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芍藥綽約

觀雲莊的後院。

雕花绮窗半開,院中芭蕉垂蔭,淩霄繞牆。

屋內碧紗窗下的高幾上,放着一盞白紗糊就的紗燈。

燭火跳躍中,紗燈上繪制的幾竿蕭蕭墨竹不經意間倒被染上了幾絲暖色。

一身月白常服的顧長風臨窗而坐,他的對面坐着的則是一位青衣男子。

二十左右的年紀,橙色燭光下,青衣男子簡單随意的坐着,修長的指間正夾着一枚白色棋子。

嗒的一聲輕響,他填下手中的那枚棋子,擡起頭來,淡淡的笑着。

帶了笑的面容文雅俊秀,讓人頓覺如沐春風。

顧長風眼望着棋盤上的棋局,伸手自旁邊的棋罐中拈起一枚黑子,略一思索,快速的填下。

對面的那男子忽然輕笑:“今日夜間的晚宴,見到了傳說中的無雙仙子?”

顧長風頭也沒擡,只是關注于棋局,聞言雲淡風輕般的嗯了一聲。那男子再笑:“如何?”

顧長風擡眼看向他,面上淡淡,沒有回答。只是再下一枚黑子連成掎角之勢,限制了盤中白子走勢。

那男子不慌不忙,拈起一枚白子,看似随意的一填,但轉瞬已在大片的黑子中間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顧長風忽然輕嘆:“不如何,對我與對旁人無異。”那男子卻是接道:“也許對你比對旁人更冷淡些?”顧長風點頭:“是。”

須臾他又擡頭望着那男子笑道:“今晚我不僅見到了寶鏡,還見到了另外一個人。我想你一定會有興趣想知道。”

青衣男子正握着茶盞的手一抖,聞言擡眼極快的看了顧長風一眼,但立即又掩飾性的低下頭去喝茶,半晌,方才淡淡的道:“哦?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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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風不答,卻是望着他青色腰帶下的那方芙蓉紅玉吊墜,笑道:“李兄,你這腰墜原是一對?今日我在那人身上看到了一枚與你這一模一樣的腰墜。”

青衣男子清咳一聲,無奈的道:“是,我這腰墜原是一對。但幾年前拗不過一位小姑娘的哭鬧,便随手給了她其中一枚。”

口中雖是如此說,但說到那位小姑娘時,面上還是泛起了一絲溫柔之色。

顧長風沉吟:“幾年前?當是五年前吧。五年前寶鏡的兄長遭人暗算,傷重不治,你就是那時與你師父去的無雙城?”

青衣男子手撫着茶蓋,緩緩點頭。

顧長風打量了他一番,忽而又笑道:“江湖上都說,漠北神醫李逸雖醫術高明,但為人太過清冷。去求你醫治的人倒要事先帶上件禦寒的棉襖,否則不要未被你醫好之前倒先被你給凍死了。怎麽這會李大神醫在我面前倒有些扭捏起來了?”

李逸聞言,耳尖上泛起了幾絲可疑的紅色,正待要反駁,只聽得有幾聲輕輕的叩門聲響起。

門簾掀起,有人走了進來。一身黑衣勁裝,從暗夜中走來,不細看,只懷疑他幾乎就要與這暗夜合為一體。

那人走至顧長風身側,俯身在他耳邊低語幾聲。顧長風夾着黑子的細長兩指慢慢收緊。

末了他微微颔首:“知道了,你下去吧。依舊按先前我吩咐你的去辦。”

那黑衣人朝他拱了拱手,低頭領命,而後便又快速的退了出去。一時屋中只聽得偶有燈花爆出的聲音,倒仿似從來就沒有外人來過一般。

李逸放下手中茶盞,望了望那尚在晃動的門簾,笑道:“怎麽?可是你那秦城主有了什麽事?”

顧長風眉頭微皺:“樹大招風。而今各方都在觊觎無雙城,都欲除之而後快。寶鏡的這城主之位,坐的很不安穩。”

“讓我來猜上一猜。這個黑衣人,是你派去保護秦城主的?而他既然這時來報,定是今晚有什麽事情發生。無雙城現今勢力依舊在,明槍不敢,暗箭會有。今晚你的人是否發現有人在暗中監視秦城主?”

顧長風點頭,忽而又道:“你再猜猜是誰在監視寶鏡。”

李逸沉吟了一會,長眉微挑,望向顧長風的眼中滿是質疑:“難道是......?”

顧長風輕輕颔首:“是他。”

李逸嘆息:“難道他就不念當年的那些情分?”

顧長風再下了一枚黑子,淡淡的道:“你也說是當年。五年已過,物是人非,他現今自然知道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哪些。為了這些,情分又算得了什麽。再說,不過少時的一場懵懂,又懂得什麽。”

李逸忽然失笑,仔細的望了望他面上的神情:“難道你就一點都不介意?也不,嫉妒?”

顧長風聞言反倒笑了起來:“介意什麽,又嫉妒什麽?那時他們都年少,懵懵懂懂之中的情分禁不住任何考驗。你以為現今的寶鏡還是那時不懂事的小女孩麽?”

頓了頓,又道:“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而往後,我的妻子,自然得由我來守護了。”

李逸淡淡一笑,舒展了下身子,起身走了幾步,忽然站住,轉身道:“你的這番話,倒讓我疑惑,為何當初你不去做這觀雲莊的莊主?畢竟你是嫡出而他是庶出,江湖上的人都說你接任莊主之位的機會比他大了許多。”

顧長風正在收子回棋罐,手中先是一頓,而後頭也沒擡的便道:“我的武功的确不如我大哥。”

“做莊主靠的又不是武功,而是這裏。”李逸指了指自己的頭,然後視線在他的腿上略略一掃,又笑道:“而且像你這種對自己下手都那麽狠的人,世上又豈會再有第二個?頭腦靈活,行事又狠,我倒覺得你比你的大哥更适合來做這個莊主。”

“李兄當知,我這人閑散慣了,實在是不想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起來去處理那些莊中事務。”

“只怕是長風你覺得某人比這觀雲莊莊主之位來的更重要些吧。”

顧長風但笑不語,既未承認,也未否認。

但他望着正要離去的李逸慢慢的說了一句:“李兄,是否要我告知你某人住在哪個廂房?你們五年不見,難道李兄就不想前去與她敘敘舊?”

正握着門框的手一僵,李逸頭也未回的答道:“不用。”

随即便自行離去,身影轉瞬已是沒入這漫漫夜色。

顧長風笑着搖了搖頭,推動輪椅到窗邊,專注的望着前方的某間廂房。

那房中尚且亮着燈。橙紅色的燭光下,有纖細的女子身影正在屋中緩緩踱步。

李逸沒想到他會這麽快就見到了韓奇香。

江南晨間多霧。彼時日未出,淡淡薄霧間,可見東方天空流霞萬道,燦若漫山杜鵑花開,如火如荼。

李逸自後院走來,繞過一叢芍藥,前方正有一棵粗大的樟樹。

初夏五月,樟樹枝葉繁盛,葉間有黃綠色的小花開遍,幽香陣陣。

他走至樹下,擡頭眯着眼睛望了望那枝葉葳蕤的大樹。

一陣輕風過處,枝頭晃晃悠悠的飄下了一枚半黃半青的葉子。李逸驀然出手,伸出兩指夾住那枚樹葉,而後運氣于葉,手腕略略一動,樹葉帶着淩厲勁風就朝着那團團繁葉深處而去。

與此同時,他低喝一聲:“什麽人?出來。”

樹葉動處,有人影自上撲下。黃裳綠裙,容顏清麗,竟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那少女在半空中身形微晃,右手忽出,徑直向着李逸臉部而來。

李逸後退一步,右手兩指屈起,正要掃向那少女右腕太淵穴,但眼角餘光忽然看到她腰間的那方芙蓉紅玉腰墜,瞬間他那屈起的兩指又悄然放下。

幾乎是立刻,他的唇上覆上了一只溫軟綿柔的小手,有淡淡清香傳來。而少女清麗的聲音也随即低聲而來:“噓,別出聲。”

李逸眼中浮起一抹淺笑,對着那少女點了點頭。

那少女似是神色一松,放開了手。但立刻便又微皺着眉,左右一望之下,拉着李逸就躲到了後方的芍藥花叢之間。

正是芍藥開放的季節,連綿的胭紅色花朵挂滿枝頭,燦若雲霞。李逸側頭望着半蹲在他身旁的少女,慢慢的開口:“韓姑娘……”

少女卻是忽然轉頭,秀發輕拂過他手間,食指豎起放在唇上,噓了一聲,低聲的道:“悄聲,悄聲。”

說完又透過芍藥花叢的間隙看向外面。

李逸微微一笑,不再開口,轉而仔細的打量着她。

五年未見,記得初見時她年方十歲,梳着雙丫髻,粉色衣裙,頭上發髻間是同色的發帶。跑動起來的時候,微風吹過,粉色發帶飛起,遠遠望去,倒像是只花叢間飛舞的小蝴蝶。

不過這只蝴蝶的脾氣可就霸道了些。那時自己已然十五,不願同一個小姑娘過多計較,即便她整日的黏在自己身後一口一聲的叫着李逸哥哥,看到他身上的那對芙蓉紅玉腰墜也硬要時,自己也是為免她哭鬧就随手給了她其中的一枚。

其實不過短短半個月的相處,但當他跟随師傅回到醫谷時,有時恍然間總還覺得她還跟在自己身後,脆生生的叫着李逸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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