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林美君的整張臉都是麻木的。

就在二十四個小時之前,她還為了蘇澤錦的到來而找借口将別墅裏的傭人全部調開;也是就在二十四個小時之前,她還自信滿滿地覺得她的計劃絕對萬無一失。

不管是蔣軍國還是蘇澤錦,都要落入她的算計之中。

蘇氏企業這偌大的財産,最後只會到達她生的兒子手中。

但結果是,二十四個小時之後,她坐在電視機前看着蘇氏企業迄今為止最大股份轉讓簽字儀式的直播。

而這個直播的消息,還是商業圈中她結交的那些‘閨蜜’告訴她的。

她到現在還記得那些人打電話過來時候大驚小怪中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

其實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要知道,那些奉承着圍繞着她的人,一半是因為她身上這個‘蔣軍國太太’的銘牌,一半是因為她身上的‘成功男人身邊唯一的女人’這一标簽。

前者代表什麽呢?前者代表她的上百億身家,至少在外人眼中是這樣。

後者代表什麽呢?代表她的兒子是蔣軍國的蘇氏企業理所當然的唯一的繼承人,也是未來的百億富翁。

而今天的這個簽字儀式直播又代表什麽呢?

林美君還能用含笑的聲音接起自己從直播開始就響個不停的電話,告訴那些打電話來的太太夫人們,這是她最開始就贊同的事情,蘇澤錦也是蘇氏企業理所當然的繼承人,蔣軍國已經就這件事和她商量了好幾次,她每一次都是持肯定的意見,她覺得兩個孩子既然都是丈夫的孩子,那麽沒有道理一個人拿全部而另一個人一無所有,兩個孩子最重要的是同心協力,錢什麽的都是身外之物——所以是的,沒錯,這件事她并非一無所知,蔣軍國也并沒不問她的意見就直接做下這樣重大的決定。

——可是真正的事實呢?

從頭到尾,從頭到尾,蔣軍國沒有對她說上一個字!一個字也沒有啊!!

她就算不能幹涉蔣軍國做的任何決定,但蔣軍國哪怕看在她這二十六年兢兢業業服侍讨好他的份上,這種重大的、能讓她在社交場合上丢盡所有顏面的事情、也多多少少地,通知她一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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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二十歲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就跟了他。

當第三者,不敢避孕,沒上完大學,就為他生孩子,生下在前五年都不能說爸爸名字的私生子。

她的所有青春、所有前程,都砸在了蔣軍國身上。

她一度以為自己勝利了。

看,多像啊。

蔣軍國的原配很快自殺身亡,她沒有多久就變成了正牌的蔣太太;她住大房子、衣服首飾随便買、擁有一打專門為自己服務的傭人、在家裏說一不二。

然後就沒有其他了。

尊重、信任、喜愛,她曾經以為自己會逐一擁有的全部都沒有。

沒有就算了吧,她用不光彩的手段得到了現在的這個地位,男人看不起她,她也就認了。

可是錢呢?

如果到頭來連錢都沒有,她跟着蔣軍國有什麽意義?

她像一個傭人像一個小姐一樣伺候了蔣軍國二十六年!!

屬于她的東西——沒有人能夠拿走!

林美君應付完了那些該應付的人。她關掉自己的手機,在蔣軍國回到家之前先躲到了主卧室裏。

她現在不想見也不能見對方。

她怕自己會克制不住眼裏的怨恨。

也許她在上一次看見蔣軍國難得對容旭和顏悅色一次的時候就應該醒悟了。

要不是有今天這一幕,那個男人怎麽會擺出和平常差那麽多的态度?

就是一條狗養了二十六年也能成為生命中的一份子了。

可蔣軍國的血,到底冷到了什麽地步?

他對他們母子,究竟能刻薄到什麽程度?

林美君回房間的時間剛剛好。

在她進去沒過半個小時,參加完簽字會的蔣軍國就回到了家裏。

這是二十六年來,林美君第一次沒有在第一時間到客廳中迎接蔣軍國。

蔣軍國問了迎上來的傭人一句:“太太呢?”

要換在別人家裏,感情再好的夫妻、再孝順的孩子也不可能十年如一日的這樣迎接丈夫父母。但在這個家裏,林美君确實做到了這個地步,因此到了現在,傭人居然也心裏惴惴:“太太在房間裏,可能有些不舒服……”

蔣軍國并沒有說話。他直接去了三樓的書房。

相較于已經到家了的蔣軍國,同樣作為簽字會主角的蘇澤錦的行動就慢上了不少。在蔣軍國簽完字後,他就通過專屬通道直接從後面離開了蘇氏企業,而沒有跟蔣軍國一道的蘇澤錦就不那麽幸運了。他先是被其他股東圍繞着或恭維或評估拉着說話,接着又被商業雜志的記者團團包圍,向他詢問對蔣軍國的看法以及對自己公司以及對蘇氏企業未來的看法。

拉拉扯扯差不多近一個半小時,蘇澤錦才在蘇氏企業員工的幫助下終于擺脫了衆人坐上自己的車子。

他的身家在一個半小時之前翻了四翻,蘇澤錦擡頭看了看天空,可是現在的天空也沒覺得比一個半小時前的幹淨上幾分。

錢到了一定程度,确實只是一連串的數字。

唯一還比較叫人高興的……大概就是他在扳倒蔣軍國的道路上邁出了踏實的一步吧。

蘇澤錦沒急着開車回自己的公司。想也知道,他的公司那邊肯定也圍了一些記者,又或者那些員工都要給他慶祝上一番。

但是得了,他甚至都不用猜,就知道接下去的幾天中自己有好幾場推不掉的宴會要參加——商業發展所必須的應酬——絕對能被恭喜慶祝到吐。

蘇澤錦趴在方向盤上休息了片刻。接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雙手往口袋按了按,摸出靜音的手機:剛才的簽字會是攝像直播,出于禮貌,大家都将手機靜音了。

也就幾個小時的時間,未接電話已經跳到了兩位數。但大多數都是在直播結束之後打過來的,應該是生意上的夥伴或者其他不太熟的朋友跟他說恭喜。蘇澤錦翻了一下通訊,找到了兩個比較重要的訊息。一個是陳簡打來的電話,蘇澤錦看了一下,已經轉留言了;一個則是沈淮一發來的短信,很簡單的兩個字,就是‘恭喜’。

蘇澤錦為沈淮一的短信笑了一下,接着轉去聽陳簡的留言。

“你現在是在簽字會嗎?”陳簡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你昨天晚上交給我的環境音效的錄音,我已經挑出正确的将那份錄音中的雜音清除了。”

“我接下去給你播一段話。”

“‘五月六號,晚上九點半,你等在臨泉小路,車牌為XXXXX,将人撞死。到時候屍檢,他體內的酒精含量會超标,責任不在你。’”

吸入鼻腔中的氧氣在這一刻好像被空中看不見的東西抽取了一樣,越來越稀薄。

蘇澤錦并不用再找其他的證據了。

他聽出了這個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陳簡還在手機裏說:“從開始就要殺你的人,就是……”

“叩叩!”輕輕的敲擊聲出現在蘇澤錦耳朵邊,靠在車廂內的蘇澤錦驚醒過來,一轉頭才看見剛剛發了短信向他恭喜的沈淮一站在外面。

“你怎麽過來了?”蘇澤錦搖下車窗,詫異問。

“我不止過來了,還在這邊站了有點久。”沈淮一說,“你在想什麽想得那麽入神?”

“突然知道了一點事情,沒什麽。”蘇澤錦說,接着他打開車門,讓沈淮一進來,自己則跨到副駕駛座上,對沈淮一說,“你來開車吧,我們回家一趟,回我家。”他補充了一句。

“嗯。”沈淮一應了一聲,他在坐進駕駛座的時候時間自然地朝旁邊一瞥,就看見了蘇澤錦垂在身側,微微有點發抖的指尖。

看樣子應該知道了。

他慢條斯理地啓動車子,挂檔加油門,灰色的轎車就平穩地駛出停車場。

這件事情的接下去的,沒有任何需要猜測的地方……

不,并不。

還有一個小小的變量……

沈淮一看了身側的蘇澤錦一眼。

蘇澤錦已經拿出手機在打電話,但似乎電話那一頭的人并沒有将電話接通,近一分鐘了,沉着臉的人始終沉着臉,沒有說任何一個字。

通話等待過久,已經自動挂斷。

蘇澤錦将手機從耳朵旁拿開,就聽見沈淮一說話:“在給誰打電話?”

兩個人的關系已經這麽親密,蘇澤錦沒有多想,直接告訴對方:“給陳簡。跟他商量一點事情。不過他最近看起來挺忙的,我給他的電話五次裏有三次他沒有直接接通。”

“跟他讨論要怎麽慶祝嗎?”沈淮一笑道。

蘇澤錦也笑了笑:“跟他讨論怎麽讓殺人者把牢底坐穿。對了,”他說,“我待會回家有點事,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麽事?”

“和我外公聊天,幫我把老人家絆住。最重要的是,不能讓老人家起疑心。”蘇澤錦說。

“行。”沈淮一一口答應。

蘇澤錦低頭沉思着,片刻後又擡頭說:“你能和我外公聊多長時間?”

“你想要的長度。”沈淮一說。

“這樣自信?”蘇澤錦笑道,倒并不對沈淮一的話産生疑慮,“你不問問我,殺人者到底是誰?”

沈淮一的唇角揚起來。

“你早晚會告訴我的,不是嗎?”

他說着很溫柔的話,眼神裏的光芒也同樣的溫柔。

蘇澤錦在到家之前先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外公接的,蘇澤錦很平常地說了一句待會帶個朋友回家,外公也很平常的應了一聲,就沒有其餘了。

兩個人都沒有提及今天下午算是在京城商業圈裏狠狠引起一番漣漪的簽字會。

對于蘇澤錦來說,這不過是早就能料到的一幕,再加上他剛剛得到的爆炸性消息,自己身價翻幾番這件事就越發顯得無足輕重了;而對于蘇老爺子來說,任何聯系到蔣軍國的事情都會讓他聯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兒,所以他從來不願意在除必要之外談起任何和蔣軍國有關的事情,甚至包括蘇氏企業。

“外公在家裏。”車子停在蘇氏老宅外頭的時候,蘇澤錦小聲地和沈淮一說自家外公的喜好,“我外公是個比較老派的人物,琴棋書畫基本都會,也喜歡喝茶,年少的時候靠商業起家,但在商業活動上,也堅持着做人的原則。當年和他做生意的人從來就沒有虧過的。但最近幾年,尤其是我長大在國外創立公司之後,外公就是養養鳥種種花,不再多管外頭的事情了。”

祖孫多年相依為命,蘇澤錦算是很知道自己外公的喜好。

外公雖然在年輕時候就下海經商,創立一番事業也賺了一筆不小的財富。但對這個老派人物來說,錢并不是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

他是一個非常愛家的男人。當年為了讓家人過上好生活所以才去創業,後來又為了保護家人說不要産業就不要産業,這麽多年來也沒見有什麽心疼的。倒是媽媽的去世,實實在在地讓外公難過了這麽多年。

蘇老爺子是那一種真正的錢夠用就好的人物。

甚至蘇澤錦還懷疑,要是當年做生意沒有成功,蘇老爺子搞不好也是一個十分安貧樂道的人。

他就像故事裏寫的那種人:為人正直、待人溫和、愛護子女,對婚姻忠誠。

他并不是一個典型的商人。

所以也許,這正是蘇氏企業最後由一個外姓人掌握,并在外姓人手中大放光彩的緣故。

“我知道了。”沈淮一點點頭。

“那麽我們下去吧。”蘇澤錦說,正要打開車門,但沈淮一先一步拉住他的手臂,并微一傾身,在對方唇邊印下了一個淺淺的吻。

蘇澤錦:“……”

他們現在還在蘇氏老宅的外邊,周圍又是很空曠的草地,并不虞有人發現。但沈淮一還是很快直起了身,他的根本目的也并不是和蘇澤錦親昵:“你就這樣苦大仇深地走下去?這樣的話,就算我能舌綻蓮花,也沒法引走愛孫心切的老人的注意力啊。”

蘇澤錦微皺的眉心一下子松開了,他抱歉地對沈淮一笑了笑,跟着深吸一口氣,朝對方露出笑臉:“這樣?”

隔着不到半米的距離,沈淮一仔仔細細地看着蘇澤錦的面孔。

兩個人雖然更親密得多的事情都做過了,但面對着這種“我的眼中只剩下你,世界在我眼裏也比不上一個你”的專注眼神大法,蘇澤錦還是大感吃不消。他稍微側了一下腦袋,正要說話,沈淮一的手臂也跟着動了。

沈淮一擡起手臂,手指觸摸到了蘇澤錦的面孔。

溫熱的肌理引動着掌心下的脈搏。

他的手指從蘇澤錦的額頭開始,劃過蘇澤錦微微揚起的眼尾,再順着臉頰的弧度往下,直到揚起的嘴角那邊。

他抹平了蘇澤錦唇上的笑容,但也不讓蘇澤錦的唇角抿下去。

就這樣平靜地看着別人就足夠了。

他有一張天生神采飛揚的面孔。

“行了,這樣就好了。”沈淮一笑道。他剛剛要收回自己的手,手掌就被另一只突然擡起來的手給抓住了。

是蘇澤錦。

蘇澤錦抓着沈淮一的手掌看了對方兩秒鐘,将對方的手牽到自己的唇邊,然後輕輕吻了一下,溫軟的嘴唇與微帶剝繭的手掌輕觸,觸動同時傳遞到兩個人的心中。

他接着揚起笑臉,說不出的意氣風發,朗朗如日:

“就聽你的,我最親愛的……Doc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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