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紅狐貍,尾巴卷卷

泡完湯,衣衫不整的皇帝是被岚王一路抱着回的。

宴語涼一路想,岚岚到底是情緒不對,還是朕想太多?

若生氣了肯定不會抱朕,可若沒生氣卻又不該如此沉默。

宴語涼謹記古人雲,不知“錯哪兒了”的哄一概不如不哄,還是先暗中觀察一下。

淺淺月色,宴語涼勾着岚王的手指躺在床上,認真觀察美人。

他是沒用,迄今尚未回憶起任何與岚王有關的前塵。

前陣子倒是想起了些岚王生父宣明朝太尉莊薪火的片段。

那時候宴語涼還很小,經常在父親身邊看到莊薪火,印象就是這位伯伯好高、手掌粗糙、聲音如雷。

有點吓人。皇子們不敢親近他,連父皇也總像一只鬥敗了的鹌鹑一樣對他唯唯諾諾。

莊青瞿長得和其父倒是毫無相似。

聽說像他母親。宴語涼倒也從未見過岚王生母,但聽聞當年此女乃是名冠京城的絕色美人,莊薪火不惜截胡了皇帝娶她進門。可惜紅顏命薄,生下兒子一兩年就香消玉殒。

大夏自建國以來,一直設有左中書、右太尉。

其中左中書便是“中書令”,也就是丞相,乃一國總理文職百政之官。“右丞”太尉則是一國最高的軍事長官,一直由大夏開國功勳世家莊家承襲。

大夏立朝三百多年,莊家就世襲軍政了三百多年。

三百年間,出過好幾個不像話的狗皇帝,更出過褚酣劉墜等等荒唐奸臣。可翻開莊家列傳,卻是世世代代戰功可圈可點的将領,無論政局如何飄搖,莊氏巋然不倒。

如此世家重臣,根基之穩、門第之高、勢力之大可想而知。

Advertisement

也難怪岚王年紀輕輕便能這般文武雙全、氣質超然。

以及,年紀輕輕就有根基能幽禁天子、挾君攝政……

宴語涼泡溫泉泡得身子乏,想着想着,沒一會兒直接不小心倒頭睡着了。

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場景依舊是這湯泉宮。淺紅茜草紗的幔帳飄蕩,他正與岚王正在為什麽事情激烈争吵着。

他這邊尚能保持一絲冷靜,岚王那邊已經瘋了的模樣。

眼眶血紅揪着他的衣襟,樣子比他初次見他喊打喊殺時還要兇戾,幾乎要哭了。

片刻後,場景切換。

依舊是湯泉宮,這次卻是岚王虛弱地在床上蜷縮着。

宴語涼掀開茜紗窗帷,推了推他,喊他:“小莊。”

莊青瞿痛哼了一聲,艱難地回過頭。

他的眼睛發紅,聲音是從未聽過低啞澀然,帶了一絲脆弱的委屈:“阿昭,阿昭……我好疼,疼得受不了。”

宴語涼驟然心疼到無以複加。

幾乎是頃刻就将那人清瘦的背脊圈進懷裏。

莊青瞿在發燒,滾燙的手臂緊緊抱住他。

“阿昭。”

“阿昭別走,陪陪我。”他喃喃。

“阿昭,求你了,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不會走的。”

“小莊,我不走。”

岚王的脖子軟軟地貼着他的肩窩,蹭了蹭,什麽滾燙的水滴一滴一滴落進脖子。

宴語涼指尖微顫,又酸又疼。

這個人是個什麽驕傲的性子,得疼成什麽樣才會放下身段這樣跟他撒嬌。他心疼得不行,正想要抱住他好好安撫他一番,下一瞬,卻從夢中醒了過來。

一陣強烈的悵然若失。

那種真實感,真的……只是夢?

伸手一摸,身邊的枕頭空蕩蕩。大半夜的,岚王不知去了哪。

……

湯泉宮溫泉地暖,就連寝宮的磚石都是暖的。

宴語涼裸足踏在上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這樣走過回廊,循着光走了外廳燭火明亮處。

老太醫白胡子顫巍巍,正凝神給岚王診脈。

岚王向來直挺的脊梁略微佝偻着,眉心緊鎖臉色蒼白。在椅子裏坐得有點歪斜,一手抱着暖手爐抵着小腹,一手拿了一本折子。

拂陵勸他:“主子。既是身體不适,就不要多看這些勞神了。”

岚王卻搖頭。

看看折子至少還能分散一些注意力,不至那麽難熬。

突然“啪”的一聲,挂在門口的一盞琉璃風燈不知怎麽地掉了下來,摔在地上稀裏嘩啦。

拂陵:“怎麽回事?是誰燈挂的這樣危險!”

湯泉宮宮女吓得立刻跪下來,含淚一臉無辜:“這,奴婢死罪。可這燈向來這麽挂着,以前從不曾……”

拂陵:“出了疏漏還找借口?”

“拂陵,算了,”岚王道,“摔了就摔了吧,大概這湯泉宮雖是個好地方,卻從來與我八字不合。”

“每次過來,準沒好事。”

“我就不該……”

【不該再來。這鬼宮殿雖精巧漂亮,卻不曾留下過一點好的記憶。】

宴語涼僵在門邊,适才夢裏岚王的話響徹耳邊。

夢裏的岚王雖輪廓與如今熟悉的犀利俊美并無二致,但其實年紀應該小一些,臉上依殘留些許稚嫩的少年氣息。

拂陵收了碎片。太醫也開好了藥。

岚王:“夜已深,都會去歇着吧。”

拂陵:“奴才再陪主子一會兒。”

岚王:“不必。沒事的,老毛病了一會兒自己就好。”

拂陵于是點頭,恭敬退下,到門口卻又轉回來:“對了主子,前些天不是說是要給陛下做花朝節要穿的禮服麽?”

“司衣坊回話說,陛下之前留的身量尺寸已是兩年前的,只怕不合身了,想重新量……”

……

宴語涼赤着足,一個人回到了床上。

心裏很酸,心緒難以平複。

花朝節的事,他從沒有真的指望成真。可他怎麽能知道,在他試探之前岚王就已在悄悄給他準備禮服。

病了也是一個人偷偷躲出去,不讓他發現。

半個時辰後岚王終于回來。

他動靜很小,輕手輕腳上了床。宴語涼拽了拽他衣帶。

“阿昭?”他一滞,“阿昭,什麽時候醒的。”

“剛剛。”

“是我吵醒你了麽?”

“沒有。”

“嗯,那好好睡。”

“青卿,你手很涼。”

“……”

“青卿你是不是又病了,病了為什麽不跟朕說?”

月色朦胧柔媚,茜紗朦胧。

莊青瞿實在做不到跟他說謊。

他不說話,只閉上眼睛感覺那雙溫暖的手熨帖着隐隐作痛的地方。起先還緊繃着僵着,後來漸漸放松下來。

寝宮寂靜,月色皎皎。等不再疼了,他換了個姿勢把宴語涼緊緊地圈進懷中。

“青卿。”

懷裏溫暖的人喊了他一聲。

“嗯?”

“也許朕,失憶前……是真的對你不太好,”他說,“朕如今不記得了,可是青卿。”

“朕二十八歲,沒有娶妻生子。”

“朕的父皇在朕這年歲時膝下已經有了四位皇子。可朕十八歲即位為政十年不曾立後,沒有妃子,後宮裏沒有一人,沒生孩子。”

“朕想來想去,朕會如此,無非就是心有所屬,再也容不下他人。”

“朕的那個心上人,一定特別好。”

“而朕,無論是否曾與他吵過架、生過嫌隙,說過狠心的話,做過決絕的事,也一定是真心想與他過一輩子的,否則何至于此。”

“……”

良久,沒有任何聲音。

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宴語涼:“青卿,是否朕又說錯了什麽話,讓青卿不好受了。”

回應他的是一陣幽香。

岚王的頸子暖暖抵着他的肩窩,跟夢中少年時的動作如出一轍。

“不是。”

他聲音澀啞砥砺,抱人的動作卻無比溫柔。

“阿昭你以前,也沒有對我很壞。”

“阿昭不要聽人亂說。阿昭是世上最好的,一直一直都是最好的。”

……

宴語涼徹底回不過來神了。

第二天白天一整天,都回不過神。

他本以為岚王是在驢他,跟他玩我不相信你是真心但我裝作相信你是真心以此來換你相信我絕對真心的互驢游戲。

連拂陵都覺得岚王是在驢他。

可經過昨夜,宴語涼又不太确定了。

岚王溫柔地抱着他說他不壞,說他“最好”的那一刻,那種真切的溫柔不可能是假的。

可同一個人,又曾紅着眼罵過他沒有心。

所以到底咋回事鴨。

難不成朕這小東西還挺別致,有兩副面孔呢???

這個問題徹底難倒宴語涼了。他失憶後還是第一次如此之懵。

算了,懵就向前看。

待他去了花朝節後,順理成章還朝就也指日可待。還朝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給岚王找藥!!

美人的身體非常重要。

也不知道岚王怎麽就那麽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那藥方是缺藥,缺就去找啊,花重金向別國逼購啊,再不濟我大夏自己種啊?

我大夏地大物博,就沒有種不出來的好吃的。

既沒有種不出來的好吃的,就一定也沒有種不出的藥草。

……

隔日,岚王亦同樣回不過神。

主要因為湯泉宮這邊聽不太清皇宮的早朝鐘聲,而他又抱着阿昭睡得太沉。

居然把早朝誤了。

莊青瞿自知只是攝政,依舊不免默默心中浮出很多不對勁的詩詞,什麽從此君王不早朝……

奚行檢還奇怪呢。

岚王從不缺席,除了前陣子病的那幾日。能有什麽事讓他把早朝都誤了。

“奚卿,奚卿,”車馬蕭蕭,徐子真晃他,“快回神!問你打算怎麽辦呢?”

京城大理寺與吏部就在隔壁,因而他倆素來下朝後都是一起去應卯。

今日一路,徐子真都在跟他細細分析昨晚皇帝與岚王席間的話,一字一句找玄機。

一通分析完了,好像還真沒什麽玄機。

皇帝除了詢問他一些大理寺的日常,就是問前些天回折子罵的那些個文人腐蠹他意下應該如何懲處。

并非什麽大事,但奚行檢向來較真。

他實在是極端厭惡那些成日裏道貌岸然、專喜寫颠倒黑白文章煽風點火的所謂“名人文士”,力争要求皇帝抓幾個嚴懲、以儆效尤。

陛下點頭,答應下來。

然後便沒了。奚行儉只跟徐子真說到這兒,剩下的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描述。

那時,陛下答應下來後,随即轉頭向岚王:“朕同意了,親親覺得如何?”

岚王:“都按阿昭說的辦。”

且不說岚王那般唯我獨尊之人什麽時候也學會了“照你說的辦”。

就只說……何謂親親?!?!叫誰阿昭?!?!?

又怎能怪他最後是抱着禦賜的硯臺和桃花宣紙一路跌跌撞撞出了宮門?

罷了,冷靜。

往好處想。這十年來皇帝經常行事叵測讓人難以捉摸,奚行檢徐子真一路也是屢屢看得心驚肉跳。

但除卻北疆重傷那一次,大多都是好結果,總都是皇帝蛇皮走位,把別人算計得一愣一愣。

既有前例。

那他們身為人臣,這次也須得相信天子聖明!

徐子真:“既真如奚卿你說那般,皇上風趣開朗、鎮定自若,而岚王也陪在天子左右畢恭畢敬——往好處想,指不定是岚王尚有什麽把柄握在皇帝手裏。”

“咱們揣摩聖意,既是陛下專程要你去看,會否……其實是想要奚卿将岚王與聖上君臣和睦一事宣揚出來,宣揚得人盡皆知?”

奚行檢沉吟片刻。

覺得并非沒有可能。

畢竟若皇上的意圖是“你千萬不要往外說啊”,那大可不必叫他去吃這頓飯。更莫說席間還對岚王種種殷勤。

徐子真:“既然如此,今日我便去吏部宣揚。我們吏部愛傳話的‘百曉生’尤其多,不出半日肯定人盡皆知了。”

奚行檢點頭。

“但我還是覺得,眼下事情蹊跷得很,我得……寫封信給荀長。”

奚行檢黃昏寫好了信,綁在一只帥氣的獵鷹腿上。

“咕咕,去你主人那。”

“咕!”

白色獵鷹飛過山海、越陌度阡,橫渡洛水,最終飛至長空大漠。

邊關,北境城。

大漠之上同樣已是白雪皚皚。一個狐裏狐氣的美男子抱着的一只火紅色小狐貍仰望長空。

他生得美豔,唇若朱丹,一笑起來嘴角眼角都彎彎的,露着壓不住的邪氣。

“咕咕辛苦了。阿貍你猜,奚卿這次給吾寫了些什麽?”

小狐貍尾巴卷卷:“唧~”

“阿貍乖,你每次尾巴卷起都有好事。”

男子展開信,小狐貍裝模作樣爬到肩膀上看,好像它也能看懂一樣。

“哈哈哈哈,吾真是服了奚卿徐卿。都這麽久了竟還是看不穿!”

“你瞧瞧,還在這說岚王霸占點绛宮逾制呢。也不想想歷代大夏寵妃不住點绛宮還能住哪?”

“哈哈哈哈還說阿涼近日多有古怪、岚王看着依舊有鬼。”

男子看完信,揉了一把火紅色的狐貍毛。

“阿貍這幾天多吃幾口沙地裏的野漿果吧。咱們得找個法子回京城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