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

陳家的庇護,但有了銀子,走到哪裏都不怕。武家會這樣想,你們中,只怕也不乏這樣念頭的。”

說着曼娘擡眼去看衆人,衆人中有回避曼娘目光的,曼娘輕嘆一聲,京城中放縱家仆的事,着實不少,不少家仆好日子過久了,就忘記自己是下人,要守下人的本分,真以為自己是大爺了。

終于有人遲疑開口:“三奶奶,您說的都對,可是小的們托庇這家裏,不就圖一口安樂茶飯,要忠心,也是要拿東西來換。”曼娘不怒反笑:“這話說的不錯,忠心是要拿東西換的,那我問問,我陳家可曾虧待你們?每月月例糧米,一年四季的衣衫,都不缺吧?也沒有朝打暮罵,更沒有一不順心就拿你們出氣,這些都換不來你們的忠心,那拿什麽來換?這個世上,不是只有你們會算賬,別人都只閉着眼被哄騙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古代,要長久下去的家族,總是要隔斷時間就清理下世仆的,不過用的理由很多,比如服侍過老人家,于是不忍心讓他們繼續服侍這樣的。

☆、162更換

曼娘說完,衆人面面相觑,有幾個還想掙紮:“奶奶說的有理,可是小的們做這些事,已經許多年,一旦……”曼娘打斷她們的話:“你欺我沒管過家?”說着曼娘就喚冬雪,冬雪走進來,曼娘輕描淡寫:“本來呢,我想着大家也是服侍了這麽多年,這面子總歸要給的,接替的人,也要問問你們的意思,可現在瞧着,竟是有人給臉不要臉了。”

說着曼娘就念出一串名字,對冬雪道:“去把這些人都請來,索性,今兒就把這事都辦了,免得還真以為,仗了有臉,主人家就真離不得。”冬雪應是,掀起簾子出門,這一串名字一說出,衆人就都明白,這是曼娘選定的,接替她們的人,臉色登時都變了,接着就像熱油潑進鍋裏,有人準備開口,曼娘舉起手:“停,方才已經給你們留了面子,若再要有別話,就別怪我連最後一點面子都不給。”

曼娘這一聲讓衆人都閉嘴,冬雪已帶了後面被念到名字的進來,有幾個手裏還拿着東西,顯見被叫來十分緊急,曼娘也不等她們行禮就點着她們名字,讓她們挨次和原來那些相對站着。

等各自站好,曼娘才道:“後面進來的,拿了她們各自的鑰匙,再去拿了各自的帳,從明兒起,你們就是這家裏的管事娘子了。”後面進來的人從沒想過被叫來竟是這樣的喜事,喜悅之情難以言表,有幾個還想假意推辭一下,但看見曼娘的臉色,頓時把話咽下去,這時候推辭就是不給曼娘面子,一個個忙表忠心,以後一定好好做事。

早先進來那些是真沒想到曼娘連頂替的人都想好了,畢竟她們在這家裏,三四代經營下來,已經是一張盤根錯節的網,主家就算想破壞掉這張網,也要頗費一些氣力,甚至有些已經在想,交出去也沒什麽,到時按了自己的人脈,給後來者一些不好的果子吃,也是十分輕松。

彼此對看一眼,也就把鑰匙交出,曼娘瞧着她們交出鑰匙忽然道:“前幾日你們想來也聽說,外頭的掌櫃們都想辭了,我留不住,也就讓他們辭了去。新提拔的掌櫃們,現在做的都還不錯。我想你們也會一樣。”

後來那些行禮,齊聲應是,有一個還是忍不住道:“小的們雖得奶奶信重,可是原來的人手,畢竟不是自己的。”曼娘哈地笑了:“真是好笑,我從不知,下人們都是怕得罪管事的,不是怕得罪我的。看來這家裏,比我想的還要糟糕。”

說着曼娘看向原來那些管事娘子們:“來,說給我聽聽,之前你們可都是想了些什麽主意,等新接手的來了之後,要怎麽為難,怎麽樣不肯聽使喚。其實呢,會這樣想也很常見,畢竟誰也不願意把手裏的肥肉就這樣輕易交出來。”

曼娘聲音溫和平靜,就跟平常講閑話一樣,但沒有一個人敢接她的話,說完曼娘才輕聲道:“有那偷奸耍滑不肯聽使喚的,既然身子不好,就回家歇着吧,什麽時候歇好了,什麽時候來。人全回家了,那就外頭雇去。外頭多的是兩條腿的人。”

有人已經汗淋淋,強撐着問出來:“外頭雇的人,怎能信任。”曼娘笑的前仰後合的,指着她對衆人道:“連這家裏使喚了幾十年的人,都想着勒掯主人,自己落好處,倒有臉說外頭雇的人不好聽使喚。你們聽聽,這是什麽道理,這道理,說到天邊我都不明白。”屋內還是很安靜,曼娘瞧着說話那人:“我還要請教你一句,難道你們一個個都只望着主人家施恩,主人家稍一使喚就抱怨天抱怨地,恨不得把主人家的銀庫都搬到你們各自家裏去,才叫主人家對得起你們,稍微一整頓就聚在那說是非,說主人家刻薄。有些還要嚼舌到別人家去,巴不得全京城都曉得當家人刻薄,不給下人活路。”

曼娘這話,算是一針見血,沒有一個人敢接話,過了很久才有人帶頭跪下:“奶奶的意思,小的們明白,從今以後,小的們只是竭誠做事。”曼娘淡淡一笑:“我也不要你們盡心盡力,畢竟方才也有人說了,做人,難保會有私心,我啊,只求你們有五成為主人家的心就好。”衆人哪敢再說個不字,那日二門前,曼娘說的話還在耳邊,林家合族說的話尚且不被京城人記住,更何況是下人們所說呢?還是把那些想嚼的舌根收起,老老實實做事。

曼娘往衆人面上掃去,接着就起身:“好了,你們都各自下去吧,好好交接吧。”衆人行禮退下,曼娘看着她們魚貫而出,這才嘆了口氣,秋霜給曼娘端上一碗綠豆湯:“這是冰鎮過的,奶奶先喝一口,晚飯早就好了,要不要傳上來?”

曼娘用手按一下頭:“我沒胃口,不過還是傳上來吧,孩子們總要吃。”秋霜應是,冬雪已經道:“少爺們早回來了,被小姐帶着在抱廈那邊寫字呢,小姐現在啊,越來越有長姐風範了。”

曼娘淡淡一笑,接着才問秋霜:“今兒這樣做,指不定明兒多少人去太太那邊哭呢。可是這事如果不做,還是像原先一樣,這家,只會越當越難當。”上上下下這麽多的人,不先把頭一個規矩立好,難做啊。

冬雪已叫人傳進晚飯,聽到曼娘這樣說就道:“奶奶,我以前聽家裏老太太說,有時候做事,是要狠得下心的,再說托賴主人家的福,有些事,也不能做的太過。”祖母啊,上個月送節禮來的人還說,祖母身子很好,讓別擔心。

曼娘微微一笑,睐姐兒已經帶了謹慎哥倆進來,三個孩子都曉得曼娘今日很累,沒有像平日一樣圍上來問東問西,只是安安靜靜坐在那,曼娘看的又歡喜又欣慰,等傳上晚飯,曼娘只用茶泡了半碗飯,随便夾了幾口菜就放下筷子。

睐姐兒見了就對曼娘說:“娘,您別這樣,爹爹說了,就算再累心裏再煩也要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曼娘不由笑出來:“這麽一點點大的孩子,就會安慰人了。”睐姐兒的小眉頭皺緊:“娘,我是姐姐,你前幾日還說,我不是孩子了,要會安慰人。”春雨聽了就笑道:“大小姐真是一天比一天懂事,奶奶,您看在大小姐面上,也該多吃幾口。”曼娘接過秋霜遞來的碗,笑着捏下女兒的鼻子:“你啊,真是娘的貼心小棉襖。”

睐姐兒笑容裏有些得意,錢媽媽走進來,在曼娘耳邊悄聲道:“方才,李老媽媽往太太上房去了。”李老媽媽是陳大太太的奶娘,小兒子就是這家裏的總管,這回整治,自然不會漏了他家。曼娘哦了一聲,用勺子舀一口湯吹了吹:“他們一家子,也賺夠了,大兒子開着當鋪,二兒子在鄉下有上千畝地的莊子,在莊子裏,別人都叫他們家老爺。小兒子在這家裏做總管,出外也是吆五喝六的,老媽媽在家裏,那也是前呼後擁的,還想着要在這家裏繼續賺呢,前兒還說,想把小孫子送到謹哥兒身邊當小厮。她七八個孫兒呢,巴巴地只想把這個孫子送進來盡忠,真是笑話。”

要拔,自然要先從硬茬子拔起,殺雞給猴看的事,曼娘從來都曉得,只怕不但沒警到那些猴,反而讓猴子們覺得,是雞自己倒黴。

錢媽媽應是,輕聲道:“家裏這些管字頭的大爺們,有些也的确不行,前兒我出門,遇到十一姑奶奶,正和她說話呢,就見李總管帶了群小厮走過去,連頭都沒往十一姑奶奶那裏點一下。十一姑奶奶還是奶奶您的堂姐,十一姑爺還現選了知縣,等着上任,他們都這樣對待,家裏那些窮的族人,只怕更不放在眼裏。”

曼娘點頭,族內窮富不一,這也是常情,可是再窮的族人也是主人,再富的下人還是下人。若任由下人們狗眼看人低,對窮族人不禮貌甚至嘲笑,那就是禍端。

李老媽媽正好也對陳大太太說到這件事,眼淚鼻涕都流下:“大姑娘,我奶了你三年,又看着你長大,到現在也有五十多年了,不過就是我小兒子,前日見了四房的三奶奶,趕着去做事,沒有給四房的三奶奶行禮問安,三奶奶就要把我們全家都趕出去,大姑娘,都這樣做事的話,讓人心寒。”

說着李老媽媽就大哭起來,陳大太太勸了她半日,到此時也覺得有些疲憊,閉着眼用手揉了揉額頭才睜眼:“媽媽照顧我這麽些年,我是明白媽媽的好,您老人家也七十多了,家裏不缺吃穿又兒孫滿堂,出去了,自己當家作主也是好事。”

李老媽媽還是搖頭:“大姑娘,我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奶奶要趕我出去,我也不敢說話,可是我的小孫兒還這麽小,奶奶就要趕他出去,到時可怎麽辦。”看來曼娘說的沒錯,這家裏的不少下人安享榮華已經太久,忘了本分了,陳大太太沒有扶李老媽媽,而是嘆了一聲:“老媽媽,你口口聲聲沒去處,那我問你,前面大街上的吳字當鋪是誰家的,離城三十裏,有地名喚老窪口,那地的地主是誰?你口口聲聲你小孫兒小,無處可去,可你七個孫兒裏面,只有這一個在名冊上,你最大的孫兒,已經二十二,從小讀書,聽說十分聰明,可惜限于出身不能科舉,你們全家都十分懊惱,早早給他娶妻生子,望他的兒子也似他一樣聰明,到時博個出身。媽媽,你告訴我,你想讓小孫子進來,是想繼續沾陳家的光呢還是真的忠心?”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情節,其實是從紅樓夢林之孝的那段話裏引申出來的,當時看的時候就在想,賈琏如果采納了,是不是賈府還能茍延殘喘幾年。

☆、163平靜

陳大太太的聲音裏,帶有十二分嘆息,李老媽媽的哭聲頓時被噎在喉嚨裏,擡頭看着陳大太太,過了許久才道:“大姑娘,您身邊,總要有貼心人啊。”陳大太太笑了:“貼心人?媽媽,你從小待我好,我知道,我出了閣也一直帶着你,幾個奶兄奶弟,我也以禮相待,照說,你家該是對我最貼心的人家了吧?媽媽,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你對我,是真的貼心嗎?”

李老媽媽抽噎一下沒有說話,陳大太太嘆氣:“媽媽,從小你就教我,人心難測,我信了,一直到現在,我都在想,從小的奶媽媽,怎麽會騙我呢,可方才你進來颠倒黑白的那番話,媽媽,你太傷我的心了。主仆主仆,媽媽,我這個主人待你們,從無半點不好,可媽媽你待我,到底有幾分真心?”

李老太太的唇張了張,陳大太太的面容是她十分熟悉的,從剛被抱到她懷裏喂第一口奶時候,李老太太就曉得,只要照顧好了這個孩子,全家的路從此就一片坦途,事實也證明了這點。可李老太太怎麽都不明白,為何到了現在,想給孫兒再鋪一條路,就被斷了?

陳大太太已經招呼劉婆子進來:“把李媽媽送回去吧,媽媽,這話,我也只說給你聽,你是做長輩的,會為你自己兒孫考慮,我也是做長輩的,自然也要為自己兒孫考慮。你是我的奶媽媽,輩分高,等我孫兒長大,還要你孫兒服侍,有些話,終究難說。你回去吧,這件事已經定下,再無回轉餘地,這些年,陳家待你們不薄,那些銀錢,也足夠你一家子過上兩三輩子,好好經營,等你重孫兒長大,說不定還能讀書成名,了了你孫兒的心願。去吧,去吧,和外面等着你的人也是這樣說。”

李老媽媽又待哭泣,可那聲音只在喉嚨裏噎了下就沒出來,過了很久才說:“大姑娘,你的話,我明白了,我走了,這回是真走了,大姑娘,以後,你可要好好保重。”陳大太太點頭:“我會的,我已兒孫滿堂,兒媳們都孝順,兒子們個個聽話能幹,我還發愁什麽?”李老媽媽聽了這話,默然不語,任由劉婆子扶着她走了。

陳大太太過了許久才坐下,好聚好散也好,免得如武家那般,一想到曾經的小柳兒,陳大太太就覺得心被什麽割了一樣,曾經以為,這些人都會永遠在自己身邊,可是漸漸大了,就會生別的念頭,再不複當年。

劉婆子重新進來:“已經把老媽媽交給她兒媳了。”陳大太太擡頭看着劉婆子:“那麽多人,只有你陪着我了。”劉婆子臉上笑容謙卑:“我人笨,沒有她們機靈,再說我那兒子,也只能出門跑個腿什麽的,別的才幹都無。”

有時候笨人并沒什麽不好,陳大太太笑容有些苦澀,門外傳來聲音,劉婆子走出去,接着很快進來,神色有些不安:“剛才通州那邊來了消息,小柳兒,前晚沒了,她兒子來報的喪,還要請示下,這些日子莊子上的事就不能繼續辦了。”

剛想到她,她就沒了,雖然知道武婆子病了很久,但陳大太太還是輕嘆一聲:“去和你三奶奶說,照例賞二十兩銀子,再從我這裏拿兩塊料子去給她做衣衫,別的,就和別人一樣。”劉婆子應是就往曼娘那邊去。

武婆子的死,李老媽媽的說情不允,蘇買辦被撤,林賬房家管了快五十年的賬房要交出來。這些都标示着曼娘和別人不一樣,那些管家們常用的手段,偷奸耍滑、挑肥揀瘦、欺上瞞下,統統都不能拿出來,一拿出來,在這個節骨眼上,就真是落人口實,畢竟願意留在這家中的還是大多數。

雖然出去了一批人,他們的位置很快就有人補上,新來的人怕丢了差事,辦事也勤勤懇懇,一時之間,頗有耳目一新之感,不過曼娘曉得,剛開始都是這樣的,總要再看一段時候才說。

這一旬再報上帳來,曼娘看着,有些花費,竟少了兩成,不由對林賬房微微點頭:“你辛苦了。”林賬房恭敬地道:“不敢稱辛苦,上回奶奶說,要小的好好教一個人,小的還請奶奶把這個人交給小的。”

曼娘勾唇一笑把賬本還給他:“書房裏那個叫墨雨的,我瞧着還勤謹,又是識字的人,就交與你。”林賬房沒想到是從書房裏調個人出來,不由驚訝一下,但很快就收起驚訝,躬身應是退出。

曼娘喝了口茶,管家娘子們又來回事,等都回完了,曼娘才問:“這家裏那些轎夫馬夫還有那些雜役們,一個月是多少月錢?”怎麽會這樣飛來一句?管家娘子們互看了一眼,專門管這事的才道:“轎夫馬夫還有雜役們,一月都是八百錢,家裏還有一月五百錢的小丫頭們。”

曼娘點一點頭:“這些轎夫馬夫還有雜役們,平日也辛苦了,從下月起,每人漲到一吊錢。”管家娘子們忙應是,有人已經笑着道:“四奶奶管家時候,太太就曾提過這事,說這些馬夫轎夫還有雜役們,活重月錢少,想提一提,只是家裏一時挪不出這筆錢來,就停住了。”

曼娘聽到提起韓氏神色沒變:“四嬸子從來都體恤下人,一時挪不出錢來也是有的。”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說話那人急忙轉口:“小的們這就回去傳話去,要他們感太太奶奶的情。”說着衆人起身行禮退下,曼娘才打個哈欠,搖了搖腦袋,這會兒也能歇一會兒了。

讓冬雨把紗窗放下,把冰盆放到窗前,曼娘靠在榻上準備小睡一會兒。剛閉上眼,就聽到傳來腳步聲,曼娘能聽出是睐姐兒的,那眼還是閉着,睐姐兒等了會兒,見自己的娘還是閉着眼,伸手去拉她的眼皮:“娘,和我說話。”

曼娘這才撐開眼皮看眼女兒,伸手捏下她的臉:“來,和娘躺一會兒,我又困又乏,你就乖乖陪娘。”睐姐兒依言躺下,伸手去摸曼娘的臉:“娘,我好久都沒和你好好說話。”說着伸出小手,開始算起來:“每天上午要學寫字,中午回來睡午覺,午覺起來要學針線,學完針線就要去祖母那裏,有時要陪祖母吃晚飯,等吃完晚飯回來就該睡覺了。娘,你算算,我都多少日子沒和你好好說話了。”

女兒奶聲奶氣,曼娘親下女兒的臉,把女兒摟緊一些:“那你要和娘說什麽?”睐姐兒的腮幫子鼓起,好像有很多要和娘說的話,但見到娘,那些話都不重要了,睐姐兒看着娘,用手摸摸她的臉:“嗯,我和娘躺一會兒。”說着就閉上眼,女兒真乖,曼娘看一眼女兒,輕輕拍着她的背,就像她很小一樣。

微風吹進,惱人的知了已經被粘走,曼娘醒來時候已是滿室紅光,時候已經不早,曼娘坐起聲,睐姐兒不曉得又跑哪去了,喊了一聲秋霜挑起簾子進來,曼娘用手攏下發:“都什麽時辰了?”

秋霜拿過梳子來給曼娘把發重新梳下:“都酉時了,少爺們都從書房回來了,小姐說您太累,睡着了,讓少爺們別吵您,帶了少爺們過去太太那邊了。太太也說奶奶這些日子操勞累了,讓少爺小姐們在她那邊用晚飯。”

曼娘接過冬雪遞來的手巾擦下臉:“難怪有些餓了,傳晚飯吧。你們姑爺,自從回到京,也是腳打後腦勺。”宮中太後自入了夏,有些脾胃不合,陛下和皇後都在病床前侍疾,朝政就交與太子,陳銘遠是太子心腹,身上的擔子是一日比一日重,前日接報,黃河又發大水,陳銘遠就和工部幾位郎中出差去了。

想到陳銘遠說的,等過了中秋,就去莊子小住幾日,現在瞧來,也不過是鏡花水月。曼娘的手在那頓住,秋霜和冬雪是明白她的,冬雪笑着把曼娘手裏的手巾接過來,遞給曼娘一雙筷子:“奶奶,您啊,還是先用了晚飯,免得姑爺在外面,回來見您瘦了,又擔心。”曼娘白冬雪一眼,還是拿起筷子慢慢吃起飯來。

丈夫孩子都不在,曼娘也只草草吃了一碗,就讓人把東西收拾下去,帶人往陳大太太上房去,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聽到笑聲,等走進去一瞧,不由搖頭,睐姐兒帶了弟弟們,在那玩瞎子摸魚呢,淩哥兒用手絹蒙了眼,在那四處摸,丫鬟婆子們圍在那,不時笑着拍手指示。

睐姐兒看見自己的娘,奔過來叫娘,這一過來就被淩哥兒抓住,笑嘻嘻地拉下手絹:“抓住姐姐了。”曼娘見淩哥兒額頭上全是汗,接過手絹給他擦一下汗才道:“也別玩了,太陽也要落山了,去洗手洗臉,準備睡了。”

淩哥兒乖乖地嗯了聲,就和哥哥們一起被奶娘帶下去,曼娘牽着睐姐兒:“就數你最調皮,又是你拉着弟弟們玩的吧?”睐姐兒嘻嘻一笑,丫鬟已經笑着掀起簾子:“太太也想瞧呢,還說,這家裏,果真有女孩子才熱鬧。”

曼娘走進屋,見趙氏也在,先給陳大太太行禮,這才坐下,問候幾句趙氏肚裏的孩子說兩句家常,陳大太太讓人把睐姐兒帶下去才對曼娘和趙氏道:“方才我見孩子們在這玩耍,想起一件事,你四叔和你四嬸子,雖說我做老人的望着他們好,可這麽半年瞧下來,他們夫妻,只怕難以和好了。”

陳四爺搬去書房這麽些時候,腳步絕跡不進上房一步,韓氏的病又是心病,陳四爺這舉動,越發加重她的病情,名貴藥材就算流水似地送進去,也治不好

☆、164紛擾

此時陳大太太這樣說,背後的意思是什麽?趙氏不由瞧曼娘一眼,見曼娘只是垂下眼簾,趙氏也就打點主意不開口。既然兒媳都不開口,陳大太太才遲疑地道:“你四叔現在一個人在書房裏住着,現在也沒多少關系,可日子長了,外人看着總是不像。”

夫妻要分房,也要到年紀大些,年輕夫妻們長久分房,雖有韓氏生病這個借口,可日子長了,外人瞧着什麽閑話不傳出來?曼娘已經明白陳大太太要說什麽,遲疑一下才道:“婆婆的意思,我們明白,可我們總是外人,就算能勸四嬸,可四嬸自己不想開,又有什麽法子?”

韓氏這些日子的情形,曼娘也是清楚的,趙氏可沒有曼娘那麽心平氣和,鼻子裏面不由哼出一聲:“婆婆,這要好,也是彼此要好才成,沒有拿熱臉去貼冷屁股的理。就算真要去貼,日子久了,什麽心都冷了。不是我說,四嫂稱病之後,四哥是怎麽待她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可四嫂怎麽做的?那嘴真是比蚌殼都要緊三分,口口聲聲都是下人不好,她只有失察之責,真只有失察之責,那些銀子,是怎麽跑到她口袋裏去的。”

陳四爺和韓氏因何翻臉,在這家裏早不是秘密,只不過平日大家都不說而已,此時趙氏說出來,陳大太太不由輕咳一聲,看一眼趙氏,趙氏閉嘴不說。陳大太太這才道:“尋你們來,不是為了說這事為的什麽,而是以後該怎麽辦?”

陳四爺和韓氏在這一點上不愧夫妻,兩人認準了的都不肯改,韓氏認準自己沒錯,全為了兒女考慮,只覺得丈夫不明白自己的心,陳四爺已經心冷,認定妻子不會悔改,這樣的人怎能為人母妻?兩邊都不肯俯就,急壞了陳大太太,陳四爺畢竟是她兒子,是人,就不會不偏心,陳大太太見兩個兒媳都不說話,嘆口氣把主意說出來:“四奶奶的病要是一直不好,我想再過個一兩年,給四爺納個老實的妾回來,也免得外面看着不像。”

果然是心疼自己兒子,趙氏的眉一皺,但還是不開口,曼娘見這樣安靜,開口道:“婆婆心疼四叔,這是常理,可從長遠瞧,這事不妥。要是四嬸病好了,納不納妾,怎麽納,自然有四嬸做主,四嬸彈壓。可現在四嬸病着,說是納個老實的來,可主母不能彈壓,婆婆在還好,婆婆若不在了,我們做哥哥嫂嫂的也不好開口插這種事。天長日久,等那妾生下兒女,四叔對了新人,未免會只疼新人所生,對谌侄兒多有疏忽,那等以後,不得寵的嫡長兄和得寵的庶出弟弟,各自娶了媳婦,這才有得頭疼。”

陳大太太的眉沒有松開,這件事,對陳家來說,已經成灰堆裏的豆腐,吹不得彈不得輕不得重不得。能解決這個問題的,也只有兩條,一是韓氏去世,二是韓氏或者陳四爺,兩口子中有一個肯俯就,但現在瞧來,這兩條路都行不通。

真要下狠心了結了韓氏,陳大太太又無法對兩個孫兒交代,陳大太太不由嘆氣:“哎,四奶奶那邊,怎麽就不肯聽勸?”韓氏這些日子,并不是沒有人去勸說,可哪有半分效用?曼娘也明白陳大太太的左右為難,總不能說當時陳大太太讓韓氏管家是錯吧?只得輕聲道:“還是等韓家舅奶奶來了,再讓韓家舅奶奶勸勸,侄兒們也多去探望探望。”

趙氏嗤地一聲笑了:“三嫂,你好心,可是人家未必肯領,難道你沒聽說,上回皇後娘娘賜婚,四嫂登時就暈過去,等谌侄兒去探她,她摟住谌侄兒就大哭起來,口口聲聲說對不住。谌侄兒現在年紀小,還扳的回來,等日子長了扳不回來,和自己堂弟日日吵架不成?三嫂,好心好意也要看用在什麽人身上?”

陳大太太的眉皺的更緊,谌哥兒和淩哥兒這些日子在陳大太太身邊,陳大太太是能發現之前一些發現不了的事,兩個孩子特別是谌哥兒,并不是像下人們原先說的那樣乖巧。這些事,真是難辦,陳大太太現在想把原來給自家做媒的那個人給尋出來好好罵一頓,說這樣一個媳婦,那不是害了全家?

曼娘察言觀色,對趙氏道:“水滴還石穿,更何況人心呢,等你三哥回來,讓他去勸勸四叔好了。畢竟婆婆也是盼着這大家子都過的和和美美的。”趙氏用帕子點了下唇角,沒有再說。

這件事也就撩下,已到了這個局面,誰也不希望往更壞處走。陳二奶奶已帶了孩子們進來給陳大太太問安,各自敘了幾句家常,正要告退時候,劉婆子走進來,面色有些不好:“太太,大姑奶奶那邊來人了。”

這不年不節,怎麽女兒家來人?陳大太太吩咐讓人進來,來的人是陳大姑奶奶的陪房,見了陳大太太跪下就道:“太太,我們姑爺上個月得了急病,病勢沉重,鄉下地方沒什麽好醫生,前兒已經快不行了,姑奶奶讓我來報信,還要請太太多派幾個管家去幫忙。”

本就在憂心自己兒子,現在又聽到這個噩耗,女兒才敢過了三十歲,陳大太太只覺得心口一陣疼痛,就像有人用手在裏邊攪一樣,叫了一聲竟暈過去。

曼娘坐的近些,恰好用手扶住,劉婆子也上前幫忙把陳大太太扶到床上,陳二奶奶已經端來熱水,陳大太太牙關緊閉,忙撬開她牙灌進去,陳大太太那口氣這才出來,雙眼睜開淚已流出。

曼娘明白陳大太太的意思,托着她的手道:“婆婆,您先歇着,大姐姐那邊,我這就派人跟了報信的人去,定不會讓大姐姐吃虧。”陳大姑奶奶的兒女還小,現在沒了丈夫,婆家不撐腰的話,族內若出了幾個匪類,想從中謀利,陳大姑奶奶難免吃虧。

陳大太太見兒媳明白自己,心裏這才覺欣慰,點了點頭,外面說太醫已經到了,曼娘帶了衆人出到外面一間屋,好讓太醫進來診脈。

等太醫診脈時候,曼娘又細細問了那陪房,問明陳大姑奶奶也是怕族內有這樣的人,畢竟是遠嫁,上面老人家又不在了,現在丈夫也沒了,誰知道有沒有人存心不良?

曼娘問明白後打發陪房下去歇息,又讓劉婆子去通知府裏幾個管家,明日一早就跟陪房回去。陪房磕頭後起身跟劉婆子出去,等走出院子才悄悄地對劉婆子道:“這奶□一回見,氣勢頗有些不同,原本我們奶奶打發我回來時候,還怕幾個弟媳都不好相與,不肯派人呢。”

劉婆子笑着道:“都是一家子,哪能不幫忙?”陪房嘆了口氣點頭:“這才是一家子的說話,方才我本想去尋武嬸子的,可是他們一家子都不在,還有李媽媽也不見,這都是怎麽了?”此時已到那陪房安置的地方,劉婆子把門打開,各自坐下這才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敘了一遍,最後道:“你別瞧三奶奶這不聲不響的,心裏清楚着呢。就拿蘇家和林家來說,當初太太也想動的,被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說起來,賈姨娘不也是因世仆出身,生下二爺,才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陪房嗯了一聲:“說來,太太也心慈手軟了些,換了別家,二爺哪還能這樣順順當當長大,娶妻生子?”劉婆子點頭:“可不是,太太就是心太好了。你先歇着吧,趕了這麽幾日路,明兒還要回去呢。你且放心,我們三奶奶絕不是那種嘴上一套,背地裏一套的人。她說的那幾個,都是辦事穩重的。”陪房點頭,又說幾句也就放心歇下。

太醫給陳大太太看過,又問過為何而暈,開了劑方子,并對曼娘說沒什麽大礙,畢竟年紀大了,絕不能再經大悲大喜了,有什麽話,和緩着說。

曼娘聽了讓人送太醫出去,又去瞧了陳大太太,見她服藥後平靜睡下,也就和大家離開。慎哥兒已經困的睡着,謹哥兒乖乖跟着走,睐姐兒見曼娘一臉困乏,又想起方才陳大太太突然暈過去,雙手緊緊抱住曼娘的胳膊,過了很久才說:“娘,我以後不會讓你生氣的。”

曼娘捏捏女兒的臉,真乖。謹哥兒也點頭:“娘,我也和姐姐一樣,會好好讀書,努力做事,嗯,就像舅舅一樣。”幸好陳銘遠不在這裏,曼娘不由笑了:“好,你們都是乖孩子,娘就放心了。”

慎哥兒迷迷糊糊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說:“我也是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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