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少年的小青梅(雙更合一)……

蘇容臻心裏突然升起一種名為失望的情緒, 她斜倚在欄杆上,雙目無神地看着方才那男子站立過的地方,他怎麽能就那麽走了呢?

正當她全身沒個樣子地趴在那裏, 下巴擱在欄杆上時,遠處太液池畔的假石陰影處緩緩走出了一個人。

他仰首遠眺, 穿越了夜晚數裏長的月輝與白霧, 與蘇容臻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蘇容臻就像是被拿捏住了最柔軟處的小獸一般, “騰”地一下站直了身子,脊背莫名地繃直, 不知道在緊張些什麽。

明明隔着這樣遠的距離,她看不清他的容貌, 也看不清他的情緒, 但她卻覺得,自己仿佛在一瞬間被看透了。

他們就靜靜地站在那裏, 也沒有什麽旁的動作, 天地卻好像在這一刻都安靜了下來。

只有夜間濃白的霧氣從地面,湖面上升騰而起, 飄到半空中與月色相互浸染,化為一體。

在這明淨皎潔的夜, 萬物都淪為了配角, 不敢出聲驚擾了有情人。

微涼清新的風從遠處席卷而來, 仿佛帶來了湖畔那人的氣息,蘇容臻的發絲被吹得飛起,衣袖灌入冷風, 烈烈鼓起,卻只覺得暢快愉悅。

她呼吸着風中的氣息,肺腑都被濯洗過一般, 清曠怡人。

即使什麽也說不了,做不了,但她仍是希望這美好的時刻能長一點,再長一點。

可惜氛圍被一個物體掉落的聲音打破了。

蘇容臻一驚,連忙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向塔下看去。

發現了一個人影自灌木中閃過。

等到她下了塔,那人已經跑得沒影沒蹤了。

蘇容臻有些懊悔,這次她專門趁着所有人都睡熟了才出來,卻沒想到還是讓人給發現了。

也不知那人是誰,回去了會不會揭發她。想到此處,蘇容臻提起裙擺,匆匆往紫蘭殿趕回去。

離開前,她往遠處的某個方向望了一眼,明知道這裏看不到什麽,卻還是有些不舍。

也不知道今日別後,何時才能再見,到時又是何種境況。

蘇容臻快步跑回了紫蘭殿,到了殿門時,已是氣喘籲籲。她略微在殿前的廊柱上撐了一息,便刻意放輕了呼吸,壓低腳步聲往裏走去。

紫蘭殿還是安靜如昔。只有大家清淺的呼吸聲,和偶爾翻動的聲音。

蘇容臻慢慢地拉開被子,躺了進去。從頭到尾,都順利非常,無人發現。

莫非方才那人影不是紫蘭殿中的秀女?蘇容臻心有疑慮。

她的思緒漸漸地飄遠,又飄到了方才在塔上的情景。

她慌忙離去,也不知道那邊是什麽反應。

夜裏獨自出現在禁宮深處的男人,再加上那通身的氣度,蘇容臻幾乎可以肯定那就是皇帝。

只是,他有沒有認出她來呢,還是,只是漫不經心随性而起的一望。

蘇容臻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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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容臻昨晚很晚才睡着,第二日一早卻被秀女們的說話聲擾醒了。

衆人都是初入宮闱,此時看什麽都是新鮮得很,又都年歲不大,多是少女懷春,昨晚沉悶下去的心思今天又活泛起來。

話題說來說去終究是繞不過皇帝。

關于皇帝,秀女們養在深閨,又有不少不是京城人氏,實際上知道得并不多。

便只是七嘴八舌半帶着幻想一般地說着些話。

“聽說當今陛下,年輕俊美,龍章鳳姿,身份又是頂頂的尊貴,真是我的夢中郎君。”一個粉裙秀女含羞說道。

一個出自京城的秀女潑了一盆冷水:“你就像個癡女一樣,也不知陛下是個什麽性子的,就敢往上湊。也不怕自己屍骨無存還連累家族。”

粉裙秀女不服:“這你就說得不對了,陛下在我們那裏是人人稱道的明君,寬憫百姓,輕徭薄賦,知人善用,法度張弛無一不合。怎麽你說得陛下好似一個暴君一樣。”

“呵,我好話說到這裏,你且等着吧,”京城秀女冷笑一聲,“你當真以為,如今宗室凋零,皇宮冷清,是因為陛下不納嫔妃,沒有子嗣?”

後面的話她沒有接着說完,有些話,說出了口便是禍端。

粉裙秀女仍是不服,扭頭看向周圍的人,剛巧看到蘇容臻,就拉了她過來為自己說道。

“你是京城人氏吧?”她問蘇容臻。

蘇容臻嗯了一聲。

“那你來說說,陛下是個怎樣的人?”粉裙秀女問。

“陛下呀,他是一個很好的人。”蘇容臻歪頭想了想說道。

“具體一點呢。”她又問。

“是一個很溫柔,又溫暖的人。”蘇容臻淺淺笑了起來,說這句話時,眸中都帶上了暖光。

“你看吧,”粉裙秀女得了蘇容臻的話,得意地對京城秀女挑眉道:“她也說,陛下不是你口中的那個性子。”

京城秀女搖了搖頭,轉頭對蘇容臻說:“我瞧你也是個機靈的,容色也是拔尖的那一塊,萬不可如她那般,将心思都放在了情愛上,迷失了頭腦。”

“以你的條件,秀女中若有人被陛下看中,其中必定有你。初封至少就得是個寶林,再往上是才人也未嘗不可。後續得了陛下寵愛,熬些資歷,大可以到九嫔之位。至于四妃,多是要看家族勢力和個人造化了。”京城秀女倒是難得地剖心交談。

“只是就算到了如何高位,也萬萬不可失心大意。君心似海,不可輕測。”

蘇容臻看得出來,這個京城秀女說的是真心話。但是她實在無法代入進去。

就好似,有人要和守身如玉的帝王的白月光說你要如何鬥争,如何争寵一樣。

明明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又何來要争一說。

之前的粉裙秀女在一旁聽着,這時候湊上來插了一句:“你怎麽只說到四妃,皇後呢?”

京城秀女撇了她一眼:“皇後是帝王妻,不同于別的妃妾,是随随便便就能決定的嗎?本朝以來,有哪次天子娶妻,是從秀女中選取直接大婚的?”

“皇後之子是皇帝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大邺最正統的繼承人。涉及到儲位,陛下會随随便便地立後?至少也會考量多方勢力,朝廷外藩因素,人選的淑賢儀德等等。”

“旁的妃嫔,納了也就納了,于帝王來說,再高的分位,不過是個玩物罷了,生死富貴都攥在人家手裏,還敢妄想皇後之位?”京城秀女輕嘲道。

她自幼長在天子腳下的皇城裏,族中長輩多會教導她一些這些東西,也好她出嫁了以後可以掌管夫家後宅。

蘇容臻在旁聽着,卻越聽越不對味來,甚至覺得頗有些別扭。

皇帝是那種會考慮什麽家族勢力,朝堂争鬥,含淚賣.身的人嗎?他是帝王,又不是娼.妓。

他之前對柔嘉頗多寵愛,又有哪次因朝堂的阻力而冷落了她?

至于所謂的皇帝把女人當作玩物,就更是荒唐了。皇帝才不會養一群女人在後宮給自己當玩物,他向來喜歡就是喜歡,不喜便是不喜,真喜歡了便可以為她摘星捧月,恨不得将全世界都送給她。

不喜歡的就連放在一邊當擺設都嫌礙眼。

皇帝日理萬機,哪還有閑心和別人玩什麽你愛我我卻不愛你,原來我只是你的替身的套路。

至于皇後之位,蘇容臻笑了。

依着她對他的了解,那些人奉若神明的皇後之位在皇帝眼中,可能只是給自己心愛之人的附贈品罷了。

于皇帝,心上人先是他摯愛的妻子,才是大邺的皇後。

無論身份境遇如何變化,他只要認準了一個人,那那人便就是他生死相依的妻,予她皇後之位,不過是因為他恰好當了皇帝而已。沒有什麽複雜的原因,十分的簡單純粹。

所以以皇後之位來度量皇帝便是非常可笑的了。若要論待遇,連柔嘉都比前朝皇後不知高到哪裏去,皇帝擇的皇後,又怎可以從前的舊例作比。

就連儲位,蘇容臻覺得皇帝也沒怎麽放在心上,儲君是不是他的孩子,甚至有沒有皇室血脈他都不曾在意。

這一兩天,蘇容臻将腦海裏各種繁雜的思緒理了理,開始不再糾結于選秀之事。

最開始的芥蒂也慢慢地消除殆盡了。

因為在她理智回籠後,她細細地想了想,以她在過去所有相處的時光中對皇帝的了解加上分析,他不是那種見異思遷,濫情之人。

他雖然在外人看起來冷酷無情的很,但對于自己悉心呵護的寶貝,卻是百煉鋼化作了繞指柔,連處罰外人時都克制着,生怕吓着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

他不會在自己珍貴的兩個人消失後毫無緣由地大選秀女,選秀,或許只是個幌子。

心裏有了這般想法後,蘇容臻面對京城秀女的話,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不再多說,也不再争辯。

粉裙秀女倒是不甘地反駁起了她:“是是是,你說得都對,那臨安公主又是怎麽來的,據悉,臨安公主原只是個來路不明的孤女,可還不是被陛下寵冠古今。”

“她身後又有何方勢力,值得陛下重視地這般?”

京城秀女一時被堵得啞然,甩袖道:“罷了,不與你這愚女說了。”

粉裙秀女這才滿意地揚起了微笑,還不忘扯扯蘇容臻的袖子:“你說我說的是不是很好。”

“是的,非常好。”蘇容臻幾乎要強行憋着,才能不笑出來。

果然,聽到別人當面談論自己,真是一種奇怪又獨特的體驗。

不過,還真的挺爽的,她們口中冠絕古今的寵愛自己早已親身享受過,她們心中高高在上求之不得的人,唯獨将一顆心全剖給了自己。

正在這時,紫蘭殿前庭突然發生了些動靜,蘇容臻随衆人向外看去,只見一個身着飛魚服的太監領着宮人傳旨而來。

蘇容臻站得遠,卻也看到了那個太監的臉,竟然是李芳。

聖旨到來,衆人齊刷刷跪下,李芳開始宣旨,待他宣完離去後,人群卻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巨石,轟地一下炸開了。

大家圍成一團,半是激動,半是不可思議地說:“陛下竟然今日下午便要召見我們?”

“這麽突然,天啦,這是真的嗎?”有人被這巨大的驚喜突然砸中,還好似在夢中一般,不敢相信。

“陳公公親自傳的旨,難道還有假不成,哎呀,我不與你說了,我要去梳妝打扮了。”

衆多秀女在驚喜過後,都是趕忙去細細描繪裝容,挑選首飾。

因為面見皇帝時,秀女們穿的衣服都是一樣的制式,她們便只得在旁處費心出彩了。

蘇容臻也在聽到消息時怔住了,随即反應過來後,是湧向四肢五骸的暖流,她的心一下子就振奮了起來。

她突然想到,今日若是見到了他,應是她這副身子時隔多年與他的第一次見面。

他會不會對她的容貌感到陌生呢?他會在第一刻便認出她嗎?

想到這裏,蘇容臻坐不住了。

她迅速地起身,和其他秀女一樣,走到了梳妝臺前,小心仔細地打理起了自己的簪發。

她想讓皇帝第一眼看到的她,是最美的樣子,那個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小臻,美好如初。

可惜蘇容臻手拙,眉筆一歪,眉毛有些變了形,臉上的粉不小心撲厚了,像個大撲棱蛾子一般。

她懊惱地放下化妝工具,又去擺弄自己的發飾,準備換一根更華麗的簪子,誰知,前一個簪子剛抽出來,發髻便垮了半截。

最後只得胡亂弄弄了事。

蘇容臻頗有些喪氣地坐在梳妝臺前,打量着鏡中的自己,最後幹脆放飛自我不管了。

其他人都各自在忙着各自的事,沒有哪個有功夫幫她,那她便只有這樣過去了。

反正,皇帝不許嫌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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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過後,在宮人的帶領下,秀女們列隊朝太極殿的方向走去。

路上有人注意到了蘇容臻的妝發,吃驚地問:“你這是如何弄得,這樣怎麽能面君。”

蘇容臻臉皮煉厚了,倒也不怕旁人的打量,反而搖頭晃腦地說:“手笨,只能這樣了,破罐子破摔了。”

之前的那個京城秀女看到蘇容臻這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心中道:本以為她是個有造化的,看來是自己看走了眼。

這般樣子去見君,別說被選中了,怕是連采女之位都撈不着,還得被治罪。

秀女人數上千,于是被安排站在了太極殿前的廣場上,恭迎皇帝的到來。

廣場闊大開敞,正對着巍峨的太極殿,太極殿是太極宮的主殿,集帝王之象,秀女們站在這裏,為威所懾,紛紛不由自主地歇下了議論的聲音。

一時間,偌大的廣場上安靜得連最細微的風聲都能聽到。

蘇容臻心裏琢磨着,皇帝往日這時,應還在兩儀殿議政,就算提早結束了,從大明宮過來,也還要一些時間。

卻沒想到,正當她這樣想着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了一聲尖銳足以刺破蒼穹的聲音:“陛下駕到,諸位跪迎。”

蘇容臻身子一震,随衆人一齊跪了下來。

此時,無論是之前再活躍的秀女,都不敢再發出聲響,上千人的地方,竟然只能聽到皇帝與随行宮人的腳步聲。

皇帝在太極殿中的禦座落座了。

太監喊了一聲“起”,衆人才敢慢慢地站起來。

蘇容臻站起身後,偷偷地擡眼朝正前方看了看,才發現除了她,無人敢擡頭。

她似是找到了一種隐秘的刺激,反而更加肆無忌憚地朝禦座上的皇帝望去。

太極殿的殿門大開,但皇帝離外面廣場上的秀女也還是有一段距離,更別說蘇容臻還站在秀女們的最末那一塊。

所以皇帝似乎沒有發現蘇容臻的目光。

先前來的時候,大家都争先恐後地往前擠,蘇容臻卻不然,她故意讓別人擠去了前面,她自己留在最後,反而做些小動作也沒人發現。

比如像現在這般光明正大地打量着皇帝。

蘇容臻看到,皇帝好像在禦案前提筆寫着什麽,卻看不清他的神色幾何。

只能看到,他的身量似乎是稍微瘦了一些?

她想看得更清晰些,奈何他實在離得太遠,再如何睜大了眼也還是只有個模糊的輪廓。

正待蘇容臻有些急躁上火之際,張德榮的視線掃了過來,清聲道:“衆秀女再跪。”

蘇容臻趕緊低下了頭。

又是一片跪地聲,蘇容臻正奇怪此舉為何,便聽到了有一道沉穩的腳步聲,叩擊到太和殿廣場的青磚上。

皇帝從太極殿上拾階而下,走過漢白玉禦橋,踏到了前方的廣場上。

誰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畢竟往日的秀女,也從沒見過這樣選的。

一般都是宮裏的嬷嬷對形體先進行驗身,再由女官考核琴棋書畫,淘汰掉大部分人後,才由皇太後,皇帝,與皇後一同擇選。

秀女分列在左右兩側,中間的禦道空置出來,留給皇帝行走。

皇帝好似不是來選秀女的一般,只是閑庭散步。

他從最前方的秀女身側經過,目不斜視,看也不曾看她們一眼,也未曾讓她們擡臉。

前面的秀女們心裏皆是一陣失落,指尖都摳緊了地面。

皇帝一直向後走,腳步不急不徐,面上沒有什麽神情,只帶着一絲慣有的冷冽,連張德榮都摸不清帝王的心思。

蘇容臻只覺得那道腳步聲,越來越近,仿佛叩擊在自己的心上,從前方的餘光中,她似是看到了一雙紫色龍靴出現。

她看到前方跪地的秀女的脊背開始顫抖了。

蘇容臻的心也在微顫,激動之下,她大膽地擡起了臉,直直地望向了皇帝。

張德榮跟在遠處,本來平時他要厲聲呵斥“放肆”,但今日皇帝一個人在前走,他也不好貿然沖上前去說些什麽。

只是在心裏嘀咕着,這是哪家不懂規矩的秀女,回頭一定要責罰那地的郡官。

竟敢直視天顏,是想以此吸引皇帝的注意力嗎,真的是太天真了。

張德榮這樣想着,又看了過去,發現蘇容臻妝發竟也是有些淩亂。

他的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這已經不是大膽邀寵了,算得上是冒犯聖上。

張德榮在心裏算計着待會如何處罰蘇容臻,甚至已經給她想好了十幾種懲罰的方式。

他甚至有些憐憫地向她望去,落在他的手裏了,還尚有一條活路,若是皇帝直接就地處置了,那就只能怪她命裏該絕了。

很快,張德容憐憫的目光頓住了,破成了一塊塊碎片,直接露出眼底的驚駭出來。

因為皇帝走到了蘇容臻面前,他停了下來,也看向了蘇容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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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容臻看向皇帝時,第一反應便是。

——他真的瘦了。

甚至這身衣袍穿在他身上都有些顯大,尤其在腰身的位置。

他穿着一身紫袍,除了帝王威嚴外竟自帶了一絲少年氣。

蘇容臻腦子裏突然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印象來,好像那年,他紫衣駿馬,少年意氣風發,也是穿的這件衣袍。

臨別前她十裏長亭為他相送,印在眸底最後的光景便是他唇邊染笑,恰似那紫衣風華。

就連她化身柔嘉,被他救起時,他也是一身暗紫騎裝,金帶束腰,仿佛踏日月之光降世,救她于熊口。

那些令人心顫的過往漸漸濃縮成了一句話。

小青梅小臻曾對她的竹馬說:“我喜歡看你穿紫衣的樣子。”

于是,他便将她的這句話記在了心頭,變成了自己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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