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夫人

飄揚的帷幔,裹挾着濃郁酒香。濃妝淡抹的姑娘們,抛着手中的手絹招攬恩客。有些路過的長衫秀才,頭都不敢擡,卻還是紅了耳朵尖。

注視着從自己手中被拿開的酒瓶,寧若菡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和一向守禮的丈夫相遇青樓。

哦,倒不是她來抓丈夫的奸的。望向甘霈陰沉的臉,寧若菡笑着抖雞皮疙瘩,抹兩把還沾着酒漬的手,一時不知要說什麽。

“為夫倒是不知道,我那向來拘謹的夫人這般會玩?”死盯着她摟在懷中的衣着暴露的姑娘,甘霈頭有些疼,咬着牙打破安靜。

悻悻放開手,寧若菡有些心痛自己方才花出去的銀子,看來注定打水漂了。“我就是……”好奇,想來看看。

可是她準備好的說辭還沒說完,那姑娘被她一松開,就纏上了甘霈。手指輕佻地繞着他的胸膛打轉,“郎君怎的這麽兇,您夫人也是愛玩的,不如今夜咱們三人一起,快活一夜?”

要完蛋!看見甘霈緩緩晃上來的笑容,寧若菡心中升起這三個字。縱然他們作為最冷淡的夫妻相敬如賓了兩年,她也清楚,甘霈此時的笑臉有多危險。

“我朝早就有公文批示,官員不準狎妓,你可知道?”不着痕跡地朝後避了避,甘霈冷聲開口,眼角的笑意也沒有讓他親和一些,只覺得是嘲弄。

聞言輕笑一聲,姑娘染着紅色的指尖沿着他的衣服往上,“哦,郎君這個意思,你也是個做官的啊?這你不用怕,這樣的規定,誰會當回事啊?”

“既是朝堂批文,又怎會有人不敢當回事?”甘霈挑起眉毛,伸手捏住了姑娘的袖子,不讓她再動。

姑娘則是順勢仰面看着他,面前的郎君長了一張極為勾人的臉,瑩白的面容上,黝黑的眸子靈動又暗含冷意,挺拔的鼻子劃開距離,眼角綿長,無端又添上幾分柔情。明明是好看的,卻又因為他的神态和氣度,變的不可近人起來。

可引着那些道貌岸然的男子們,為她癫狂縱.欲,不就是青樓姑娘最自得的一件事嗎?想到這裏,姑娘不由自主地又靠近他一些,輕柔地繞動肩膀,薄紗順着滑下,“旁的不說,那王大人家的公子就沒少來,鄭大人也有幾次。郎君莫要再想這些了,春宵苦短啊!”

甜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寧若菡縮着身子坐的像個鹌鹑,感受到這句話說完後甘霈望過來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姑娘啊,你可少說幾句吧。

“王大人,鄭大人……”玩味地重複幾句,甘霈收回視線看向面前這個都快要扭成美人蛇的姑娘,伸出一根手指推開她。“多謝姑娘告知,我明日便會報告知府大人,讓他好好再向這洛陽城的官員們傳達一下聖上的旨意。”

美目瞪大,姑娘的視線從他們中間的距離繞了一圈,又回到了那雙讓她癡迷的眼眸上,可是現在沒了那些旖旎心思,只覺得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到時候,難免也會有人來查一查你們,恐怕是會影響姑娘的生意。只是想來也沒什麽,姑娘休息幾日,應該也是開心的吧?”眼中的笑意此時才擴大幾分,甘霈說得十分認真,似乎真的是為這姑娘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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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心個屁!生意做不成沒錢賺不說,媽媽知道了一定少不了責罵她。咬着牙一把拉好衣服,胭脂也遮不住姑娘臉上的青色,“郎君與你家夫人置氣,又何必拿奴家玩弄,奴家這就走不就行了。”

說完之後,那姑娘竟還真的沒有再多留,繞過他們打開房門。突然想到了什麽,戲谑地轉過頭來,看向一直沒說話的寧若菡,“只是今日奴家與夫人倒是一見如故,夫人這次心情不好,玩得并不盡心,下次夫人再來,奴家給夫人跳舞看啊!”

話音落下,甘霈冷然的目光又轉了過來,沒等對上他的目光,姑娘一把關上門出去。

氣氛一時間有些尴尬,寧若菡費勁地扯着自己的嘴角,語氣中有些不易察覺的讨好,“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啊?”

“你今日心情不好?”甘霈不答反問,沉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眸子裏有些星星點點的無奈。

“…… 母親和你說了吧,我今日同她講了,不想再管家了。”避開甘霈的目光,寧若菡剛才幾杯酒壓下去的惱怒,在此時又有了些翻湧的氣勢。

回想到今日剛回到家中,母親同自己告狀時的氣憤,甘霈突然覺得有些好笑。“縱然你因為勞累,不想再管家了,也無妨。可你不應該因為一時的心情不好,就獨自一人到這種地方來,萬一……”

“好了我知道了!”終究還是沒有按捺住自己的脾氣,寧若菡沒等他說完就出聲打斷。“我知道在你眼中,這裏是些污穢之地,若是我來的事情被發現了,洛陽城的世家子弟們定會戳你脊梁骨。”

鼓着臉看向他,寧若菡憋着氣說完,心中的郁結此時才排解幾分出來。她終于和這個丈夫叫板了,兩年來的忍氣吞聲,差點讓她忘記了自己的原本性子。心中突然有些豁然,大不了和他吵一架!

可是半晌之後,也沒見甘霈動怒發火。只見他因為寧若菡的話幾番開口,卻又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最終也只是暗嘆一口氣。“原來你一直都是這樣看我的。”

隐隐約約,還透着些許委屈的感覺。寧若菡眨了兩下眼睛,不對啊,針鋒相對的吵架呢?

“時辰不早了,先回家吧。”拉着寧若菡起來,甘霈從袖子裏拿出一方面紗,系在她的耳後,遮住她清麗的面容。

這個動作讓甘霈離她很近,垂眸看着寧若菡喝過酒之後染紅的臉頰,還有水汪汪的眼睛,甚至在呼吸間尚且能聞到她口中的酒香,不由自主地,甘霈眼神暗了暗。

低着頭的寧若菡自然是沒有看到他的眼神變化,輕吹一口氣掀起面紗的一角,心中念叨。還說什麽她誤會了,如今遮住她的臉,不就是為了不給他丢人嗎?

沒有料到寧若菡會突然吹氣,甘霈迅速收回手抵在嘴邊,輕咳一聲。耳尖飛速地竄過一抹紅,他牽過寧若菡,帶着她快步離開。穿過青樓大堂時,腳下的步子更大。

默默跟着他,坐回了自家的馬車裏,等着他們的是甘霈常用的小厮成文。無需多做吩咐,在他們坐好之後,成文便駕車朝着侯府的方向而去。離開了青樓的喧鬧之地,黑夜中逐漸安靜下來。

“寧将軍,一生為國戍守邊境,如今因為傷病去世,我也是萬分悲痛。若是你想的話,我可以想辦法把他的遺體遷回來,洛陽或是長安都好。”像是有心要打破這一份寂靜,甘霈說道。

三個月前,寧若菡的父親寧将軍病故,縱然他留的遺願是不想麻煩子女,但寧若菡還是在甘霈的陪同下回去守了三個月的孝,昨日才剛回洛陽。擡眼看到甘霈眼下的烏青,寧若菡低聲回複。

“不用了,我們寧家人過慣了邊境的自在日子,若是把爹爹帶到這裏來,他說不定還會和地下的鄰居打架。”像是想到了那樣的場景,寧若菡不由自主地輕笑。

可甘霈卻是皺起了眉,半晌之後,才轉眼看向她,“那你呢?”

“什麽我?”茫然地看向他,寧若菡問道。

甘霈卻不回話了,朝後靠在軟墊上,緩緩閉上眼。

自己琢磨半天,寧若菡才低頭笑着開口,“我嫁給你了,算不得寧家人了。”

說完之後,寧若菡也轉過頭,伸手拉開車簾的一角。外面是堪比星河的燈火,延綿到道路盡頭,熱鬧又空洞。

“侯爺,夫人,到了。”馬車平穩地停下,成文朗聲說道。

松下自己的手,寧若菡轉過頭,才發現甘霈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定定看着她。

神态自然地收回視線,甘霈先她一步下了馬車。

長呼一口氣,寧若菡也連忙跟上,下了馬車的那一瞬間,她仰頭看了一眼面前侯府的匾額。長舒一口氣,下意識地把雙手收在了自己的小腹前,臉上多餘的表情全部都收了起來,端莊的如同菩薩的泥像。

轉頭看到了寧若菡的樣子,甘霈突然皺起眉毛,不由分說地過來牽着她的一只手,帶着她往大門走,步伐邁得極大。

他本就身形挺拔,如今邁開了步子,寧若菡只能快步勉強跟上,還微有些踉跄,哪裏還有半分端莊的樣子。踏進府門後反應過來,寧若菡心中有些惱怒,正想要出口掙開他。

“瞧瞧,這都什麽時候了,竟然才回來。”

一道帶着埋怨的聲音響起,兩隊仆役匆忙提着燈過來,照亮了一整條路。由趙嬷嬷扶着,甘老夫人賀蘭踱步走過來,冷眼看着相偕的兩人。

“見過母親。”此時才松開她,甘霈緩緩行禮。

跟着他的動作低下頭,寧若菡的目光中只剩下了賀蘭的衣角,不同那些旁的夫人,就算如今年齡大了,賀蘭也愛穿些偏紅色的衣服,只是沒有過多的刺繡暗紋裝飾。

想來也是,就算一直讓大家稱呼她甘老夫人,賀蘭也是貨真價實的公主,在宮中住了小半輩子,怎麽可能甘願穿些黯淡的色彩。回想起賀蘭給自己樹的那些規矩,寧若菡又把下巴斂了斂。

“你們是從哪裏回來的?為何又是一股酒味?”目光越過兒子,賀蘭徑直看向兒媳,嘴角不悅地繃起。

心中暗嘆一口氣,想來今晚又不會有好日子過。自己上一次惹賀蘭不悅的時候,被罰抄了幾百頁的佛經,寧若菡擡起頭,看似溫良的目光,裏面藏着的火苗卻愈盛,她自嘲地笑笑,正要開口。

“母親,我們是從酒樓來的。夫人心情不好,出去點了一桌酒席,菜都沒怎麽吃,酒倒是喝了不少,我當時就把她帶回來了。”身形往旁一移,甘霈擋住寧若菡,先一步笑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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