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岚岚病了,到處找藥

第68章 岚岚病了,到處找藥。

莊青瞿這次發病,比以往數次都要嚴重得多。

湯藥是喝了,但灌下去不久就總往外吐。

再灌,一會兒就再吐。吐得胃腹抽搐臉色慘白,亵衣被虛汗弄得一會兒就濕透全身需要換。

幾番折騰一來,就連宴語涼看到那黑黑的藥汁都心有餘悸,根本不忍心再喂他喝。

可是湯藥吃不進去他又會疼得更厲害。

這樣折騰了半天以後,岚王的情況越來越差,開始經常吐血。

刺目猩紅,宴語涼跟着心髒被緩緩撕扯。手足無措地替他擦拭着唇角的血跡,卻怎麽也擦不幹淨。

軍醫努力施針可也沒有什麽必然的效果,幸而拂陵帶的藥草夠多,一遍又一遍的煮了又煮。

拂陵:“陛下,您多喂岚主喝幾次吧……多喝幾次、無論如何,總得喝進去一些才是!”

“總得喝下去才能見好,不然只怕又得生生捱過,那可不是人受的罪。”

“……”

莊青瞿痛苦輾轉,雖是難受得無以複加,卻在病痛中努力配合。

那藥苦不堪言,但只要是宴語涼喂的……他願梗着脖子努力去吞咽。哪怕再吐出來,吐得心肝肺腑火燒一樣,甘之如饴。

他真的很疼、很難受。

渾身都疼,胸口尤其疼得厲害,像是有什麽刀子要把胸腔剖開。每呼吸一下都是難忍的痛。眼前像是有很多殘破的血色影子,在扭曲、發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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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少有一絲安慰,他的阿昭陪着他。

阿昭知道他疼。溫暖的手一直替他捂住碎裂一樣的胸口。

他沒有說的地方,但阿昭都知道幫他搜。

就這麽睡醒沉浮,莊青瞿努力擡起沉重的眼皮。宴語涼那雙好看的鴛鴦眼已為他熬得通紅、布滿血絲。

莊青瞿幹澀的唇翕動,想說什麽,結果卻是筋疲力盡地昏了過去好久,等到再醒來,只感覺到耳邊安靜,宴語涼額頭抵着他的手背,兩扇睫毛輕柔微癢,帶着氤氲無聲的水汽。

他的神明握着他的手,眼淚無聲地掉。

莊青瞿的胸口一直疼,如今加上這般心如擂鼓的震動,更是疼得難以忍受。

可縱然疼成這樣、憔悴成這樣,心裏卻依舊是熾烈而滿足的。

他以前貪心的時候,無數次偷偷想着,什麽時候他也能讓阿昭看到他,把阿昭拽落凡塵。

讓那個他徒勞地愛着的、永遠清醒不掉眼淚的神明若能有朝一日,哪怕有一次也好,落淚是為了自己。

那麽自私的欲望,後來竟也實現了。

他近來已經把他弄哭好幾次了,傻兮兮的嗚嗚嗚嗚嗚心軟又好笑,他已經抱得神明歸。

“阿昭……”他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指尖蹭了蹭那人的臉頰,“別哭。”

“我沒事的,別哭。”

宴語涼倉皇胡亂地擦了擦臉,問他:“還疼麽?”

他這麽說着時,溫暖的手就伸進被子。摸索了片刻,輕輕幫他揉着胸口。

被熨帖的地方持續餘痛,卻又在那之上緩緩生出一片柔軟如夏日泉水的暖。

那種疼痛上的柔暖,就好像是他一直愛這個人的心意的寫照。

至甜,至苦,揉合世上最大的疼痛和酸澀,最極致的喜悅和溫柔。

令他千刀萬剮,仍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不是一個好詞兒,對莊青瞿來卻不然。

他自小眼高于頂、自小萬事萬物都見過。

還能有執迷不悟,還能遇到存在于人世間的日月星辰,是他的幸運。

《夏經》雲,東海有明珠,藏于砗磲貝內。采珠人想要價值連城的明珠,就必須冒着生命危險舍命去奪。

他就一如那采珠人。

為了一攬日月之輝,小半輩子折騰壞了。

卻一點都不後悔。

逆風執炬,刀口舔蜜。

他心裏喜歡,他願意,他開心得很。

……

莊青瞿又輾轉昏沉了幾日,不見好。

以往發病是三日,最多是五日,忍忍就過去了。可這次卻沒完沒了一般。

昏沉中,他模糊聽到軍醫嘆道:“唉。岚王他本就生的心思沉重,加之多年以來郁結于心。身體很多陳年舊傷沒有好好養,又身中蠱毒,加之時常勞累虛耗……”

要是他還有力氣,而不是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莊青瞿只怕要罵人。

胡說,都是胡說。說得好像他再活不了幾年了似的。讓阿昭聽見了,該多煎熬。

但怎麽可能?他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何況莊青瞿如今可一點都不想死。

多不容易才得到手中一切,當然要跟阿昭一起長長久久的。

哪能那麽輕易就死。

真死了,他做鬼都纏着錦裕帝。

莊青瞿又睡了不知道多久。醒來以後,已不是胸口疼小腹疼了,而是渾身骨頭疼。

所幸他整個人被宴語涼抱着,他在替他按摩,細細密密的周身任何一處都不放過。

“……阿昭,疼。”

“嗯,”片刻後,他聽到耳邊澀啞得不像話的聲音,“朕知道,朕給你揉揉。”

一切仿佛突然間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湯泉宮。淡紅色的帳子微微吹起,他滿懷絕望,聲音顫抖:阿昭、阿昭我好疼,疼得受不了……

人生中第一次跟宴語涼示弱,是錦裕三年被刺後以為自己要死了,昏昏沉沉的表白。

人生中第二次則是這次,錦裕五年從越陸回來在湯泉宮,第一次萬蠱噬身疼得撐不住。

後來就沒有了,如今好像是第三次。

莊青瞿如今知道自己蠢,其實只要他說他疼,阿昭就會抱住他。

找人給他醫,一直給他暖着,不眠不休。

一直以來其實他只要放柔軟一點點,阿昭就很心疼珍惜他。是他又倔又硬、犯蠢、學不會,一定要跟他對着幹。

他一直都在想,是不是其實很早之前,日月星辰就觸手可得。

是他自己傻,饒了個大遠路。

……

又睡了幾日,莊青瞿骨頭不疼了,只是渾身酸。

胸口也不疼了,只是悶,沒力氣。

天空也放晴了,陽光灑落在被子上,屋子裏又都是宴語涼為他摘的絨蒿花與大漠的野花,裝點得滿屋生機勃勃。

拂陵端着碗進來,如臨大赦一般嘆道:“總算熬過去了,岚主辛苦!吓死人了。”

“先喝粥,來,再吃藥。”

莊青瞿胃裏依舊隐隐難受,卻聽話乖乖喝了,喝完躺了一會兒仍舊不見宴語涼。

他大病初愈,脆弱得很。知道他累,可還是想要他陪。

“阿昭呢?”

拂陵:“陛下與師律出城去了。”

“岚主的藥一共缺三味,其中‘飲離散’傳說在大漠,陛下親自去找了。越陸的湖心黛陛下也寫了書信去催。”

咚的一聲,莊青瞿起來了。他身子酸疼撐不住狠狠撞在床上,瞬間眼眶血紅。

“你怎麽能……怎麽能……由着他……”

“他是一國天子!萬一出了什麽事……萬一……”

拂陵忙去扶他:“岚主你別急!處月軍如集結攻打淩雲城,咱們這邊沒有敵人,陛下這一路按說不會遇到危險。何況師律又十分熟悉大漠地形,還帶了兩百輕騎精銳相護……”

莊青瞿咬牙拂開他。

撐着虛弱的身體就起床去拿他的铠甲。

他忍不了。

他可以忍得渾身劇痛,可以忍得生不如死,卻不能忍所愛之人消失在視線之中片刻。

他得時時刻刻護着他,這片大漠的回憶太兇險,他始終記得阿昭在這裏受過差點死的傷,再來一次他會受不了,他會瘋的。

……

大漠戈壁深處。

師律是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皇帝哥哥穿铠甲,沒想到還挺合适。

一身銀盔,皇帝哥哥雖然長得和他師雲哥哥不像,但只要不笑嚴肅的時候經常神情和語氣都是像的。

他看得喜歡。

而且也沒想到,皇帝哥哥比他想象中的能打,之前飲馬休息的時候,他們比劃了一下。

皇帝哥哥雖然不像莊青瞿一樣厲害得過分,但也是有幾把刷子的,不愧是他哥哥教出來的人!

當然比起皇帝,師律真正想要挑戰的人始終是是……

他問下屬騎兵借了一把劍,丢給陰涼處正在飲水的紅衣男子:“我大哥總說你與莊青瞿不相上下,我來試試你!”

澹臺泓擡起眼,也不多話,站起來把頭發紮起來。

劍刃金鳴,閃着白光。

澹臺泓其實比師律還要小一歲,一身燦爛如火的鮮豔紅色。師律一身玄衣,年輕又一身沖勁。金色大漠之中紅黑碰撞互不相讓,兩人又都是一番好身手,好看的很。

可惜宴語涼無心欣賞。

他始終擔心着岚王的病,又煩躁着尋不到藥草。轉眼默默地看廖曦……

看他右手上戴着的那枚黑光磷火的戒指,心情複雜。

這已是他與師律輕騎深入大漠的第三天。

只有他一人認得那飲離散的模樣,因而他必須親自來。

一路但凡遇見植物,必定下馬細細辨認。可惜至今一無所獲,卻意外在大漠深處偶遇了澹臺泓和他的副官廖曦。

宴語涼總覺得,其實多半并非“偶遇”……

很有可能是廖曦手握情報,刻意安排的。

但對于澹臺泓來說,一切卻全是意外。他天天夾在大王子與小王子之間受氣,又不好避而不見,廖曦便勸他幹脆一起去沙漠裏偵查地形和水源,名正言順躲一躲那兩個厭人精,好眼不見心不煩。

大漠與中原地形不同,中原偵查地形有偵察兵。

可在大漠裏很多地形崎岖複雜普通人難以應付,偵查反而時常常都是厲害的将領單獨去。

澹臺泓與廖曦這般單獨行動也很多次了,只是萬萬沒想到翻山越嶺來到戈壁灘後,正好撞上師律的輕騎。

等他在師律身邊看到宴語涼時,都要氣死了。

當場直接就罵師律:“你是不是瘋了?區區兩百騎輕兵就敢将皇帝帶出來?你可知道淩雲城大營距離此處不過百裏,萬一撞上你們就全完了!”

師律那邊也是又震驚又迷惑。

就,那難道不是敵軍祭司阿摩耶?

不僅落單了,身邊還只有個副官。師律一直有一個在京城小話本裏被人笑稱“賊不走空”的特異體質——就是每次出征,不管準備充分不充分、帶的人多少,都能機緣巧合摸到大肥魚。

所以才永遠是京城說說書先生的最愛。

太走運了,這次的魚是真肥!

那時他正準備向前沖,就見澹臺泓彎弓搭箭,直愣愣轉了個方向。

沒有射向他,而是射向身後遠處,把一個一路潛伏偷偷跟着他和廖曦,處月大王子派來的細作給幹掉了!!

師律時至今日才終于知道,原來阿摩耶就是澹臺泓。

是他大哥當年在宮裏的得意門生。後來聽說被家裏連累死了,結果死而複生,又潛伏成了敵方最厲害大祭司????

小話本敢不敢這麽寫?!

師律覺得自己輸了,他的故事哪有阿摩耶一般驚心動魄。

……

沙漠晝夜溫差很大。

篝火噼啪,宴語涼閉着眼睛,卻根本睡不着。

不知夜色過了多久,澹臺泓偷偷起來了,把身上的羊氈輕輕蓋在了他身上。

相遇之後,澹臺泓和廖曦便陪他們找了一下午的藥草。

兩人對附近地形比師律熟,護送他們去尋了很多鮮有人知的小路,更省得他們原地兜圈子浪費時間,雖說始終不曾找到藥草宴語涼依舊十分感激。

感激,但是……

從下午到晚上,師律和澹臺都一直在身邊,他始終不得找到機會跟廖曦單獨說話。

也許這樣是最好才好。

否則要說什麽。

澹臺泓身邊為何會有着一個戴着大夏情報官黑火磷光戒指的男人。

總不可能是兩個情報官一起行動。沒必要的。不但重複,又容易暴露。

而且若他們兩個都是專程來尋他的情報官,澹臺泓看到他時,又何以是那般意外又震驚。

這段時日,澹臺泓也兩次給中原傳遞情報。

一次是通過荀長,以一個小小的、言簡意赅的玉筒。一次則是放在賀蘭紅珠宇文太守枕邊,無比詳實的草原各種地圖、系譜圖。

兩次情報都沒錯,但都有一個問題。

大夏訓練有素的情報官傳遞情報,無論是荀長也好、宇文化吉太守也好,都很有規矩。

很少會如澹臺一般,随心所欲,缺乏特定的寫法與格式。

那如果,其實澹臺泓根本就不是大夏情報官……

只有他身邊的副官廖曦是。

這些天照顧着岚王,宴語涼其實又潤物無聲地回想起了一些零散的事情。

不是些什麽光榮的記憶。

錦裕帝手下,如今忠臣良将衆多。

人人都說,奚行檢心直口快經常得罪人,但是錦裕帝屢屢護着他保着他才有了如今清明風骨的大理寺卿。

人人都說,師律戰功高但總闖禍,幸好皇帝護着。

可大理寺卿又是否知道,其實當年別人誣他謗他把他劃為權臣黨羽,皇帝拿到名單一眼便知他無辜,卻故意拖了大半年才還他清白、将他官複原職。

師律又何嘗想過,他幾次闖大禍之前,宴語涼根本早就知道他會這麽幹,卻不事先攔他。

帝王之道,很多時候就是如此。

放任官員犯錯再伸手去赦免,比一開始防微杜漸有效得多。

讓他們嘗到忐忑不安、飽受煎熬的滋味,很多人才會更加感念皇帝和朝廷的好,更加兢兢業業做事。

錦裕帝當年用了比這更複雜的辦法待了宇文化吉。

宇文化吉是他父皇的心腹。宴語涼的父皇直到臨死前都沒有認可宴語涼,只是實在無人可選。

宇文化吉那時急着卷鋪蓋跑,一方面是他自己油滑一方面也是宣明帝的意思。

宣明帝自己沒什麽本事,死前還心裏輕賤二皇子、看不上二皇子,不相信他有力挽狂瀾的本事。甚至不舍得自己的舊臣輔佐他,勸自己的舊臣快逃、獨善其身。

若是尋常皇子,慈父如此,該多難過。

可宴語涼不,他明知如此卻在宇文化吉出京城之前、去北疆後,都是各種恩威并施、威逼利誘。小小年紀是以自身手段驚豔着宇文化吉,老滑頭才打算給他一次機會。

錦裕帝拉攏其他人手段就更多。比如給蘇栩找老婆,關鍵就是投其所好。

小狐貍荀長也是他用這一招哄住的。

小狐貍看似笑眯眯,其實遇強則強,用待奚卿待師律的方式待他絕對不行,狐貍是要龇牙咬人的。

宴語涼才十六七就知道是另辟蹊徑,給荀長塞了一個他特滿意的媳婦兒。

……他何嘗又不知,奚卿心向大夏,宇文太守心向大夏,小狐貍心向大夏。

也許根本不用信一半留一半。

可他畢竟是帝王。總不能把國運寄托在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上,總要拿到一些确定能抓得住的把柄才行。

滴水不漏,雙重挾制,一步不錯。

宴語涼今日不覺得當年的做法有錯,只是感情上面對起來有點困難。

澹臺身邊的廖曦,是否亦是他當年的滴水不漏的手段。

而岚王難麽多隐忍壓抑的苦楚,又有多少是因他的滴水不漏。

可明明都是愛人、親友……

宴語涼爬了起來。

十分難過,好在他還有腦子。

偶爾恨自己頭腦過于清醒,多半時候永遠慶幸自己無論多難受都可以理智尚存。

支棱起來,他可以。

錦裕一年到錦裕十年,從庶出皇子到一國明君,什麽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不是。

人生沒有追悔,只能向前看。

他正是懷着堅定的信念一步一步走過來,才走到大夏繁花似錦。

淡淡的月光下,澹臺去了遠處的山坡上,垂眸吹着一只袖琴。

宴語涼也爬上了山坡。

澹臺明知道他是在給莊青瞿找藥,還是願意幫他找。

恨又不恨,莊青瞿對他也一樣。

當年的事,宴語涼要去跟他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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