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5)

頭看去,新安郡主已經睡着,不由閉上眼打算養個神,可不覺就睡去。

曼娘醒來時候已經入夜,夏風趴在桌上打盹,聽到曼娘的聲音就站起來:“小姐,郡主已經起來了,還說別打擾您。”睡了一會兒,曼娘覺得舒服多了,問過夏風這是什麽時候,就要去靈堂給徐首輔上晚香。

算着時候,曼娘沒有走大路,而是從花園裏繞過去,夏風打了燈籠,主仆倆腳步匆匆,剛走到一半路就聽到假山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摻雜着男人不耐煩的聲音:“我還要去靈前上香,你擔心什麽,不是說好了,等喪事一辦完,你可以說去莊子為祖父守孝,我娘定不會攔你,我再把你從莊子裏接出來,到時送到鳳舞巷去,那時我們不就可以什麽都不怕。”

這是,大伯的聲音,曼娘臉色刷一下白了,夏風也好不到哪裏去。而大伯的祖父,是曾祖父,難道說那個女人,是老姨奶奶?

作者有話要說:古代那個坑爹的交通,所以除了幾個特定年代,比如東晉時期就特別強調這個誰死了都要奔喪。其他年代,奔喪什麽的并不像後人想象的,誰死了都要回去奔喪。四爺不是長子長孫,祖父去世,路途遙遠的話不回去奔喪也是允許的,只需要請百日假期。如果是長孫,就必須奔喪。

☆、驚心

曼娘的手不由緊緊抓住夏風,不管他們後面要說的是什麽,這些都不是自己能聽的,只有快速離開,然後去禀明祖母。夏風也明白,主仆倆靜悄悄轉身,但這時已經傳來徐大爺的聲音:“誰?”

原來轉身時候夏風手上的燈籠晃了晃,照到了假山上,曼娘和夏風不知怎麽辦才好,決定裝作沒聽見繼續走。但徐大爺已經走出來,手裏也拿了盞小燈籠,先看見夏風的丫鬟打扮,鼻子裏不由哼了一聲:“耳朵聾了嗎?沒聽見我叫你。”

徐大爺總是男人,幾步就追上,曼娘不得不轉身:“大伯。”看見是曼娘,徐大爺那篤定的臉色變了變,但還是漫不經心地說:“是曼娘啊,你在這做什麽?”這簡直是廢話,這裏是來來往往的花園,徐大爺來的,曼娘自然更來得。

徐大爺身後已經傳來老姨奶奶的聲音:“大爺,和她們啰嗦什麽,要真是丫鬟也就罷了,可這是大太太最疼愛的孫女,她一定會告訴大太太的,到時你會沒事,可我就會沒命。”老姨奶奶臉上的猙獰讓徐大爺吓了一跳,等再看見她手上的石頭,更是吓的急忙跳開:“你要做什麽?”

老姨奶奶咬住牙:“一不做二不休,不過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打發了算了。”說着老姨奶奶就要上前,夏風吓得啊了一聲,曼娘沒想到老姨奶奶一言不說就要殺了自己,雙腿竟如灌了鉛一樣,知道現在要跑,可腿重的擡不起來。

夏風手上的燈籠已經掉在地上,跪到徐大爺面前:“大爺,那可是您親親的侄女啊。”老姨奶奶才不肯聽夏風的,已經上前抓住曼娘就要用石頭砸。曼娘在她上前抓自己的時候總算想起跑,跑了一步裙子就絆住腳,曼娘忙用手提起裙子又跑,已被老姨奶奶抓在手裏,曼娘這會兒想起叫人,剛要開口,已被徐大爺把嘴蒙住。

夏風啊了一聲就站起身要來救曼娘,徐大爺見狀一腳踢到夏風心口上,夏風躲避不及被直直地踢到假山那邊,頭正好被一塊尖石磕到,登時就直了眼。

老姨奶奶已經飛速地對徐大爺說:“快點把這丫頭拖到假山上再推下去,到時別人就算看見了,也只當是天黑路滑,從假山上跌下去了。”說着老姨奶奶瞧一眼夏風:“倒便宜了那丫頭,得個救主的好名聲。”

徐大爺此時心亂如麻,畢竟他雖好色也不顧人倫,可怎麽說也是錦繡堆裏滾大的,見了血已經吓了一跳,再看見老姨奶奶要指揮着把曼娘擡到假山上,頓時手軟腳軟,老姨奶奶見了不由在心裏啐他一口,沒用的東西,除了在床上,什麽時候都不像個男人。

兩人正推着曼娘往假山那邊走,曼娘怎麽肯就此沒命,手被扭着,嘴被捂着,但腳還是有的,幾次像掙脫但老姨奶奶的力氣可比曼娘大多了,徐大爺怎麽說也是個男子,哪能掙脫。

眼看假山離的越來越近,曼娘眼裏不由有淚,難道就此罷休,此時突然傳來說話聲:“哎,方才還看見有火光想去問問人的,怎麽這會兒火光就不見了。”有人來了,曼娘也顧不得許多就往老姨奶奶手上咬去,老姨奶奶正被分心,沒注意這一口,手頓時松開,曼娘的嘴巴被放開頓時喊起來:“救命,救命。”

此時已是深夜時分,曼娘這一聲又高又脆,那方才說話的人就往這邊來,徐大爺當此危急時刻,只想着盡快撇清自己,抓住曼娘的手已經松開。這個沒用的男人,老姨奶奶心裏罵了一句,來人已經走到面前,高高打起燈籠。

竟是陳銘遠和一個眼生男子帶了兩個小厮,見到老姨奶奶死死扯住曼娘都奇怪了,曼娘見到陳銘遠不知怎麽竟有些安心,拼盡全力喊道:“老姨奶奶要殺我。”曼娘剛說出這話,老姨奶奶已經一不做二不休,手裏的石頭就往曼娘頭上砸去,曼娘不料老姨奶奶臨到死前還要拉個墊背的,只覺得頭上一疼,小厮已經在陳銘遠暗示下往外奔跑并大喊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老姨奶奶發瘋了,要殺小姐。”

曼娘只覺得眼前有些發紅,漸漸面前影子變成虛的,耳邊傳來很多雜沓的腳步聲,接着曼娘就軟軟地倒下去,什麽都不知道。

嘴巴裏被灌進了什麽東西,好像是上回生病時那苦苦的藥湯,接着有人在哭,我可憐的孩子。還有人在安慰什麽,但更多的是人來人往的腳步聲,曼娘覺得好吵,手揮動幾下,立即有人喜悅地喊:“小姐醒了,快去禀告太太。”

接着曼娘的身子被扶起來,一勺藥又被灌進去,好像是春雨的聲音:“小姐您一定要喝,太醫說,您要不喝的話就不會好。”春雨,平常做這些事的不是夏風嗎?曼娘睜開眼,是自己的閨房,面前的丫鬟也是自己熟悉的,只是看不見夏風。

曼娘努力讓自己說話,感覺已經說的很大了,但聽在春雨耳裏還是那麽小:“夏風呢,怎麽不見夏風?”提起夏風丫鬟們個個含淚,都是一起被選進來伺候曼娘的,十來年相處下來,就跟姐妹差不多。秋霜從來都是忍不住的,這時也是她先哭出來:“夏風姐姐傷太重,又流了好多血,太醫說救不回來了。”

救不回來了,曼娘閉上眼,淚從眼角流出。春雨已經擦擦眼角的淚:“小姐,您先安心養着,太醫說,您醒過來再不發燒就是好了。您不知道,您燒了三天三夜,還出汗不止。褥子都換了七八回。”

門外傳來腳步聲,大太太走進來,分開丫鬟們就沖到床前:“我的好孩子,祖母差點就見不到你了。”說着大太太就哭出聲,曼娘見祖母依舊穿着孝服,孝帽下面,那發已經快要和孝帽一色,曉得大太太這是從靈堂前直接過來的,勉強壓住自己:“祖母,我沒事的。”

徐大太太哭的更傷心了,不是因為曼娘,而是因為徐大爺,雖然曼娘說的是老姨奶奶要殺我,可徐大太太做了這麽多年的當家主母,曉得哪個府邸都會有點陰私事。老姨奶奶又不是失心瘋了,無緣無故要殺曼娘?而自己的兒子也在現場,事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解釋。徐大太太當機立斷,就讓人說自己的兒子也見血吓到了,讓他在屋裏休息,實則是讓人看着他,不許他出來亂說話。

橫豎一應能用到他的地方,自己還有孫子可以代替。這件事已經傳了出去,衆人也曉得老姨奶奶失心瘋要殺曼娘,恰好被徐大爺看見,徐大爺無能膽小是出了名的,這被吓得說不出話還被吓壞了是極有可能的。不然也輪不到陳銘遠來發聲救人。

這個風聲一放出去,衆人所關心的是曼娘什麽時候醒過來,會不會也被打的糊塗了?此時徐大太太見孫女醒來,哭了好一會兒才收住,一個眼神給自己丫鬟,丫鬟就上前對春雨等人道:“你們照顧了小姐這些日子也辛苦了,先下去歇一會兒,這有我呢。”

春雨等人應是退下,丫鬟也開門出去守在門口。徐大太太這才低低地問曼娘:“究竟你大伯和那狐貍精,是不是?”這樣的話徐大太太不好說出口,曼娘更是不好回答,只是點一點頭。

徐大太太雖然已經猜了很久,但知道這是真的還是晃了晃,淚頓時又從眼角湧出。曼娘喊了聲祖母,徐大太太低頭看着曼娘:“我沒事,只是,”只是什麽徐大太太沒說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苦了你了。這件事,”

曼娘已經道:“祖母,我曉得,我不會告訴任何一個人,別人問起,我只說抄近路遇到老姨奶奶,哪曉得老姨奶奶突然發了瘋就要沖過來用石頭砸我,夏風為了護我被推到石頭上,這時大伯過來,我叫救命大伯吓的不敢動。”

徐大太太把眼角的淚擦掉,聲音裏帶有些歉意:“祖母對不住你。”曼娘覺得喉嚨有些哽,只是搖頭。既然已經對好了口詞,徐大太太還要去料理自己兒子,還有老姨奶奶。

徐大太太走出門,讓丫鬟去叫曼娘的丫鬟過來服侍,自己往前面去,剛走到半路柳媽媽就走過來,小聲對徐大太太道:“太太,那個還在鬧騰呢。”這個狐貍精,徐大太太的手握緊,對柳媽媽道:“曼娘已經醒過來了,你去告訴她,就說曼娘說了,是她失心瘋要害曼娘。”從裏到外都要把自己兒子摘的幹淨,柳媽媽明白點頭,徐大太太這才換了神色往靈堂去。

明日就是出殡的正日子,又出了這麽要緊的事,幾位老爺太太都聚在靈堂,瞧見徐大太太進來,徐二太太迎住她:“曼娘怎麽樣?哎,怎麽就偏偏遇到這種事。”徐大太太也嘆氣:“我問過曼娘了,她說是老姨奶奶失心瘋了,要殺她,夏風為了救主被殺。”

耳邊已經傳來徐大老爺怒氣沖沖的聲音:“什麽老姨奶奶,做出這種事,就該活埋了才是。”徐大太太等的就是這句,但還是微微皺眉:“畢竟是個父妾,公公屍骨未寒就處置他的愛妾,傳出去怕不好。”

一向不愛說話的徐三太太已經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大嫂你就是太寬厚了,再是父妾,也沒有要殺了這家裏小姐還安然無恙的。我看啊,既然外頭人都曉得她失心瘋要殺曼娘,只該給她留個全屍就算對得起她了。”旁人也這般說,老姨奶奶的命運就此奠定,徐大太太等這邊事了,這才去看自己兒子。

☆、處理

徐大爺被關在自己屋子裏,大奶奶和徐大太太身邊的兩個得力婆子在那服侍着,徐大太太走進院子的時候,正聽到徐大爺在那發怒:“我沒有病,我不吃藥。”幸虧這院子裏其他下人都被抽去做別的了,徐大太太長嘆一聲,門口守着的婆子忙上前迎接,低低地道:“大奶奶也曉得厲害,并不敢把大爺放出去。”

這件事能瞞住別人,不能瞞大奶奶,當日大太太把徐大爺送回去就尋大奶奶說了幾句話。大奶奶雖對丈夫有怨言,但這是大事,關乎着徐家家聲命運,自不敢為此抱怨。婆婆說什麽,大奶奶就照做。

此時聽到丈夫又在那發怒,大奶奶也只能在心裏嘆幾聲自己命苦,瞧見門開處婆婆走進來,大奶奶忙走上前相迎:“婆婆,相公他不肯吃藥,說沒病。”徐大爺雖知道自己做錯,但有老姨奶奶頂在前面,心中只是焦躁,看見自己的娘走進來就嚷道:“娘,您也曉得前因後果,這事不是我的錯。”

兒子都當祖父了還一副沒擔當的樣子,徐大太太心裏不免一陣氣苦,示意婆子們都出去緊緊守住門,一巴掌就打在兒子臉上:“你沒病,你沒錯,你已經病入膏肓了。這回,你也別想那些了,等你祖父出了殡,你去你自己莊子住着吧,那裏天老大你就是老二,沒人會管你。”

說着徐大太太覺得腦袋一陣疼,太陽穴那突突地跳,再任由他胡鬧,早晚有一天會被兒子氣死。徐大爺聽了自然不滿:“娘,我是有錯,可我也……”徐大太太又重重地拍一下桌子:“你哪回不是認錯後繼續不改?你媳婦願意呢,就陪你去莊子上住着,不願意呢,你一個人去莊子上。你要敢踏出莊子一步,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活活打死在莊子口。”

徐大太太沒有咬牙切齒,但徐大爺曉得自己娘說的是對的,不由吓的跪下:“娘,我……”這回絕不能再心軟了,徐大太太閉目不去看兒子:“莊子上有莊房,也有服侍的人,可有一句,你平日随身服侍的人一個都不準帶去。到時你在那裏也不受什麽委屈。”

大奶奶在旁聽的害怕,知道這回自己婆婆是真的發狠,自然不敢去求情。況且在大奶奶心裏,對丈夫早已情淡愛馳,倒不如沒了這個丈夫,還清閑自在些。垂眼開口道:“按說媳婦該跟過去伺候大爺的,可是眼看着再過兩年又要娶媳婦,媳婦恐怕……”

徐大太太也曉得兒子兒媳早是面和心不合,況且這麽幾十年,兒媳也夠了,雖對兒媳有些不滿還是開口道:“我曉得,你幾個女兒都嫁了,兒子們該娶親的也娶了,該定親的也定了,你也該享福了。再說他身邊不會少了服侍的人,鳳舞巷那個女人,接回來讓她去莊上服侍大爺去,那個孩子,也接回來吧,要是個男孩子,還能說任由他浪蕩,徐家可以不認。可終究是女孩子,要真流落到什麽不好的地方去,我沒臉下去見列祖列宗。”

徐大爺此時才被驚到:“娘,鳳舞巷,您怎麽會知道?”徐大太太冷笑:“你還是這樣沒擔當,我怎麽偏偏就生了你,早曉得你是這樣德性,你生下來就該把你勒死。那孩子好在還小,才剛滿周歲,也沒有跟着她姨娘住的理。大奶奶,接回來後就抱在你身邊養,服侍的人可要精心挑選了,那樣愛口舌挑是非的可不能去服侍。”

大奶奶雖覺得委屈還是應是,畢竟那莊子裏哪有這家裏這樣舒服,雖有服侍的人卻是粗手笨腳,那賤|人在外面享了那麽幾年的福,現在去莊子裏服侍,再讓她們母女分離,到時把孩子教的不認她那個親娘才好。

想到此大奶奶覺得心裏舒坦了些,又道:“婆婆的心媳婦曉得,媳婦幾個女兒都出嫁了,身邊正少了這麽個孩子作伴。”徐大爺知道這事無可挽回,好在還有個愛妾陪在身邊,也只有張了張嘴沒說話,任由他們定下。

徐首輔出殡十分盛大,不說周圍地面上的官員都來送別,巡撫也親自來送殡,孝子孝媳們着了孝服,哭聲震天地送出去,徐家祖墳離的本就不遠,若不是為了這一路路祭的方便要繞道,只怕從長房門口到祖墳都要站滿穿了白衣的人。

外面那麽熱鬧,曼娘卻沒有出去送殡,雖說傷口不大,但她總是閨閣弱女,又受了驚吓,身體不好陽氣未足,怎能再去靈前?整座宅子只有這個小院十分清淨,曼娘服過藥後本該睡一會兒,可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着。

春雨放下手中的針線:“小姐您怎麽了?”曼娘用胳膊撐着身子:“夏風她,葬在哪裏?”這事曼娘醒來時候就想問的,但那時體虛神短,和徐大太太說了幾句話就又沉沉睡去。此時春雨見曼娘問起,給她掖掖被角:“太太說夏風救主而亡,很該褒獎,棺木都是厚的,又尋了夏風的爹娘來,賞了他們二百兩銀子,夏風的那些東西也許他們帶走,又說按道理夏風是沒出閣的姑娘,不能葬進她家祖墳。命人在徐家祖墳旁邊買了兩分地,把夏風葬在那裏。”

能葬在主人家祖墳旁邊,這對下人來說,是很高的榮耀,曼娘明白徐大太太的用意,心裏還是有些酸澀。春雨見曼娘眼角有淚,輕聲道:“小姐,曉得您難受,可您也要快些好起來,不然就辜負了夏風。”

曼娘點頭,輕聲說:“讓人再送到夏風家四十兩銀子,以後每年都往她家送十兩銀子,以後你們去祖墳的時候,要記得去……”去夏風墳上祭祀,曼娘頓時又覺得喉嚨有些哽,僅僅是那麽一刻,這個自己身邊最聰明妥帖的丫鬟就這樣消失,自己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麽多了。

聽着曼娘的長嘆,春雨也曉得,老姨奶奶總是個女人,哪有那麽大的力氣把夏風踢到假山那邊?能讓曼娘掩蓋的,必然是當時也在場的徐大爺,主仆之別如同天地,別說徐大爺是錯手殺了夏風,就算是真的故意殺了,也沒有讓他償命的理。能得到如此相待也就夠了,畢竟做奴仆的,不就巴望靠着主人讓家人吃飽穿暖?

徐首輔出殡結束,徐家又收拾了兩三日才算完,在此期間,老姨奶奶“畏罪自殺”,她本是外鄉人,早已沒有任何親人,況且謀殺小姐已經足夠讓她償命,外人也只議論了幾句。徐家給了她具棺木裝裹了,把她埋在亂葬崗上就完了這事。

此時已是十一月下旬,平日裏都該過年了,徐家今年遇到大喪,過年的規模自然小了很多,那些年禮也縮減不少。衆人正忙着過年時候,又有個消息傳來,城裏鳳舞巷的一個女人,見徐大爺這麽些日子都沒上門,按捺不住,抱着孩子來徐家了。

雖然是徐大太太一手安排的,可知道這女人來的時候,徐大太太當着衆人還是要做出驚慌神色。消息很快就傳到後院,春雨陪着曼娘在外面曬太陽,有些好奇地問:“這樣的人怎麽敢上門來,難道不怕被活活打死?”

曼娘曉得徐大太太要尋個由頭把徐大爺發落到莊上去,拿這件事出來是最好不過的,漫不經心地說:“大伯也真是荒唐,都已經做祖父的人了,還在外面養外室,竟不敢接回家來。”春雨也點頭,秋霜走進來:“小姐,陳家表少爺來了,太太說,他既是來探病的,就請他進來。”

這些日子曼娘這裏來探病的也不少,不過都被丫鬟們擋了。陳銘遠現在也算曼娘的救命恩人,會被請進來也正常,曼娘剛要讓春雨扶着自己進屋去換件衣衫,就見陳銘遠走進來,身後還跟了柳媽媽。

曼娘忙起身相迎:“多謝表哥了,我其實已經好了很多,只是還有些虛。還沒謝過表哥那日相救。”曼娘自覺已經好了不少,但瞧在陳銘遠眼裏卻是面色蒼白,聲音無力,不由暗恨自己當時應該快走幾步,這樣曼娘也不會被老姨奶奶用石頭砸了兩下。只是今日進後院來看曼娘是求了好久才求到的,況且也正好遇到徐大太太有事才被放進來,身邊還跟了那麽多人,曉得不能多待,忙收斂心神道:“不過是喊了幾聲罷了,哪能算得上相救?倒是沒有把老,把那人手上石頭拿下,累得表妹你被打,着實難過。”

兩人又講幾句客氣話,客客氣氣的沒有任何不對。陳銘遠這才從袖子中拿出一個小藥罐:“這是宮中秘法做的藥膏,專門用來擦疤痕的,我見表妹被打那麽幾下,額上難免會留疤,這才回家尋了出來。”

這種藥膏,徐家也有,只等曼娘額上傷口一好就塗抹藥膏讓疤痕消失,但曼娘還是命春雨接過,又謝了陳銘遠,陳銘遠再沒有待在這裏的理由,也就告辭。柳媽媽送他出去,曼娘又重新躺回椅子上曬太陽,春雨把藥膏收進去才悄悄地對曼娘道:“小姐,我覺得,陳家表少爺似乎對您有些不一樣。”

曼娘白她一眼:“休胡說,難道沒夏風管着你們,你們就開始胡言?”春雨吐下舌沒有再說話,曼娘伸手摸向傷口,也不知道他送藥來是不是怕自己留下疤痕不好看。男人,果然是只會看女人外貌的,曼娘輕嘆一聲,閉眼養神。

徐大爺外頭的女人做戲做足了全套,徐大太太也十分配合,哭泣撒潑跪着懇求之後,徐大太太把徐大爺叫出來,照了原來的說法把孩子抱回來,發落兩人去莊子上去了。

☆、時光

那女人雖舍不得女兒離開,可也曉得唯有如此女兒才能正正當當被當做徐家千金養大,況且嫡母撫養,本就是給庶出女兒争面子的事。給徐大太太和徐大奶奶分別磕了頭,先暫時住在這幾日,等收拾好了行李再和徐大爺一起去莊子上。

這女人姓朱,上下就喚了個朱姨娘,那孩子才一歲多一點,生的粉團一般,徐大奶奶心裏雖有點膈應,但還是接過孩子抱在懷裏。這孩子也怪,被徐大奶奶抱在懷裏也不哭,只是用一雙漂亮眼睛看着徐大奶奶,倒讓徐大奶奶心裏多出幾分憐惜。

這件事已經做完徐大太太也放心下來,讓朱姨娘伺候着徐大奶奶夫妻回去。柳媽媽這才上前給徐大太太捶着背:“這件事辦完,太太您也可以安心了。”徐大太太嘆氣:“什麽安心啊,就是操心的命。方才你去,可瞧見陳家這小子對曼娘說什麽?”

柳媽媽怎麽不明白徐大太太的心,笑着說:“十三小姐從來都是端莊大方穩重的,陳家表少爺能說什麽?不過就我瞧,這位表少爺只怕對我們小姐有那麽一點點有意思。說來這門親并不算壞,既是老親,知根知底的,年齡相貌也般配。”徐大太太笑了:“什麽不算壞,要真成了,那可是上上好的親事。可是呢,這門親有幾個不好處,一呢陳家這孩子被太妃寵的太厲害,我怕他是個沒擔當的。二來太妃定是要做主的,你要曼娘拿什麽去和那些公主郡主争?三來呢,你總還記得郡主的千金?郡主現在嫁了你八爺,要真對陳家這孩子也有意,難道還要她們姐妹争夫?這傳出去,笑都被別人笑話死。”

柳媽媽沉吟了,前面兩條倒還好,可這後面一條,陳銘遠是不錯,可這不錯還沒不錯到徐家争着搶着去嫁的地步。徐大太太聲音裏帶上些疲憊:“我自然是想曼娘能有個上好的婚事,可有這幾條,陳家那孩子就不是良配,還是在這慢慢挑,橫豎曼娘年紀也不太大。”

柳媽媽應是,接着就道:“前兒姑老爺不是說,有意為他小孫兒求娶徐家女兒再續一門親,太太您?”徐首輔的長女嫁到劉姓人家,公公原本是徐首輔秀才時候的同窗,家世要淡薄些,徐首輔發跡後也拉扯過女婿,不過那位姑老爺官途不是太順,只做到府通判就致仕回家。

出息的是這位姑老爺的長子,考中進士的時候才二十有三,見外孫子出息,徐首輔也很高興,現在這位已經坐到青州知府。劉家那頭雖說大姑太太十年前就去了,但和這邊不但沒有斷了來往,反而更密切起來。這劉姑老爺想為自己孫子再求徐家女兒為媳免得這親斷了也是常事。

徐大太太輕嘆一聲,為何別人的長子都頂出息,只有自己家的長子,頂頂無能,靠了祖父父親的蔭庇,都只在那混。要是別個出息的,早就做到高官了。但這事徐大太太也只能怪自己,嘆口氣道:“也只是說了說,再說曼娘前面還有個十二沒定親呢。”

徐大太太這麽一說,柳媽媽就曉得徐大太太對劉家不是很滿意,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劉姑老爺要求的,是沒功名的幼子生的小兒子,并不是那位青州知府的兒子。這個身份,配十二小姐或者曼娘其實有些低了,但要配三房的十四小姐是恰好,只是十四小姐本是庶出,就不曉得劉家挑不挑這個?

曼娘并不知道祖母在操心自己的婚事,只是專心養傷,養傷的時候徐家大大小小的人都來探望,姐妹們也來說說笑笑,只是連十小姐都已出閣,來陪曼娘的不過是年齡更小的那幾位。年齡差的多了,也說笑不起來,原來不知不覺間,年華竟似流水般流去。

雖說徐家遇到大喪送年禮和過年的規模都小了很多,但極近的親戚間還是要來送送年禮,這日曼娘正在窗下練字,就聽到窗外傳來笑聲,接着一對少女走進來。

來的是十爺的長女十七小姐和十一爺的千金十八小姐,她們雖是隔了兩個房頭的姐妹,十八小姐又是在廣州生下才回鄉不久,卻十分說的來,常同出同進。今兒她們倆梳了一樣的頭,發上戴的都是鑲南珠的釵,身上的衣衫也是新裁的,月白梅花襖白绫裙子。曼娘放下筆笑着道:“你們兩個現在越發好了,瞧這打扮,就跟雙生子一樣。”

十八小姐生長在外頭,不大會說家鄉話,而是有些拗口的官話,聽了這話就指着自己身上:“十七姐姐出的主意,說是這樣穿別人才認不出來。”十七小姐也點頭:“這還是十一叔帶回來的料子,我讓我娘趕着做出來的,十三姐姐,你看好看嗎?”

話沒說完就聽到外面又傳來笑聲:“哈,就曉得你們倆在這裏,不肯讀書不肯寫字不肯學東西,成天只曉得玩。”說着十六小姐就掀起簾子走進來,十七小姐和十八小姐起身相迎,十八小姐嘟起嘴:“我怎麽寫怎麽讀都沒有十六姐姐你寫的好,那只好偷懶了。”

十六小姐對十八小姐皺下鼻子:“你啊,就是仗着十一叔疼你,十一叔手一揮,只要看得懂帳就成,你就聽了,怎麽別的話不見你聽的這麽快?”十八小姐拉着十六小姐的手撒嬌,曼娘已經讓春雨拿出點心來:“都別鬧了,過來吃點心吧。十八妹妹,雖說能看帳就夠,可我們這樣人家,少說也要能寫來往書信。”

十六小姐已經點頭:“就是,不然等你嫁出去,夫君要是出外,寫來相思的信你都看不懂可怎麽辦?”十八小姐臉頓時紅了:“十六小姐怎麽這麽說,我不理你了。”十六小姐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難道沒聽先生說,這夫妻之間書信互傳本是常理?”

十八小姐轉過身子:“越說越不像話,我可還小。”十六小姐嘆氣:“哎,什麽還小,都在議親了。”說着十六小姐又嘆氣:“可誰願意嫁啊,姐姐出嫁後,一個月都見不到她一回,聽說她婆婆規矩大,哎。”

曼娘不由想起當年也是在這房裏,談笑的那幾位姐姐現在都已出閣,那時十六小姐還是個不知愁的女童,每日只在算又多讀了幾本書,比哥哥弟弟們都強。不過短短幾年,十六小姐都曉得愁了。

曼娘摸摸十六小姐的頭:“你們啊,大的都才不過十二歲,離出閣還早,過來瞧瞧我這幾日臨的魏碑。”十六小姐又長長嘆一聲:“需知,逝者如斯夫。”曼娘噗嗤一聲笑了:“是,徐老夫子,就請過來瞧瞧我臨的字。”

十八小姐已經好奇地問:“姐姐你之前不是寫小楷的嗎?怎麽又換了魏碑?”曼娘指着字給十六小姐瞧,淡淡地道:“我總覺得,女兒家寫小楷雖好,但未免少了一股豪氣,于是就改練魏碑試試。”十八小姐哦了聲沒有再問。

頂替夏風的夏露走進來恭敬地道:“除十三小姐外,太太請幾位小姐都往廳上去,說劉家奶奶來了,請出去見見呢。”曼娘在養傷,自然不能見外客,十六小姐起身帶着兩個妹妹走出去,夏露在那打起簾子。

曼娘看着夏露,其實她也不錯,可為何心裏還是會不自覺地用來比較?怕的,是再過些日子自己忘了夏風吧?春雨把桌上的茶杯等物收走才道:“小姐練了這麽長時候的字,要不去園裏走走。”

曼娘已經搖頭,春雨也覺失言,假山上的血跡雖已清除幹淨,大太太也找人來做過法事,日後這座假山還要被搬走,可有些事,還是留在曼娘心上。曼娘察覺到春雨的沉默才道:“我沒事,等再過些日子,就好了。”

劉家是那位要為兒子求娶徐家千金的三奶奶,原本她很中意曼娘,這回來也想瞧瞧曼娘,可等到徐大太太把幾位孫女都叫出來見表嬸嬸的時候,劉三奶奶就明白曼娘只怕是求不上了,心裏微有些失望,但還是贊了又贊這幾位姑娘,各自給了見面禮也就告辭,去另外幾家見舅舅舅母去了。

很快就過年,這年過的着實不熱鬧,除了例行的祭祖之外,過年時候不過是一家子在一起吃了頓飯,久未出現的曼娘也來到席面上。

這頓飯也沒酒,小孩子們雖然嬉笑,但笑聲比平日少。衆人紛紛問候曼娘的傷,除此就是大奶奶帶着的那個孩子,一歲多的小姑娘還要被大奶奶抱在懷裏,大少奶奶生的女兒已經兩歲,好奇地去扯那孩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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