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癞皮狗,你賴皮豬
第70章 你癞皮狗,你賴皮豬。
京城,工部。
奚行檢今日案子做完了,去工部冶鐵場串門。
他第一次來這地方時,是因聽聞冶鐵的那哥們技藝精湛,想要給家中清客裴翳打一副好用的輪椅。萬萬沒想到後來卻與那冶鐵之人聊得來成了朋友。
冶鐵之人是那胡璐的師兄,很有一些本事在身上。
用隕星打造的利刃削鐵如泥,就連師律那種對武器極其挑剔的人都贊不絕口愛不釋手。
奚行檢:“你送去賀蘭紅珠的那把劍,聽聞師律還給它起了名字。”
因為劍刃發紅,取名叫做“小火龍”。
一把劍能被武将喜愛而取上名,可見是有多趁手。
京城裏的說書先生向來最愛師律,聽聞此事怎能放過?已經開始編排“師律小将軍與神兵小火龍二三事”了。
師兄擺擺手:“嗨,小火龍已不興提了。”
奚行檢不解:“怎麽?那不是你的得意大作麽?”
師兄:“以前是。”
一個月前還是。
然而幾天前他的師父來了一趟,兩個人一起研究了一番,将将得意的小火龍轉眼已是更新換代前的落後技術了。
奚行檢不相信。
Advertisement
他從挂劍的地方拿起一把京城大名鼎鼎、千金難求的師律同款小火龍。
地上有鐵塊,奚行檢雖是文官卻也會些武,啪啪兩下就砍碎了。
果然厲害,普通的劍砍卷口也不可能輕易砍斷鐵塊,像小火龍這種貨真價實的“削鐵如泥”奚行儉也是初次見。
這麽厲害的兵器還算過時?
師兄拍拍他,遞給他一把新劍。
那劍刃不似小火龍一般血紅,劍柄也還沒裝飾好。看着十分普通。
啪叽。
奚行檢一把砍下去。剛才啪啪兩下砍碎的鐵塊,如今只要輕輕一抹。
奚行檢:“………”
師兄:“用小火龍去砍我們研制的新盔甲,得三五下才能砍穿。但是用這個新的劍一下就可以。”
“以後再上戰場,要換這種新的。”
“不過眼下小火龍對敵軍也夠用,相信如今世上別國的铠甲還沒有哪個能擋下一擊,落雲最好的精鐵铠也不行。”
大漠戰場。
師律雙目明亮。手執利刃小火龍對烏邏祿王的人頭一刀狠狠揮下。
……師雲哥哥。
他想起那時候,師雲說小律你要活下去,替我守着、看着将來大夏,看遍它未來的盛世昌明、繁花似錦。
我在看着。師律心道,哥哥,我們如今已在盛世的路上。
刀刃砍斷盔甲,血濺當場。
在周遭處月士兵都驚呆了,大軍嘩然,一時間群龍無首。
師律并不戀戰,沖襲斬了敵王之首後,趁敵軍還沒反應過來就立刻撤部退守、井然有序。一對人馬游刃有餘,很快就從敵陣裏沖了出來。
他俊朗年輕的臉上沾着血,一派燦爛驕傲。莊青瞿總喜歡說他只會打游擊學藝不精。那如今呢?看到他這打法的厲害了麽!
莊青瞿看到了。
他依舊不覺得這種铤而走險、不講常規的法子有什麽好。皇帝竟然還一臉的比師律更起勁!就差把身邊将士的旗子扒拉過去親自給他搖旗吶喊了。
他真快要被這個人給氣死。
是,師律偷了對方主将的人頭得意壞了!可也不想想究竟為何才誤入這等險境???
也就是走運,因禍得福,慶幸烏邏祿王帶的那一隊是守備軍而并非正規軍吧!
否則以兩百人對幾萬人的戰鬥力,皇帝跟着他出了事,信不信在後世他就是前朝大奸臣褚酣劉墜一脈一流的闖禍精?
岚王氣得昏頭,直接一把将皇帝拽到了自己的戰馬上。
宴語涼“嗷”了一聲。
他也不知道他這麽重一個長手長腳的男人,岚王天天是如何随意就拎得動他的。
被那人一把把他抱了過去、裹進懷中,一手緊緊摟住他的腰一手掠着他的胸口,狠狠的摁在胸口。
深深喘息。仿佛要将這人完整地揉碎在懷裏,才能撫平莊青瞿這些天的焦躁與不安。
大漠裏的岚王,身上沒有了宮中時清冷的幽香,反而周身經常都是風沙與金屬冷冽的味道。
宴語涼喜歡他在宮裏的精致和香氣,卻也沉迷他此刻周身這般粗粝的氣息。
“青瞿……”他想問,你的病好了沒有啊?還難不難受?
怎麽就追來了?身體如何,有沒有好好睡覺,看着好憔悴的樣子。
好像都瘦了。
可還沒來及開口脖子便一痛,他被莊青瞿牙尖尖不輕不重狠狠咬住。
宴語涼一個激靈,嚎道:“嗷嗷嗷,髒髒髒!”
他可是在大漠裏摸爬滾打了整整四天,晚上以天為蓋地為廬,抹了一身的灰!
結果他不嚎還好,一嚎岚王更咬着他不放了。
完全是那種雄性生物獨占欲極強、讓人毛骨悚然的宣誓主權。如果可以,岚王可能都恨不得當場把他拆吃入腹、骨頭都不剩。
光天化日、大庭廣衆,身邊還有那麽多人……
宴語涼此刻都沒臉擡眼看身邊的澹臺泓和廖曦。
非禮勿視。
廖曦別過臉幹脆裝沒有看到。
澹臺泓卻一拽馬兒就直接過來了。
莊青瞿的馬則随主靈得很,當場後退了幾步撇開與澹臺泓戰馬之間的距離,澹臺泓卻依舊向前逼近。
莊青瞿抱緊懷裏的人,完全是小朋友手裏有糖不給人搶的防備模樣。
“不要臉,”澹臺泓伸出手來,“占了我的東西那麽久,快還給我。”
“你的東西?!”莊青瞿那一瞬間抱着宴語涼腰的力度簡直當場可以把他腰斬。
清澄的眸子裏冰凍千裏一般,卻又燃着森森藍火。
澹臺泓:“是啊,我的東西,從年少時便一直是我的東西。”
“你自己該比誰都心知肚明。快還我!”
莊青瞿直接一手住了皇帝的耳朵:“他說不是!”
澹臺泓:“他說?”
“是!他說的!他親口說過,你們之間什麽也沒有!無需挑撥離間,我信他不信你!”
“阿昭他從以前……從一開始,就是我的,是一個人的!以前伴讀時他就只成日追着我跑,你什麽時候見他去追過你、逗弄你?你在他身邊好些年,又有什麽用?那麽多年你不也未曾打動他?”
“他從錦裕四年……便是我的人了!每一天、每一夜,都跟我在一起!我日日都可以對他随意放肆、為所欲為!就要這麽纏着他一輩子,你除了看着又能怎樣?”
這話簡直是沒法聽。
急躁程度與口不擇言,難以想象會是端正優雅莊青瞿能說出來的話。
不僅沒法聽還沒法看。
莊青瞿嘴笨,覺得說得不過瘾,直接當場捏着皇帝的脖子就吻了下去。
澹臺泓好整以暇,欣賞了眼前這場無能狂怒。
小時候那個把誰也不放在眼裏、冷眼斜睨二皇子的白衣小少年多傲氣啊。
你也有今天。
深深一吻過後,莊青瞿俊美的臉上依舊是深深防備。而澹臺泓也玩夠了,揚起一抹淺淺的、戲谑的笑。
“莊青瞿,我讓你趕快把我的碧玉扳指快還給我,你在這胡扯些什麽呢?”
“……”
莊青瞿的左手上一直戴着幾枚戒指。
那中指的黃珀是莊氏的傳家寶,裏面雕刻着家徽。宴語涼以前摸岚王手指時,那黃珀總是随便他玩,但拇指的翠玉扳指卻總都有些許的抗拒,經常不給摸。
他還以為那是什麽不得了的寶貝。
如今才終于想起來,哪是什麽寶貝啊?!
那枚翠玉扳指,其實是二皇子早年在西市的古玩攤子用五兩銀子撿到的大漏,買回後擦去表面一層,裏面是貨真價實的帝王綠。
但他要這玩意也沒用。後來一次大家玩笑起哄之後,就随口說把它作為以後騎射比賽的獎品,第一者得。
澹臺泓是那年的第一,得了那碧玉扳指。
莊青瞿不服,苦練一整年終于第二年贏過澹臺泓将那扳指贏回手中。
那次賽後他直接去問二皇子,說我拿個比這價值更高的冰魄墜子做以後的獎品,這個戒指……可以不可以就讓我留着?
宴語涼也沒放在心上,只道千金難買他喜歡,就答應了。
卻不知道後來澹臺泓又贏過莊青瞿,想把扳指拿回去,莊青瞿卻只肯給他冰魄墜子。說這扳指二皇子送我就是我的了,你要什麽別的金銀財寶我家都有,只有這個絕對不給。
時隔多年,澹臺泓眯起眼睛:“賴皮狗,快還我。”
莊青瞿竟也爆了粗:“你才是賴皮……你是豬!賴皮豬,豬狗不如!”
師律的輕騎回撤過來,終止了他們的争吵。敵軍那邊終于也有人回過神來,高喊着:“殺了他們,替大王報仇——”
河畔地勢不平,他們這邊剛好是一個小高地,敵方大軍圍來,澹臺泓便一馬當先先沖了下去。
廖曦亦跟着沖去陣前。
師律與輕騎站定回防,一把小火龍砍殺起勁。而澹臺泓則黑金重弓一發十連更是逼得敵方連退,廖曦配合默契不斷替他遞箭。
莊青瞿:“阿昭,你給我在後面待着,待好!不準動!”
說罷亦策馬上前,揮劍替澹臺泓清理靠近他的敵軍。
澹臺泓咬牙:“滾,不需你來!”
莊青瞿:“我也不想!誰叫你沒本事防守?你這些年武藝退步了!”
“誰退步了,你憑什麽穿師父的铠甲?”
“你又憑什麽用師父的弓?次次騎射都是我贏,他何時把弓給的你?”
“都是你贏?把霸占我的戒指還給我!”
可敵人再次湧上,澹臺泓還是不得不精準一方,将後背徹底交給莊青瞿。
一如他們小時候獵狐王那次,他險些掉下山崖,是莊青瞿将他拽上來。而後來莊青瞿的馬被陷阱弄傷,也是他讓出自己的馬。
一如與二皇子一同送災民赈濟糧那次。那次牽涉的軍糧失竊大案經查莊氏與澹臺氏都脫不了幹系,兩個人月下互相揭對方家裏不像話的老底,瘋狂互相傷害,第二天雙雙挂着黑眼圈繼續查案。
那麽多年,兩個人好像一直是對手,一直是宿敵。
明明家境、才華、一切都那麽相似,卻永遠不能惺惺相惜。
莊青瞿羨慕過澹臺泓。
小的時候,甚至恨不得自己成為他。恨自己不像澹臺輕輕松松什麽都會,恨自己沒有他的本事笑一笑就什麽都有。
而如今時光荏苒。
再相見他卻萬分慶幸自己不是他。
慶幸自己爹當年雖然飛揚跋扈,但到底個忠臣。否則,他是否也會同澹臺一般身負千古罪臣之子的枷鎖,想要回去的地方再也回不去,想要陪伴的人再也無法陪伴。
只是想想那個可能性,心髒就在痛苦地碾壓嘶叫。
不敢再想,專心殺敵。
沒關系的,他們能贏。不用抵擋太久,援軍要到了。
果然很快,敵軍的混亂伴随着大夏援軍大旗招展。
夏侯烈老将軍已經擊敗了處月小王子的軍隊,一路追了過來。
這個人一直是大夏沉默堅實的頂梁柱。從宣明帝時代的莊薪火、師雲與夏侯烈将軍,如今是岚王、師律與夏侯将軍。老将軍一直不變,經歷過最好的時代與最壞的時代,一直默默守着這片疆土。
敵軍本就士氣低落,此刻再見援軍,早已無心戀戰、紛紛逃散。
澹臺泓:“阿涼,你怎麽了,還好麽?”
宴語涼身邊多人護着,自然沒事,只是頭很疼。
他剛才突然囫囵地又想起來了一些事。
很多晦暗複雜的,連岚王都未必知曉的事……那些回憶在腦海裏盤旋,連帶就連周遭景物一時間又有些天旋地轉。
他身子搖搖欲墜的想吐,澹臺泓扶了他一下。他努力穩住缰繩,艱難擡眼,只見眼前明亮的雙眸之中千言萬語。
可澹臺泓最終什麽也沒說。
只道:“阿涼,葉裏塞。”
西域語裏的袖琴,也是“終有一日還能相見”的意思,他在跟他道別,他要走了。
“你要去哪?”
澹臺泓:“不知道,許是瀛洲,或者膠南,也許會去落雲。”
那一刻宴語涼想了很多。
他是天子,他可以将澹臺泓多年潛伏北漠的功績昭告天下。
又或者,若澹臺泓不想背負着澹臺氏的罪孽,那只要換個身份回大夏就可以。
這萬裏江山那麽好,除了恢弘萬象的華都,還有萬紫千紅銷金窟的江夏、大漠繁華的賀蘭紅珠、皇太弟治理得景美富饒的洛京……很多很多地方可以去。
可他也知道,澹臺泓不會願意。
他要去更遠的地方,繼續默默為大夏做事。從來無人讓他潛伏,是他自己選的路,澹臺氏那麽多年在大夏造下的冤孽和傷痛,他想要一己承擔。
但他有朝一日會回大夏的。
終有一天,等到他問心無愧、內心清白光明的那一天。
天真又執着。宴語涼知道,這個人從小就是這麽個性子。
“那澹臺,葉裏塞。”
他還想說什麽。
他想說澹臺,其實這世間萬人萬物,好的那麽多。你也可以找個誰陪在身邊,護着你懂你憐惜你,心疼你這麽多年受的苦和委屈。
但他沒有這麽說。
因為澹臺泓有更想要的東西。
那天晚上在山坡上。澹臺說過,他在異鄉這麽多年,唯一的安慰便是千裏共婵娟,看着大夏一天好過一天。
“那你多保重。”
“願大夏盛世和平、萬國來朝,到那一日再相見。”
澹臺泓:“嗯,一定。”
……
宴語涼回去以後躺了三天。
他頭疼,倒是沒有什麽其他的不适,就是一大堆糟糕的記憶伴随着劇烈的眩暈。
“岚岚,頭疼……”
他難受又虛弱,一個勁抓岚王的衣服邊邊。岚王抱着他不斷替他揉額角。
“藥草……”
“阿昭放心,藥草都在。”岚王親了親他的發頂,又咬牙,“下次再敢亂跑饒不了你!”
宴語涼哭笑不得。
無數糟糕的回憶裏,好歹還有零星讓他欣慰的地方。
至少他此刻已經能清清楚楚地記起,他跟澹臺之間,确實沒有什麽。
是最信任的摯友,絕無其他。
“日月不可及,山風入懷中”,澹臺泓的字是“朱明”,而他後來給了莊青瞿一個“岚”字,此等巧合一首詩。聽着就仿佛澹臺泓是他抓不到朱砂痣白月光,而莊青瞿退而求其次憐取眼前人一樣。
但還真不是。
首先,澹臺泓的表字是他家裏人給他起的,不是宴語涼給他起的。
再者說,這首詩也是古人寫的挂在文華殿上,也不是他寫的,他不過是拾人牙慧。
他和澹臺泓确實沒有什麽。
但是,他以前……确實對小莊很不好。他想起了很多片段。
澹臺還說他回來要跪搓衣板。
真是烏鴉嘴,就他想起來的那些事跪搓衣板只怕是根本不夠。
宴語涼雖說一貫的遇着啥事兒都得撲棱蛾子一樣掙紮求生一下,此刻都想幹脆躺平算了。
也真不怪岚王時時刻刻都想掐死他。