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州府
早上那麽一鬧,坐在馬車中,寧若菡一路沒有看甘霈,只是打量着馬車外。
甘霈卻也不再逗弄她,閉眼沉思。再次睜開眼時,馬車剛好停下,當下也不再耽擱,扶着寧若菡緩步下來。沒走兩步,卻又碰巧遇到了王氏父子。
“見過侯爺,這是?”從未見過甘霈帶着女子過來,王立迩好奇地看過去。
坦然地轉身,甘霈牽着她介紹,“這是本侯夫人,這幾日想請她來幫我。夫人,這是王大人,另一位是王公子。”
噙着淺笑,寧若菡颔首行禮,并沒有直視他們的面容。
王立迩立時皺起眉,官員帶個丫鬟來忙也屬正常,可一介夫人,不在家中相夫教子,侯爺為何要把她帶來州府。
可另一邊的王滕,則是一直盯着寧若菡的臉,聽到甘霈的話後,更是瞪大了眼睛。
“我們先進去了。”早就察覺到了王滕的視線,甘霈輕皺起眉說道,打算帶着寧若菡先離開。
王立迩卻立馬上前半步,猶豫地攔住甘霈,小聲道:“侯爺,您就這麽把夫人帶來,雖然我們只是修書,可她一個女子還是有些不合适吧?”
縱然王立迩放低了聲音,寧若菡也聽了個差不多,嘴角沉了沉,安靜地等甘霈的話。雖說她也沒多情願這麽早來忙,可又一次聽到因為她夫人的身份而做評價,心中仍是難掩澀意。
“王大人多慮了。”甘霈的聲音卻不輕不重,口吻自然的,仿佛在做理所當然的事情。牽着寧若菡的手,倒是從未放開。說完後便徑直繞過了他,帶着寧若菡往前。
一路掠過了數幾位身穿官服的人,在看到他們倆時,亦是紛紛面露驚訝。
總算到了甘霈自己單獨的房間內,寧若菡連忙拉開他的手,糾結地絞着衣袖,“侯爺,或許你真的不該帶我來。那些大人們都是什麽眼神,你都看到了。”
“你也是這樣想?也覺得你就該在後宅之中拘泥一生?”不知為何,聽到寧若菡這樣的話後,甘霈竟然有了些怒氣。
茫然地眨眼,寧若菡心中嘀咕,我當然不想了,所以才急着想要脫離這個夫人的身份啊。
看着寧若菡的表情,甘霈沉郁地捏捏自己的眉頭,放緩語氣,“我不是要跟你發火的意思。昨日我們也說好了,至少你先幫我幾天吧,近幾日我們趕進展,确實有些忙。”
Advertisement
環顧四周,果真看到了不少滿當當的書架,甘霈坐的書桌上,也有許多紙張。不過都是整齊有序的。寧若菡清楚,修前朝史書雖然是在官場中算是閑職,但偏偏又對後世傳承影響頗大,更是無數讀書人心中的神聖之事。
可這項事情做起來,又是極為複雜繁重的。甘霈已經坐在了書桌前,寧若菡也只好搖搖頭,把剛才的事情全部忘記,站在他的身側研墨。片刻之後,成文又跟着進來,重新抱來幾本書放好,又将甘霈整理好的幾本書拿走。
須臾之間,這裏已經忙碌起來。成文帶着小厮不斷穿梭送書,時不時互相傳幾句話,說別的大人看了些什麽。甘霈更是低着頭,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
轉頭看到了他認真的側臉,寧若菡心尖動了動,第一次見到他忙的樣子。眼看着自己磨出的墨暫時還夠,轉身去在香爐中添了些香料,又準備好一壺溫茶。
約莫看了一個時辰,甘霈眼睛有些酸,将筆擱下後,順手端來茶杯。溫度剛好的清茶一入口,他才反應過來,擡頭看向另一旁的寧若菡。“辛苦了。”
“本就是我要來做的嘛。”沒料到他突然出聲,寧若菡驚訝地笑笑,手下重新研着墨。她原本還以為甘霈找個研墨的書童,是多此一舉,卻不想這裏這麽忙,這已是她第三次研墨了。
話剛說完,寧若菡輕輕甩了幾下自己的手腕。這研墨的活看似不累,可多做幾次,指尖連着手腕一起酸呢。
垂眼看到了她輕微的動作,甘霈頓了頓,将自己手邊的幾本書拿給她。“先停一下,幫我看看這幾冊書吧。”
“也好。”寧若菡倒也樂意休息一會,伸手接過來在一旁坐下。剛翻了幾頁,便詫異地擡眼看他。只是甘霈也再次忙了起來,并沒有看到她的視線。
咬唇重新低下頭,寧若菡看得愈發認真,甘霈交給她的,正是西北邊境的史書部分呢,應該是前不久才整理好,裏面有不少删改的痕跡。惦記着他那裏還需要人,寧若菡也加快了閱讀的速度,翻到後半部分時,卻突然在其中一頁停住。
甘霈現在手中拿的,是前朝一位秀才寫的游記,正看到了幾段記載京城風貌的內容,提筆想要記下來,眼前就橫空多出來一頁紙。擡眼望去,就看到了寧若菡忐忑的臉。
“侯爺,你們都是博學之人,應該寫錯的可能也不大吧?”
筆尖一頓,甘霈将她手中的紙接過來,還沒有看就問道:“這其中有錯誤?”
“也不一定,你先看看!”慌亂擺着手,寧若菡卻有些推脫。集中在這裏修史書的都是何等有學問的人啊,她雖然感覺有些問題,卻也不敢肯定地說是有錯。
凝眸看看她,甘霈低頭認真看起了這一頁的內容。其實裏面記得很簡單,只是前朝的一場戰事罷了。粗略地看過一遍後,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耐心問道:“你到底覺得哪裏不對,直說就好。”
局促的搓搓自己的手,寧若菡直接坐在他對面,“這上面說,春和十年四月,将軍遲率兵百人,借草木掩行,夜襲敵軍。”
再次認真看了這句話,甘霈仍不解其意,輕皺着眉。
“雖說四月,西北的草木也都長起來了。可是也只有百姓能夠居住的地區,才有可能長出能夠擋住人的樹木。但是真正打仗的地方,遠比百姓住的地方更遠,也更荒涼。四月份連草都不一定能長出多少,更別說是遮掩士兵的樹木了。”
随着寧若菡的話,甘霈的眉頭逐漸舒展開,更是驚喜地擡頭看她,“原來是這樣!我這就去找人核對,看是怎麽出錯的。”
沒想到他在瞬間相信了自己的判斷,寧若菡心中的忐忑落了地,淺淺笑着回道:“其實西北邊境,有幾個人寫過的地方志,還是很好的。不過沒什麽名氣,你們可能不知道。”
“那麻煩夫人,把這些人寫下來可好?”聞言,甘霈直接起身,讓寧若菡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又把紙筆一并交給她。自己反而立在一旁,磨起了墨。
莞爾一笑,寧若菡提筆落下幾個人名,将墨跡吹幹交給他。
“多謝夫人,我這就去找人。”将剛才有問題的那頁紙也拿上,甘霈轉身欲走。
寧若菡有些奇怪,“這件事不是成文他們做就好嗎?”
“這一次,還是我親自去吧。”轉頭對她笑了笑,甘霈先行離去。
以前怎麽沒發現,他笑起來這般好看呢?伸手摸着自己的心口,寧若菡嘴角輕彎,愣愣地笑着。
“啪!”
一顆小石子從門口飛了進來,差點落在寧若菡的頭上。立馬收了笑,寧若菡怒目順着看去,就見到了從外面走進來的王滕。看了他半天,才想起他是誰,“你怎麽在這?”
“你早上,壓根就沒看見我嗎?”看到了她眼中的奇怪,王滕不耐煩地撇嘴,毫不客氣地在她對面坐好,耐着性子說,“我叫王滕,就是那王大人王立迩的兒子,這兩天被逼着給他做事,都怪你!”
眯眼想了想,寧若菡才知道他就是那遠近聞名的纨绔公子。單手撐着下巴,她語帶諷刺,“到底是你被逼着做事,還是王大人被父子之情逼着要帶你啊?再說了,你怪我做什麽?”
“要不是你贏了我的二兩銀子,我連出去玩的本錢都沒了,才被爹抓住的,不怪你怪誰?”
“當然是怪你家骠騎将軍啊!”
“你!”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王滕瞪她一眼。不過自己來找她,倒也不光是來說這些,想到這裏,王滕臉上多了絲壞笑,“我說,你真的是甘霈的夫人?那你也太慘了吧?”
他的不善語氣,讓寧若菡也不爽起來,“至少應該比你好多了。”
“你別嘴硬啊!甘霈前幾天可是去了青樓,還帶了一個姑娘出來,你不知道吧?”趴在桌子邊上,王滕笑得不懷好意。
環臂靠在椅子上,寧若菡拉開兩人的距離,“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青樓裏人那麽多,早就傳開了,甘霈還去跟知府大人說了這件事,主動罰了幾兩俸銀。你竟然不知道,你才是真的可憐啊!”
打量着王滕的神色,發現他說的似乎并不是假話,寧若菡心中略有些不舒服。側側身子,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個被帶出來的姑娘,長什麽樣子啊?”
只當寧若菡現在難過極了,王滕得意地笑,“這就沒人知道了,甘霈可寶貝的緊呢,還系了面紗,也探聽不到消息。要是被人知道了那姑娘是誰,恐怕她早就被口誅筆伐了吧。看看,你嫁的人,就是這麽個僞君子。”
聽到來面紗兩個字,寧若菡就知道了是怎麽回事。心中的不舒服盡數消散,反而偷偷笑了笑。“我不覺得呀,我嫁的很好呢。”
“……你的腦子,是被你家常勝将軍吃掉了嗎?”
“行了你,沒事就快走吧,我忙着呢。”更加不耐煩起來,寧若菡趕他走,重新拿起茶壺時卻突然愣住,“等一下,你說,要是那個姑娘被發現了,一定會被口誅筆伐?”
本是來挑撥他們關系,想讓寧若菡鬧起來,讓甘霈丢臉的。沒想到她竟是這樣的反應,王滕聲音悶悶,“這不是廢話,勾引堂堂侯爺去青樓,承擔罵名的當然是那個姑娘了。”
是啊,僅僅是一個姑娘尚且如此,若是嫁作人婦的她被認出來呢?恐怕早就是聲名狼藉了!寧若菡眼眸低垂,驟然想通。
原來那日,甘霈對她的斥責,為她遮面的做法,都只是想要保全她。而她呢,還以為甘霈是為了自己的名聲。
“喂,你想什麽呢?真不知道,你怎麽會和那種刻板無趣的人成為夫妻的。”仍然無法把跟自己鬥蛐蛐的女子和甘霈的夫人聯系起來,王滕看着寧若菡說道。
垂眸按下自己心中的波動,寧若菡現在只想快點見到甘霈,不免催促他快走,“你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就先走吧。”
“切,誰樂意跟你多呆似的。我就是想來問問,你下一次鬥蛐蛐是什麽時候,我定要再贏你一次。”不滿地瞪着她,王滕不為所動。
倒黴地看他一眼,寧若菡無奈攤手。“那你恐怕沒有這個雪恥的機會了,我家常勝将軍往生極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