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考上了
葉泠拎着藥箱走在落滿雪的鄉間小路上,她時不時地擡頭看着天,手裏還拎着一根木棍,時刻提防着從周邊草叢木林中竄出來的野獸。
在北大荒這一片兒,不僅有豺狼,還有老虎和熊瞎子,只不過後者比較少見,只有深山老林中落了積年不化的雪,把那些玩意兒給餓急了,才會有老虎和熊瞎子出來,但豺狼卻是不少見的。
眼看着不遠處的屋頂上已經飄起了炊煙,葉泠終于微微松了口氣,轉過前面那個路岔口,就到家了。
她是六九年春天來的回龍坳,那會兒她才十七歲,如今已經是七七年歲末,二十五歲的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她來回龍坳的第四年,在受盡了鄉下生活的暴擊與捶打後,因為回城無望,認命嫁給了夏駿,也早已做好了将後半輩子留在回龍坳的準備。
可誰能想到,三個月前,國家突然宣布要恢複高考,下鄉青年只要考上大學就能回城。
一時間,好多知青人心浮動,那些沒有在當地安家的知青自然不用說,鉚足勁兒想要離開這泥塘一樣的鄉村,像葉泠一樣在當地安家了的知青們也有一些心腸冷硬的,參加完高考估了個分,覺得自己大概率能考上,便同家裏人攤了排。
有些知青有良心,感念一大家子收留他們過日子,同家裏人許了諾,聲稱哪怕是回了城,也不會抛妻棄子,還會想盡一切辦法接這一大家子過去。
有些沒良心的人則是毫不猶豫地鬧離婚,如果家裏不同意,那就去知青點鬧,知青點不同意,那就去縣裏鬧……烏煙瘴氣了好一陣子。
葉泠這會兒從回龍坳最東邊回來,就是因為知青劉逸雲收到了南陽師範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連這個年都不打算過了,現在就要收拾東西回南陽老家去。
她男人舍不得放人走,劉逸雲就同他男人幹架,她婆婆馬二嬸拉架過程中被推了一把,摔在地上摔了個胳膊肘骨裂,吓得家裏人趕緊來回龍坳西頭喊葉泠。
葉泠被喊出門時,有人帶口信過來,說是有郵差在回龍坳村口等着,說是有葉泠的郵包,葉泠讓夏駿騎車去取的。
至于郵包裏是什麽,不用多想,這時候來的,定是錄取通知書無疑。
想到劉逸雲剛剛指着她說的那一番話,葉泠心中五味雜陳。
劉逸雲破着嗓子問她,“葉泠,你就不想你家裏人嗎?你爸媽也有五十歲了吧,你就不想回到她們跟前嗎?要是考不上走不了,那我半句話都不說,可眼下考上了,我馬上就能回去陪在我親爸親媽跟前了,憑什麽不讓我走?我爸媽養了我十幾年,我哪裏能放得下!”
“葉泠,你複習得比我們都努力,我們不會的你都會,你肯定能考上,你現在裝什麽裝!老馬家的,我不就是舍了一個孩子嗎?葉泠有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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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現在感謝她過來給你們包紮給你們開藥,但她不會走嗎?她嫁的不比我好?夏駿哪一樣不比馬大壯拔尖?她葉泠現在不說,來年正月十五一過,肯定要走!一邊是考上大學回城,一邊是繼續在這山坳坳裏窩着,傻子都知道該怎麽選!”
劉逸雲說得不全對,葉泠也想娘家,可她早就回不去了。當初決定下鄉的時候,她就同娘家鬧過一次,葉家爸媽已經給葉泠花錢買好了工作,進首都藥廠做藥廠工人,可葉泠沒同意,她悄悄跟着知青隊伍來的北大荒。
頭兩年的時候,葉家爸媽還會給她寄點兒東西過來,擔心她在這邊過得不好,也勸她不要忘記上進,找準回城的機遇就麻溜回去,可自打葉泠決定嫁給夏駿之後,葉家爸媽就被氣狠了,一個電話都沒來過。
倒是當初頂替了葉泠那個進首都藥廠的名額而工作的葉家小弟葉河一直與葉泠有着書信聯系,他會告知葉泠一些家裏的情況,隔幾個月也會給葉泠彙一筆錢過來,擔心葉泠在回龍坳過得不好。
其實葉泠在回龍坳過得還不錯,夏家算是日子殷實的,起碼葉泠沒跟着挨過餓,北大荒這邊雖然荒,但野雞野兔子不少,夏駿的身手不錯,隔三差五就能逮兩只野雞野兔開葷,日子倒也沒葉河想的那麽艱難。
最大的變數其實是她——葉泠。
她生第一胎夏凱的時候,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因禍得福覺醒了上一世的記憶,還順帶着激活了這一世的金手指。
葉泠上一世是一個修仙位面裏活了一萬三千多年的女修士,以一個籍籍無名的窮鄉僻壤小散修為起點,以天地意志化作的金手指為輔助,一路煉丹煉器制符刻陣,結識各路大能巨擘,飛升成為修仙界最富得流油的女上神,因為深感活得太久無聊,在修煉時分神着了心魔的道才有了這一世的轉生。
而這一世,她的金手指是一面鏡子,名叫‘殊途鏡’,取自‘殊途同歸’之意,藏于她的掌心之中。殊途鏡可以剖析世間萬物的本質道韻,然後以最契合當下天地的形式演化出新的東西來。
不過葉泠平時并不怎麽用殊途鏡,她倚仗更多的還是前世所學的那些東西,就比如給馬二嬸治愈骨裂的藥膏,就是修仙界最常見的白玉斷續膏,她靠着記憶中那些東西,這幾年其實沒少攢錢攢雞蛋,葉河給她彙來的錢她一分沒動,全都攢着。
走神間,夏家的木門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屋子裏安靜得有些詭異,夏凱和夏旋兄弟倆不似往常那樣鬧騰了,安靜規矩地坐在炕上,夏駿在廚房來忙活,菜香味已經飄了出來,平時一直都在老宅那邊的夏母李桂仙今兒個也來了,正坐在堂屋裏對着桌上那個郵包長籲短嘆。
葉泠看了一眼那個薄薄的郵包,心裏大概有了數。
她把藥箱放回樟木箱子上,同李桂仙打了聲招呼,見夏凱和夏旋兄弟倆眼睛都是紅的,問,“你們倆這是咋了?”
她本是京城人,但來回龍坳七八年,一口東北腔早已練得爐火純青。
不問還好,她這麽一問,夏凱和夏旋兄弟倆同時放聲大哭,李桂仙問,“泠子,你是不是……也要回城了?”
葉泠瞅了一眼倆小的,見倆小的雖然在嚎個沒完,但都是幹打雷不下雨地幹嚎,聲音挺大,但眼淚沒幾滴,她頓時就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葉泠不是不懂,她心中仔細思忖一番,将那郵包扯開,裏面果然是京華大學藥化系的通知書。
她摸了摸京華大學那四個字,點頭‘嗯’了一聲。
李桂仙如遭雷擊,面色灰白。
葉泠搖頭苦笑,“媽,你先別這麽驚訝,等我把話說完。既然我考上了,那不去念多浪費啊,而且首都的條件比回龍坳好,凱子和旋子到了念小學的年齡,我想把倆小的也帶過去。”
“還有夏駿,我弟前些日子給我寫信過來還說,我爸快從首都藥廠退休了,原本我爸和我媽的兩個工作是打算讓我和我弟頂上的,但當初為了讓我不下鄉來,又買了個工作,讓我弟頂上去了。現在我爸和我媽打算把工作賣掉,我待會兒去給我弟廠裏打個電話,讓他先把我爸媽穩住,就算要賣名額,也留下一個來。”
李桂仙差點驚掉下巴,頃刻間,喜從天上來,她滿臉驚喜地問葉泠,“泠子,你是說真的?”
“你真的打算把駿子和凱子旋子他們父子三個也帶去首都?首都可是個費錢的地方,你先等一會啊,我回去給你取錢去,錢沒多少,但能幫你們多少就幫你們多少。”
“你也別嫌棄我和駿子他爸,我們就是老農民,沒啥本事,摳摳省省這麽多年也沒攢下幾個錢,還得給駿子下頭那三個考慮,倆姑娘不費什麽大錢,但嫁妝肯定得置辦點兒,不然姑娘嫁出去容易招人笑話,剛子和駿子得一碗水端平……”
聽着李桂仙的話,葉泠沒說不要,她只是點了點頭,老兩口該給夏駿的份兒,她收的心安理得,至于說李桂仙給多少,她反倒不在乎。
她手頭攢了多少錢,就連夏駿都不知道。生産隊上分的,賣糧食賺的,夏駿賣野雞野兔換來的,還有她出去給人治個頭疼腦熱收的……零零碎碎攢下來,可不是小數目。
廚房裏的夏駿臉上也有了笑,他原本都已經做好離婚後一個人帶倆孩子的準備了,沒想到葉泠卻與那些知青的想法、做法迥然不同。
想到這裏,夏駿手上切菜的動作就又快了幾分。
晚上加個菜,小野雞炖山蘑菇!
李桂仙眉飛色舞地回了老宅一趟,再來時,腳下都帶着風,她從被襪子勒緊的褲腿裏摸出一個手絹包來,裏面赫然包着一摞大團結。
“泠子,你數數,這是四百塊錢,算是媽和駿子他爸支援你們進首都的。錢不多,你別嫌棄,先湊手用着,等來年田地裏的莊稼下來之後,媽再想法子倒騰倒騰,給你們寄一些過去。”
葉泠謝過李桂仙,留李桂仙吃了晚飯,算着今天是雙數日,小弟葉河應當上夜班,便從抽屜裏摸出幾毛錢來,去了生産大隊的傳達室。
作者有話要說: 想不到吧,我會在今天開文,有沒有老夥計在,麻煩給個收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