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

如果說拖延症的反面是速戰速決,那麽一件交給有拖延症的人總是做不完的事情,等交給了速戰速決的人,完成得就快到出乎你的預料。

蘇澤錦是後一種人。

所以在上午他随口說了讓沈淮一和陳簡見見面後,等到了同一天的晚上,陳簡和沈淮一就一同坐在了沈淮一別墅客廳的餐桌旁。

因為提議的人是自己,加上這次會面又有些潛在的含義,所以蘇澤錦非常愉快地做了整整一桌子的好菜,再用金線蓮、石菇與鴨子炖了一砂鍋的秘方湯,就準備把自己的好基友和自己的好CP相互介紹給對方。

但怎麽說呢,結果仿佛……和蘇澤錦的預料……有所出入。

餐桌上的氣氛非常怪異。

光焰從客廳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流轉而下,在大理石的餐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不論是坐在蘇澤錦旁邊的沈淮一,還是坐在蘇澤錦對面的陳簡,都像是突然被掐掉了聲帶一樣,只知道用筷子夾着菜安靜地吃,不用多加揣測,蘇澤錦已經能猜到在自己将最後一盤菜從廚房端上來之前,這兩個人已經這樣面對着沉默了很久——因為他在廚房裏就沒有聽到過一點聲音!

這是怎麽回事?

蘇澤錦不得不這麽認真的思考。

要知道一桌子坐着的三個人可以說都是場面上的人,他和陳簡就不說了,一年到頭只要願意,能有五分之一的吃飯時間是呆在飯桌上和人推杯換盞,不管是被拉關系還是去拉關系,嘴皮子不利索都不行;而沈淮一呢,暫且不說他平常的态度如何,光說他的職業——心理醫生不愛說話可怎麽幫助來找他治療的病人?

所以這個時候餐桌上冷淡的唯一問題就是,兩個人都不想搭理對方?

可這是為什麽啊?= =

以上的念頭在蘇澤錦腦袋裏轉悠了一圈,盡管疑問塞滿了他的腦袋,但這個時候顯然不是深究的好時機。反正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蘇澤錦神色一點也不變,坐下來就笑道:“怎麽樣?我的廚藝還不錯吧?你們兩個都先嘗嘗這鍋湯,我當年喝到的時候就震驚了,立馬跑去廚房找廚師要來了秘方——保管你們沒有喝過!”

兩個人倒還算給蘇澤錦面子地各自舀了一勺湯喝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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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一的笑容和往常一般無二,但話語就不完全那樣了:“還行,不過你炖的太過頭了。”

一道小霹靂‘啪’地在蘇澤錦腦袋上閃過。

Honey……煮得有點老你可以私下跟我說……

陳簡神情淡淡地,也接了話:“我猜那個廚師沒有告訴你,這湯的最主要功效是——”他用勺子攪了一下湯鍋,看着裏頭的草藥說,“滋陰養顏。”

第二道中型霹靂‘啪啪’地在蘇澤錦腦袋上閃過。

滋陰養顏什麽的,就算是真的,也求不要在飯桌上提啊兄弟!

沈淮一突然對陳簡說:“我聽澤錦說,陳先生的專業是有關電子軟件的?”

“是。”陳簡簡單說。

沈淮一微微側頭,手腕揚了一下,有點漫不經心地笑道:“那麽想必對某些技術比較精通,比如說制造一些有趣的小軟件什麽的,或者拆裝簡單的工具——嗯,看陳先生剛才的表現,還對中草藥有一些了解?”

“我對很多事情都有一些了解。”陳簡平淡地說。

“哦——包括對使用了變聲器錄音的還原?”沈淮一說。

“那也屬于電子應用。”陳簡說。接着他突然對蘇澤錦說,“那份錄音變聲器的部分我已經處理好了。”

呆在一旁,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正琢磨着怎麽插話的蘇澤錦精神一振:“哦?”

“不過現在還別抱太大的希望。”陳簡說,他起身從自己的包裏拿出MP3,将錄音播放給蘇澤錦聽。

“今天晚上……茲茲……車牌……茲茲……路……茲茲茲——”

蘇澤錦皺起眉頭:“這些雜音是?”

“環境音效。”陳簡說,“你想要聽得完整清楚,就要找到相同的——或者相近的——音效過來,我才能還原出清晰的聲音。”

“我想并不只有這一個方法吧?”沈淮一的聲音響了起來。

飯桌上的其餘兩個人都看向沈淮一。

但沈淮一只看着坐在餐桌對面的陳簡:“我聽說懂得這些的技術人員可以通過雜音推斷音效,然後選取相近的音效試着消除雜音……可以這樣嗎?”他最後仿佛是詢問地問陳簡一句。

“可以。”陳簡說,不過他轉過臉又對蘇澤錦說,“但你沒有這個時間等我慢慢試。尤其是在可以圈定雜音産生範圍的時候。”

沈淮一微微笑了起來。但這一次,他并不再說話,只是在一旁聽着陳簡和蘇澤錦的對話。

陳簡說:“蘇氏企業的總裁辦公室,蔣家別墅的主卧室、洗手間、或者林美君最愛呆的哪個房間——這四個地方的環境音效你找機會錄制下來就好了。”

“這四個地方……”

“如果你能圈定要殺你的人的範圍的話,再結合你第一次發生危險的手法,可以初步推斷出殺人者是一個十分謹慎并疑心病的人——而且沒有足夠的自信。它如果要打電話,哪怕已經使用了變聲器,也會選擇一個他自認為最安全、最能掌控的地點。”沈淮一在蘇澤錦旁邊說,“那麽辦公室、卧室、洗手間、偏好的房間,或者還可以加上自己的車輛——如果這你懷疑的兩位都是自己開車的話。”

“但既然不是自己開車,車輛就不會是他們認為的安全場所,所以最後一項可以理所當然地排除。”沈淮一慢慢分析着陳簡說的三個地點,将理由掰開來和蘇澤錦說得清清楚楚。

蘇澤錦沖沈淮一笑了笑:“我明白了。”

——他就是不明白為什麽現在餐桌上的氣氛越來越奇怪了!

沈淮一用溫和的表情回應蘇澤錦的笑容。

然後他的目光轉到了對面的陳簡身上,他的表情并沒有變化,笑容仿佛還加深了一點。

而坐在對面的陳簡低下頭,将一根骨頭吐在了碟子上。

這頓晚餐剛一吃完,陳簡就提出告辭。

蘇澤錦沒有挽留,倒是親自把陳簡送了出去,看着對方開車離開,才轉身回到別墅裏,一進來就看見沈淮一正在收拾桌子。

他走上前擋了擋沈淮一的手,說:“沒事,放着吧,待會我來弄。”

有一個CP是練家子的唯一缺點就是,他不想讓你阻止他幹什麽,你就永遠阻止不了。

沈淮一手裏頭還端着三個人的飯碗和碟子呢,也不知道他的手腕是怎麽轉了一下,蘇澤錦伸出去的手就撲了個空,而人照樣沿着他的既定路線往水池邊走去。

蘇澤錦聳了聳肩膀,也不阻止了,只跟着沈淮一一起開始收拾桌子清洗碗碟:反正這樣也照舊可以交談。

“你不喜歡陳簡?”蘇澤錦上來也就直接問了。

“為什麽會這麽覺得?”沈淮一慢條斯理地擦着水池中的碗碟。

“我感覺你們都不喜歡彼此。”蘇澤錦盡量公平地形容剛才兩個人給他的感覺。他覺得在自己的情人和自己的好友之間,最忌諱的就是一碗水端不平。當然等再過兩年他就懂了,最忌諱的不是一碗水端不平,而是你非要把一碗水真正端平了。

所有成功人士的經驗告訴我們,朋友和情人如果發生了矛盾,丈夫唯一做得對的,就是現在在誰的面前,誰就是正确的。_(:з」∠)_

沈淮一微微笑了一下:“并不能這麽算。”

“那?”

“我只是覺得他有點……攻擊性。”沈淮一挑了一個詞語。

“攻擊性?”蘇澤錦問。

“嗯,想要讓別人跟着他的步調走,并不能忍受自己被質疑等等。”沈淮一說,“對了,你說他患有強迫症?”

“我個人覺得,他挺強迫的。”蘇澤錦強調了‘個人’這個詞語。

“強迫症的最典型特征就是洗手。”沈淮一稍微給蘇澤錦科普了一些,“從這方面來講,你的朋友的洗手頻率和我差不多,飯前、飯後……”他将自己的雙手放在水流下,讓水流充分接觸自己的手心與手背,“不過也許,你的朋友的強迫并不是這個方面的。”

“對了,”沈淮一轉了個話題,“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你是指那份錄音裏頭的環境音效?”蘇澤錦問。

“沒錯。”

“我已經有想法了。”說這句話的時候,蘇澤錦已經用擦手布擦幹淨手上的水珠,拿起電話并撥通了某個特定的號碼。

然後,蔣容旭死氣沉沉的聲音就從話筒中傳了出來:“喂?”

“晚上好,吃完了沒有?”蘇澤錦的語調頗為輕快。

…怎麽又是你啊,能消停點嗎?蔣容旭真想沖着手機那一頭的人這麽說。但大不幸的是,他和他媽媽,現在都很期待并試圖引導蘇澤錦得出答案。

所以他吞下了喉嚨中的一口血,努力揚起一個笑臉:“吃完了,你有什麽事?”說完蔣容旭就覺得自己的語氣太生硬了,不由又補了一句,“有什麽我能夠幫忙的?”

“還真有一個。”蘇澤錦說。

“嗯?是什麽?”蔣容旭謹慎地問。

“你給我的錄音我聽了。我要去你們家一趟,在蔣軍國不在的時候。”蘇澤錦說。

“我們家……?”蔣容旭愣了一下。

“蔣氏別墅。”蘇澤錦清楚地說出了地點。

蔣容旭的念頭轉了好幾下,他離開自己的房間,走到走廊旁朝下瞟了一眼:他爸爸正坐在客廳中看電視,他媽媽一貫地陪在旁邊小意服侍。

他壓低了聲音:“這個并沒有什麽大問題,不過你過來幹什麽?”

輕笑聲從電話裏傳出來。

蘇澤錦柔聲說:“你覺得如果我這個電話打給蔣軍國,蔣軍國會不會答應?”

蔣容旭:“……”

蘇澤錦說:“你明白就好。明天下午我要過去,讓你媽媽做好準備。”

說完電話就被挂斷了。

蔣容旭拽緊手中的手機,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在回了房間之後,再将手機砸到地上去!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不被珍惜,太好解決的問題很難萦懷。

這一通電話之後,第二天上午,蘇澤錦就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但不是蔣氏別墅,而是蔣軍國的辦公室。

如同昨天他打電話和蔣容旭所說的,哪怕林美君不同意,等他的這通電話打到蔣軍國的手機上,他也能去蔣氏別墅。

雖然他從來沒有想去過那裏。

這是蘇澤錦第二次來蘇氏企業的辦公室。

或者确實可以說,是蔣軍國的辦公室。

二十一年的時間,蔣軍國不止将蘇氏企業擴大了數倍有餘,還将原本處于京城邊沿地區的蘇氏企業總公司推平,再在京城的中心新建起了一棟摩天高樓,而這個摩天高樓的最高一層,當然就是蔣軍國的總裁辦公室。

這個辦公室已經和蘇澤錦那些稀薄記憶中的大樓、工廠,沒有任何關系了。

他坐在空曠的辦公室中,整整一排的落地窗讓他哪怕是呆在寬大的辦公桌後,視線又被這裏的主人擋了一半,也能清楚地看見京城四通八達的街道、密密麻麻的車流、以及高矮不同卻摩肩接踵的建築。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蔣軍國身上,接着再一垂,就看見了放置在自己面前的合同書。

這是他第二次看到這份合同書,裏頭的條款和第一次非常相近,只附加了之前蘇澤錦通過股東會決定的那一條。

蔣軍國當初說的時間是一個月,結果現在不到半個月,合同就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他還确實有一點……不知道該怎麽說。

蔣軍國靠在黑色的辦公椅上,兩只手交叉着垂在右側的扶手上:“股東會那邊,我已經按你說的透出風去,并取得大多數股東的同意了。現在你不用擔心這份合約的轉讓會有違蘇氏企業的辦企精神。”

“我确實不太擔心這個了。”蘇澤錦随意翻了翻面前的合同,“不過我有點好奇,到底為什麽——你這麽幹脆地将東西交給我?”

他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血緣上的父親。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一段時間裏,男人從最開始就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雖然直到現在還梳得一絲不茍。但那些密密的黑發中似乎已經開始摻雜了一些白色。

那是對方步入老年的标志嗎?

他的媽媽二十五歲生他,三十歲去世,但現在二十一年,蔣軍國也五十一歲了。

“你想知道?因為蔣容旭撐不起這一份大企業。”蔣軍國的聲調沒有太多的波動,在說話的同時,他的目光落在蘇澤錦的臉上,那是兩道充滿評估的視線,“與其辛辛苦苦大半輩子給別人做嫁衣,交給你也不算差到底的選擇。”

“意思是?”蘇澤錦說。

“意思是你等得了十年,我手頭上的東西都會慢慢交給你;如果你等不到十年,你也可以從現在開始試試能從我手裏撈走多少。”蔣軍國赤裸裸地說,“你要是能撈到,算你的本事;你要是沒有辦法撈到,就聽我的安排。”

這是這麽多年來,父子間第一次開誠布公地談話。

蘇澤錦發現自己意外的心平氣和,也許是因為蔣軍國和他想象中的沒有太大的出入,而又比他預估得要好得多接近正常人得多……的緣故?

“我有個問題想問問……”

這一次,蘇澤錦不再關注蔣軍國了。

他的目光快速地掃過這間辦公室,耳朵仔細地捕捉着周圍的聲音。

電腦的運行音,角落室內噴泉的水流聲,空調通風口的噪音,還有……

蘇澤錦站起身,他慢慢繞着辦公室走了一遍,在沒有任何人說話的情況下用手腕上特制的手表将周圍的聲音都錄了一遍。最後他走到蔣軍國背後,占據有一整面牆的落地窗前。

“可以打開嗎?”蘇澤錦觀察了一下落地窗的類型。

“可以。”蔣軍國說,“不過只有上面的小窗戶。這個高度要拉開一整面窗的話,人都會被卷走。”

蘇澤錦‘嗯’了一聲,握着窗戶的把手向外一推,就打開了正對着自己面孔的一小扇窗戶。

凜冽的狂風呼一下吹進辦公室,蘇澤錦一瞬間被吹得睜不開眼睛,但他手上的動作并沒有因此而停止,而是非常自然地轉了轉手腕,讓表盤向上。

一分鐘之後,蘇澤錦确信音效已經錄制好了,就向旁邊側了一步,重新關上窗戶,轉身的時候,正對上了蔣軍國懷疑評估的目光:“你還關心我辦公室的窗戶?”

蘇澤錦淡淡一笑:“我只是關心你辦公室的高度,感覺确實不錯。所以順便說一下,我會拿到手的——不用你給。”

“行了,那麽我就先告辭了,等着明天的股東會上的決議。蔣先生,再見。”

“等下。”蔣軍國在蘇澤錦即将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叫住了對方,“你剛剛想問我什麽問題?”

“剛才?哦,”蘇澤錦說,“我就想問問,如果你打算把東西都交給我的話,林美君和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可怎麽辦?”

“這個不用你考慮,我已經想好了。”蔣軍國說。

“那麽蔣先生是怎麽打算的呢?”蘇澤錦問,

“林美君這麽多年下來已經用了我差不多一億,我會再給她留一億,你弟弟是兩億外加一間資産差不多這個數的公司。”蔣軍國神色淡淡,也不保密,直接就告訴了蘇澤錦。

“就這樣打發掉了?”蘇澤錦有點好笑地問。他心想要是現在他和蔣軍國的對話被林美君和蔣容旭聽見了,這兩個人恐怕當場就要吐出一口血來。說起來這個世界也真奇妙,他一心一意地要幹掉蔣軍國,林美君和蔣容旭則一心一意地讨好蔣軍國,而在這四個人都對其他人心思心知肚明的情況下,其結果是蔣軍國反而将自己的錢和公司都留給他。

“這個世上有多少人能花一輩子的時間賺到一億?”蔣軍國不為所動,“我給他們他們能拿得動的,不差了。”

蘇澤錦直接離開了蔣軍國的辦公室。

他想要是自己的外公在這裏,外公肯定會對蔣軍國的回答嗤之以鼻;而要是他的媽媽還活着,媽媽搞不好會直接一巴掌甩到蔣軍國的臉上。

可惜林美君和蔣容旭——

誰管他們呢。

啊,不能這麽說。坐電梯下樓的時候,蘇澤錦突然想道。他下午還要趁着蔣軍國開會去蔣氏別墅拜訪一下,為了不讓他過去的消息被蔣軍國知道,林美君應該會找借口把別墅裏的傭人清空,這就方便了他錄音……

就是不知道,等明天上午,當林美君知道他在剛剛去完了別墅,就在第二天和蔣軍國簽訂財産轉讓合同的時候,這個女人會有什麽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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