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你在家裏,難道不該替我辦事兒?”
陳頤安果然受用,笑道:“罷了罷了,說不過你,放心玩你的去罷,我自然替你辦就是了。”
果然如此!
鄭明珠找到竅門,簡直覺得生命中出現了一縷曙光,心情大好,不由巧笑道:“誰叫你是我男人呢,便是我沒理你也要替我辦呢。”
陳頤安啼笑皆非,笑着一徑走了。
鄭明珠這才坐下來,叫丫鬟們收拾東西,打點出去的衣服用具,又吩咐丫鬟們在家裏的一應事務,大丫鬟只帶翡翠和瑪瑙出去,留下玲珑、珊瑚和墨煙接着辦事。
一邊又打發人快馬跑到通州莊子上去報信,吩咐莊頭打掃屋子,置辦一應用具,還算條理分明。
幸而她如今不管家事,倒不算麻煩。
第二日一早,鄭明珠早早起身,前往榮安堂,用過了早飯,陳夫人又把府裏的管事媳婦們都傳齊了,在議事的花廳裏站了一地,吩咐了一些話,便把對牌給了蘭姨娘。
鄭明珠還是第一次見到蘭姨娘,見她也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生的高鼻大眼,倒是十分明麗,她膝下也有一子,五爺陳頤謙,是侯爺幼子,今年才八歲。昨日聽陳夫人的口氣,這位蘭姨娘應該曾經是她身邊的丫鬟,後來給了侯爺做姨娘。
那就也算是陳夫人的助力了,所以陳夫人出去就把事情交給她,而不是得寵的花姨娘。
鬧了半早上,鄭明珠才與陳夫人出了門,兩人分坐兩輛侯府規制的平頂大車,後面又有七八輛丫鬟婆子們坐的小綠油車,并十幾個小厮跟車,這才浩浩蕩蕩的往通州去了。
出得帝都,果然讓人精神上為之一振,莊頭夏長富和裴國海都帶了人等在通州地界上接,見了武安侯府的車隊,一行人便跪下磕頭請安,早有丫鬟過來掀開了車簾子,鄭明珠道:“勞動兩位管事了,這裏就不下車了,現在去莊子上罷。”
夏長富和裴國海聽了吩咐,都道:“不敢說勞動,莊子上俱已安排好了,夫人和少夫人只管放心。”
便帶着人在前頭引路,往莊子上去。
鄭明珠的莊子不小,其中大的那個原是皇莊,俱是良田,小的那一個也是悉心安排的,位置田地都極好,又特地與大的莊子接上,一行人的車馬踏上莊子地界後都跑了一盞茶時分,才到了莊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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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夏長富管着的莊院,門口的石頭上勘着‘雙慶園’三個字,莊院不算大,只有幾排房子,只是種花養魚,倒也顯得頗有野趣,陳夫人與鄭明珠倒是罷了,跟來的丫鬟們都是圈在帝都長大的,哪裏見過這鄉間野趣,俱都東張西望,一臉新奇,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鄭明珠扶着陳夫人走進正堂,這屋子修的闊大,屋頂很高,上首是八仙桌并黑漆的太師椅,鄭明珠扶陳夫人坐了,夏長富等人才進來磕頭。
陳夫人笑道:“這次叨擾你們了,安哥兒媳婦來莊子看看,我也跟着來了,倒擾的你們不得安生。”
夏長富忙道:“夫人這樣說,小的們無地自容了,平日裏求着夫人和少夫人來散散心,還怕不肯賞臉呢,只這鄉裏,一應都粗糙的很,只怕夫人和少夫人不自在。”
陳夫人笑道:“原就是為了個野趣兒罷了。”
夏長富又引着自己的家人并莊子上有臉面的管事來磕頭,裴國海因少夫人沒有住到自己那邊莊子上去,也帶了人過來伺候,鬧了一陣,鄭明珠笑道:“今日一早趕路過來,母親只怕也乏的很了,不如去歇一歇,就不擺宴了,夏管事吩咐去做一點新鮮菜蔬,等會兒送進來用吧。”
陳夫人覺得這主意好,便點頭稱是。
夏長富忙應了,吩咐人先去備着。
☆、莊園遇舊識
鄭明珠帶了丫鬟,親自服侍陳夫人在後頭收拾的幹淨爽潔的正房歇下了,又囑咐陳夫人帶出來的大丫鬟茜草和桑柔好生伺候,這才走出來。
夏長富和裴國海都在前廳等着,夏長富先回道:“因少夫人奉夫人來小住,小的已經把這院子裏閑雜人等都吩咐避出去了,只留了小的幾個兒媳婦伺候,少夫人有事要吩咐,只要讓身邊的姐姐們傳她們說話便是。”
說着,就讓自己的兒媳婦們進來磕頭。
鄭明珠知道夏長富元配早逝,後來娶了個填房,又難産沒了,他就沒有再娶,只把幾個兒子養大,如今已經有三個兒子娶了媳婦,還有兩個小的,也有十幾歲了。
進來的三個年輕婦人,雖說都粗手大腳,一看就是鄉裏人,但穿着打扮在這鄉裏卻是上等的,都穿着簇新的緞子褙子,頭上插着金簪子,進來磕了頭,說話神情俱都小心翼翼。
鄭明珠笑着問了幾句,就叫翡翠,每人賞了一只帝都時新花樣的金镯子。
裴國海也差不多這樣的說法,鄭明珠也是照樣兒叫進來見了,裴國海的媳婦楊氏帶着兩個兒媳婦進來,賞了同樣的金镯子。
不過鄭明珠倒是打量了裴國海的小兒媳婦好幾眼,這媳婦大約還是個新媳婦,才十六七歲的樣子,也是一般的穿着緞子褙子,帶着赤金簪子,竟是生的白皙纖細,和那些莊家婦人大是不同。
楊氏是個伶俐人,見了鄭明珠的目光,便笑道:“少夫人可是見我這小兒媳婦有些不同?”
她一說,幾個婦人就抿嘴笑,其中夏長富的大兒媳婦王氏,是個爽快人,便笑道:“裴大娘又要炫耀他家兒媳婦了。”
鄭明珠也笑,她自從成為鄭明珠以來,身邊全是高門貴胄,家家豪門,人人說話都極講禮儀,個個都有架子,好不憋悶。
倒是這些鄉間婦人,說話爽快,此時雖然還不是很放得開,但至少不會端着。
楊氏笑道:“我這兒媳婦本就比你們好,還不許我誇一誇不成?人家少夫人是貴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鄭明珠啼笑皆非,貴人就一眼能看出來?
她便笑道:“我瞧着你這媳婦,倒不像莊子裏的人。”
那小媳婦臉通紅,羞澀的低着頭。
楊氏笑道:“果然是少夫人,一眼就看明白了,我們家這媳婦,不是我自誇,十鄉八裏找不出第二個來,模樣兒又好,性情又好,打的一手好算盤,比請來的賬房先生還強,自從她進了門,我家老頭子再不愁算賬了。”
鄭明珠就明白了,這的确不是在鄉裏娶的媳婦,應該是城裏頭什麽鋪子裏的閨女,不知怎麽嫁到了這鄉裏。
鄉裏的小子娶到了城裏媳婦,家裏頭自然是歡喜的,必然另眼相看。
鄭明珠便笑道:“怪道看着就不像做農活的,原來還會管賬呢。只不知娘家是帝都的還是通州城的?”
那小媳婦就紅着臉小聲回道:“回少夫人話,奴婢的娘家是帝都城的,娘家姓郁,因從小兒看着爹爹兄長管鋪子,便也學了些。”
姓郁!
鄭明珠心中一跳,不動聲色笑問道:“你們家自己開着鋪子不成?”
小媳婦回道:“回少夫人話,奴婢的娘家爹爹并哥哥原都是替人管着鋪子的,分別管着積善唐家兩間鋪子。”
竟然是她!
鄭明珠的預感得到證實,這個小媳婦,其實這是她第二回見到她了。
第一回的時候,她還是唐白月,那個時候,父親還在世,她坐在父親身邊吃酥餅,看到郁掌櫃牽着的那個小女孩兒,一雙大眼,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她就遞了半個給那小女孩兒,小女孩兒不敢要,縮到郁掌櫃身後,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自己。
這一次,她連看都不敢看向自己了,只低着頭,小聲回着話。
鄭明珠差點要脫口而出,問她你父親還好嗎!
最終還是硬生生忍了下去,只是笑道:“原來是家學淵源,既然父兄都能替人管鋪子,你自然也該學一學。”
郁氏低頭不語。
鄭明珠就轉而問起別的事來,那王氏也很精明能幹,說起莊子裏的事來頭頭是道,鄭明珠問了一會兒便說:“我也乏了,先去歇一會兒。”
這些媳婦們都殷勤的伺候着她去後頭,因是奉陳夫人來,上房自然是陳夫人住了,給鄭明珠收拾下的屋子在正房不遠,也是高大疏朗的幾間大屋,連丫鬟婆子的歇的地方一并都有了。
鄭明珠十分滿意。
翡翠和瑪瑙伺候着她寬了外頭衣服,安穩歇下,鄭明珠雖乏了,心中有事,卻是不大睡得着。
屋裏很安靜,寬大的木頭窗子外隐約有不知名的鳥叫聲,鄭明珠在朦胧中似乎看見了許多前塵舊事,父親的音容笑貌歷歷眼前。
朦胧舊夢中,鄭明珠潸然淚下。
她醒過來的時候還有點怔怔的,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外間點了燭火,聽到了動靜,翡翠和瑪瑙都進來了,笑道:“少夫人醒了。”
端了茶給她漱漱。
鄭明珠清醒了點,問:“夫人可醒了?怎麽沒叫我。”
翡翠回道:“夫人已經醒了,特意打發了桑柔姐姐來說,不要驚動少夫人的,夏大家的已經送了晚飯進來,夫人用過了,少夫人若是這會兒用,那就派人傳去?”
鄭明珠點點頭:“也好。”
不過片刻,夏大家的王氏就帶着兩個丫頭端了食盒進來,放了桌兒,一樣樣擺好,笑道:“鄉裏沒什麽好東西,少夫人吃個野味兒罷了。”
只見一桌菜也是安排的很精心,雞鴨魚都成了配菜,主角反倒是時令的菜蔬,整治的精心,都掐的嫩尖兒,中間一大碗苦筍雞皮湯,旁邊攢着一碟蒸白魚,一碟香油馬蘭頭,一碟炒的青菜心兒,一碟臘鴨腿,一碟香椿雞蛋,還有一盅兒荠菜馄饨。
雖說都是鄉野風味,卻是香味撲鼻,鄭明珠便覺胃口大開。
王氏笑道:“這些菜都是地裏現摘的,雞鴨都是咱們院子裏自己喂的,那白魚是那邊肖灣河的特産,因離水就活不長,外頭不大吃得着,少夫人嘗嘗,有一兩樣能吃的,就不枉我們的孝心了。”
鄭明珠笑道:“先我進來的時候,看到院子裏一株香椿樹,倒是長的好。”
王氏笑道:“如今香椿正是時候,嫩芽兒剛好肥厚,只怕再過兩天,就得老了。”
鄭明珠拿起筷子夾了一點嘗嘗,笑道:“還是你們這現摘的好,咱們府裏,一樣是莊子上每日送菜蔬進來,偏就不如你們這的香甜。”
王氏見她開始吃了,也就不敢多說,悄悄兒的退到外頭候着。
鄭明珠倒真的胃口大開,那白魚魚肉特別滑嫩清甜,只這樣簡單的澆了醬油蒸了,已經十分有味,荠菜馄饨她吃了有七八個,湯也喝了大半碗,鮮美無比。
因王氏另送了飯菜給身邊兩個有臉面的大丫頭,剩下的便散了給小丫頭們吃。
鄭明珠又去正房陪着陳夫人說話,陳夫人情緒非常好,晚飯後在莊子裏散散步,還看着丫鬟們摘了些野花兒拿大陶瓶插起來,頗有野趣。
鄭明珠到莊子上是有正事的,陳夫人也知道,倒也沒挑剔鄭明珠沒有時時跟着伺候,且裴國海家的又夠伶俐,忙上忙下,跟前跟後的伺候着,陳夫人倒對鄭明珠說:“你來是有正事兒做的,不用總在我跟前伺候,只管忙你的去,這邊這麽多人跟着我,還怕我丢了不成。”
鄭明珠就笑:“既然母親體恤,媳婦就放肆了,就只母親千萬小心,這裏不比家裏,不要勞動着了。”
陳夫人就對楊氏笑道:“看我這媳婦,多啰嗦。”
楊氏在一邊湊趣:“少夫人這是孝心,我家的兒媳婦雖也好,這樣一比,可就差遠了。”
雖說說的粗鄙,陳夫人還是很高興。
婆婆,是一定要搞好關系的才行。
鄭明珠心中有事,陪着說笑了幾句,便告辭走了。
夏長富、裴國海都等在外頭院子裏,這件事鄭明珠早就盤算過了,按照鄧家的琳姐兒的說法,莊子的入息還在其次,這樣大一個莊園,一年頂天了也就四五千銀子,加上些東西。武安侯府的用度又用不到她的莊子上的東西,更是有限,再加上天災,每年只要大致不差,也就是了。
且莊稼人辛苦,略放寬些兒,多落些在下頭,也是行善積德的好事。
鄭明珠深覺有理。
但是莊子上也有兩樣卻不得不防。
一樣是人數,莊子上除了管事就是佃戶,按例都是有名冊的,人若比名冊多了,就得防着是不是莊頭仗着主子的名頭兼并土地,私養佃戶。
還有一樣便是佃租,須得細查這佃租究竟是繳的多少,莊頭多少落一點無關緊要,要緊的是,若是莊頭太貪,佃租苛刻,竟至逼死佃戶,鬧出來就不是小事了。
雖然只是鄭明珠的陪嫁莊子,但禦史彈劾的則必然是武安侯府和安國公府了。
鄭明珠聽琳姐兒這樣一說,頓時不安起來,她原本的身份地位注定她想不到這些,在她看來,一個田莊就是一個田莊。
可是在這樣的勳貴之家,卻還有更多的講究。
在那樣的場合,鄭明珠和琳姐兒當然沒有機會多說,不過鄭明珠也是靈透之人,琳姐兒只要點撥兩句,她就清楚了,明白了裏面的厲害關系,根據這兩個要點,她倒是盤算出了一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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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園清查
此時院子裏候着的,夏長富和裴國海是莊頭大管事,因莊子都不小,自然還有不少小管事,二十多人站在院子裏,也不少。
鄭明珠細細的觀察了一番,和夏長富與裴國海一樣,這些人也都沒有穿着綢緞,只是細布褂子,他們極少見到這樣高身份的人,個個都低頭斂目,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
鄭明珠微微一笑,說:“我還是第一次到莊子上來,除了夏爺和裴爺,諸位管事都不認得,只是昨兒一路上略看了看,倒也井井有條,可見諸位也是用了心的,我原也沒什麽可說的了,只我這第一次來,便想着也讓大夥兒也都高興高興,辛苦了這一年。”
鄭明珠說着掃了地下那些人一眼,接着說:“你們現便就去叫各家佃戶,都來領賞錢。”
院子裏的小管事都不約而同的看了夏長富一眼,夏長富賠笑道:“還是少夫人慈悲,只這佃戶多了,又都是莊稼人,不大講究,若是都叫來這裏,未免人多氣味雜,只怕少夫人不慣,依小的看,這些佃戶橫豎都是由他們管着的,不如交給他們發下去,也是一樣。”
鄭明珠幾乎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原本在唐家,她早就做到了上通下達,無人敢違拗,原本習慣了,從來沒有太過考慮過這個問題,直到成為鄭明珠,一個被架空了的主子,她才發現,第一時間就敢駁回的奴才,多半是不把你放在眼裏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對這類駁回保持了一定的戒心,尤其是這種帶着阻止意味的駁回,更要加倍小心。
鄭明珠不動聲色,那些小管事已經紛紛附和起來。
但是,泾渭分明。
裴國海和他帶來的小管事,依然低着頭,一聲不吭,鄭明珠心中就有了點數了。
這些小管事,都是根據地方大小管着幾十戶佃戶,對上,他們必要聽莊頭的,對下,則權利不小,雖不到生殺予奪的地方,卻直接能掌握着佃戶的生活好壞。
鄭明珠看了翡翠一眼。
翡翠依然不太伶俐,接收到鄭明珠的眼色,有點遲疑。
倒是瑪瑙見這個樣子,便說道:“少夫人原是為了施恩,自然是要見一見人,才是那個意思,說不得還要勉勵幾句,若只是為了發點銀子,少夫人哪裏還用從帝都到通州來呢?各位管事這便去辦事吧,只管叫人來,近的早些遠的遲些,橫豎今明兩日就見完了。”
咦,這個丫鬟倒有些殺伐決斷。
鄭明珠不免多看她一眼,因她是顧媽媽的親戚,在四個丫鬟中,鄭明珠并不太待見她,只是因她到底從小兒服侍鄭明珠,本身又只是個十來歲的姑娘,在顧媽媽當權的日子中雖說是屋裏的頭一份,卻也話不多,并沒有不敬的舉動,這才容下了她。
至于給顧媽媽通風報信的事,這也是人之常情,還只是提醒顧媽媽補救空虧,算不得什麽要緊。
顧媽媽去了之後,瑪瑙病了一場,便越發沉默寡言了。
沒想到,這個時候說話還頗有章法。
比翡翠強多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院子裏的人不敢再駁,夏長富和裴國海都叫那些小管事叫人去。
鄭明珠笑道:“兩位管事都坐着歇歇罷了,來人,給兩位管事搬座兒,上茶。”
兩人忙謝了座,自有外院小幺兒殷勤的搬了來。
鄭明珠心中影着事,便趁這個空擋笑道:“這莊子我住着倒是不錯,又清淨又舒服,就是許多事不懂,頗為好奇。”
夏長富賠笑道:“少夫人這是第一回來,覺着新鮮罷,咱們莊戶人家,哪裏能和帝都府上比呢,不過就是勞作吃喝,過日子罷了。”
鄭明珠笑着點頭,又對裴國海說:“昨日我見你家小兒媳婦,倒頗為喜歡,叫她來陪我說說話兒,也問問這莊子上的趣事,不知可得閑?”
裴國海連忙起身回道:“只管叫她來便是,哪有什麽忙的去處。”
忙就吩咐小幺兒去叫人。
不過片刻,郁氏就過來了,手裏一張大芋頭葉子,裏頭是滿滿一葉子水靈靈的櫻桃,又大又紅,綠葉子襯出來,格外好看,有些腼腆的福了福,笑道:“這是莊子裏種的,剛摘下來的尖兒,才給夫人送了些去,正巧少夫人叫我,我就帶了來。”
翡翠忙去接了來,叫小丫頭去洗,又拿出一個蓮花形的青瓷大盤子來裝,鄭明珠對郁氏招招手,起身到裏間去坐。
郁氏到底與這些莊稼人不同,雖說腼腆,卻也沒有束手束腳,只低頭站在地下,鄭明珠笑道:“搬個杌子來給裴二家的坐。”
郁氏忙道:“在少夫人跟前,哪有奴婢坐的地方。”
鄭明珠笑:“叫你來陪我說話兒,站着做什麽,你只管坐。”
郁氏這才別別扭扭的坐了,小丫頭又倒了茶來,她忙道:“妹妹讓我自己來吧,又勞動了妹妹。”
鄭明珠便拉起家常來:“你也是才嫁過來的吧?閨名叫什麽?家裏還有什麽人,從帝都過來,可習慣?”
郁氏說:“少夫人猜的不錯,奴婢是上個月才過門子的,也沒有正經名字,因娘生我的時候,夢到天上一團團雲彩,家裏便都叫着雲兒,娘去的早,家裏也就只有爹爹和哥哥們,因公爹原來是在帝都郊外管莊子的,與爹爹多年交情,婆婆和嫂嫂都極好,倒沒有什麽不慣的。”
這丫頭說話,倒是清晰明白,條理也清楚。
鄭明珠就笑道:“你說你爹爹與哥哥都管着積善唐家的鋪子,便是一家子都是管事了?怪不得連你也學的好,你婆婆忙不及的就誇呢。”
郁雲兒說:“原是哥哥跟着爹爹學,學的好了,得了唐家大小姐賞識,特升了哥哥起來,單叫他管着一個鋪子,只舊年底,唐家大小姐沒了,爹爹和哥哥的差使都丢了。”
唐白月的記憶只到舊年底,到她醒過來,已經是今年今後了,鄭明珠心中雖有預感,可是此時聽郁雲兒這樣一說,心中也是痛不可言。
郁叔一直就是父親的心腹,留給她用的人,在她成長的過程中,幫了她許多許多,郁家三個兒子她都認得,郁家大哥已經學了出來,機敏沉穩,前年,唐白月就把北城上街那間綢緞鋪子交給了他管。
而如今,唐白月死了,連他們的差使都丢了。
這中間的腥風血雨,她如何想象不到?
鄭明珠側身拿起一顆櫻桃,借此微微掩飾一下情緒的波動。
過了一會兒,她才笑道:“也無妨,既然能替唐家管鋪子,去哪裏不行呢?”
郁雲兒輕輕嘆口氣:“雖說是少夫人說的這個理,只是爹爹生氣的緊,一兩個月都叫着心絞痛,外頭又傳着些不三不四的話,倒有兩家請他管事的,爹爹也沒出去,如今還歇在家裏頭養花兒呢。”
鄭明珠笑了笑,真覺得運氣不錯,便笑道:“說起來,我在帝都也有幾個鋪子,只原來的管事不大懂生意,我正想着找個積年有經驗的人來幫我呢,不知道令尊可願意?”
找不着廖三娘子,竟找到了郁叔,又是這樣名正言順的,鄭明珠真覺得不錯。
郁雲兒再想不到少夫人這樣說,忙笑道:“爹爹雖說替唐家管過鋪子,可是侯府的産業何等要緊,只怕爹爹不成的,少夫人還是再找好的吧。”
鄭明珠嗔道:“積善唐家我也知道,雖說沒有功名,生意卻做的極大的,令尊這樣的都管得,如今只怕是嫌我那鋪子小了,施展不開吧?”
這樣的話說下來,郁雲兒就無法了,只得說:“少夫人這話奴婢可當不起,奴婢這就叫人給爹爹帶信去。”
鄭明珠笑道:“你告訴令尊,若是嫌棄我地方小,我明兒就叫府裏大管家拿着大爺的名帖上門請去。”
郁雲兒唬的連忙站起來,連稱不敢。
鄭明珠滿意了,心情好了許多,又叫她吃櫻桃,問些其他的事,她如今在侯府練了一個多月了,說話頗有章法,不聲不響的繞着郁雲兒說了不少唐家後頭的事,只是郁雲兒雖然不像大家女子養在深閨,卻也不大理外事,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唐家大小姐沒了後,長房無人,唐家族長便要開祠堂,過繼一子到長房承繼香火,直鬧了兩個月還沒鬧清楚。
長房無人?!
三叔雖早年因種種原因離了家,多年未歸,可他也是祖父的親兒子,爹爹唯一的親弟弟,比誰的身份不正?憑什麽就說長房無人了?
三叔到底現在怎麽一回事呢!只盼三叔肯回來,而且來得及回來。
鄭明珠牙齒緊緊咬着,這真是明火執仗的搶劫!承繼的豈止是香火,更是長房的家財,長房長子雖然沒了,長房的三子卻還在,她還依稀聽說三叔是有一個女兒的。
而且這麽多年了,再有兒子也是極有可能的。
竟然就過繼了?
雖然從廖三娘子失蹤起鄭明珠就知道事情十分不妙,可如今連郁叔都被攆回家了,真不知道到底鬧成什麽樣了?
長房雖然根基深厚,數十年經營,自然不是那些游手好閑的族人可比。鄭明珠料那些族叔們一時半刻還接手不了大部分商行,也提不了票號裏的銀子,但時間對她十分不利,拖的越久就越難收拾。
而且她現在的身份也沒有辦法去收拾,唯一就寄望三叔肯回來。
只是郁雲兒不太清楚這些事,今後等到郁叔來了,就能知道了,鄭明珠深深的吸了口氣,平息情緒,不再問她郁家的事,轉而問起來這莊子裏的事來。
她如今是鄭明珠,自然這個身份更要緊。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感謝大家的留言,雖然還是沒能上季榜,但我還是非常的高興,很感動!
我愛你們!
所以就算今天要熬夜,明晚也要努力加更一章!
希望來得及,看明天通知吧!
☆、釜底抽薪
說了好一會兒,翡翠進來回道:“少夫人,有佃戶到了。”
鄭明珠便款款的站起來,對郁雲兒說:“你既會算賬,我這裏正好有差使給你。”
随即便給郁雲兒交代:“那邊屋裏放着兩大筐銅錢,佃戶來了,你便問他去年一年共收了多少莊稼,繳了多少租子,你再照着他說的按比例寫下賞錢,他繳了一百錢,你便賞他五個便是,你寫下來,叫他畫押,便拿着條子去那屋的廊下交給翡翠領錢,你可明白?”
這也并不難,郁雲兒忙應了,跟着走出去。
鄭明珠又吩咐了翡翠幾句:“你收了條子,不管是多少錢,你都給他,叫小丫鬟唱出共繳了多少錢,賞多少錢這樣,可明白?”
便叫瑪瑙跟在身邊,到外頭走廊上坐了,叫郁雲兒在院子裏擺了桌子,一個小丫頭在一邊鋪紙磨墨的伺候。
房裏擡出幾大筐銅錢到廊下擺着,都是新兌的嶄新的制錢,穿着紅繩,光亮亮的,看着都只覺亮閃閃的。
鄭明珠這樣的主子,實在是這些莊頭并管事們都看不大懂的,少夫人到底要怎麽發錢呢?
佃戶穿着就比這些管事差遠了,神情更畏縮些,進的院子裏來只懂得跪下磕頭,連句請安的話都說不出來。
鄭明珠倒也不怪他,她坐在臺階上的廊下,看這進來的第一個佃戶四十多歲的樣子,雖說粗糙,但并不瘦弱,膚色黝黑,手腳上尚有泥土,并沒有吃不飽的那種青白之色,衣服打着補丁,不過也還厚實,心中先松了一口氣,溫聲問了他的名字,又問問他家裏幾口人,種了多少地,平日裏可吃得飽穿得暖,一一問過了,就讓他去郁雲兒處登記。
鄭明珠順便看了看兩位大管事的臉色,并沒有什麽異樣。
只是那佃戶的條子到了翡翠那裏,翡翠一邊數錢一邊叫小丫鬟唱數,夏長富的臉色就變了,他也終于搞清楚這位少夫人是個什麽章程了!
沒想到,這樣深閨大宅裏,嬌怯怯的女兒家,竟有這樣高明的手段。
早在問這個佃戶姓名的時候,瑪瑙已經翻到了賬簿上這佃戶繳租這一行,此時聽了唱數,瑪瑙脆生生的說:“賬簿上差了三百七十錢。”
夏長富連忙站起來要說話,鄭明珠早示意小子攔住了,只問那佃戶:“你為什麽多報了三百七十錢?”
那佃戶吓到了,連忙跪下:“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繳了多少就報了多少,不敢多報一個錢。”
鄭明珠還是很溫和:“真的沒有?”
那佃戶磕頭道:“夏爺就坐在這裏,小的如何敢胡說?”
他真是吓的汗都下來了。
鄭明珠問他:“你繳租子的時候,可有憑據?”
那佃戶道:“繳的時候是有的,只是我們莊稼人拿了來也沒用,早不知道丢到哪裏去了。”
鄭明珠便點點頭,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你去忙你的吧。”
也不再問什麽,也不問夏長富什麽。
只是夏長富已經開始有點坐立不安了,他不是蠢人,掌事已久,從頭到尾所有環節可能出的問題他都能心知肚明,而鄭明珠這樣的法子,釜底抽薪,實在極高明。
讓夏長富自己坐在這裏,由佃戶自己報一年下來有多少租子,那些佃戶絕大部分不敢往高了報,只能老老實實的報出來自己一年下來繳了多少租子,但是,那些佃戶一個是有賞錢的刺激,繳的高賞的就高,另一個是他們自己肯定也不會知道賬簿上記錄的到底是多少租子,所以也不可能因為有管事的威懾而違心的說少些。
所以這樣子來查問,拿到的基本就是真實數據了。
這個法子雖要費一點錢,可是這樣既施了恩,若是沒查出來,又不傷任何人的體面,十分的周全,正是會做事的做法。
可是這樣法子越好,查出來那就越發是真憑實據,不容抵賴。
他也是個聰明人,這第一個佃戶出現而走的流程就想通了這道理,少夫人雖沒說什麽,可是人再多了,見抵賴不過了再認錯,這幾輩子的老臉就越發丢了。
夏長富一頭汗,就到臺階下跪下:“少夫人,小的禦下不嚴,連小的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求少夫人給小的一個機會。”
鄭明珠看一眼裴國海,卻見他坐的穩穩的,一點緊張的樣子都沒有,不過夏長富這樣子了,裴國海也不好表現的過于閑适,便低着頭,拿着茶碗蓋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拔着水面的浮茶。
鄭明珠心定了,看來哥哥給她挑的這個人倒是不錯的。
她便對夏長富說:“禦下不嚴?夏爺給個明白話,這是第一遭,我給你一個機會。”
鄭明珠豎起一根修長的玉雕般的食指:“只有這一個機會,我要實話,只要沒鬧出人命,虧空多少,誰吃了租子,都不算大事,你們這莊子一年不過四五千的出息,就算少上一年的份,我就委屈點,手裏緊些也過得,只我這人眼裏揉不得沙子,受不了人哄我,說清楚了,今後改了,我就容得下。”
鄭明珠明眸掃了一眼裴國海:“若是這個機會沒說實話,今後我自己查出來,那可沒那麽輕省了。”
裴國海也正巧看過來,此時微微欠身,一副篤定的模樣,笑道:“少夫人的章程,小的們都知道了,今後自然更小心辦差才是。”
鄭明珠輕輕點頭,又把注意力放回夏長富這邊。
夏長富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眼神閃爍,似乎還在拿不定主意。
鄭明珠也不急,這才剛開始,才來一個佃戶呢,她急什麽。
待第二個佃戶進了院子門的時候,夏長富終于下了決定:“少夫人,容小的詳禀。”
鄭明珠點頭,起身進房去了,她打算給夏長富留一點面子,這個人她暫時不想換,他雖然是貪了財,但數量不多,從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