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往的記錄和這一次她實地查看來說,這莊子算是管的井井有條,從來沒有出過亂子,佃戶們也很信服他,重要的是,這些佃戶能吃得飽穿得暖。
足見夏長富是個能人。
而且他管了這麽些年,有足夠經驗,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說實話,她也還沒人手可用,想換個更好的,到哪裏去換呢?
還不如收服夏長富,倒容易些。
夏長富和吳建榮那樣的人不一樣,吳建榮眼中沒主子,只有國公府,自然是不能用的,但對夏長富這樣的人,可以用,但要會用,首先要讓他有怕懼,知道主子是糊弄不得的,其次也要給他甜頭,給他臉面,收服了這樣的人,這莊子就無憂了。
夏長富彎着腰走進來,随即就直挺挺的跪着,一臉的羞愧:“少夫人,小的也是豬油蒙了心,以前一直都規規矩矩的當差,只這幾年因家中兒子接連長大了,要娶媳婦,小的雖是個莊稼人,在這附近也有些體面,不好太寒酸了,一時就糊塗起來,克扣了些租子,其他的就再沒有了,求少夫人明鑒。”
鄭明珠緩緩點頭,她這兩天經了許多事後,有句話不得不問:“你克扣下來的,都是自己拿着了?其他沒有人知道?”
夏長富磕頭道:“都拿去做了小兒的彩禮錢了,小的原想着,這些事完了就再不做的。”
他眼角流出了老淚:“小的對不住少夫人,對不住公主殿下,少夫人就是攆了小的,小的也是活該!不敢求少夫人給體面。”
鄭明珠嘆口氣,說:“你先說說,什麽時候開始的,都克扣了多少,哪些管事在裏頭。”
按照夏長富的說法,其實也不是什麽格外嚴重的事,近十年來,但凡風調雨順的年份,就多克扣些,有災的時候,多報一點災損,因他管這個莊子二十年了,手下的管事早就是他的人了,抱了團,也有些甜頭,內務府每年例查,也查不出什麽要緊的事來,銀子和東西也都繳的數目也都很看得過去,便一直順順當當的過來了。
這次換了主子,因知道是少夫人的陪嫁莊子,少夫人又深閨才出閣的貴人,懂得什麽莊稼經濟,夏長富也沒在意,只是他一貫謹慎,在沒有摸清少夫人性子之前,也不敢妄動,只是如原本那樣做罷了。
沒想到,第一年就被少夫人釜底抽薪,查的個清清楚楚。
夏長富滿頭冷汗,這位少夫人,竟比內務府積年管事的老手還厲害的多。
鄭明珠想了想:“這些年來,約有多少了?”
夏長富說了一個數目,鄭明珠心中大約算了算,大約是租子的一成,算起來也差不多,知道這是震懾住了,再不敢撒謊,才說:“這些銀子此時叫你們照數兒拿出來,只怕你們也要傾家蕩産了,這銀子我也不要了,我給你們三年時間,每年過年的時候,你們拿出三分之一,連上裴爺那邊兒一起,賞給佃戶買面買肉包餃子,做兩件新衣服,也算是積德的好事,比上廟裏添香油只怕還強些。今後也是這個例,繳銀子還是往年的那樣數目,只多出來的這一成銀子,也都賞給佃戶就是了,我別的不要,這裏安安穩穩的,沒有鬧出什麽不平的事來,那就是你做的好了,我自然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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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長富見這樣說,不由的大喜過望,哭着磕頭道:“少夫人這樣寬宏大量,小的再無地自容了,哪裏還敢勞少夫人賞,少夫人請放心,小的便是肝腦塗地,也替少夫人把這莊子看嚴實了,再不要少夫人操一點心。”
待後來說道要立長生牌位這樣的事,鄭明珠忙止了他:“施恩不圖報才是正理,你雖說有虧空,莊子卻也管得不錯,免得我操心,也算是有功,功過相抵,我便不罰你了,只今後定要管得住自己才好,這莊子如今依然交給你,多用心罷。”
夏長富感激涕零,連連磕頭。
這邊說完了話,鄭明珠依然到外頭院子裏坐着,觀察這些人,因裴國海管着的莊子離的遠,到了下午才開始有那邊的佃戶過來。
鄭明珠如今誰也信不過,心眼又多,早囑咐人注意着裴國海的動靜,免得他傳出話去,如今見他老老實實坐着,半點不急,頗為胸有成竹的樣子,便知道他那邊大約沒事。
果然到了下午,裴國海那邊小洪園的佃戶來領賞錢,報的金額和賬簿基本差不多,便有差錯也就多少幾個錢這種尾數,鄭明珠知道,這種數目記錯是常有,并不為錯。
看來哥哥識人很明啊。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加更!盡量7點左右
我剛知道怎麽查霸王票……原諒我是新人,實在不懂,所以特地複制來感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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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位表小姐?
足足兩天時間,兩個莊子的佃戶才差不多領完賞錢,鄭明珠便叫了裴國海和夏長富并他們手下的管事們說話,把那一天對夏長富說的話重新說了一次。
鄭明珠說:“莊稼人辛苦,我便手裏略緊着些也想多落些在下頭,如今這樣的太平盛世,我莊子裏的佃戶,辛苦一年,要吃的飽穿的暖,這是我的章程,各位管事說不得多辛苦些,我自然有賞。”
底下人無不歌功頌德,都說頭一次見到這樣賢明寬厚的主子,就算夏長富并他手下的管事要賠出錢來,心中肉痛,可是差使保住了,又沒挨罰,歌功頌德起來倒比其他人更真心些。
直鬧到天黑,說完了話,人才散了。
鄭明珠總算了了一樁心事。
一時想到這兩天忙着這頭,少去奉承陳夫人,便晚飯也沒吃,就去正房伺候。
陳夫人早吃了飯,剛去外頭散步回來,見鄭明珠進來,就笑道:“我聽到你那邊熱鬧的很,怎麽得空過來了?”
這幾日在郊外山清水秀的生活,倒顯得陳夫人氣色更好,少女一般的膚如凝脂,穿了一件顏色鮮亮的長襖兒,竟像三十剛出頭的樣子,她坐在炕邊,炕上的一個大土陶圓肚瓶裏插了一大蓬野花,有幽幽清香漫開來。
鄭明珠羨慕的不行,自己這幾日忙的一點也沒出去成,陳夫人這樣閑适舒服,怎麽叫她不妒忌呢?
什麽時候想個借口,單自己過來住幾日才好。
嘴裏卻是笑道:“已經完了,人都散了,媳婦想着這幾日也沒得空伺候母親,便趕着過來瞧瞧,看母親氣色倒越發好了,我也放心了。”
陳夫人嗔道:“你既剛忙完,這麽急着過來做什麽,好歹歇歇呀,我在這裏又沒什麽事,哪裏要你趕着來伺候呢,你本來就是過來做正事的,我還給你添什麽亂。”
鄭明珠笑道:“母親這樣說媳婦可當不起,不過好歹事兒完了,便想着求母親索性多住兩天,媳婦陪您出去走一走。”
陳夫人笑道:“這次不行了。”
話還沒說完,卻見翡翠在門口探頭,陳夫人便說:“這是你的丫鬟吧,是不是找你?”
鄭明珠回頭看看,翡翠才敢走進來,賠笑道:“奴婢不過來讨少夫人示下,晚飯送來了,多早晚擺呢?”
陳夫人說:“這個點了,怎麽晚飯還沒吃,正經吃去吧,我就說,晚來一會子也使得啊。”
因洪媽媽留在府裏管事了,陳夫人身邊只有兩個大丫鬟,桑柔便笑道:“奴婢瞧着夫人還有話跟少夫人說,難道過一會兒少夫人又走一趟不成?不如索性把少夫人的晚飯擺在這邊屋裏吧,奴婢幫着妹妹們伺候就是。”
鄭明珠忙笑道:“使不得。”
陳夫人笑道:“倒也好,就吩咐端過來吧,我正好把話說完,免得你又跑一趟。”
翡翠見夫人發話,忙就回去端食盒。
陳夫人笑道:“你這丫頭倒是知疼着熱的,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吃飯按點兒才是保養之道,身子好了,多少孝心使不得?身子不好,便縱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呀,可別仗着年輕不知保養,你是知道的,我這裏沒有大規矩,自己一家人,越發要相互體諒才是。”
鄭明珠笑道:“這是母親疼我呢。”
陳夫人接着說:“先前安哥兒打發人來說了,明兒午後,他要過來接咱們回去。”
鄭明珠不免奇怪,說:“那日不說說好了,先住五天,走不走再打發人回去說的麽?”
陳夫人含笑道:“原是這樣,不過安哥兒那邊說了,我娘家三妹妹來了,因她與別的妹妹不同些,安哥兒便打發人來回我,明兒就來接。”
既然陳夫人要走,鄭明珠自然要一起走的,她便說:“既然三姨媽來了,自然該回去請安才是,只是這位姨媽我還不認得呢。”
陳夫人自然要跟她交代的,此時便嘆口氣:“她也是個苦命人啊。”
原來這位陳三小姐是陳夫人娘家的庶妹,因她的生母原是陳夫人的親娘——陳家大太太的陪嫁丫頭,後來給了陳老爺做了通房,生了女兒後又擡了姨娘,偏生沒多久,懷了個哥兒,卻沒養住,七八個月就掉了,倒把身子給弄壞了,熬了一兩年就去了。
只留下了這一個才幾歲的女兒。
因這位姨娘從小兒服侍陳大太太,情分不同,又只留下這樣一個沒娘的丫頭,只比陳夫人小兩歲,陳大太太就把她養在膝下,與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沒什麽區別了。
後來這位陳三小姐長到了十五歲,也是陳大太太做了主,許了原浙閩總督衛家的老三,雖說是庶子,卻是生的儀表堂堂,又考了武舉人的功名在身上,且家中嫡母早逝,人口簡單,也是一門極好的親事。
陳三小姐嫁了過去,夫妻恩愛,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倒也過了幾年美滿日子,卻沒料到元嘉十二年秋天,爆出了浙閩總督勾結海盜,私賣武器一案,證據确鑿,當今聖上震怒,下旨滿門抄斬十四歲以上男丁,女眷等流放西北邊陲。
鄭明珠聽到這裏,不禁掩嘴而驚,女人一生,至要緊家族安寧,否則,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
陳夫人嘆氣道:“陳家就算是大族,這樣聖上親審,事涉兵事的大案上,如何敢出面跑動,也不過就是在發配之前,打點一下小吏,給她們母子送一些錢財罷了。”
鄭明珠也跟着嘆口氣。
這樣的大案,別說是陳三小姐一個庶女,便是陳大小姐這樣的嫡女,也只有接旨的。
這位陳三小姐真是命苦。
陳三小姐在西北過了十年,因環境惡劣,兩個兒子也沒了一個,待得十年後,當今聖上冊太子,祭天告廟,大赦天下,陳家趁機跑動了一下,畢竟是十年前的舊案,不再是焦點,便終于拿到了赦令,把陳三小姐和她的一子一女接了回來,住在娘家。
陳家待子女倒是十分看顧的。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這次三姨母是過來看母親的嗎?”
陳夫人說:“原是你三姨母的小子如今在做生意,聽說做的不錯,剛在帝都盤了幾個鋪子,因這次本錢不小,他親自來看着一陣子,你姨母不放心,便帶着女兒一起進京來。”
原來是這樣,鄭明珠點點頭,示意明白。
陳夫人卻躊躇了一下,說:“你姨媽和你表妹,在西北那邊住的久了,禮儀上或許略差些,你見了,好歹不要和她們計較。”
鄭明珠眨眨眼。
陳夫人接着說:“還有你表弟,他也是沒法子科舉了才去從商,雖說低賤些,好歹不在咱們府裏,也礙不着什麽。”
咦,陳夫人很疼這個妹妹呀。
如今特意提前跟她說這個,無非就是擔心自己高門貴女出身,看不起犯官女眷,看不起商家子。
若是以往的鄭明珠或許會,她連安王世子妃都敢看不起,可是自己一點障礙都沒有。
尤其是衛家表弟,不打算只靠着外家的資助過活,放得□段從商,已經是不錯,而且根據他的年齡,就能到帝都盤鋪子,就算有陳家資助,也是不容易的。
這種人,鄭明珠其實頗為欣賞,不由的要引為知己。
她便笑道:“母親說的這是什麽話,嫡親的姨母,又是母親從小兒長大的姐妹,自然是我的長輩,就是表弟表妹,也和府裏的弟弟妹妹們是一樣的,依我說,姨母雖說是來照顧表弟的,母親倒該留姨母住在府裏,才好親近。”
陳夫人聽她這樣說,就笑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你姨媽一向主意大的很,也不知她是怎麽個想的,回頭咱們見了再說吧。”
鄭明珠自然點頭稱是,此時飯也擺了上來,鄭明珠告了罪,匆匆的吃了晚飯,又和陳夫人說些閑話,陳夫人不自覺的就憶起了許多舊事。
論聽故事,鄭明珠一向是個好聽衆,十分的捧場,适時的追問,表情生動,聽的非常有興趣。
一說就說到快亥時了,桑柔才好容易遇到個話縫子,笑着勸道:“今兒雖說興致好,這也該安歇了,明兒還要回府呢,這說古一時半刻也說不完,少夫人一向孝順,夫人什麽時候有興趣了,照樣會來捧場的。”
說得陳夫人和鄭明珠都笑起來,陳夫人笑道:“這丫頭,越發的膽大了,把我們兩個都打趣了。”
鄭明珠站起來說:“虧得桑柔姐姐看着時辰,哪像我聽起來就入了迷,耽誤母親安歇時辰了。母親先安歇罷,回去再講給我聽去。”
陳夫人此時頗覺得這個媳婦親近,也就起了身,任随鄭明珠帶着桑柔兩個親自服侍她安歇,睡下了桑柔拿着個琉璃燈殷勤的送鄭明珠出去,小聲笑道:“夫人這些說古,也虧得少夫人聽得下去。”
這種高門大宅的八卦誰聽不進去?鄭明珠倒詫異了,笑道:“我是真覺得挺有趣的,我本來見識少,母親說起來又這樣有趣。”
桑柔這時頓時覺得這位少夫人有趣起來,半點兒不像她見過的貴婦人,掩嘴笑道:“要說講古,少夫人沒見着過年的時候,府裏來了那些老姑太太,老舅太太,老姨太太們,一說一下午,小姐和少奶奶們都恨不得立時逃出去呢!”
過年的時候!對,那個時候,鄭明珠正被氣病了,昏迷着呢!
不過她現在倒頗有些悠然神往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準時來了!
感謝皎皎的隐形手榴彈
☆、喜怒無常
第二日才剛吃過午飯,便亂着收拾東西了,鄭明珠叫翡翠去瞧着裝東西,翡翠雖不大伶俐,卻是心細,又有耐性,細務交給她一向放心。
又叫人打聽着陳夫人那邊的動靜。
除了早晨趕着收拾的行李之類,夏長富和裴國海并那些小管事都有孝敬,具是鄉間的野物,幹菜糟魚風雞之類,鄭明珠酌收了一些,零零碎碎倒也裝了一車,便又都有賞錢。
倒是裴國海使人送來兩只鹦鹉,毛色好,嘴角也訓的好,鄭明珠便收下了,預備送與琪哥兒玩去。
這邊亂着,鄭明珠又叫了郁雲兒來問郁叔的事,郁雲兒一臉惶恐的回說:“爹爹打發人來說了,謝少夫人賞臉,這樣看得起他,只爹爹心絞痛好沒好,委實來不得,待少夫人回帝都了,爹爹再上門賠罪去。”
鄭明珠也不急,只是笑道:“老爺子養身子要緊,既然肯見我,那麽等我見了再說。”
郁雲兒心中本就忐忑的厲害,此時忙道:“少夫人這樣說,奴婢惶恐的緊,只是爹爹一向脾氣孤拐,求少夫人恕罪罷。”
鄭明珠也知道,這種平頭百姓面對高官時那種惶恐,倒笑着安撫了郁雲兒幾句,一個小丫頭就跑了進來:“少夫人,大爺到了。”
鄭明珠忙打發了郁雲兒,帶了丫鬟迎出去,陳頤安正往裏走,身後跟着七八個青衣灰劍的侍衛,那些侍衛見了鄭明珠一身錦繡,又帶着幾個穿紅着綠的丫鬟,忙都站住了,躬身行禮。
鄭明珠避了半個身子,輕輕颔首回禮,又對陳頤安笑道:“大爺來了,路上可還清淨?”
怎麽帶了侍衛?鄭明珠不由的問這一聲。
陳頤安便吩咐侍衛們在門口等着,便說:“我本來是出城辦個差使,所以身邊有這些人,并沒有什麽,你別擔心。”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我還當大爺特地來接我們的呢!母親那邊也收拾好了,這就能走。”
陳頤安打量她兩眼,見她穿一件石榴紅的褙子,挽着烏鴉鴉的頭發,白膩的肌膚透出一點點紅色來,頗為柔美可人,便說:“這外頭到底疏散些,你看起來倒比在家裏氣色好些。”
鄭明珠抿嘴笑道:“可不是,雖說這裏不如家裏精致,這兩天吃飯我倒能多吃一口。”
鄭明珠又問家裏一切可好,兩人說着閑話,一徑往正房走。
鄭明珠覺得幾日不見,擺正了心态之後,通過時間的沉澱,自己的态度果然自然起來,面對陳頤安,心境竟是意外的平和,既沒有以往那種患得患失,也沒有那種陌生的既喜悅又期待的感覺。
簡直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平靜。
或許這才是正确的相處之道吧,心境平和,态度自然,不過分親近又不過分疏遠,一樣可以相互關心,有依賴有愛護,卻沒有過多的情感,便能在許多時候能夠及時抽身,不至于有太多傷心難過。
鄭明珠甚至懷疑,這才是正确的夫妻之道,許多夫妻一生相濡以沫,正是因為這樣的相處之道吧。
所謂情深不壽,感情太激烈,眼裏自然揉不下沙子,一點小事,甚至只是一些猜測,就足以毀了一切。
鄭明珠覺得,自己是真的頓悟了。
這樣山清水秀的地方,果然是處處有禪,時時頓悟!
陳夫人住的上房的院子門口也是一派忙亂,幾個丫鬟帶着婆子門口在裝車,陳夫人坐在上房,身邊是裴國海家的,夏長富家的并幾個兒媳陪着說話,聽報大爺陳頤安來了,幾個婦人唬的忙往裏間躲。
陳夫人笑道:“他一個小孩子,有什麽要緊,你們是安哥兒媳婦的人,他見一見也是好的。”
聽到這樣說,夏長富家的和裴國海家的才留了下來,只打發了幾個兒媳婦。
陳頤安進來請了安,兩人也忙着給陳頤安磕頭,陳頤安便吩咐丫鬟打賞了銀子,笑道:“我聽明珠說了,這幾日她忙着別的事,都是兩位大娘陪着母親,多有辛苦。”
兩個婦人磕頭謝賞,笑道:“我們莊稼人,不會服侍,虧得夫人寬宏。”
陳夫人問了侯爺可好,又說了幾句家裏一切都好之類的閑話,陳頤安才笑道:“剛我進來,看外頭收拾的差不多了,不如母親這就上車走罷,也免得路上太趕。”
陳夫人就站起身來,鄭明珠說:“早些走,路上慢些也罷了,大爺吩咐着些兒。”
陳頤安點頭,親自服侍陳夫人上車,鄭明珠又囑咐翡翠坐最後一輛車,檢查有沒有疏漏,便與陳頤安坐上一輛車。
裴國海夏長富等人帶了有頭臉的管事跟在後頭,送出一裏地去。
待那些人都看不見了,陳頤安才笑道:“你的事兒辦好了麽?”
鄭明珠點頭:“沒什麽要緊的錯處,我就往寬了辦。”
她細細的把這兩日的情形說與陳頤安聽,聽到鄭明珠釜底抽薪的法子,陳頤安點頭笑道:“你的主意倒是不少,倒也有點意思。”
鄭明珠只是笑,并沒有多說的意思。
這馬車很寬大,鄭明珠坐的旁邊有個小幾,上面放了一個黑漆嵌钿食盒,鄭明珠拿起來揭開,見裏面是一格蒸的魚肉餃子,一格是一種碧綠的團子,就遞到陳頤安跟前,笑道:“一路趕過來,午飯只怕來不及用吧,我叫人趕着揀了些點心,略吃一點。”
陳頤安有點意外,卻又覺得熨燙,接過來笑道:“你倒惦着我,這個綠的是什麽?”
鄭明珠抿嘴笑:“我不惦着你還能惦着誰?這個是這一帶的野吃法兒,叫什麽軟淺草,搗碎了合了糯米,有的包紅豆沙,有的包香菇肉餡兒,上籠蒸了吃的,你沒得閑來住,吃一點野菜,也當來了一趟罷。”
陳頤安很承情的揀了吃,又說:“我帶來的弟兄們呢?”
鄭明珠笑道:“自然不用你操心,先我們進去的時候,我就叫人吩咐了,廚房裏頭現成熬的雞湯,每人一大碗湯面,另一人一碟點心。”
陳頤安颔首:“你倒是想的周到。”
鄭明珠笑:“難得你想着來接我,雖說是沾母親的光,我也很承你的情。”
陳頤安又順手擰一下她的臉頰:“這種醋也吃?”
誰吃醋了?鄭明珠忙打開他的手:“幹不幹淨呢,就亂摸。”
吃東西一手油,還摸她的臉。她嫌棄的拿手絹子擦了又擦,陳頤安哈哈大笑。
馬車走的慢,趕到晚飯時間才回到武安侯府,鄭明珠就辭了陳夫人,回自己院裏去梳洗換衣服。
張媽媽帶着甘蘭院的丫鬟出來迎接。
鄭明珠淡淡的道了辛苦,張媽媽殷勤的笑道:“不敢,少夫人一路辛苦了,熱水已經備好了,還有新送來的百合香的香露。”
鄭明珠點頭:“說與她們散了吧,若是有要緊事,媽媽這就回我,若是不要緊的,就明日再說。”
張媽媽道:“沒什麽要緊的,奴婢都理會得,只有一兩家送了禮來的,怎麽樣回禮,明日再來請少夫人示下罷,只先前幾位姨娘都打發丫頭來問了,要過來請安,少夫人這會子見不見?”
對,三日禁足已經過了,鄭明珠就問陳頤安:“我這會子乏了,不如傳哪位姨娘來服侍你梳洗?”
陳頤安意外,腳步一滞,他是真沒想到一回來鄭明珠就要打發他去妾室處,心中不知為何就有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把馬車上那種輕松寫意的情緒沖擊的無影無蹤。
陳頤安看一眼鄭明珠帶着笑容的臉,越發燒出一股邪火來,直接對張媽媽說:“去傳話,少夫人一路勞頓,今日免請安,明兒再來伺候罷。”
再對鄭明珠說:“你沒丫頭可用了?”
就大步走了進去。
鄭明珠不妨陳頤安突然這樣發作她一句,本能的就怒了,剛要回他一句,張開嘴不知為何卻又偃旗息鼓,想了半日,倒嘆了口氣,方才進屋去了。
墨煙和珊瑚正伺候陳頤安換衣服,鄭明珠當然知道,這些小姑娘,既然在這屋裏當差,伺候主子原是本分,只是因她才成為鄭明珠不久,陳頤安與她又不甚親近,起居住行多在外書房,她也沒操心過,自己的丫鬟倒是極少服侍陳頤安,此時見陳頤安這樣說,只得吩咐道:“你們兩個,先服侍大爺梳洗吧,叫人另拿些熱水來我沐浴。”
陳頤安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也不看她一眼,就進了淨房,真不知道觸到他哪裏的逆鱗了,難道好心給他安排姨娘,還不夠大方賢良麽?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倒是張媽媽察言觀色,走過來低聲勸道:“少夫人何必這樣賢德呢,既然大爺想在正房歇,少夫人偏要傳姨娘來,叫大爺怎麽高興?”
啊?鄭明珠一怔,頓時明白了,原來是嫌自己做了他的主,霍,這人真是難伺候。
說話藏頭露尾,從來不說明白話,事事都要你去揣摩他的意思,還不能猜錯了,錯了就是你笨,看不懂眼色,略錯個一點半點的,就給你臉色看。
問題是,你大爺心眼那麽多,誰有那本事時時保證猜得到?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臉上倒也沒露出半點,倒是看一眼張媽媽,這個媽媽,雖說格局不大,行事也不算老到,倒也一心向着自己這個主子,單這一點,就比顧媽媽強了多少,用一用倒也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感謝皎皎的隐形地雷
☆、算是情趣吧
鄭明珠想到這裏,便溫言道:“原來是這樣,倒是媽媽看得明白,我竟沒想到這些。”
張媽媽笑道:“少夫人只是乏了罷了,一時沒察覺也是有的,還請少夫人示下,晚飯已經備好了,什麽時候用?”
鄭明珠沒什麽精神的道:“我先沐浴吧,大爺出來了,就擺上來叫大爺用,我也沒胃口,叫廚房給我熬一碗青菜粥就是了,不要見葷腥才好。”
張媽媽忙出去吩咐小丫頭。
熱水送了上來,鄭明珠就叫丫鬟服侍自己沐浴去了,在外頭好幾天,今天又是一路奔波本也乏了,新送來的這百合花香的香露又極清雅,大約這是新出來的品種,鄭明珠在這清雅花香中泡着熱水,比平日裏足足多泡了一刻鐘,才算覺得松泛了些,丫鬟服侍着洗了頭發,用幹手巾子擰的半幹,松松的挽起來,只穿了件淺黃色軟緞兒如意紋交領中衣,淺綠色軟緞兒碎花撒腳睡褲就走了出來。
陳頤安早吃過了,正靠在炕上的大紅引枕上拿着些信在看,見她這副模樣兒出來,臉上又因長時間泡了熱水一片嫣紅之色,眼角似乎也微紅,眼中霧氣氤氲,一派嬌慵之态,心中也難免柔軟,不由的說:“天也還不熱,你身子骨兒也不大好,穿這麽點看受寒了。”
翡翠正在那邊屋裏的炕上收拾行李,聽說就撇下手裏的活,揀了件袍子過來給鄭明珠披上。
鄭明珠笑道:“哪有這樣嬌弱了,這會兒還熱呢。”
張媽媽聽着這邊的動靜,此時就叫小丫鬟捧了食盒進來擺飯,按照鄭明珠的吩咐,一碗碧瑩瑩的青菜粥,一碟香腌蘿蔔幹,一碟蒸糟魚,一碟蒸的小蓮葉餃兒,一碟幹炒的雞瓜子。
張媽媽手腳利落的擺着碗碟,笑道:“這糟魚是少夫人這次回來帶的,就現吩咐他們蒸了一點兒,少夫人嘗嘗。”
鄭明珠又轉頭對陳頤安說:“大爺吃過了罷?再用些麽?”
陳頤安眼睛落在信上,頭也不擡:“我不用了,你自己吃罷。”
鄭明珠本來就只是跟他客氣,聞言自然就吃自己的起來,她本來乏了,現在越發覺得慵懶,只揀了一個餃子,一塊糟魚,拿那蘿蔔幹下着吃了大半碗粥,就不吃了。
張媽媽張羅着收拾了,便帶着人院子裏查看火燭上夜去了。
鄭明珠頗為滿意,這張媽媽倒也細致,且也并不總挨在主子跟前獻勤兒,能主動攬着事做,這作為管事媽媽倒也就夠用了。
翡翠端了茶來漱口,鄭明珠說:“東西堆那吧,明兒再收拾,我也乏了,早些睡罷。”
然後就轉頭看陳頤安。
陳頤安一邊看信一邊看鄭明珠,三心二意,心猿意馬,此時見鄭明珠看過來,又裝不知道,不肯理她,心想,她要再敢攆他去姨娘處,今晚必得好好收拾她才行。
鄭明珠見他只顧低着頭看信,一封一封,沒完沒了,便笑道:“大爺還要看一會兒?那我到床上歪着去,萬一我睡着了,就叫翡翠她們伺候你脫衣服罷。”
便也不管陳頤安了,拿了一本平日裏時不時翻一翻的大盛人物風物志,就到床上歪着看去了。
翡翠打開香薰爐,裝了一把龍涎香進去蓋好,就退了出去。
陳頤安反倒微微有點失望,似乎是因為鄭明珠沒攆他出去,所以沒有借口給她好看?還是別的什麽?
他一時想不明白,不知不覺間,信也看不進去了,眼睛望着一處,發起呆來。
從慎王府回來後這些天,是他一生中難得一見的心亂如麻,只憑當日青果那一句話,憑鄭明珠的表現和神情,陳頤安就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事,當夜在外書房稍一查問,他就已經很清楚了。
他知道鄭明珠聽到了什麽,她在想什麽,他一直等着鄭明珠來問他。
可是陳頤安失望了,鄭明珠态度極不自然,她努力掩飾,她越發溫婉,可是她就是不問!
不是她自己說,夫妻間要坦白無私,親密無間的嗎?
為什麽她不問?
他們之間宛如實質般的沉默,她不問。
他當她的面,毫無理由的發作了春杏和姨娘們,她只是勸,依然不問。
他去農莊接她,她卻叫他去姨娘處歇息,什麽也不問!
坦白!坦率!不是她說的嗎?
為什麽她不問?
陳頤安越想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