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萬全
蘇容臻讀懂了他唇語的意思,心中一陣寒涼,她想別開腦袋,但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只能看着他拔出長劍,朝下斬下。
“呲”是刀刃刺破血肉的聲音,不過預想中的血腥視覺場景卻并沒有映入她的眼簾。
在方才千鈞一發的關頭,一只溫熱的大手覆在了她的雙眼之上,隔絕了她與外部的世界。
這雙手,就像有魔力一般,讓她感官上在特定區域的聽覺,嗅覺也齊齊消失,只剩下了眼皮上那暖熱的觸感。
很奇妙的,她似是迷戀上了這種感覺,只想貪婪地汲取溫暖,甚至小臉不受控制地往那只手上蹭了蹭。
這只手的主人在她耳邊吐露同樣溫柔的氣息:“柔嘉,先不要睜眼。”
然後用另一只大手攬住了她的腰,将她輕輕摟在懷裏。
在皇帝的撫慰之下,蘇容臻心裏的陰影慢慢消散了,符钺的印象慢慢變淡,身邊包圍的都是令她安心的氣息。
她似夢呓語一般地對皇帝問道:“陛下,我會有危險嗎?”
“不會。”皇帝保證道,“沒有人能傷害你。”。
他心尖尖上的人兒,怎麽能容得別人傷害她?
符钺方才那一劍下來,直接将虎首給斬落了,沉重的獸首應聲掉落,在地上滾落了兩圈。
他也不管劍上流淌的鮮血,直接往腰間鞘上一收,快步走到皇帝下首,單膝跪下:“臣有幸不辱使命。”
皇帝垂眸望去,見他脊背繃直,兩手撐地,态度謙恭,意味不明地問道:“符世子神勇無雙,立下功勞,想有何獎賞?”
所有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符钺的身上,方才這個青年大放神彩,也讓衆人都見證了他的實力。
他會提出什麽獎賞,實在是諸人好奇的地方。
符钺的目光自四周逡巡了一遍,也自蘇容臻身上滑過,他的眉梢微微一動,唇瓣略動,似是想說什麽,又終究沒有說出口。
眼中波光明滅幾次,最後,他擡眸與皇帝對視,道:“臣只願日後能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符钺這句話說的很妙,表面上是效忠之舉,實則隐含希望皇帝能賜予一官半職的意思。
“符世子有此之心,朕心甚慰,特予你骁騎營忠顯校尉之職,願你承繼家風,勉之勿忘。”皇帝倒是很爽快地賜予了他一個武職。
衆人一時又在符钺身上加注了層不一樣的目光,先前丞相嫡長子因科舉入仕,得正七品翰林院編修一職,雖然官職不高,但于京中年輕世家子弟而言已是翹楚。
如今鎮南王世子力挫他國焰氣,直封從六品忠顯校尉,竟是還隐隐壓了丞相長子一頭。
思及鎮南王和丞相兩派微妙的關系,如今陛下賜予的這官職倒是有了幾分深意。
皇帝在此事了結後,便攜蘇容臻離去,符钺随其他人一起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遠去。
“還真舍不得啊,公主。”符钺呢喃道。
馬上你便要從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變成獨屬我一人的珍寶了。
“這可不能怪我,我已經給過您兩次提醒了。”
符钺似有似無地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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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帶蘇容臻來昆明池,本着目的是趁着臨近年關,許多棘手之事已處理完畢,可以有些空閑陪她在行宮修生養性。
卻未曾想到,悠閑的日子沒過幾天,漠北大營那邊出了克扣糧草的問題。
漠北大營是皇帝當年待過不少時日的地方,也是他勢力最為縱橫密布的軍隊。
漠北軍地處大邺北部,是抵禦北邊突厥的最前線,平時的軍需都是緊着它來,這次也不知怎的,竟然出了這麽大的纰漏。
徹查此事,已有有司負責,但此時正值漠北軍一年一次的輪值之期,戍守邊境的軍隊已集合于京郊即将出發,為了穩定軍心,皇帝怕是要親自回京一趟。
所幸昆明池行宮距京不遠,一來一回不過兩天而已,皇帝想着快去快回,應也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臨走的前一日,他把蘇容臻叫來書房,說是要給她看些好玩的東西。
蘇容臻走進明德殿書房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副場景。
皇帝靠坐在五爪騰龍金絲楠木椅上,案上放在一個碩大的寶箱,他的右手搭在其上,見她過來,收回了胳膊,将溫溫沉沉的目光投向她。
“陛下。”蘇容臻輕喚了皇帝一聲,小跑着到了他身前。
“來。”皇帝大手将她一抱,徑直将她放在了龍椅上。
龍椅,除了天子本人,坐之者以謀反罪論處。
但這讓外人覺得大逆不道的行為,卻時常在禦書房上演。
在皇帝看來,他所有的一切将來都是她的,區區一個龍椅,有何坐不得。
皇帝見蘇容臻坐好以後,打開了那個寶箱,蘇容臻只覺箱開的那一霎那,有木質沉香鋪面而來,與之相伴的是玉質流光,金銀閃耀。
她仔細瞧過去,發現裏面滿是大小各異的方塊,其上螭龍盤織。方塊多為玉制,其餘有金銀及木制。
“這是何物?”蘇容臻驚異問道。
“這是大邺二十五寶玺。來,朕教你認認。”皇帝說道。
皇帝将寶箱中最大的一方寶玺拿出來,這方寶玺為極品白玉所刻,其上有盤龍之紐,浩大雄偉,盤踞在整個玉玺頂部。
“猜猜這是什麽?”皇帝将玉玺放在蘇容臻面前,笑問她。
蘇容臻左看又看,窮盡畢生的知識,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此等天子之物,尋常人哪裏會了解。
她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不知。”
皇帝看着她那搖頭晃腦的可愛樣,心下更加柔軟,他也不繼續逗她,而是把那玉玺拿起,将其底部展示給她看。
“上面的字識得嗎?”皇帝柔聲問道。
蘇容臻定睛一看,照着皇帝指的地方,一字一句地念出:“大邺受命之寶。”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說的不錯。”皇帝贊揚蘇容臻,“此乃大邺受命之寶,以章皇序之用,昭告天下天子登基用玺。”
“當年朕登基之後,下的第一道聖旨,便蓋的是此寶。”
說罷,皇帝将這塊沉甸甸的玉玺放下,拿起了另一塊形制與其相似,但由碧玉而制的玉玺。
“這塊,則是皇帝奉天之寶。奉天之寶,以章奉若,表明帝王奉天命而行。”
皇帝極少在蘇容臻面前表露出他作為君王的威壓,反而盡力收斂,以免令她不适。
但此時,他捧着國之重寶,不緊不慢地說着這些時,一股屬于至尊的天然氣息不知不覺就散布到了整個禦書房。
“受命之寶和奉天之寶,雖被稱為天子之本,但平時所用不多,也沒什麽好看的。”皇帝輕描淡寫,不再多說,“還是讓朕給你講講其他的。”
于是,蘇容臻就聽着皇帝,極其耐心地講完了二十五方寶玺的各自用途。
皇帝見她聽得認真,從案邊随便抽出一本奏折,展開與她看:“這是西涼的部落首領親自上書,欲攜十萬兵馬歸順大邺的奏折,若朕要賜封其王爵,以你之意,該用何之玺。”
蘇容臻略微思索,很快答道:“該用天子行寶,以冊藩國外夷。”
“很好。”皇帝知她聰穎,卻還是為她的表現驚訝了一瞬,“柔嘉如此聰慧,朕便也放心了。”
蘇容臻內心有些微微的困惑,不知皇帝今日為何突然帶她看大邺玉玺,又同時覺得他方才的話語意味深長。
“朕明日要暫時回京,預計三日後折返。朕走之前,有兩件要物要給你,緊急之時,可有大用。”
“皇帝之寶,朕帶走木質那方,剩下的一方玉質之玺,留與你用。”皇帝聲音平常如故,說出的卻是驚人之語。
皇帝之寶乃皇帝乃皇帝日常用玺,為二枚,一玉制,一木制,聖旨蓋其印,則代表天子之意。
蘇容臻以為方才皇帝只是給她普及知識,飽飽眼福,卻不曾想到,對方竟然要将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她。
她不安地說:“陛下怎能将此物交給我,您不是三日內則返麽?”
皇帝溫聲道:“你不必過于擔心,朕只不過是求一個萬全之策,安心收着便好。朕也希望它用不上。”
他接着道:“要交給你的另一物是調令駐守行宮羽林衛的虎符,你拿好它,有要事可尋右羽林衛大将軍林凜。”
皇帝說罷,将一螭虎銅符放于蘇容臻手心。
蘇容臻只覺手心一涼,卻下意識地将其握緊了。
“好孩子,記住了麽?”皇帝撫着她的頭,許久都沒有離開這個小姑娘了,真是有些不舍。
“朕會快去快回。”
**
次日,皇帝離開行宮,帶着部分随駕人員朝京中而去。
蘇容臻身邊突然少了一個溫柔細致照顧她的人,陡然有些不習慣。
不過圍繞着她的有許多宮人,都想盡辦法她過得舒适自在,所食是美味珍馐,所穿是錦繡绫羅,所游是行宮美景,日子倒也平靜惬意。
不過在第二日傍晚,變故突生。
這天蘇容臻正在靜谧的夢鄉之中,便忽然被宮女樂言叫醒。
“怎麽了?”她初初醒來,仍是睡眼朦胧,見樂言一臉緊繃,她的睡意才清醒了幾分。
“殿下,請離開這裏,随奴婢去安全之處。”
蘇容臻一邊在蓉香的幫助下快速套上衣服,一邊側耳細聽,聽到了似是遠處傳來的刀劍聲。
“殿下,疑似有叛軍作亂,現在守軍與其兩軍交戰,為保殿下安全,羽林衛林将軍讓我們盡快撤離。”
怎會如此,蘇容臻內心十分吃驚,但此時顯然不是細問的時候,她穿上鞋子,走出寝殿,發現寝殿門口不知什麽時候也守衛着羽林軍。
為首的一個武将應就是林将軍,他見蘇容臻出來,拱手道:“請殿下随臣從密道撤離。密道直通行宮之外。可保殿下安全無虞。”
蘇容臻點了點頭:“謝過将軍了,本宮一定全力配合。”
正當林凜急速帶着蘇容臻朝殿內的密道口而去時,一兵士急匆匆地從殿外跑過來:“将軍,宮北叢林處忽然聚集了不少人馬,不知有何意圖。”
林凜面色一沉,待兵士離去後,他對蘇容臻說:“殿下,密道出口即在行宮北部樹林,叛軍恐察覺到什麽,此路只好廢棄。”
“林将軍。此次叛軍中可包含皇族人士?”蘇容臻問道。
林凜有些驚訝這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有此一問,但他還是恭敬回答:“德親王疑似參與其中。”
“那便對了。”蘇容臻分析道,“德親王是世宗皇帝晚年最為寵愛的皇子,行宮密道這種機密,他未必不知。”
“公主說的是。”林凜不由得佩服這個年幼孩子的聰穎,在短時間內便能引據旁伸。
“公主不必太過擔心,密道雖已廢棄,但叛軍所離我們甚遠,守軍正全力以赴斬殺抵扣。就算實在不濟,也會誓死守衛明德殿,不會給叛軍攻破這裏的機會。”林凜安撫道。
“臣已傳信陛下,應很快會有援軍趕到。公主且在這裏安心候着,臣去前線指揮部下了。”林凜說完以後,便準備躬身離去,卻突然被蘇容臻叫住了。
“林将軍請等一下。”蘇容臻叫道,“将軍是陛下信任之人,才會被委以重任。但行宮之內還有文武大臣若幹,他們若有異動,将軍盡可處置。”
“公主……”林凜遲疑道。
“我知道将軍在疑慮什麽,百官之中,有品級比将軍高者,将軍不好行事。但本宮持皇帝之寶,為陛下親手托付,谕令加蓋其印,即為聖旨。将軍若有需要,盡可請命,聖旨出,不從即為謀逆,将軍即可就地處決。”蘇容臻明明心裏有些慌亂,出來的聲音卻字字沉穩。
她雖然“年紀小”,但顯然是行宮之中,地位最尊之人,是主心骨,她當然不能亂。
林凜被蘇容臻一番果決之語震得良久說不出話來。
半響,他喟然嘆道:“公主,有陛下年少之風。”
也難怪陛下會将皇帝之寶交予她,朝中一幫老骨頭之前總認為陛下在臨安公主身上失了智,現下看來,是那幫人短見了。
他徹底對蘇容臻心悅誠服,越發恭敬,作禮之後領命而去。
待林凜離去後,蘇容臻坐在窗邊,聽着遠處似有似無的厮殺聲,心髒處,不知怎的,傳來一股輕微的隐痛。
她沒把這當回事,在從前那具身體時,也偶爾會心髒不适,最嚴重的一次,不過在二丫床上卧病幾日罷了。
何況這具身子一直被細心調養,若論體質,比從前強健不少。
于是,她只是喝了幾口熱茶,将這股不适壓了下去。
兩日多了,她有些想皇帝了,希望他能早日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