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赴卿之約
葉仁浩身死的消息傳到無雙城的時候,秦寶鏡正在湖邊水榭教韓奇香撫琴。
上古名琴綠绮,桐木面,梓木底,七根冰絲弦,素手輕拂過,其聲泠泠,其韻清清。
韓奇香站在秦寶鏡身後,眼睛望着的卻是琴桌上的那方香爐內袅袅而起的煙霧。
一曲已了,秦寶鏡雙手輕按琴弦,也未回頭,只是道:“如何,可看明白了?”
韓奇香啊了一聲,懵懵然的收回目光,一臉迷茫的看向她。
秦寶鏡微微皺眉,而一旁侍立的秦桑卻是抿唇笑道:“二小姐定是因着前幾日李神醫走了,所以才會這般魂不守舍。”
因着上次在觀雲莊顧長風的委托,前幾日秦寶鏡特地将七重蓮華交到了李逸手上。李逸珍而重之,立即便拿了七重蓮華趕回了藥王谷,說是早日煉制出解藥,也好早日讓那位夫人脫離痛苦。
離別之際,韓奇香自是依依不舍。自李逸來了無雙城後,雖是為人話少,但他平和溫雅,更是因着幼時的相交,韓奇香對他自然較為親厚。
李逸也是不忍,看着拉着他衣角泫然欲泣的韓奇香,心中顫了一顫,忙柔聲的道:“八月十五之前我必定會趕了回來。”
韓奇香聞言一喜,擡頭笑問:“真的?”
她一雙秋水無垢的眼中尚有氤氲的霧氣,但唇角上揚,頰邊梨渦隐現,恰似一朵粉色含露薔薇迎着霞光徐徐綻放。
李逸見狀,心中當真柔到了極致。他亦唇角含笑,輕輕點頭:“真的。”
當日,秦桑受秦寶鏡之命,随同韓奇香一起送李逸出城。此情此景正好全收她眼底。
她心中暗笑不已,這次見韓奇香心不在焉,不由得就出口調笑。
但韓奇香聞言,非但是面色如常,沒有一絲羞澀,反而是幾步移了過來,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笑道:“秦桑姐姐,你怎麽知道我在想李逸哥哥?”
秦桑先是一怔,随後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光,便笑着問道:“不知李神醫有什麽好,不過離開幾日,竟讓二小姐這般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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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奇香偏着頭笑得無邪:“李逸哥哥答應過我,中秋節之前定會親手給我做個跑馬燈出來。可他一直都不肯告訴我,跑馬燈上他會畫些什麽在上面。秦桑姐姐,你猜,以李逸哥哥的性子,他會畫些什麽在燈上呢?”
秦桑失笑,想這二小姐終歸是小孩子心性,李神醫的這番心思,只怕現下她還是明白不了。
秦寶鏡聽着她二人的對話,止不住的也微微搖頭失笑。末了,還是道:“香兒,過來。”
韓奇香放開了秦桑的胳膊,轉而輕快的走了過來,笑着問道:“表姐,叫我什麽事?”
“剛剛我跟你說的,你記住了多少?”
韓奇香面色一變,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啊,表姐,我想起來了。我早上答應過外祖母,中午要親自給她做玲珑雙條的,你看這都快晌午了,再不去就來不及了。表姐,那我就先走了啊。”
說
完擡腳就想離開。
但直到她走出水榭,身後依舊沒有半點聲音。
韓奇香小心翼翼的轉身望了過去,見秦寶鏡正面沉如水,淡淡的望着她。
她心中打了個哆嗦,只好不情不願的又小步挪了回去,低着頭,不安的絞着手指:“沒,都沒記住。”
秦寶鏡見怪不怪,也未責怪她,只是重頭又說了一遍:“撫琴前必先焚香淨手,切忌心中浮躁。須知,琴道亦天道。孔聖人曲中見文王,伯牙子期相識于高山流水,皆因瑤琴傳意,雖音在弦內,而意在弦外,非心境平和,不能至此。”
韓奇香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秦寶鏡便又道:“剛剛那曲《猗蘭操》,你彈奏一遍。”
韓奇香立即苦了一張臉,不情不願的坐了下去,雙手放于琴上,輕抹慢挑。
秦寶鏡一邊聽,一邊搖頭:“錯了,此處節奏應該放緩。你這處的指法不對......”
話音未落,只聽得空中有撲棱棱的響聲傳來。
而秦桑早已是提氣躍起。
青色衣影風般掠過,落下來時,她手中握有一只白鴿。
将鴿腿上綁着的布帛解下,秦桑微微躬身,恭敬的遞了過來:“城主。”
秦寶鏡正在俯身糾正韓奇香的指法,未接過布帛,也未擡頭,只是淡淡的吩咐道:“打開。念。”
秦桑回了一聲:“是。”便快速的打開卷着的布帛,掃了一眼,面上微微失色,擡頭道:“回城主,探子說,兩日前天鷹堡堡主葉仁浩暴病身亡,其子葉鳴遠繼堡主之位。”
秦寶鏡身形一頓,慢慢的直起了身來,一雙秀眉也是慢慢的蹙了起來。
韓奇香聞言卻是撇嘴:“葉鳴遠那個草包也能當得好一個堡主?”忽而想到了什麽,又仰頭望着秦寶鏡笑道:“表姐,葉仁浩死了,葉鳴遠那個草包做堡主,對我們豈不是利大于弊?”
秦寶鏡不答,心中卻是想道,那葉仁浩現年雖六十三年,但他內功精湛,上次觀雲莊一見,分明神采奕奕,又豈會在短短幾個月內有如此變故,暴病身亡?除非,他是遭人殺害。
但葉仁浩的武功亦不低,這天下間還有誰能輕而易舉的殺了他,而且天鷹堡對外竟不是說葉仁浩遭人殺害,反而是暴病身亡?
那現今的天鷹堡,豈非已遭人控制?
那個人,秦寶鏡眉間緊鎖,若然是他,那他意圖何在?當真是要兼并了天鷹堡,再來對付無雙城麽?
秦桑見秦寶鏡不語,知道她正在思索,便對韓奇香搖搖手,示意她靜聲。
一擡頭,卻看到遠處有個侍衛正快速而來。
秦桑對那侍衛做了個手勢,侍衛會意,附身過來,在她耳邊輕語了幾聲。
秦桑點頭,揮手示意他退下。而她自己則悄步的走到了秦寶鏡身後,輕聲的開口叫道:“城主。”
“何事?”秦寶鏡回過神來,淡淡的問了一句。
“侍衛來報,觀雲莊的顧二公子來了。正在廳中等候城主接見。”
顧長風一襲檀色衣衫,坐于輪椅中,雙手微微交攏放于膝上,正在左右打量着廳中的擺設。
最先響起的是韓奇香驚喜的聲音:“姐夫。”
音落,人才從門外蹿了進來。半蹲在他面前,手放在輪椅的扶手上,韓奇香的喜悅是發自內心的,笑的眉眼彎彎:“姐夫,你來了。”
顧長風微微一笑:“聽聞香兒前段時間身子抱恙,不知現今恢複的如何了?”
韓奇香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是香兒膽子太小,所以才給吓病了。可怎麽大家都知道了這事啊。”
顧長風但笑不語,眼光一直看向的卻是門外。
日光明媚,松柏翠綠,有人緩步而近。
她一襲湖藍衣裙站在門外,身後一株紫薇開的正好,燦燦奪目。
顧長風唇角彎起,雙手微拱:“自觀雲莊一別,寶鏡安好?”
秦寶鏡微微點頭,舉步步入屋內,淡淡的道:“勞顧.....,勞長風記挂,一切都好。”
顧長風唇角蘊笑,再道:“江湖傳聞無雙城歷年中秋之夜皆燈燭華燦,竟夕乃止。長風素來心向往之,故此次未得寶鏡允許,私自前來,還望寶鏡不要怪我才是。”
此時不過八月初,離二人當初約定的九月十五婚期尚有月餘,秦寶鏡不清楚顧長風為何提前而來。至于他口中所說的為月夜賞燈而來,她自然是不會相信。
侍女送上茶來,二人落座。韓奇香則随着秦桑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他二人。
顧長風手撫上青瓷茶杯,看着對面的秦寶鏡,忽而出聲問道:“寶鏡可知天鷹堡堡主暴病身亡一事?”
秦寶鏡正在低頭喝茶,聞言也未擡頭,面上神情依舊淡淡:“嗯。剛探子已經回報過此事。”
“不是他。”
顧長風忽然說了這麽一句,倒讓秦寶鏡心中微微一驚,擡頭看向他。
他接着說了下去:“葉堡主身亡之時,他尚在觀雲莊內沒有外出。況葉堡主為人表面寬厚,中原武林中鮮有人與其有仇怨。且他自身武功亦不低,放眼整個江湖,也極少有人能将他悄無聲息的殺害。我大哥雖然有此能力,但眼下他與葉堡主之女剛成親不久,不至于如此急迫之間就下殺手。他雖有此心,但可惜已為人搶先一步。只恐而今的天鷹堡已落入他人之手,江湖平衡局面已打破,往後只怕是再難有平靜之日了。”
秦寶鏡面上雖淡淡,但心中卻是暗驚。顧長風不但說出她心中憂慮所在,更是上來就點明此事不是顧長策所為。
她不由的謹慎了起來,慢慢的問道:“那依你之見,葉堡主之死,是何人所為?”
“逍遙島。”
不謀而合。秦寶鏡亦不複再問,心中卻是謹慎了起來。顧長風料事,尚在自己之上,若此人有逐鹿中原武林之心,那自己決無阻擋的能力。
顧長風見她神情凝重,已知她心中所想。他微微一笑,低頭自袖中摸出來兩塊牌子,一金一玉,輕輕的放在了身旁的幾案上。
“想來寶鏡也知,昔年觀雲莊共有四只羽衣隊。五年前,大哥得其中兩支,另外兩支則一直握在我手中。而我母親仙去之時,又将她手中的一支暗衛交與我。我将這羽衣隊和暗衛整合為兩支,一支負責打探消息,一支負責守衛,而現今,我便将這兩支暗衛交付與寶鏡保管。”
他此話一出,不獨秦寶鏡意外,連站在旁邊的秦桑和韓奇香亦覺大出意外。
須知他已身殘,不能自由行動。若無暗衛守護,無異于廢人無疑。
此舉,無疑于将自己的性命親手交到了秦寶鏡手中。
秦寶鏡不接那兩塊牌子,反而是問道:“長風此舉何意?”
顧長風唇角微微上揚,一雙眼中滿是溫柔笑意:“長風一生孤苦,自父母離去之後,已無立身之處。無雙城既是寶鏡的家園,往後,也自會是我的家園。拼盡全力,我也會力保無雙城無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