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掉馬(3)

剛點好了菜,王立迩就看到甘霈踉跄着進來,忙笑着起身,“侯爺回來了,你剛剛說是跟人打個招呼,可是聊完了?”

腳步虛浮,耳邊不斷響起的,是剛才聽到的話。甘霈從未想過,自己難得幹一次偷聽的事情,就能得知這些。木然将手按在胸口,他點點頭。

看了看甘霈髒污的衣角,王立迩有些奇怪,“侯爺可是遇到什麽事情了?不如先過來坐,與在下說一說?”

對他的話語毫無反應,甘霈僵着站了良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王大人叫我來,到底是什麽事情?”

“其實就是私事,我想厚顏為我家那小子求……侯爺?”

“有什麽事情,之後再說吧,失禮了。”耳邊是一陣嗡鳴,甘霈只覺得自己什麽都聽不到。轉身朝着來的地方走,卻一頭撞在了柱子上,腳步被絆住,他似乎想了好久,才又貼着柱子離開。

頭剛剛被撞痛了嗎,好像也沒有。聽到小福說的那些話的時候,甘霈的大腦在當時,以為自己會很痛苦。可是震驚過後,茫然走在路上,他卻只覺得麻木。心空出了一塊,好像怎麽樣都填不上。

渾渾噩噩地往前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撞翻了多少東西,只是急切地想要找到她,找到自己空了一塊的地方。

捧着心口,寧若菡覺得喘不上氣。一些從未注意到的小細節,此時都冒了出來。

“你是哥哥主動求來的,我才決心對你好些。”

“早在京城,就聽說侯爺有一身好馬術。”

還有在馬車上,恍惚聽過的西北小調。

呼哧呼哧地大口呼吸着,寧若菡再次拿過了那方面具。她見過這個面具,三年前,她和戴着這個面具的人,賽過一場馬,喝過一次酒,賞過一夜星星。

對着那個自稱偶然路過的陌生人,她講述了自己的全部。那些不被世俗認同的理想,不願嫁人後相夫教子的心情,還有對父親岌岌可危軍權的擔心。

“呵。”她輕輕笑了一下,心中了個猜想。木然地轉頭看着外面的月色,寧若菡茫然地眨着眼,喉嚨裏仿佛塞進一團團的棉花。

“侯爺,你怎麽成這個樣子了?小的這就去找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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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呢?”

“侯爺!你的頭上受傷了。”

“我問你夫人呢!”

“在,在書房……”

嘈雜聲音吵得頭疼,寧若菡輕輕皺眉,卻也沒有別的反應。直到門被推開,凄涼的月光擠進來。

目光瞬間定在了她手中的面具上,甘霈往後跌了半步,靠着掐住門框穩住身子。明明心都空了,卻還是從骨頭裏滲出冷意,惶恐爬上了他的眼睛。

一寸一寸移過目光,寧若菡對上他的面容,在他額頭上的傷處停了停,語氣空洞,“侯爺,今晚月色真好,你說你給我準備了驚喜。”

沉默地看着她,甘霈覺得自己是被甩到岸上的魚,徒勞地張大嘴巴,也吸不進空氣。

“這個面具,是你的嗎?”就這麽跌坐着,寧若菡仰頭看他,似乎還在臉邊扯出了一絲笑。

睫毛顫了顫,門框處的手愈發用力,指甲都快要嵌進去,甘霈隔着幾步距離,卻再沒了往前半步的勇氣。

“看來是了啊。好像這不是你準備的驚喜,我不該翻出來的。”帶着虛無的笑意,寧若菡的捏緊袖口,只覺得冷。

僵坐了好久,她才撐着身體站起來。早就坐麻的腿,在她起身的瞬間一軟,寧若菡眼看着就往前栽過去。

自己都站不穩,卻還是在她歪倒的瞬間沖上前。甘霈着急地伸出手,想要幫忙扶住她。

“你走開!”

耳邊立馬聽到寧若菡的叫聲,他的手被一把推開,借着這個力,兩人瞬間都又跌倒在地。中間依舊隔着很遠的距離,甘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空空如也。

而剛才的拒絕,像是猛然拽落下的幕布,扯走寧若菡臉上的表情。她冷冷看着甘霈,“你三年前就見過我,是不是?”

還有什麽好說的呢,甘霈伸手撿起地上的那個面具,艱澀開口:“是。”

“我們之間的婚事,是你去找陛下求來的,是不是。”

長呼一口氣,甘霈在她眼中看不出絲毫溫暖,絕望地閉上眼睛。手掌附在心口處,像是撕開傷口一樣,艱難地沖她剖析,聲音平穩至極。

“是,三年前,我就是帶着這個面具見你的人。因為陛下初登基,他不信任跟着先皇的那些守邊将軍,就派我去了西北勘察。因為是密令,所以不準透露身份,我一路掩面而行。”

“可是我遇見了你,我不想要你的生活被打破,我也知道你有多擔心你的父親。回京之後,過了沒多久,陛下就打算找人代替你父親的位置。”說到這裏,甘霈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

“我去求了陛下,告訴他你們父女感情很好,只要能夠把你接過來,你的父親就不會是禍患。再之後,就是陛下賜婚,你嫁給我。這就是全部我瞞你至今的事。”

聽他說完,寧若菡苦笑兩聲,“那看來,我還該謝謝侯爺。多謝侯爺替我父親,替我們寧家守住最後兩年的顏面啊。”

心髒抽了抽,甘霈這才慢慢睜開眼睛,捏着面具的指尖發抖。

“所以侯爺,你從我們成婚之前,就喜歡我,對不對?”

輕聲說完,寧若菡撐着疲憊的身軀,慢慢站起來。目光平視着前面,卻找不到可以落的地方。不等甘霈回答,她就又冷聲開口,忍了許久的淚水順着臉頰滑下,啪的一下砸在地上,只留下一片水漬。

“你明明從一開始就喜歡我,你明明從一開始就可以和我好好生活,可你冷落了我兩年。那兩年裏,你本可以成為我的支柱,可是你都沒有。你的喜歡就是,遠遠躲開了我。”

怆然一笑,她這才含着淚低頭,隔着淚水看不清他的眼睛。“我一直以為,我那般壓抑自己過的兩年,都是我理應承受的。可你現在告訴我,你早就喜歡我了,那你那兩年在做什麽?”

是啊,他在做什麽呢?他只看到了自己新娘對婚事的不滿,就着急躲開,仿佛不去看,就不會覺得是自己親手把邊境的那個明亮少女毀去的。甘霈耳邊聽着她的聲音,麻木地站起來。

“那兩年,你只看到自己的情意被辜負,你也從沒有告訴我。是不是在你心裏,你還是獨自承受着一腔深情的可憐人?”怒吼着說完最後一句,寧若菡愣了愣。

他們太過熟悉,最明白對方的心意,也最明白自己說出什麽來,能夠最傷人。狠狠擦一把自己的眼睛,寧若菡看到他的身軀是止不住的抖動,仿佛下一瞬就會又掉落下來。

低下來的目光,又看到了他衣角的髒污,寧若菡哽咽良久,疲憊嘆氣。“罷了,可我又能要求你什麽呢,你也不過是喜歡我而已,我憑什麽要求你兩年前就和我一起分擔痛苦呢。”

語氣中的放棄,像是最後落下來的一個錘子,砸向了他的心底。甘霈慌亂地眨了幾下眼睛,也蒼涼開口,“你不是也想着離開嗎?”

“什麽?”寧若菡皺緊了眉頭,落在臉邊的淚水都來不及擦,就看到他搖晃着身軀走過來。輕輕伸出手,擦拭她的淚水,指尖冰涼。

可是淚水怎麽都擦不完,她卻還是倔強盯着自己,甘霈嘆着氣放下手,口澀從喉嚨漫上舌尖,吐出的話都是發澀的。“我知道了,你想要離開,我會準備好和離書。”

眼睛瞬間瞪大,寧若菡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他現在,是在跟我說和離?心中愈發急,寧若菡壓制不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水連成串落下來。

“不是都如你的意了嗎,怎麽還哭?”甘霈無奈,竟是扯出一絲笑,自己的眼眶也迅速滑過一絲淚水,“我還以為,你之前的變化,是接受了我夫人的身份,放心表露自己的心情,原來也不過是想要離開。”

“你說你呀,想要離開,怎麽還能想到惹怒我的法子呢?我怎麽會因為那些,就要趕你走?你說的都沒錯,兩年來,是我懦弱自私。我放你離開,但是你還得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

哭着聽他說,寧若菡的眉頭越皺越深。

越來越支撐不住了,甘霈再次伸手擦擦她的淚水,親自為她打開了房門。緩緩扶着她走出來,還幫她整理衣領。若是單看影子,還以為是如常的親昵依偎。放開她的手,甘霈緩緩關上書房門。

簡單的木門,硬生生把她隔在了外面。寧若菡心中更氣,伸腳狠狠踹一下門,轉身朝杜若院跑去。

夜晚的風很快吹幹臉上的淚,只覺得臉頰發疼,寧若菡推開小院門,本已僵住的心,卻再次驚訝起來。

面前的小院,鋪天挂滿了花燈,仿佛是把元宵節的勝景濃縮在了這一方小院之中。最高處挂的燈籠,紮的頗像圓滿的月亮。再細看那些花燈上,都寫滿了執子之手的情話。

随着寧若菡的走動,燈籠上的花瓣又不斷随風飄落,漾出春景。而跟花瓣相向而行的,是飛蛾流螢,照出一條星河。

耳邊仿佛又響起他們之前的笑語。

“子沐,我們做個花燈晚上去賞月吧。”

“哪有補過中秋節的,你倒是能讓月亮再圓一次了。”

原來這些,才是甘霈給自己準備的驚喜。意識到這一點,寧若菡抱着自己蹲下來,在這個美如仙境的地方,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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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提前祝大家七夕快樂呀~我絕對不是故意在七夕前夕發這一章的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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