紀良開口,其實他也不至于吃這麽多,但他們家的飯沒有肉,雞蛋他也不敢吃太多了,就只有多吃其他東西了,他知道在這點上絕對不能少吃,否則身體有了虧空就不好補了。
“什麽?”
“那塊地賣了總會給你們點錢吧。”
“賣廠?他們敢!”李中興跳了起來,“他們要敢賣廠,老子就和他們拼了!老子十六歲就在工廠裏做工,他們算老幾?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些?”
李紀良不理他,只是道:“你不如去找人問問,将來也好多拿點錢。”
“老子不要錢!老子一定不讓他們把廠賣了!老子……”
李中興還在那裏罵罵咧咧,李紀良已經把湯喝完進了廚房。後面的事情他早已知道,不管這個男人嘴上說的再兇,還是沒有辦法抵擋住大勢,最後他工作了幾十年的機械廠還是被賣的幹淨,而他,也拿到了最後一筆補助——兩萬塊。就是因為有了這筆錢,他想着自己終于能幹點事了,可最後還是竹籃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