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火葬場預備營第十二天(下)
她的手很軟,綿若無骨,握在手心裏像是一團棉花,只輕輕一扯又透着點蘭花似的韌勁。
鐘晏轉過來,撞上她眸若點漆的目光。
像是濕淋淋的雨夜裏亮起的燈光。
她哭過了,潔白的臉微紅,鐘晏心虛,不敢再看,目光閃躲。
右手的拇指有意無意地撫摸着她的手背,忽然突兀地摸到幾個疙瘩。
他看過去,潔白如玉的手背上有一片結痂的小傷口,應該是被什麽割破了,好像木頭上生了醜陋的疙瘩。
鐘晏脫口而出:“手怎麽弄的?”
但聲音依舊溫溫和和,沒有波瀾,他向來這樣。
反而剛才在酒吧訓人那段不到像他的做派。
柳瑟破碎的臉上燦然一笑,不知道是笑自己還是笑鐘晏。
他怎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他應該最清楚不是麽。
那層層疊疊,閃耀着琥珀色光芒的香槟如房屋傾倒,盡數撒在她身上,手臂被劃破時,他不是和沈星冉在一起麽。
柳瑟在想,那天如果鐘晏也在現場,會不會像今天這樣他故意喊她過來,裝傻充愣地看着她受人欺負。
如果今天他沒有喊她過來,她根本不會受人嘲諷不是麽。
她只是這樣想着,目光溫和,一點責備他的意思也沒有,這樣反而讓鐘晏無所适從。
深夜冷風漸起。
腦海中像是有道明亮的閃電閃過,他忽然記起來這應該是那天在黃教授的宴會上受傷的。
柳瑟的目光毫無波瀾欺負,坦坦蕩蕩,鐘晏迎着她的目光:“我......”
她怎麽都不發脾氣。
她應該發出點脾氣,讓他好受些。
鐘晏忽然捏緊手心的手掌,說話毅然:“我打電話給福叔,等會兒去醫院。”
那天他回家,連她手受傷也沒發現。
柳瑟盯着地上水泥路。
忽然覺得夏天的夜晚讓人煩躁幹涸,像黑白電影裏大塊大塊的噪點。
血肉做成的心髒已經被折磨得一道道溝壑。
她忽然懷念起下午專心致志做設計時毫無旁貸的輕松感。
福叔很快就到了,來之前他給趙平陽找了代駕。
一上車,鐘晏就交代福叔去醫院。
柳瑟眉心間微皺,來接鐘晏前她已經累得不行,這麽一折騰,哪裏還有精力去醫院。
車窗外黛青色的幢幢樹影閃過。
為什麽連這一點鐘晏都沒察覺出來。
握在鐘晏手裏的那只手越來越冰涼冒冷汗,手背的粗粝也愈發強烈硌手。
柳瑟倏然間抽了出來。
“不去醫院,我要回去。”
“不要鬧行不行,先去醫院把手處理了。”
他說話有些沖,剛張口就後悔了。
好像柳瑟在無理取鬧。
緊接着柳瑟夜涼如水般的淺薄聲音響起:“鐘晏,你看看現在幾點了,我很累,我想休息。”
車廂裏安靜得有些煎熬。
鐘晏在心底嘆了口氣:“福叔,回家。”
新房別墅裏依舊燈火闌珊,兩人下車,誰也沒理誰。
錢媽沒睡着,看着兩人都有些擲氣上樓的背影,錢媽一時間沒理清個所以然來。
怎麽好端端的去接個人回來還能吵架。
錢媽問了福叔發生了什麽。
福叔無奈地搖搖頭,他在酒吧外安排趙平陽回去就沒見到鐘先生和鐘太太了。
錢媽嘆了口氣,也只好這樣,催促着他快回家。
錢媽端了碗醒酒湯上樓,果然在客房見到了剛洗完澡的鐘晏。
她端給鐘晏:“太太去接你之前讓我準備的,快喝了吧。”
鐘晏未曾料到,拿在手上的醒酒湯燙到了他手心。
“她人呢?”
來客房之前,錢媽先去了主卧,主卧已經關了燈。
“應該睡着了,太太今天下午去接童童,回來的時候我就瞧着她挺累。”
鐘晏喝着醒酒湯,棕褐色的湯汁順流而下,舌苔發苦。
主卧裏開了一臺床頭燈,昏暗的房間裏有了螢火的光輝。
柳瑟側躺着身子已經睡着了,額間冒了點細密的汗。明明這麽熱了,她還把自己裹成一條小蟲子,看着有點可憐。
鐘晏起身,在牆壁上找到家裝智能控制臺,調低了點溫度。
他又坐了回去,床榻陷進去一塊。
鐘晏在被子裏把她的手拉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柳瑟的手。
柳瑟睡死過去,渾然不覺。
一雙白玉般細膩的手上分散着不大不小的傷口,雖然不至于讓人可怖,但也破壞了美感。
鐘晏捉着她的手在燈下仔細看着,在右手虎口處找了他要找的。
彎月似的一勾,已經被歲月蹉跎淺淡。
這只手曾經創作了出讓他心馳神往的設計,現在卻也廢了。
他忽然有點惋惜,這樣異樣的情緒連他也沒有發覺。
雙眼深邃無底,鐘晏看了一會兒,翻開了放在床頭櫃上的醫藥香,開始仔細給她塗抹傷口。
空氣中飄蕩着淡淡的泛苦的藥香。
鐘晏身側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拱着他,他垂着眼看去。
落眼處,柳瑟兩只手臂環在他腰上,毛茸茸的腦袋也快拱到了他腿上,阖着雙眼,唇瓣絲粉絲薔薇。
怪沒有睡相的。
他剛洗完澡,身上還帶有沐浴完的清新柑橘香味,想來是柳瑟貪圖他身子涼爽。
她只穿了件淡粉色的真絲睡衣,胸口處裸露着大片雪白的肌膚,散亂着黑色長發。
昏暗下,鐘晏仍然覺得那胸口白得晃眼,時不時有股馨香味在誘他深入。
他刻意別開眼去,臉陷在陰影裏,光線惑人,他竟有點不真實的飄忽感。
手下的動作慢了不少。
好像微微側過點目光,他又能看到。
下一秒,在他還未想清之前,兩指落在柳瑟胸口處,他微微按了按,指腹下的肌膚彈軟,隐隐有着暗光。
鐘晏面如玉色聖潔,仿若真如不動情|色的僧侶,只是暗色燈光下,深邃無波的眼眸泛起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