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徐琴甚少發脾氣,但并不是沒脾氣,俞泠的心不由一抖,轉頭往綿珠處看去。這一看更讓徐琴坐實猜測,手頓時抖起來,綿珠眼裏又有淚出來,撲通跪在徐琴面前:“老師,都是我的錯。”俞泠見綿珠跪地,忙也跪下:“嬸嬸,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該,”連說兩個不該都話不成句,徐琴已明白前後事情,眼前不由有金星直冒,險些暈過去,還是順手抓住俞隆才沒倒下去,看着俞泠聲音已帶上寒冷:“你怎能如此做?”
俞家那邊俞泠自和徐琴陳情,曼娘這裏已經到了徐府,夏風憂心忡忡地扶了她下車,早早等在門口的管家娘子急忙迎上來:“十三小姐您回來了,八爺已經問過數次,還說怎麽宮中的賞賜都已到了您怎麽還沒到。還說……”管家娘子連問不休,春雨雖不知道在俞家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曉得定不會是小事,不然曼娘也不會這樣面色蒼白,一路不發一語,呵斥管家娘子道:“你沒瞧見小姐受了寒?趕緊讓她們擡乘小轎來送小姐進去,再讓廚房濃濃地熬碗姜湯送來。”
若不是春雨說,管家娘子也沒發現曼娘面色蒼白,這樣一說忙閉了嘴,急急尋小轎又讓人去廚房。曼娘靠在夏風身上,什麽都不想聽,什麽都不想說,只想倒在床上大哭一場。正亂着徐啓得了信也走出來,本打算問女兒在宮中可受了什麽驚吓見女兒面色蒼白,忙問夏風:“這是怎麽了,難道說宮中竟有人什麽都不顧,呵斥你們小姐嗎?”
夏風見了自己主人,頓時更為曼娘委屈,眼圈徒地紅了:“八爺,不是宮中,是……”不等說完曼娘已勉強睜開眼睛露出一絲笑:“爹爹,女兒沒事。”話剛說完,曼娘就覺得再撐不住,頭一垂竟暈倒在夏風身上。
耳邊只傳來衆人焦心的喊叫,曼娘只曉得有人背着自己把自己送到床上,又有人端了什麽東西喂到唇邊,甜甜的熱熱的,好像能把心底結的寒霜慢慢消散掉。可是還是不想睜開眼,一睜開眼,就要面對俞家的婚事,但在此時,這門婚事已經讓曼娘心有芥蒂,嫁一個心中有別人的男人,縱是正妻,可又有多少意思?
娘溫柔的話又在耳邊:“曼娘,你已定了親了,娘要告訴你,以後嫁過去,可不能光只有你心裏有你夫君,也要你夫君心裏有你才對。不然光有正妻的名頭,沒有別的,日子可怎麽過?”娘,您今日若在,我也能告訴您,到底嫁還是不嫁?
眼淚從曼娘眼角流出,接着被一張帕子溫柔地擦去,一個陌生地聲音響起:“以學生看來,貴府小姐這病,是陡然受了激變,以致郁結在心沒有發出來,若能哭出來就好了大半。”沉默一會兒後,是徐啓的聲音:“那可要如何診治?”
接着就是商量開方這些,曼娘又沉沉睡去,昏睡時候,能感到有人往自己嘴裏灌了些藥汁,下意識地咽下去,曼娘覺得更困,重又睡着。但睡的并不安穩,俞泠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回響,我不會負了你。然後是綿珠的哭聲,既不願,怎又許了我?辜負,辜負,究竟是辜負了誰?
曼娘的頭在枕頭上無意識地搖晃,肩膀被人按住,有人用帕子把她額頭上的汗擦掉,還有人時時來換那被汗濡濕的裏衣。當再次有人用帕子把額頭上的汗擦掉時候,那溫柔的觸感讓曼娘想起一個人,伸手出去抓住手腕,嘴裏已經喊出一聲娘。
睜開眼,面前是陳珍蘭溫和的眼,手裏還拿着那塊擦了曼娘汗珠的帕子。看見姨母,曼娘心中無法對父親言說的委屈這才全都發出,直起身就抱住陳珍蘭大哭起來。陳珍蘭原本還想讓曼娘別起那麽快,但被曼娘抱住後又聽着曼娘大哭,不由輕輕地拍打着她的背:“想哭就哭吧,還是孩子呢。”
曼娘這一哭倒讓內外的人都松了一口氣,有人很快去報給憂心忡忡的徐啓,徐啓聽的女兒醒來,又在那抱着陳珍蘭大哭,徘徊一下還是進了女兒閨房。進的屋來就聽見女兒在那哭,徐啓不由嘆了一聲,這兩日曼娘昏睡期間,徐啓已經詢問過夏風,夏風自然把前後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了徐啓。
徐啓聽的大怒,本想去尋俞泠的麻煩,可徐琴已帶了俞泠上門,言明俞徐兩家的婚事已定了這麽多年,自不能因此生變,綿珠那邊,徐琴已訓斥過,只等給綿珠尋一門親事就讓她嫁出去。按說這樣的處置已很好,可徐啓是男人,怎會不明白男人的心?見俞泠雖依舊規矩行禮,但那眼裏分明是忘不掉綿珠的,這樣嫁過去,女兒不受委屈才怪。可這件事,怎麽處置還要等女兒醒來,畢竟要嫁的人是她。
☆、34勸說
此時徐啓嘆氣,進屋後瞧瞧女兒,見短短兩日,她卻瘦了一圈,心裏更是絞疼。陳珍蘭在旁,徐啓不好上前,此時更不好相詢,只是又仔細瞧了瞧這才對陳珍蘭道:“曼娘這裏,還請五姨多照顧,有什麽事,你盡讓人來回我就是。”
陳珍蘭也不和他客氣,等他走後讓春雨打來洗臉水給曼娘洗着臉:“你都睡了兩天了,請了不少太醫來瞧,連宮中的禦醫都請了,說你只是陡遭大變,郁結在心。自己會醒,可瞧着你不醒,誰也放心不下。”徐首輔和徐尚書在日,這請禦醫自不是個難事,可現在這兩位都不在京中,這請禦醫的人情只怕就是齊王府或者邱府的。
曼娘不由低了頭,對陳珍蘭輕聲道:“都是甥女的錯,經不得事,這麽點小事就記在心裏。”陳珍蘭讓人把水端出去,啪一巴掌打在曼娘膝上:“哎,曼娘,這時候你可千萬別這麽懂事。什麽叫都是你的錯,是小事。這是大事,是女人一輩子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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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珍蘭這一說,曼娘心中的委屈又漫上來,趴在陳珍蘭膝蓋上:“五姨母,我該怎麽辦?要嫁,我不甘心,可不嫁,我也不甘心。”不嫁,就是把俞泠讓給綿珠,依了徐琴的性子,是會應了這樁心事的,怎能看着傷害了自己的人過着那麽快樂的日子,不甘,不甘,還是不甘。
陳珍蘭輕輕摸着曼娘的發:“傻孩子,我曉得你的心,你對俞泠,是有情的,也是盼着嫁的。可男女之間,不是一方有情就能過的好的。時至今日,你沒發覺,俞泠對你,不過是因早定婚約,所以才如此。若沒有綿珠,你嫁過去天長日久也會慢慢生情。可有了綿珠,而從我瞧來,他對綿珠,不是那樣被美色所迷,而是情根深種。”
說着陳珍蘭把曼娘的頭擡起來:“曼娘,你若要嫁,處置一個綿珠哪是什麽難事。不管是要把她嫁出去還是讓她為尼甚至讓她沒了命,都不是件難事。可這麽一來,你,就永遠欠了俞泠的了。”陳珍蘭給出的三條選擇裏面,沒有一條是讓綿珠做妾,這也是曼娘能想到的,俞徐兩家都是有臉面的,怎會讓俞泠收徐琴的弟子為妾?這樣難看的事,徐琴絕不會答應。
曼娘不由嘆氣,永遠欠了俞泠。陳珍蘭沒有再說,只是看着外甥女,年少時的情分,在成人看來往往淺薄,但只有經過的人才曉得,這點情義很多時候不會随時光磨滅,反而如那陳酒一樣,越來越濃,濃的再也化不開。綿珠之于俞泠,很可能就是這種,那到時不管俞泠和曼娘過的好不好,都将是一根刺,這根刺紮在肉裏,可能要很久之後才會爆發。
陳珍蘭想到曾見過京中不少任丈夫風花雪月,自己打理家務撫養兒女出外應酬的貴婦人的臉,不由深深嘆氣,縱然她們一個個都笑的和藹,應酬圓滑,可話語裏偶爾也會有怨言,怨丈夫在自己如花歲月就抛下自己和別人在一起,縱然那些妾室再恭敬,庶出子女再孝順,可心還是有不甘。
自己的外甥女,絕不能像她們一樣,做女人,是要有做女人的享受的。陳珍蘭撫上曼娘的臉,那樣柔嫩,這樣水靈。這個孩子,已經沒有了母親,哪還能讓她的丈夫在她沒嫁之前就心有所屬,處置一個綿珠不是難事,難的是以後別的女子。
曼娘感受到姨母手心裏的溫暖,淚又要出來,但還是忍住:“姨母以為,我不嫁更好些,是不是?”陳珍蘭點頭,曼娘的唇動了動:“可是,”陳珍蘭打斷她的話:“曼娘,我自然曉得你想說什麽,你們自小定親,婚期已定,本是無可挽回的,可也要瞧瞧,這是出了什麽事。綿珠另嫁也好、為尼也罷,甚至病沒了也好。所有的帳,俞泠只會記在你頭上。她若過的好,俞泠會比較,會傷心,若過的不好,那就更會比較更會傷心。到那時,縱你做了多少,費了多少心,他只會怨是你占了他心上人的位置。一顆石頭,抱在懷裏或者還能捂熱了,可有些時候,男人的心一旦變硬,那就再轉不回來。曼娘,姨母只願你過的好,那些名聲說法都由它去,你父親也只願你過的好。”
曼娘的淚再忍不住,流下臉龐,已經打濕了衣襟。此時流淚,好過執意要嫁,到那時真是哭都不能當着人面哭出來,一句你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就夠了。陳珍蘭把曼娘抱在懷裏:“我曉得,你不甘心,不甘心為何綿珠明知道俞泠已經有了妻子還要和他牽扯在一起,不甘心為何你要主動退讓。可是曼娘,很多時候有些事,不是不甘心就能解決的。方才我也說過,若你嫁了,那就是要拿出百倍的耐心和他周旋,甚至可能白費心機。你到明年才十五歲,一輩子雖那麽長,好時光卻只有那麽幾年,用好時光去捂一塊捂不熱的石頭,有意思嗎?”曼娘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陳珍蘭索性再把道理掰細了:“你若不嫁,退了一步,以你姑母的心,定會成全綿珠和俞泠的,到那時就是他們欠了你。很多人不都是這樣,沒得到前百般珍惜,得到後也就那樣。”聽到成全綿珠和俞泠,曼娘的心又如被刀割一樣,勉強應了個好字,陳珍蘭擡起外甥女的頭:“曼娘,但你答應我,甭管以後他們過的好還是不好,你都當沒有這麽兩個人,永遠沒有過這個婚約,去俞家只是去探你姑母,待他只如待表兄,別的,什麽都沒有。”
曼娘覺得心被鈍刀子在上面慢慢劃一樣,劃拉的全是血,疼的讓人動彈不得,只是點頭沒有說話。陳珍蘭往她胸口處點一點:“別只點頭,要記在心上。”曼娘嗯了一聲,那淚又湧出,陳珍蘭拍拍她:“哭吧哭吧,曼娘,就算你這些日子要怪我,我也只能這樣說,嫁一個心上有人的男人,那種日子,着實難受。”
聽着一向堅強的姨母會說出這樣的話,曼娘曉得,姨母說的對,自己縱有再多的失落再大的難過都要抗過去,況且,再難過有當日失去母親那麽難過嗎?有惴惴不安猜測繼母是誰,會不會待自己好那麽難過嗎?心底那絲嫩芽,那絲叫做情愫的東西,仿佛在哭泣中慢慢枯萎,但連根拔起還需要些時候。
曼娘哭了一會兒又睡着了,陳珍蘭輕撫她的臉,見她睡夢中還是有些不安,想到還要去把話告訴徐啓,這才站起身吩咐丫鬟們照看好曼娘。推開門,門外站了一排丫鬟婆子,都是各房來打發聽曼娘消息表示關心的。這也是大家族內應酬的常事,見陳珍蘭出來,丫鬟婆子們齊齊行禮,陳珍蘭笑着道:“還請各位回去,就說你們十三小姐已經好了許多,各位不是做長輩的就是做嫂子的,曼娘一個小孩子家,也不用這樣珍重。”
丫鬟婆子們各自說了幾句也就散去,陳珍蘭正要讓人去請徐啓,腿就被人抱住,低頭看見是難哥兒,他已快三歲,小臉圓鼓鼓的,擡頭看着陳珍蘭:“五姨母,我能去探姐姐嗎?”奶聲奶氣的話說的陳珍蘭心都軟了,順勢把他抱起來對奶娘道:“你去外面尋個人,把你們八爺請來,我和他說幾句話。”
奶娘應是,孩子在陳珍蘭這邊也沒有不放心的,急忙出去尋小厮請徐啓。陳珍蘭抱着難哥兒在美人靠上坐了,逗着他道:“姐姐又睡着了,我們難哥兒最乖了,等姐姐醒了再進去望姐姐好不好?”小胖墩伸出胖乎乎的手,開始掰着指頭:“一二三,”掰出三個指頭比在陳珍蘭面前:“五姨母,姐姐睡了三天了。”
陳珍蘭在他臉上親了親:“姐姐前段時間太累了,所以多睡睡。我們難哥兒累了是不是也特別想睡。”好像是,難哥兒努力點頭,陳珍蘭把他抱的更緊些。徐啓已匆匆走進來,瞧見大姨姐抱着難哥兒在那說話就停下腳步咳嗽一聲。
難哥兒擡頭看見是自己的爹,忙站在美人靠上張開手臂要爹爹抱。徐啓不好過去,只讓難哥兒在那乖乖坐好,免得翻下來才對陳珍蘭道:“五姨,曼娘她?”陳珍蘭也絕不廢話:“退婚吧。”徐啓明顯松了一口氣,畢竟,他是疼女兒的,不願女兒未嫁就先受委屈。
陳珍蘭瞧見他松口氣的樣才道:“說起來曼娘到明年也才及笄,也還算小,我的意思,不用這麽急着再給她議親,好好地養個一兩年再議親,年頭定了,年尾出嫁都可,橫豎嫁妝都是齊備的。”
徐啓也點頭:“你妹妹過世後,我這家裏一直靠着曼娘呢,晚一年也好。”說到這陳珍蘭不由望徐啓笑了笑:“我要來探曼娘時候,新安郡主還說,也要跟了來。”徐啓一聽新安郡主這四個字,臉就緋紅,忙忙地作個揖:“這裏就請五姨多照管,外頭的事我自去料理。”
說着就飛一般地跑了,陳珍蘭不由笑出聲,難哥兒不曉得是為什麽,還咦了一聲。陳珍蘭往難哥兒臉上又親一下:“好了,什麽事都好了。”方才徐啓進來說話時候曼娘就已經醒了,靜靜聽了些時候,心就像再不會跳一樣,過了好一時才睜開眼,擡頭看見挂在窗邊的那副墨竹,當日如何欣喜,今日就怎生難過。
秋霜過來瞧見曼娘睜開眼睛,忙歡喜地道:“小姐,您醒了,要不要用點東西?”曼娘用一支手臂撐着自己坐起來,指着那副墨竹道:“把這個收起來,明兒送回俞家去。”從此情斷,就當再沒這回事發生過。陳珍蘭正掀起簾子,聽見這話,再見曼娘蒼白的臉,不由又嘆口氣。
☆、35退婚
京城的雪比家鄉的大多了,曼娘戴了昭君套,披了鬥篷,坐在亭裏望着雪,身邊的紅泥小爐火光正熱,上面的酒已經熱了。琦玉笑着把酒壺從裏面拿出來,給曼娘斟酒:“這酒這時候喝最好了。可惜我們總是女子,不然學他們男子一樣,傳幾個唱曲的在那梅花下唱曲,我們聽着,喝着酒,那才叫樂呢。”
離那日在俞家撞破已經一個來月,京城的天氣也急轉直下,當曼娘走出屋子的時候,已經下了三四場雪,要穿棉襖棉褲,有性急的,已經把皮毛衣服翻出來早早套在身上。徐家這邊要退親,俞家那邊自然不肯,先是俞泠要親自見曼娘,被徐家推辭了。
後是徐琴來了,曼娘不能見俞泠但總要見徐琴,畢竟徐琴是自己姑母。徐琴開口所說的,不過就是孩童時結下的親事,哪能斷了?綿珠那邊,已經打算給她議親,定會讓她在曼娘嫁過門之前把她嫁出去的。曼娘看着徐琴,知道這是不愛理世事的姑母所能做出的最好辦法,只是輕聲道:“姑母的苦心我是明白的,但姑母當日和姑父堪稱神仙眷侶,想必也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綿珠和泠表哥既有情,又那樣情深意重,還請姑母成全他們,讓世間多添一對神仙眷侶也好。”
曼娘這樣說,徐琴反不好再說下去,若不是曼娘沒有和俞泠早早定親,徐琴是會成全他和綿珠的。此時對着曼娘這通情達理的話,徐琴的唇不由抿緊,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可是,苦了你。”
曼娘低頭不語,陳珍蘭的話又在耳邊:“雖說你和你姑母是很親了,可是綿珠于她,也是七八年的情分,況且綿珠那個丫頭,察言觀色做小伏低樣樣比你強。你姑母只是因不肯背背棄盟約的名聲才力主踐約。可她看見綿珠傷心,怎會不難過?日子久了,難免會怨你。曼娘,到時婆婆和丈夫都怨你,你在俞家,竟是沒有立足之地。”
今日瞧來,五姨母的話是沒有錯的,擡頭,曼娘已經平靜地道:“姑母疼我,我是明白的,可是天下難得碰到有情人,自要成全。”徐琴已經握住曼娘的手:“好孩子,曼娘,說來也是你泠表哥沒福氣。這些日子你不知道我有多熬煎,看着綿珠那樣傷心,我也不好受。”曼娘努力讓自己面上露出笑容,反過來安慰徐琴:“說起來,綿珠姐姐在姑母身邊,也給姑母解了不少悶,幫了不少忙。她既和泠表哥日久生情,我,又怎好做那棒打鴛鴦的棒?”
徐琴已被曼娘勸說過去,自不會再和曼娘多說,也就去尋徐啓,爽快答應退婚。徐啓見徐琴點頭同意,忙尋了人來,各自寫了退婚書,又把當日的原聘返還。至此,徐俞兩家婚約正式不作數,至于俞泠什麽時候娶綿珠,曼娘不想聽也不想問,在徐府難免會遇到堂姐妹們各樣的眼光,有像十一小姐那樣同情的,也有像十二小姐那樣幸災樂禍的。
伯母們有像二奶奶一樣不當回事的,也有像四奶奶一樣明是關心暗是嘲諷的。更何況信已經送到家鄉,只怕祖父那裏還有話說,曼娘索性借着身子不是那麽好,躲到邱家來養着。琦玉姐妹和曼娘本來就好,又得了陳珍蘭的囑咐,不會問東問西,名為關心實為揭瘡疤,日子倒也過的自在。
今日是聽的後院紅梅已開,姐妹三人約了在這亭內賞白雪紅梅,曼娘聽了琦玉這話就笑了:“這樣靜靜地聽雪落看梅花開有什麽不好,要讓那些人來唱曲,倒生生地把雪給吓跑,梅花給吓落,才叫煞風景。”琦年看着曼娘和琦玉飲酒,手悄悄地伸過去,琦玉已經啪地一聲把她手打落:“你還小,和我們說話就是,喝什麽酒,要讓娘瞧見,又該罰你了。”
琦年拉着琦玉的袖子不依:“姐姐,不要告訴娘,我只喝一杯,就一杯。”琦玉的臉板起來:“不成,一口也不成。這酒比平日的烈些,你喝花雕一杯都倒,更何況這個,還是乖乖地好好地賞雪看梅,再聽姐姐們說話。”琦年的腮幫子鼓起來,眼珠在眼眶中轉啊轉,突然嘆一聲:“哎,要人多些,比如林姐姐和陳家表姐都在了,我們也好玩聯字成詩,還能賭賽,誰輸了誰就去那荷花池上走一遭。”
琦玉一根手指點在妹妹額頭上:“就你調皮,這荷花池雖說凍上了,可冰只怕不夠厚,到時掉下去,那才叫麻煩。”琦年嘻嘻哈哈地笑了。提到林琉玫,曼娘不由想到新安郡主。
新安郡主要另嫁的事這些日子鬧的很厲害,林家雖不好主動站出來說不許新安郡主嫁,但要撺掇幾個官員,讓他們上奏說女無二嫁之義,況且新安郡主又是宗室女子,更當為天下女子表率,哪能沒了丈夫就要再嫁,久而久之,天何以為天。
這樣的話若說別個也夠了,可新安郡主從小被福王嬌寵長大,當今陛下還要稱她一聲姑姑,早已習慣自己說自己做,哪受得了別人這麽一頂帽子壓下來。竟直入皇宮求見太後,說要自己不另嫁也成,但夫妻本為一體,天下沒有只要求妻子的道理。只要滿朝官員,喪偶者再不娶妻,更不納妾,也無寵婢,不置娈童,從此清心寡欲,做天下有情有義人的表率。
太後被新安郡主這句話噎住,滿朝官員,喪偶之後不娶妻的有,不納妾的少,沒寵婢的尋不出,至于娈童這種事,就更是個個心知肚明不能講出。過了許久太後才勉強說出一句,夫被為天,女子為天守也好,新安郡主只是冷笑着道,皇家宗室女,難道不比一個庶民丈夫來的尊貴?況且已守五年,夫妻之義已盡,還請太後恩準再嫁。
太後實在沒有了話說,想發怒就想到新安郡主畢竟是福王的獨女,到時福王真哭哭啼啼來到自己跟前,一口一個先帝什麽的,別說太後,連皇帝都要避讓。畢竟女子再嫁,民間盡多,皇室之中公主郡主雖無再嫁先例,但縣主鄉君等是有再嫁的。這也算不上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新安郡主又沒強搶了民間男子充作禁脔,更沒有無媒無證跑去茍合,她不過就是想正正經經地再嫁一回。
至于徐家那邊,徐啓家世相貌人品,也足夠配得上新安郡主,這件事太後既拿着為難,索性就當沒有這回事,由着新安郡主去。至于那些送上了的奏折,皇帝也批了一個,朝中無數大事,誰又去管這些小事。這樣的批語下來,衆人也都傻了眼,曉得皇帝和太後都不管新安郡主另嫁的事,那就随新安郡主的心。
只是新安郡主也曉得徐啓這些日子在忙着曼娘退婚的事,并沒遣媒人上門,不然再過些日子,只怕媒人就要上徐府的門,徐啓到時就騎虎難下,很可能很快就會答應。
有這麽一位繼母,還不知道日子是怎麽樣的,曼娘想嘆氣,可看着琦玉姐妹的笑臉,還是笑着道:“琦年妹妹才十一歲,正是愛玩耍的時候。”琦玉搖頭:“可她也調皮的太過了,前兒去萬尚書家喝壽酒,她啊,竟然把酒壺藏在假山那裏,害得人家下人尋了許久。娘知道了,又狠狠說了她頓,還要禁足,可這丫頭,怎麽能禁得了?”
琦年的唇撅起:“姐姐,是那下人以為我是小孩子好騙,我才把她酒壺藏起來,讓她也要着急,不然她還真以為小孩子就可以随便騙。”琦玉點一下她的額:“是,是,你最有理,可那是在別人家,下人不好了,你去尋人說就是,哪有你這樣做的。”琦年又膩向琦玉那邊撒嬌。
亭外已經傳來笑聲:“你們姐妹倒樂呢,可賞我一口酒吃,我進來這半日了,走的身上發冷。”來的是陳銘遠,曼娘等人忙起身招呼,丫鬟已經端把椅子在旁邊,陳銘遠把手往火爐那邊烤了烤嘴裏嘀咕道:“五姑姑說家裏紅梅開了,讓我來賞梅。我就跑來了。”
琦玉哦了一聲:“原來銘遠表哥是從後面進來的,我就說呢,怎麽沒人通報一聲。”陳銘遠已經自己斟了杯酒喝了:“通報來通報去怪煩的,不過這會兒,五姑姑也該曉得我來了。”說着陳銘遠看向曼娘:“徐家表妹的身子好些了嗎?原本想去瞧你的,可又怕你煩,也就沒有前去,對不住的很。”
曼娘淺淺一笑,并沒答話,方才陳銘遠進來時候,曼娘就想起陳太妃壽辰那日,陳銘遠眼裏的那絲憐憫,想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綿珠和俞泠的情意,若他能告訴自己一聲,不,只要提醒自己一句,也不會當場撞破,讓自己如堕冰窖,竟纏綿病榻一月。
看着曼娘臉上神情,陳銘遠心裏不由有些愧疚,按說該早早告訴曼娘的,可又顧忌和俞泠的兄弟情,再說男子娶妻納妾也是平常事,可沒想到竟給曼娘帶來那麽大的傷害,當場撞破,纏綿病榻,之後又退婚。雖沒鬧的滿城風雨,可對曼娘還是有些影響,陳銘遠期期艾艾開口:“曼娘表妹,這事,我早就看出些蛛絲馬跡,可是,男子納妾,本是……”
不等陳銘遠平常事三個字吐出口,曼娘已經冷笑道:“本是平常事,再說,你們做男子的,自是維護着男子,全然不顧女子的心情。銘遠表哥,你也有姐妹,你若曉得,姐妹已定下的親事,那男子偏偏心裏有另一個人,你會怎麽想?”
作者有話要說:呼呼,三更已畢。
☆、36來訪
這?陳銘遠愣在那裏沒有說話,曼娘也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有些尖刻,轉頭去看外面的白雪紅梅不理陳銘遠。陳銘遠徘徊一會兒才又開口:“曼娘表妹,我也是想着,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曼娘并沒轉身,亭中本鋪了厚厚的地毯,中間又放了火盆,四周的窗戶除了賞景的那扇,別的都關的緊,陳銘遠只覺得渾身都是汗。
琦玉剛打算說話,就聽到曼娘聲音很小地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銘遠表哥,我若嫁過去,你想過我的日子嗎?表哥日後也是要娶妻的,難道就能把妻子只當做一個擺設,一個管家用的,而要納幾房美貌有情的妾?如同五祖父對五祖母一樣?”
衆人皆知徐家五老爺不擅俗事,每日只畫畫和縱情山水,身邊有容貌才情都出色的妾跟随伺候,家中所有的事都交給五太太一人打理,人人都誇五太太能幹。陳銘遠也從沒想過五太太是怎樣想的,不由呆愣住。
琦玉姐妹也沒聽過這樣的話,也屏息靜聽。曼娘沒有回頭,聲音卻帶了些哭音:“做男子的,都以為只要尊重家裏的妻子,讓妾恭敬侍奉妻子就好。可是從沒想過妻子也是女子,不是只會管家理事的。妾是嬌柔的解語花,難道妻子就是那廟裏供的菩薩,不知道傷心難過,不曉得人間真情?銘遠表哥,我自然曉得你們做男子的,都是這樣想的,故此你也以為,綿珠的事毫無所謂,橫豎我正妻的名分又不會丢。可是,只有一個名分就夠了嗎?”
琦玉忙上前摟住曼娘的肩,曼娘靠在她肩頭,用帕子擦一擦淚:“銘遠表哥,日後你娶了妻子,還望你也記得,妻子也是女子,不是那廟裏供的菩薩,除了管家理事之外沒有喜怒哀樂。若能如此,也算你對得起我。”
陳銘遠看着曼娘,從小聽到的不就是這樣?娶妻自是要門當戶對,妻子品德要好,至于相貌,這樣人家又不是納不起妾,納幾個美妾進來又有什麽稀奇?妾室争寵,彼此嫉妒有的,可妻子,是萬萬不能争寵吃醋。妻賢妾美,這才是常理。從沒有人說過,妻子也是女子,也有喜怒哀樂,難道也會吃醋?
陳銘遠愣在那裏,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琦玉推他一把:“銘遠表哥,你別說曼娘姐姐說的沒有道理,男女一般都是人,為何男子就可納妾,把心分給別的女子,妻子不能說半個字?而女兒家就要一生只記得丈夫一人?”
這個話,陳銘遠也回答不上來,曼娘吸吸鼻子,擦掉臉上的淚:“罷了,琦玉,別和他說,天下男子,自然是只護着男子的。哪個會想到女子怎麽想,他們巴不得女子都是沒知沒識,如木偶一樣,任由男子擺布。”
這話說的未免有些誅心了,陳銘遠後退一步:“表妹若這樣想我,那我再怎麽說也都無益。原本今日是來,”說着陳銘遠頓一下,接着才道:“既如此,想來表妹心裏也有決斷,倒是我多事了,告辭。”
說着陳銘遠掀起簾子走出去,外面的雪比方才進來時大,又剛從暖烘烘的亭子裏走出來,陳銘遠不由打了兩個噴嚏。有婆子打着傘提了食盒過來,見陳銘遠走出來忙對他行禮:“表少爺,太太曉得您來了,吩咐送幾樣酒菜過來,還說讓你去上房和她說話。”
陳銘遠只唔了一聲:“那你帶我去見姑姑。”婆子忙給陳銘遠打着傘,又把食盒交給身邊的同伴,陪他往上房去。食盒被送進亭子,琦玉親自打開,對曼娘道:“有姐姐你愛吃的韭黃攤雞蛋,這菜下酒雖不好,可今日這天氣,是難得的。”這個季節的韭黃是最嫩的,也是最貴的,雖算不上價比黃金,可也着實不便宜。
陳珍蘭如此相待,曼娘也心有所感,對琦玉道:“方才是我不好,把氣都發銘遠表哥身上了,等見了他,你可要幫我描補幾句。”琦玉把筷子遞給她:“知道,其實呢,表哥要真聽進去了,倒是以後的表嫂好了。”曼娘不由笑起來,簾子又被掀開,丫鬟笑着道:“徐家十一小姐來了。”
曼娘和琦玉姐妹正要起身迎接,就見十一小姐戴了雪帽,穿了鬥篷走進來,進來後就吸吸鼻子:“還是你們姐妹會樂,果然這裏又暖和又有好菜還有紅梅可看。不枉我冒雪跑來。”曼娘請十一小姐坐下才道:“家裏的梅花開的比這邊還好呢,你不在家想着賞梅,跑來做什麽?”
十一小姐小巧的鼻子往上一翹:“不高興在家看別人的鼻子眼睛呗。姐妹們好好地賞雪看梅,偏她要陰一句陽一句的,正好年例也送了來,還有大祖母給十三妹妹的信,我想着這邊又不遠,還不如過來看看妹妹,順便送信呢。”這說的就是十二小姐了,自從曼娘退婚,最高興的就是她了,曼娘也不知道,這位堂姐為何如此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