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間白頭

正如眉姨所說,這名女子全身被大火灼傷,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如何。只有面上的一雙眼睛無有損傷。

顧長風從幼時開始就經常随眉姨來此小院,已經習以為常。但李逸卻是吃了一驚。

該怎麽去形容那一雙眼睛?他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前人的兩句詩詞,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不若秦寶鏡的明豔,也不若韓奇香的嬌俏,此女子眉間的那一股輕愁,眸間的霧遮雲蒙,觀之溫柔恬靜。

李逸不由的遐想,如不是被大火灼傷,僅從這一雙剪水雙瞳來看,此女子該是何等的傾城之色。

從來美人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實在是可惜了。

眉姨将那女子枯瘦的手從被子中小心的托了出來。如面上一般,層層醜惡傷疤覆蓋其上,看不出原本的細膩光滑。

李逸修長的兩根手指搭了上去,仔細的診斷了一番。

眉姨在旁邊神色焦急,但又不敢開口,怕打擾了他的診斷。

李逸眉頭微皺,打量了一番這女子胳膊上的傷痕,忽然擡頭對站在身旁的眉姨道:“眉姨,勞煩你将先前大夫開的藥方給我拿來,我想看看。”

眉姨答應了一聲,擡腳就急急的離開。

李逸又微沉吟了一會,擡眼對那女子道:“這位夫人,能否張開口,讓在下看看你的喉間?”

那女子聽了他這話,一直流連在顧長風身上的目光這才轉了過來,靜靜的看着面前的李逸。

雖是看着她應該中年,但一雙秋水雙眼依舊澄淨。眸光之間無悲無喜,無怖無懼,仿似站在萬丈紅塵之外,靜靜的看着這世間的萬物緣起緣滅。

據眉姨所說,這女子身上的燒傷已二十年矣。這二十年間,除卻一雙眼睛可動,她口不能言,全身上下更是沒有一處可自由移動。

非但如此,因着這火傷,二十年間,她未曾有一日出過這屋子,更是不能見到任何的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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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藍天陽光,花紅柳綠,自此與她再也無關。

李逸想到此,心中未免唏噓不已。

那女子卻忽然眼角略有上彎,當是正在微笑,卻似知道李逸心中所想,正在安慰他一般。

李逸心中一震,抛卻心中雜念,一心一意的打量着那女子喉間。

這一看,他的眉頭卻越皺越緊。果然,如他先前按脈時所探查到的一般,她之所以不能出聲,不僅僅是當日煙霧熏到所致。

為了再次驗證自己的猜想,他擡頭對那女子道了一聲:“得罪了。”随即便低下頭,小心的用手去按那女子的喉間。

他這一低頭,後側脖頸間的頭發自然而然的落了下來,正好露出後頸一片肌膚。

其上卻有一淡淡的印記。形如三片花瓣圍繞成一枚小小的胭色花蕾。粗粗看來,竟恍若待放的蓮花。

那女子一見這枚印記,先前眼中的淡然之色再也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急切。

她似是極力的想擡手去摸那印記,但她身不能動,更是口不能言,到最後只急得喉間嗬嗬之聲不斷。

李逸吓了一大跳,以為是自己弄痛了她,忙縮回了按在她喉間的手,面帶歉意的看着她:“可是在下不慎弄痛了夫人?”

那女子深吸了口氣,費了很大的勁才能稍微的挪了挪自己的脖子。

看那姿勢,似是在搖頭。

李逸心中舒了一口氣,繼續柔聲的問道:“那夫人可是哪裏不舒服?”

那女子口中嗬嗬之聲不斷,似是有什麽話要說,可李逸微微的皺着眉,縱然是再俯身下去,可依然是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這一番動靜早已是驚動了正在擺弄屋中那盆蘭花的顧長風。他搖着輪椅過來,問李逸:“李兄,怎麽了?”

李逸搖頭:“不知這位夫人想要說什麽。可李某愚鈍,竟然無法理解。”

那女子見顧長風過來,一雙眼睛只在他身上,看看他,又看看李逸,眼中竟然慢慢的有了一層水霧。

一滴淚終究是沿着額角落了下來,顧長風一見,不知為何,心中竟然有了一股淡淡的酸楚之感。

其實,他對這女子的來歷并不是很清楚。只知她以前對眉姨有恩,後她家遭大難,全家不幸遇難。為報當日恩情,眉姨特地置辦了這處小院,将她接了過來照顧。

這一照顧,就是二十年。

顧長風還記得他第一來這所小院的情境。那時他剛三歲,不過剛剛記事的年紀。

是個春日的上午,屋外陽光和煦,桃夭杏研。有雲雀掠過小院,飛速投下一點剪影。

青衣小丫鬟打起簾子,他由眉姨抱着,跨入了這間屋子。

屋內昏暗一片,有幾絲陽光透過厚厚的棉紙透了進來,在黛青色的青石磚上灑下了幾點圓形光斑。

但就那幾絲陽光,依舊不能沖散屋中的那股暗沉。

他很害怕,抱緊了眉姨的脖子,抖着身子,不敢睜眼去看屋中的一切。

恍惚中,眉姨抱着他停了下來,更是微微的俯下了身子,輕聲的在道:“夫人,你看,這就是二公子了。”

然後屋中就是一片寂靜。但在這一片寂靜中,他能聽到有個人輕微的呼吸聲。

那呼吸聲越來越粗重,還伴随着短促渾濁的啊啊之聲。

眉姨的聲音哽咽了,她托着他的頭,哄着他:“二公子,別怕。你回過頭來看看,看看你面前的這位夫人。”

他依言懵懵然的轉過了頭,可一眼看到的卻是那人滿臉層層疊疊的疤痕,恍如鬼怪。

他只吓的大叫一聲,立即就閉上了眼睛轉過了頭,而後任眉姨怎麽哄,他都不肯再轉過頭。

心如擂鼓時,恍惚中似是聽到有人在低聲的嗚咽着。那聲音并不清晰,可是很奇怪,那一刻,他忽然莫名的就覺得有些哀傷。

他伏在眉姨的肩頭,小心的半睜開了眼睛,看着那幾線光柱中萬千微塵靜靜飛舞。

而後每年,總有那麽幾日,眉姨會帶了他來這所小院中探望這位夫人。

時間長了,他不再對她滿身的疤痕心生恐懼,反而是漸漸的對她有了一種熟悉親切之感。

他也曾問過眉姨,為什麽要帶他來看這個人?眉姨的回答是,因為這位夫人家中遭難,兒子也不在了。而她的小兒子正與他一般的年紀,帶了他來,只是安慰她想兒子的心而已。

他雖也有過懷疑,暗中派人調查過眉姨及這位夫人的底細。可依舊不得要領。眉姨的底細固然清白一片,那位夫人卻是由于面目全非,只怕除了眉姨,天下間再無人知道她以前的容貌如何。

自然,她的過往更是無可探查。

所以這件事最後也只有不了了之。好在這二十年來,眉姨待他如親生,凡事為他着想。他想,既然眉姨相信那位夫人,那他也該相信才是。

所以這些年來,特別是五年前莊中的那遭巨變過後,有時即便眉姨不說,他也會一個人來到這裏看望這位夫人。

庭院深深,翠竹幽幽,在這裏,他心中更加寧靜恬淡。

顧長風見了那女子額角緩緩滑落的一滴淚,心中一酸,可畢竟不敢唐突,貿然的替她去擦拭。正在為難間,好在眉姨及時的掀簾進來了。

眉姨看見那女子的神情,趕緊幾步上前來替她拭去那滴淚,握緊了她的手,面上滿是關懷,柔聲的問着:“ 夫人,你怎麽了?”

那女子一見眉姨,眼中急切之色更加明顯,被握着的那只手也吃力的想要合攏來反握住眉姨的手。可四肢僵硬,無論她如何用力,手指頭都難動一下。

慌亂中,她只好緊緊的看着眉姨,然後又再看看李逸,喉間更是不斷艱難的發出聲響。

眉姨卻是不懂,只當她是害怕。于是拍拍她的手,柔聲的安慰着:“這位李神醫是二公子的好朋友,特地請來給夫人您看看的。別怕,李神醫的醫術很好的。”

那女子的喉間動了動,看其神情,似是想說話。

眉姨俯下了頭,模模糊糊的似是只能聽清楚他這個字,而後的,卻無論如何都聽不清楚。

她只好再次的柔聲安慰着:“夫人,我明白。你放寬心,會沒事的。”

那女子眼見她想說的話卻說不出來,只急得雙眼中不停的流淚。

當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心中想說的卻沒有人能知道,那種絕望,讓她除了流淚,不知道還能如何。

眉姨回頭歉意的看了一眼李逸,對他微微的點了點頭。李逸會意,亦點頭:“我先去屋外拟好藥方。”

顧長風随同他一起出了屋子,忽而道:“李兄,這二十年來,我第一次看到這位夫人露出了方才那般激動的神情。她可是認識你?”

李逸想了想,又微微搖頭:“我自小随師父居住藥王谷,鮮少出門。印象中倒并沒有認識過這樣的夫人。也許,剛剛确實是我給她檢查傷勢的時候,不小心弄痛了她。”

顧長風輕嘆:“這位夫人,當真可憐,二十年間竟從未踏出過屋中一步。李兄,依你看來,她的傷勢可還有救?”

李逸沉吟了會,再次搖頭:“想要容貌恢複如初,那是萬萬不能的。不過讓她不畏強光,開口說話,我倒是有幾分把握。”

說到這裏,他忽然嚴肅了起來:“長風,那位夫人之所以失聲,據我剛剛探查看來,不僅僅是煙霧熏到所致。她其實是被人下了毒。”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話說,收藏冷就冷吧,但路過的姑娘們沒事也留個言呗,說說您喜歡或者讨厭哪個人物。咱在晉江寫文圖的不就是這口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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