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1)
韓大奶奶是頭一個巴望韓氏和陳四爺重歸于好的,韓老爺在貴州那邊,雖說還算順利,可離京城那麽遠,年紀又大,之後就算能回京,也不過是做個閑職,自己丈夫讀書不成,管家務也不是什麽好手。眼看公公丈夫都不大靠的住,只有抓住眼前所能抓住的一切,陳家除是齊王外家之外,陳銘遠弟兄現在都仕途頗順,當然要和韓家打好關系。
偏偏自己的小姑,到現在都認為錯的不那麽多,韓大奶奶額頭上的皺紋越來越深,嘆氣道:“這話,不用三奶奶說,我也曉得。這邊怎麽待小姑,我這個嫂子也有眼見的,偏偏小姑也不知是被什麽迷了心竅,到現在都不認為自己錯。”
曼娘見韓大奶奶的愁容越來越深,也跟着嘆氣:“本來呢,該是我這個做嫂子的去勸的,可舅奶奶也曉得緣由,我去只怕反會惹她生氣,也只有請舅奶奶多費心。”韓大奶奶應是,也就起身去探韓氏。
曼娘沉默了一會兒,正要去忙別的事,秋霜拿着封信進來:“三奶奶,大姑奶奶那邊來信了。”看着這封盼了很久的信,曼娘的眉微微皺起,這信,只怕也不是什麽好消息,曼娘接過打開,大姑爺已經在五天前過世,管家在到達山東的第二天就去拜訪了本地知縣,葬禮的事還算順利。
曼娘快速掃完這封信,就對秋霜道:“去薛親家家裏,把二姑奶奶請回來吧。”大姑爺過世,陳大太太肯定會擔心女兒,這時有雪琳在旁邊勸着,會好許多。秋霜應是,曼娘折好信打算親自去報信,想了想又把身上穿着的玫瑰織金襖子脫掉,換了件雪青色的小襖,發上的紅絹花也去掉,這才前往陳大太太那邊。
許是陳大太太已經有心理準備,聽到曼娘婉轉把信報了,陳大太太并沒有上回聽到大姑爺重病時候那樣難受,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過了半日才道:“你大姐姐,從來都是懂事的,你大哥沒了的時候,我恨你公公,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肉都咬一塊下來,若不是你大姐姐在那咿咿呀呀學說話,你公公又疼你大姐姐,我也不會……”
曼娘聽着陳大太太那壓抑着悲傷的訴說,淚忍不住流下,卻不知道怎麽安慰陳大太太,只是用帕子擦一下眼裏的淚。那些已經久遠的往事,陳大太太不願再想起,可此時卻如潮水一樣湧上來,終于淚崩落,哭道:“我的兒啊,我當初就不該把你許到這麽一家。”
曼娘伸出手按住陳大太太的手,陳大太太用手捂住自己的眼,正要搖頭說沒事的時候,就聽到腳步聲,曼娘擡頭,看見是雪琳,雪琳已經快步走到陳大太太身邊,伸手去摟陳大太太的肩。看見女兒,陳大太太的淚流的更急,用手捂住嘴,不讓哭聲溢出:“雪琳,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雪琳拍住自己娘的肩:“娘,我會的,你女婿待我很好,你外孫也很好,我還帶她來了,她在外面和睐姐兒說話呢。”曼娘對雪琳感激地看了一眼,聽到雪琳帶來孩子,忙起身親自去接孩子進來。
雪琳的女兒蟬姐兒比睐姐兒小兩歲,生的粉妝玉琢,曼娘進到屋裏,蟬姐兒忙起身迎接,奶聲奶氣地說:“三舅母好,來前祖母還和我說,過幾日家裏園子的桂花開了,想擺桌酒,要三舅母奉了外祖母去呢。”
曼娘伸手摸摸蟬姐兒的頭,對睐姐兒道:“瞧瞧你表妹,比你還小兩歲呢,這說的,比你還穩重呢。”睐姐兒的頭一歪:“娘您說錯了,女兒從來都是不穩重,比表妹不穩重些才是平常。”曼娘不由噗嗤一聲笑出,又和孩子們說了幾句,這才出去吩咐管家娘子們,讓再挑兩個管家預備着,等陳大太太傷心過了,只怕還要陳五爺去山東吊唁。管家娘子們應是而去,,曼娘聽到屋裏哭聲漸歇,這才帶了孩子們進去。
陳大太太面上雖有淚痕,但比原先已經好了許多,睐姐兒沒回來之前,陳大太太最心疼的就是蟬姐兒這個外孫女,聽着蟬姐兒在那一口一個外祖母,還說想吃什麽什麽,陳大太太忙讓廚房去做,睐姐兒已經嘆氣:“哎,在龍岩的時候,這時候正好吃荔枝,可現在,吃不到了。”
荔枝?蟬姐兒的眉皺起:“荔枝不好吃,幹癟的很。”睐姐兒搖頭:“妹妹你不知道,那新鮮才摘下來的荔枝,水多的連渣都沒有,這京城的荔枝,怎麽就不那麽水?”陳大太太也要耐心等地給孫女解釋:“這京城裏的荔枝,都是整枝砍下來,又用冰護着,這樣送來,可這路上少說也有二十來天,就算連着枝桠,送到京中也難免幹了,等再分到各府,哪比得上新摘下的?”
睐姐兒點頭:“這京裏面,好像什麽東西都有,可是很多東西都不好吃,也不曉得,以後能不能到這些地方去。”陳大太太把孫女摟過來:“別說這樣的話,還是要留在我們身邊,現在你大姑母,也不知道怎樣了。”
要在京中,可以請好太醫,就算人沒了,也能親自去勸解安慰,而不是坐在京中,忐忑不安地想,自己的女兒現在怎樣了,會不會被族人欺負,即便有陳家派去的人,可畢竟是下人。想到這陳大太太推曼娘:“趕緊讓人出去告訴你五叔,就說他大姐夫沒了,讓他帶人連夜出京,去吊唁。”
曼娘叫來劉婆子,讓她出去和陳五爺說,才又安慰陳大太太,此時合府都曉得這個消息,陳二奶奶和趙氏也前來陳大太太房中安慰,見了趙氏,陳大太太勉強露出一個笑:“你身子越發重了,還是在屋裏歇着的好。”
趙氏就了陳二奶奶的手坐下才道:“不說別的,二姐和外甥女來了,做媳婦的也該出來見見才是。”陳大太太看着趙氏的肚子,這一年都到了七月,就沒多少好事,但願趙氏能生個閨女,也能給這家裏多添幾分歡喜。
劉婆子已經走進來道:“五爺已經準備好了,還說想問問太太,可有什麽話要帶給大姑奶奶的。”陳大太太用手按一下額頭:“我也沒什麽好說的,讓他路上小心就是。五奶奶,你出去幫我帶這句話。”
丈夫要去那麽些日子,趙氏也很挂念,聽了婆婆這話,忙扶了丫鬟的手走出去。劉婆子繼續道:“老爺聽的是五爺去吊唁,把五爺叫去,說若那邊實在不成,就把大姑奶奶接回來。”陳大太太聽完才對雪琳道:“你爹啊,還是最疼你大姐,算起來,已經有十五年沒見到你大姐了,不曉得她現在是什麽樣?”
別說陳二奶奶和趙氏,連曼娘都沒見過這位表姐,只隐約聽說這位表姐性情溫柔,這門親,還是齊王妃的娘家嫂子牽得線。雪琳已經用手點下額頭:“姐姐離京時候,還送了我一個玉镯子,說等我長大,給我做添妝的,現在不覺已經十五年了。連蟬姐兒,都快有我那時候大了。”
蟬姐兒擡頭看着自己的娘:“娘,您說的是大姨母?我聽二伯母說過,說大姨母性情很溫柔,是個人人誇的。”陳大太太想了想:“嗯,你二伯母和你大姨母當年是閨中密友,只是一個嫁在京城,一個嫁去遠方,也有十多年沒見過了。”
蟬姐兒聽不出外祖母話背後的意思,但是能感覺到外祖母的傷心,乖乖地往她身邊依偎而去,并沒有說話。
又說了會兒,曼娘起身去廚房看晚飯預備好了沒有,剛走出去,就見一個婆子走上前,聲音很低地道:“方才四奶奶屋裏的人來報,說四奶奶和舅奶奶吵起來了,四奶奶和舅奶奶都哭了,舅奶奶就走了,臨走前說不辭而別深感不是,等異日再來致歉。”
曼娘用手撫下額頭,嘆了聲沒說,婆子本來還準備了不少話,韓氏和韓大奶奶為什麽會吵起來,見曼娘沒問,不由嘀咕一句:“其實呢,四奶奶自己也……”曼娘擡眼看向婆子,婆子吓的急忙收口,曼娘搖一搖頭才道:“你也去吩咐他們,少在背後嚼舌頭。”婆子急忙應是,曼娘這才繼續往廚房行去,盡人事聽天命吧。
韓氏和韓大奶奶吵起來的事,很快陳大太太就知道了,不過大家都很默契地不提,雪琳陪着陳大太太用完晚飯,也就告辭,曼娘送她出去,走出陳大太太院子雪琳才道:“其實這話,我壓在心裏已久,原本我還是聽到一點風聲,可我一個嫁出去的姑娘,這樣事還是不好管,現在瞧起來,倒是我的不是。”
曼娘拍拍雪琳的手:“怪不得你,真要管了,難免也會被人說三道四。”嫂嫂和出嫁的姑娘,終究是不一樣。雪琳看着曼娘:“四嫂原來也不是這樣的,怎麽現在會這樣?”
兩人已來到二門處,曼娘搖頭:“這些事你也別放在心上,你四哥那裏,等你三哥回來,再讓他說說。”雪琳見曼娘面色疲憊:“三嫂,難為你了,這家裏家外這麽多的事。”曼娘輕笑:“我難為什麽?前些日子,還不是有人說我太不近人情,那些老家人們,都攆出去。這樣哪是長久之家的當法?”
雪琳曉得曼娘說的是哪件事,淡淡一笑:“清者自清。”日子久了,就能瞧出這些事到底是有好處還是有壞處,若為一時一日的好名聲,到後來,也不過是任由這痼疾越來越大。
入了八月,起了秋風,開始涼爽起來,陳銘遠也在這時候回到京城,雖然瘦了些,但精神還好,曼娘和丈夫,從沒分離這麽長時候,看着丈夫,竟有些淚欲流。
作者有話要說:小陳啊,我想你了。
☆、166中秋
陳銘遠看見妻子這樣,滿心的話竟然說不出來,過了好久才伸手摸一摸妻子的臉:“在家這麽辛苦?看見我都想哭了?”曼娘轉頭把眼角的淚擦掉,這才拿過衣衫給陳銘遠換:“就只會笑話我。這回出去,你也夠辛苦的,我看你都瘦了。”
回到家就是好,陳銘遠換好衣衫,喝着熱茶,半躺在榻上看着妻子在那邊忙碌,算起來,也有兩個月沒見到妻子了,曼娘偶爾擡頭望向這邊,看着妻子的笑容,陳銘遠心裏一片安寧,更覺困倦打個哈欠,随意拿個枕頭過來枕着,已沉沉睡去。
朦胧中聽到孩子說話聲,還有曼娘輕柔的聲音,陳銘遠睜開眼,站在榻前正指着陳銘遠說話的慎哥兒看見爹爹的眼睛睜開,興奮大叫:“娘,爹爹醒了。”說着就爬上榻,坐在陳銘遠身上:“爹爹,你出去了這麽久,給我買好玩的回來了嗎?”
謹哥兒也奔過來,沒有像慎哥兒那樣爬到爹爹身上,只是乖乖坐在榻邊:“爹爹,這兩個月,我都念完半本論語了,先生還誇我學的快。”半本論語?陳銘遠抱着小兒子坐起身,扯下謹哥兒的耳朵:“念是會念了,裏面的道理知道了嗎?”
這個,真的不知道,謹哥兒的耳朵都紅了,睐姐兒走過來扶着弟弟的肩膀,嘴巴嘟起:“爹爹,弟弟只是會念,還不會講。”
陳銘遠點頭:“那你呢,你會講了嗎?你可是姐姐啊。”這個,自己也不會,睐姐兒很快忽視掉陳銘遠的話,對陳銘遠笑着說:“爹爹,我這段時候學針線,已經會做鞋了,等我量下你的腳,給你做雙鞋穿。”
陳銘遠哈地笑出聲:“還是生閨女好,還能穿雙她做的鞋。”曼娘拿着熱手巾走過來,遞給丈夫讓他擦把臉,笑着說:“你聽他的,鞋底鞋面都是“丫鬟做的,她只管繡朵花,再上下鞋,這就叫會做鞋的話,就跟那等別人炒好菜她攪兩下再裝盤的人說自己會做飯一樣。”睐姐兒接過爹爹遞過來的手巾,看着曼娘腮幫子鼓的很高:“娘,您就不能讓爹歡喜歡喜?”
曼娘瞧着女兒:“看看,就是仗着你爹疼你們,別顯擺了,讓你爹歡喜也不是這樣。等真會做鞋了,再給你爹爹做好了,這會兒,還早呢。”睐姐兒又嘻嘻一笑,謹哥兒的眼瞪大一些:“爹爹,我寫的字比原來好了,拿來給您瞧瞧。”
慎哥兒也急忙爬下榻要去拿寫的字,睐姐兒也不甘示弱跟着出去,曼娘坐到榻邊給陳銘遠補着衣衫,笑着搖頭:“這三個孩子,想你想的緊,隔幾天就要問問,爹爹什麽時候回來。我也不知道準信。”
陳銘遠嗯了聲:“曼娘,等過了中秋,我照例有幾天假,我們去田莊住幾日?”曼娘有些驚訝地擡頭看丈夫,陳銘遠坐直:“太後病體沉重,陛下的身子也時好時壞,這回要再不去的話,只怕就要好多年後。”
皇帝生病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但到底病情如何,一直沒有個準信,現在陳銘遠坦白說出,曼娘的心不由砰砰亂跳,手停在那。陳銘遠的聲音很低:“太子想做的事很多,以後我只會越來越忙,辛苦你了。”
曼娘覺得眼中又要有淚,但還是強自壓下點頭,陳銘遠握住妻子的手正準備說話,謹慎哥倆和睐姐兒都奔進來,各自手裏都還拿着東西,慎哥兒跑的最快,把鞋都跑丢了一只,氣喘籲籲地說:“爹爹你瞧,我寫的是不是比原來的好。”
陳銘遠把兒子抱起來,接過他手裏的字看了看,摸摸他的頭:“嗯,是比原來寫的好。”曼娘上前撿起慎哥兒的鞋給兒子穿好,笑着說:“別得意,你本來寫的就不是那麽太好。”慎哥兒還是眼巴巴地看着爹爹,陳銘遠把兒子抱緊些:“比原來寫的好總是值得表揚的。來來,都拿來給我瞧瞧。”
曼娘搖頭:“就是你這慈父,越發讓他們覺得,我這個當娘的嚴了些。”陳銘遠把謹哥兒和睐姐兒的功課都瞧一遍才笑着說:“慈父嚴母也是常見的,再說以後我事越來越多,你對他們嚴些,我對他們寬些,也叫寬嚴相濟。”
曼娘見三個孩子都依偎在陳銘遠身邊,搖頭:“對,你說的最有理了。”慎哥兒已經伸手要曼娘抱:“娘,我也很喜歡你的。”曼娘拍拍兒子小屁股:“就你嘴甜,也幸虧只有你嘴甜,要你們三個都嘴那麽甜,我啊,就被齁死了。”
幾個人都笑起來,曼娘看向孩子的眼越發溫柔,再累,看到丈夫和孩子也就不覺得累了。
這個中秋過的有些悶,雖說陳銘遠一家子都已回來,但韓氏出事稱病,大姑爺病逝,重重積在一起,讓陳大太太有些不夠歡喜,只是帶了大家拜了月,分了月餅,又給九阿公賀了節也就帶人在桂花樹下坐着賞月。
只有孩子們依舊無憂無慮,趙氏的長子已經能走能跳,看着哥哥們爬假山捉迷藏,也十分眼饞,奶娘又不敢放手,只是哄着他。那孩子越發扭起來,本在自斟自飲的九阿公看見了,笑着說:“男孩子總是要調皮些,我有時覺得你們養這幾個孩子,都養的太精細了。這樣反而不好,記得我小時,跟了姐姐到處去,也健健壯壯長大了。”
趙氏聽到祖公公這樣說,忙叫奶娘把孩子放下,那孩子剛一被放下地就蹬蹬蹬往假山那邊跑,奶娘還是趕緊跟上去。九阿公笑着說:“這園子裏,這麽多的人、這麽多雙眼睛盯着,還害怕的話,等到以後長大了,還能去什麽地方?”
陳銘遠弟兄們忙起身:“孫兒謹領祖父教誨。”九阿公讓他們坐下:“我不過是多說幾句閑話,養男孩子,哪能怕他磕磕碰碰的,又不是養閨女?我每見你們因孩子跌了一跤就說丫鬟們看的不精心,也有些太過了。”
話剛說完,趙氏就見兒子在地上絆了下,然後跌下去,衆人都笑了,陳大老爺笑着道:“這孩子還真應景。”奶娘見孩子跌了,急忙抱起,本還怕會挨一頓罵,聽到九阿公這幾句,心又放下。
睐姐兒已經擡頭對九阿公說:“曾祖父,我娘就不許我爬樹。”曼娘捏女兒臉一下:“怎麽,還學會告狀了?”睐姐兒的臉埋到曼娘肩窩,有些害羞。九阿公呵呵笑了:“睐姐兒你要是男孩子,曾祖父什麽擔心都沒有,你弟弟,也很聰明,就是老實了些。”
陳銘遠笑着道:“依孫兒看來,謹兒長大時候,明白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到時這寬厚未必不是持家之本。”九阿公點頭:“此一時彼一時,阿遠你這話說的很對,是我拘泥了。人生在世,懂得本分二字怎麽寫,還能做到的,很難。”
說着九阿公長籲一聲,席上頓時有些壓抑,曼娘忙笑道:“人上一百,千奇百怪。況且人所經的事不一樣,心緒和性情也會不一樣。總歸是要彼此能夠容忍,不斤斤計較就是。”九阿公看一眼陳四爺,這才轉向曼娘:“你說的是,我老了,已經活過七十,不曉得還能不能活到八十,這家,不管是好是壞,都要交到你們手上。三奶奶說的這幾句很好,很好。”
此時月上中天,各人的面容都能看得清晰,曼娘能看到九阿公面色的疲憊和那交錯的皺紋,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算無遺策,讓事情往自己所設想的方向走的一絲不差,自己要的,只要一家子都在一起,丈夫能陪在自己身邊,就算還能經歷更多,又怕什麽呢?
曼娘擡頭,陳銘遠已把手伸過來,握住妻子的手,紛擾世間,這麽多的人,這麽多的事,只要有你陪着,那什麽都不怕。
中秋後的第二天,陳銘遠果然帶了曼娘往田莊去,這回沒有帶孩子們,自從三月回到京城,再到現在,曼娘覺得這些日子的事,超過之前的十年,現在能和丈夫一起,偷得浮生半日閑也好。
車駛出京城,往另一個方向去,曼娘掀起簾子看着外面,驚訝地道:“原來京城附近也有這麽高的山,我一直以為,京城附近的山都不高。”陳銘遠抱住妻子的肩:“若沒有山,哪有龍蟠虎踞之形?”
曼娘瞧丈夫一眼:“賣弄。”陳銘遠笑的更開心:“在妻子面前賣弄,不是很平常?”這個季節正是秋收時候,田地間一片金黃,天藍雲白,清風吹拂,能去小歇幾日,把朝中家裏的事情都抛到一邊,陳銘遠的心情也十分歡暢。
看着妻子雪白面容,陳銘遠把她抱緊一些:“嗯,我們再生個閨女吧,我一想再過幾年睐姐兒就要出嫁,那時看不到她,就覺得心裏空空的,再生個閨女,也能讓我心裏不空。”生下慎哥兒之後,事情太多,曼娘的心并沒放到這個上面,聽到丈夫這樣說,耳根有些微紅:“生閨女生小子,你當是去廟裏請泥娃娃呢?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再說,閨女總是會出閣的,真生個閨女,等她長大後,還不是一樣要出閣?”
陳銘遠笑了:“等二閨女出閣,我們都該有孫女了。”有孫女?曼娘有些無法想象謹哥兒或者慎哥兒當父親的樣子,可是再算算,丈夫說的也對,十六年後,謹哥兒就二十三歲,那時,只怕都是兩個孩子的爹。
陳銘遠沒有得到妻子的回答,把她摟的更緊些:“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莊裏還有一泉溫泉呢,到時溫泉水滑洗凝脂。”再往下說去,曼娘的臉更紅了,掐丈夫手心一下:“老不知羞。”
☆、167
馬車已經停下,陳銘遠掀開簾子,看了看就笑着道:“到了,老不知羞也好,少不知羞也罷,都到了,下來吧。”說着陳銘遠準備下車,曼娘以為他要跳下去,陳銘遠突然轉身湊到她耳邊:“真的不去洗溫泉?”
雖然車裏只有他們兩個,曼娘的臉還是紅了,啐丈夫一口,正要伸手去打他,陳銘遠已經手一撐跳下去,曼娘沒有立即下車,用手捂住臉,打算等臉退燒些,冬雪掀起簾子往裏面瞧,笑嘻嘻地說:“奶奶,這邊的莊頭都等了許久,您怎麽不下車?”
曼娘再用帕子擦一下臉這才扶了冬雪的手下車,陳銘遠正站在車下和莊頭說話,莊頭一家看起來都是老實樸拙的人,見曼娘下車,忙上前行禮,曼娘忙請他們起來,莊頭媳婦上前道:“奶奶,屋子已經收拾好了,還請奶奶随我往裏面去。”
曼娘扶了冬雪的手跟她進去,莊頭的兒子已經在那裏趕那些來瞧熱鬧的小孩子:“去,去,都去別處玩去,這是東家奶奶,別這樣瞎瞧。”莊頭媳婦請曼娘進門:“這鄉下地方,主人家又不常來,鄉下人沒有見識,冒犯了奶奶還請奶奶休放在心上。”
曼娘進了大門,見院子裏不似家裏種了花草樹木,而是種了幾排扁豆,牆上竟還爬着牽牛花藤,還真新鮮。莊頭媳婦已經笑道:“這還是老太爺年輕時候讓人布置的,說鄉下地方,搞的和京城裏面別無二致有什麽意味?後來大老爺和三爺來,也沒改過,就一直這樣了。奶奶要覺得這不好,讓人把它們拔去,栽些花草也成。”
曼娘笑着道:“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只是突然看到,有些反應不過來。”莊頭媳婦還是恭恭敬敬地:“太太頭一回來的時候,和奶奶說的話是一樣的,那都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說起來,我們這個莊子,雖是老太爺的第一個莊子,主人們也就來過七八回。上回來的時候,三爺只有十五歲。”
九阿公的第一個莊子,難怪會傳到陳銘遠這邊,曼娘進了屋,裏面陳設也簡單,椅袱墊子一概都沒,連桌上的茶壺茶杯,都不是那樣精致的,想來也是九阿公的意思。曼娘坐下,莊頭媳婦端來茶,曼娘接在手上一瞧,茶色還好,入口也甘甜。
莊頭媳婦笑的還是那樣恭敬:“接了爺和奶奶要來的信,我家男人就讓我帶了媳婦女兒們,把這都打掃了,這茶,也是自己藏着不舍得喝的。”
曼娘打量一下這堂屋,旁邊兩間屋,一間懸着紅綢軟簾的該是卧室,此時軟簾半懸,能看到連床都是古樸的,莊頭媳婦見曼娘往那邊瞧,忙上前打起簾子:“奶奶想是乏了,還請先歇歇,床帳被褥,一概都是新的。”
曼娘舉步進屋,這床上懸的也是鄉下常見的帳子,墊的也是藍色棉布做的床單,曼娘見莊頭媳婦還等在那,笑着道:“很好。”莊頭媳婦這才如蒙大赦般行禮退下,曼娘還真有些累了,讓冬雪下去後就半躺在床上小歇一會兒,剛合上眼就聽到陳銘遠的腳步聲,睜開眼看見丈夫蹑手蹑腳走進來,不由笑了:“陳三爺,去瞧過莊子了,今年收成可好?”
換了個地方,似乎妻子也不大一樣了,陳銘遠坐到妻子身邊:“嗯,今年收成不錯,我瞧着,多收了十來鬥,可以再多蓋一間屋,納個新人進來,也好分分你的辛勞。”曼娘的眼裏也添上戲谑:“不是該換個老婆?怎麽只納個新人?”
陳銘遠順勢握住她的手:“不敢換啊,你難道不知道,我家有河東獅?”曼娘大笑起來,捶着他的肩膀:“又編排我。”陳銘遠眼裏的笑容滿溢,把妻子往懷裏帶:“我方才還特地去看了溫泉,雖說上一回來的時候是十來年前了,可這溫泉還好好的,等會兒我們去洗好不好?你答應給我生個二閨女的?”
曼娘覺得熱氣都撲到自己臉上,整個臉都是紅的,聲音變的很低:“什麽二閨女,要還是個小子,你塞回去啊?”陳銘遠把手擡高一些:“真要是個小三子,那我也只有認了。”說着湊到妻子耳邊:“生不生?”曼娘的拳頭打的更重些:“生什麽生,大白天的。”
陳銘遠握住妻子的手:“嗯,那等晚上就可以了?”曼娘幹脆不理他,整個人埋在枕頭裏,陳銘遠放開她躺在曼娘身邊:“我也累了,睡一會兒。以後啊,這種空閑只怕要十來年後了。”
曼娘聽的心中有些觸動,剛要說話耳邊已經傳來陳銘遠的鼾聲,伸手摸上丈夫的臉,曼娘給他把被蓋上,偷得浮生半日閑,就該好好享受這幾日才是。
莊上的菜都是農家風味,沒有府裏廚子做的那麽精細,曼娘也胃口大開,還下廚為陳銘遠做幾道拿手小菜,自從離開龍岩,陳銘遠這還是頭一回吃到妻子做的菜,不由連呼好吃,還說要回去和孩子們說。曼娘見他這樣,倒有些慚愧起來,以後不管多忙,還是要抽空給丈夫和孩子們做幾道小菜才是。
莊上的日子十分悠閑,白日坐在院中井旁,伸手摘一串葡萄架上的葡萄,聽陳銘遠念幾首詩,看天上雲色變幻,晚上泡罷溫泉,夫妻倆似回到當日初成親那時,熱情一發不可收拾。半夜醒來,無需透過層層帳幔就能看見外面的月亮,看月色如水灑進來,聽枕邊人平靜呼吸。
日子能永遠如此該多好?可是曼娘曉得,這不過是偷得的幾日空閑,等回了京,又是和原來一樣的日子。
原本是要在莊裏待十日的,但僅僅第七天京中就傳來消息,太後薨逝,五品官員和命婦,都要入宮哭靈。曼娘和陳銘遠收拾東西趕回,見曼娘坐上車後還頻頻回頭看,陳銘遠握住她的手:“等我們老了時候,就來這裏住。原本這莊子,是祖父用來做歸老的,只是祖母去世的早,祖父一個人來住着,未免看起來有些不像,父親從沒有過這樣打算,到時候我們住更好。”
現在陳銘遠才三十歲,要歸老起碼也是三十年後,曼娘沒想到那麽遠,但還是說:“好,我和你,到時就一起做對老農老婦。”陳銘遠又是淡淡一笑。
太後薨是國喪,一路來時,可以看見路邊的人都換上喪服,周邊店鋪也都刷了白,等車快到陳府時候,曼娘才輕聲道:“陛下仁孝,最近又在生病,如果……”
陛下若駕崩,新帝上位,必有一番風波的,陳銘遠的眼神微微一暗,才握住妻子的手“我有數,別擔心。”曼娘點頭,直到各自進宮都沒再說一句。
百官和命婦們不過頭七日入宮哭靈,日後逢七入宮哭靈一次,直到七七已盡,太後歸葬先帝陵墓,葬禮才算完畢。
七日過後,陳大太太和曼娘又恢複到平日生活,山東那邊也傳來消息,大姑爺的葬禮已經結束,那邊族內因陳家派了人來,對待大姑奶奶也很客氣,并沒有生別的枝節。大姑奶奶想着,雖說族內現在還算平靜,可兒子畢竟還小,宅子田地也有人照管,不如幹脆回京城,依爹娘居住。
陳大太太收到這消息,想到能見到十五年不見的女兒,心裏十分歡喜,不過現在曼娘才是當家人,還是把曼娘和幾個兒媳請來,商量一下,陳二奶奶和趙氏都是無可無不可的,這商量,主要也是瞧曼娘的意思。
曼娘自己也是做娘的,當然明白陳大太太的心,笑着道:“大姐要回來,了了婆婆的心願,是大好事。大姐陪嫁的那個宅子,就在旁邊,不過這些年都租出去,一時不好收回來,大姐原先住的院子雖空着,現在難免小了些,碧梧院倒合适,大小二十來間屋子,連廚房都是現成的,可離婆婆您的上房總遠了些。”
曼娘這樣出主意,陳大太太十分歡喜:“你想的周到,就碧梧院,你那幾個外甥畢竟還小,還要舅舅們多教導教導,我的意思,是等你大外甥到娶妻年齡了,再把你大姐陪嫁的宅子收拾出來,讓他們搬過去,只是這一下就要七八年,怕你們心裏有些別的不快。”
曼娘這個當家的都肯了,趙氏也要跟着做好人,橫豎花不到她面上的錢,笑着說:“婆婆這樣說,未免把我們幾妯娌說的有些心太小了。只是有句話呢,我不曉得當不當說。”陳大太太聽的兒媳都不反對,更加喜悅:“你說吧,有些事先說好了,倒好過等住進來,這不對那不對的。”
趙氏笑着說:“這要是只小住一段時候,那些下人們的月錢什麽,都不用去想,可這住個七八年,下人們的月錢這些可要想從那邊來?”陳大太太只沉吟一下就道:“這倒是件要緊事,還有你大姐這家的日用供給,你大姐雖說沒了丈夫,但她的嫁妝不少,還有那邊分家得的産業,一家子過日子足夠。這日用供給和下人們的月錢,自然是由你大姐那邊出。你們那幾個外甥,要跟着先生讀書寫字,這些小錢就不必在乎。”
曼娘應是,陳大太太嘆氣:“其實,我原先都不大在乎這些事的,只是,只是,”陳大太太只是了兩聲就沒說下去,大家都明白是為什麽,也沒人接話,只說了幾句家常也就告辭。
既定下,曼娘也就安排人打掃碧梧院,家具重新換過,床帳一概都是新的,因陳大姑奶奶還在孝期,都是素色。
萬事俱備,在把太後靈柩送到先帝陵墓之後,陳大姑奶奶一家在陳五爺的陪同下回到京城。
☆、168
這時已是深秋,金桂落地菊花已殘,秋風蕭瑟,曼娘帶了人在門口迎接陳大姑奶奶,看見風吹過,吹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