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西窗夜燭
這場大雨整整下了一日。至傍晚時,雨勢雖緩,但依舊淅淅瀝瀝個不停。
秦桑收起油紙傘,輕輕的甩了甩,傘面上的雨珠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将油紙傘交給門側站立的侍衛,她擡手輕輕的叩門。
“進來。”冷冷淡淡的聲音。
秦桑推開門,果見秦寶鏡正坐在書案後低頭批複城中事務。
将手中的提籃放到書案上,秦桑退後幾步,垂手道:“城主,屬下剛碰到顧公子,他說城主昨日受傷失血,讓屬下給您帶了盅補血湯。”
秦寶鏡清淩淩的目光掃過提籃,略作停頓,複又擡頭問道:“香兒如何了?”
“二小姐她依舊不肯進食。”
秦寶鏡皺眉微怒:“小镯子是如何伺候的?香兒不吃飯,她就不會勸着?”
秦桑瑟縮了下脖子,暗中想着,這二小姐不肯吃飯,還能強按着她吃不成。但口中還是畢恭畢敬的回道:“屬下剛剛也去看過二小姐,小镯子一直在旁邊勸着,屬下也勸了幾句。但二小姐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頭,說什麽都不肯吃飯。她說要她吃飯,除非......”
秦寶鏡自然知道韓奇香心中所想,但她沒想到這個小丫頭會犟成這樣,竟然用絕食這一招來逼她就範。
她很想不答應,可韓奇香的拗脾氣她也清楚。
狠狠的合上手中的卷宗,她面色鐵青,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拿這孩子怎麽辦。
秦桑在旁見她面色不好,躊躇了半晌,還是喚道:“城主。”
“說。”秦寶鏡的聲音聽上去并不友善。
“那個,城主,想必二小姐的性子您也知道,外柔內剛,吃軟不吃硬。屬下在想,與其這樣,這樣與二小姐較勁,不如,不如您先退讓一步?不然依照二小姐的性子,只怕是您一日不退讓,她就一日不會吃飯。若是鬧到老夫人那去,屬下覺得吧,老夫人肯定是心疼二小姐。那什麽,誰叫二小姐她年紀小,嘴甜,又會哄人。啊,城主,我絕對沒有說你嘴不甜,不會哄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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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秦寶鏡看着她的目光越來越嚴厲,她聲音慢慢的小了下去,終于低頭不語。
“秦桑,”沉默片刻,秦桑聽到秦寶鏡無奈的聲音,“此事絕不能讓老夫人知道。另外,讓小镯子再勸勸香兒吧,至于你,沒事的時候也去勸勸。”
秦桑詫異擡頭:“城主,你這是打算繼續和二小姐僵持下去?可二小姐她,她這般不肯吃飯,你不擔心?”
秦寶鏡橫了她一眼:“一兩天不吃飯也餓不死人。告訴廚房,往常二小姐愛吃的點心和菜肴多做,全都送到她房裏去。我就不信她還真的能繼續絕食下去。”
秦桑心中嘆息了一聲,知道這次秦寶鏡也是發了狠,不肯退讓。往常自不必說,兩相較量中定然是韓奇香獲勝,但這次,不知道是否也會如此。
是夜,秦寶鏡心中愁思難平,臨窗對月撫琴。一曲才罷,忽聽得窗外有人笑道:“寶鏡心中何事不決?竟需問天?”
秦寶鏡雙手虛攏琴弦,微微側頭示意身旁侍立的秦桑過去開門。
秦桑抿唇輕笑,忙前去打開兩扇木門,果見顧長風連同其侍從千影正在門外。
“秦桑姑娘。”顧長風微微點頭示意。
秦桑側身相讓:“顧公子,請。”
言畢,連同千影将輪椅推了進來,而後卻又同他使了個眼色。千影會意,二人躬身退出房內,秦桑更是随手就帶上了房門。
秦寶鏡早已起身坐到了桌旁,執起桌上的茶壺給他倒了杯茶。
茶香袅袅,她微微垂着頭,靜默片刻,忽而擡頭快速的道:“你......”
卻不提防對面的顧長風也在此刻問道:“你......”
二人同時出聲,秦寶鏡立即住了口,而顧長風立即微笑:“你先說。”
秦寶鏡眼簾輕垂,看向桌上杯中緩緩下沉的茶葉,片刻方輕聲問道:“你的傷,可有大礙?”
顧長風唇角上揚,語音溫柔:“寶鏡放心。已無大礙。”
秦寶鏡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看着杯中浮沉的茶葉。
顧長風于燭光中看着她,佳人在側,說出來的話更為柔軟:“寶鏡在為何事憂心?不妨說出來,也許長風能為你排解一二。”
秦寶鏡沉吟片刻,斟酌了下用詞,方才道:“如果有一個人,你不清楚他是敵是友,也摸不清楚他來意如何,但他又在主動接近你身邊之人,但偏偏你身邊之人毫不知情,你又不想讓身邊之人傷心。此時的局面已然無法掌控,這種情況下,你會怎麽做?”
顧長風雙手輕旋着手中的茶杯,笑道:“投鼠忌器。既然不想讓身邊之人傷心,又不好貿然對那人出手。如果是我,我會讓那人時時刻刻都在我可控制的範圍之內活動。如若他是友則罷了,正好大家和和氣氣,如若是敵,畢竟在我掌控範圍之中,也好早做防範。這樣,一定程度上,也能将被動化為主動。”
秦寶鏡聞言點頭,深以為然。然後,她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唯有默然垂眼看着桌面。一時但聽得屋頂雨聲淅瀝。
桌上紅燭忽然畢剝輕響,爆出一朵燈花來。
顧長風聞聲淺笑:“長風少時讀到李義山的那句,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心為之感,唏噓不已。不想今日竟也有此刻。此生此世,長風當再無遺憾。”
秦寶鏡默然無語,只是握着茶杯的手卻抖了一抖,杯中茶水漣漪,漾起一圈圈細小的波紋。
雖是如此細微之事,但自是逃不過顧長風的雙眼。他微微一笑,知道此事只能徐徐圖之,不能過于激進。當下他便放下手中茶杯,轉而和聲的道:“夜已深,你早些安歇吧。我就先回去了。”
秦寶鏡起身,走在他之前,将兩扇房門拉開。一陣夜風卷着雨絲迎面撲進了屋中。
檐下水珠成線,秦寶鏡見侍立在門外的千影并未帶傘,秀眉微擰,忙低聲吩咐秦桑去取了把雨傘來。
秦桑領命而去,須臾即歸,雙手将手中的雨傘交給了秦寶鏡。
秦寶鏡心中略有氣惱,這雨傘明明交給顧長風就好,秦桑又何須交給自己,再讓自己轉交給顧長風。
秦桑微微垂頭,身姿極為恭謹。夜色掩去她唇角的一絲笑,秦寶鏡自是看不到。但不想卻被在側的千影捕了個正着。他不由的便多看了她一眼。
秦桑不知,猶自在催促着:“城主,雨傘拿來了。”
秦寶鏡無奈,只得伸手接過雨傘,掃了秦桑一眼。
秦桑只當沒看到,垂手恭敬的側身退到了一旁。
秦寶鏡手握雨傘,卻是交給了顧長風身側的千影,再是微微垂目,面對着顧長風的方向道:“雨天路滑,小心。”
顧長風輕笑:“我知道。寶鏡也早些歇息。”
雨幕蒙蒙,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秦寶鏡這才回首瞪了秦桑一眼,轉身進屋。
秦桑忍着笑,進屋将被子鋪好,四處窗子關好,這才走到秦寶鏡身側問道:“大小姐,二小姐今日一日都不曾吃飯,是否,是否要去看看她?”
秦寶鏡坐在桌旁,聞言眉頭微皺,心中雖是很想去看看,但她也知道,此時若是她去了,勢必只會讓韓奇香更加不會罷休。
秦桑小心的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心中了然,便再問道:“那二小姐若是明日再不肯吃飯,該當如何?”
秦寶鏡皺眉不語,須臾才道:“明日再說。”
秦桑心中暗叫一聲苦,不想這姐妹兩人這番是誰都不肯讓步了。
行了個禮,她躬身退下:“秦桑先行告退。大小姐,請早些歇息。”
但雨聲敲窗,聲聲入耳。秦寶鏡心緒莫名煩亂,三更後方才模糊睡去。
次日,天空陰沉,雨聲依舊不停歇。小院中芭蕉垂立,不語亦潇潇,
晚間之時,秦桑來報,二小姐今日仍然不曾進過一粒米,甚至連水都沒有喝一口。
秦寶鏡無奈嘆息了一聲,放下手中書卷,手無力的扶着額。
待得她擡起頭來,早見秦桑拿了雨傘站在門首。
“你倒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秦寶鏡的這句話聽起來倒帶了絲絲寒意。
秦桑不以為然,笑着将雨傘撐開遞了過來:“大小姐最是心疼二小姐,又怎會看着二小姐這般絕食下去?早日晚間我便知道,此番定然會是二小姐勝了。”
秦寶鏡将雨傘接了過來,無奈苦笑:“香兒這丫頭真是。唉,罷了,你去吩咐廚房,做些雞絲粥并些清淡小菜來。她兩日不曾進食,此刻實在不宜暴飲暴食。”
秦桑眉眼間浮上一片喜色,立即便道:“屬下知道。這便去廚房吩咐下去。”
秦寶鏡微微點頭,自行撐了傘走進了雨中。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終于都發完了,好開森。另外,寶鏡妹子當時彈的曲子是搔首問天,所以顧二才會有此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